爺爺?shù)耐?/h1>
2024-06-23 00:00:00安學斌
中學生閱讀·初中·讀寫 2024年8期
一桌子的菜擺好了，爺爺沒有動筷，家人都等著。這是家里的規(guī)矩：爺爺不動筷，誰也不能先吃。
今天全家聚會，是為祝賀我。寫了8年的材料，我終于當上了縣委辦公室副主任，這讓我感到揚眉吐氣?？h委辦公室副主任這個位置不簡單，干幾年出去，很可能提個正科級，搞好了就能到鄉(xiāng)鎮(zhèn)當一把手，主政一方。
爺爺是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的老兵，立過兩次大功、三次小功。每到重要的節(jié)日，他都會在胸前掛滿獎章，給機關干部、少先隊員、社區(qū)群眾講戰(zhàn)斗故事。爺爺35歲有了我父親。2021年，爺爺95歲，我35歲。
爺爺沒有叫一家人吃飯的意思。他神情凝重，緩慢而鄭重地說道：“我這輩子，有一段往事藏在心里頭。本打算去見馬克思之前再告訴你們，可是我的孫子當領導了，我高興，但更多的是擔心，就把我的往事講出來。你們要仔細聽明白我的意思，這比吃飯重要得多?！?/p>
原來，爺爺不是主動報名參加解放軍的，而是當了俘虜后才成為解放軍戰(zhàn)士。爺爺當年報考了國民黨辦的軍校，念了不到半年，就匆匆結(jié)業(yè)上了戰(zhàn)場。那時候，高小畢業(yè)的爺爺找不到工作，流落街頭。有人告訴他，報考國民黨軍校有吃有穿，還有軍餉，畢業(yè)后就能當排長，走哪兒吃哪兒，還能用軍餉和撈的油水貼補家用。
爺爺覺得這是條活路，便跑到招生處報名。當天就穿上了軍裝，吃上了飽飯。
爺爺軍校結(jié)業(yè)后，被分配到駐守一個鎮(zhèn)子的連隊，擔任排長。到的當天，連長張羅給他接風，讓副連長拿出一捆金圓券給房東，要買房東家的母雞和白面。
那時候，金圓券嚴重貶值，爺爺眼看著房東不敢說不賣，可是又舍不得用自己的母雞和白面換一堆廢紙，就不停地搖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連長和副連長，眼睛呆滯，像兩眼枯井。
連長吩咐伙夫：“趕緊殺雞、烙餅。房東知道弟兄們很辛苦，慰勞咱們了。別忘了雞燉好了，給房東家孩子送一碗湯?！睜敔斉み^臉，不敢看房東的眼睛。
爺爺說到這兒，環(huán)視一遍家人，接著說道：“別以為一只母雞沒啥，那是房東家換鹽、換火柴的寶貝。平時母雞藏在屋里，每攢五六個雞蛋房東媳婦就要趕緊拿到鎮(zhèn)上和別人換東西。物價漲得離譜，沒人要金圓券。我一輩子不敢忘，我們這些軍人吃掉了房東一家最后的指望。房東的眼神像枯井里的水凍成了‘冰刀子’，讓人對視一眼就感到害怕?！?/p>
爺爺心里很別扭，覺得吃到嘴里的雞肉割嗓子，咽不下去。這時，連長掰給他一個雞大腿。爺爺接過來，思忖了一會兒，塞到衣袖里，一聲不吭走進房東一家住的屋子，把雞腿放在孩子舔得千干凈凈的碗里，轉(zhuǎn)身走了出來。
沒想到，孩子跟著跑出來，一把拉住他，把雞腿塞到他手里說：“你們吃過的東西太臭了，好人吃不了！”
爺爺和那孩子對視了一眼。爺爺相信：如果那孩子手里有刀，一定會狠狠刺向他的胸膛。
爺爺把臉扭開，低下頭把雞腿又送進了屋里，向房東夫婦鞠了一躬。
那天晚上，解放軍攻擊了村子。在混亂中，房東悄聲招呼他，說道：“你是好人，別怕。孩子他舅舅是共產(chǎn)黨的兵，以前也當過國民黨的兵。孩子他舅舅說過，打仗時槍口抬高一寸，不傷著解放軍，解放軍抓住了優(yōu)待?！?/p>
爺爺?shù)谝淮未蛘?，看著那些吶喊著沖過來的人，有些畏懼，就把槍口抬高了一寸。幾名解放軍戰(zhàn)士沖到跟前，拿走了他雙手舉起來的卡賓槍。
第二天，在村子的場院上，俘虜被告知可以參加解放軍，也可以回家。爺爺選擇參加解放軍——家里只有三畝薄地，回去沒有飯吃。
教育俘虜?shù)能姽侔虼笱鼒A，上下打量他一番，說：“你這身板當個教書先生還行。行軍打仗嘛，我看夠嗆，你還是回家吧?！?/p>
爺爺趕緊說自己是軍校生，又提高嗓門兒說自己成績?nèi)珒?yōu)?？墒墙逃?shù)能姽倜χo別人登記，爺爺說啥他都像沒聽著。
這時候，房東一家子來了，孩子對教育俘虜?shù)能姽僬f：“叔叔，我舅舅也是解放軍。這個叔叔是好人，只有好人才能當解放軍。讓他當吧，我把給他的雞蛋給你一個?！蹦鞘欠繓|家最后的兩個雞蛋，房東煮熟了它們，為爺爺參加解放軍送行。
爺爺講完了，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讓我一時心里發(fā)慌。爺爺說：“當年爺爺走錯了一步，幸虧馬上回頭，這輩子才算活得精彩。今天吃飯前給你講這一段往事，就是提醒你當了領導以后，頭一步不能走錯，要知錯就改。你這孩子寫那么多花樣的文章給別人看，今兒個該問問自己，心里邊有沒有埋汰的東西。”
我想起來了。我剛為了一個女同學孩子的事，給公安局領導打過招呼，和女同學單獨吃了頓飯。爸爸是老公安，一定是知道了，讓爺爺教訓我。
我想說點兒什么，但沒說出口。這時爺爺說：“孫子，當領導不容易，走好了可以大有作為，走岔了可能就得蹲監(jiān)獄。我送你一面鏡子，一個人的時候經(jīng)常照照，別忘了自己是誰?！?/p>
爺爺托在手心里的，是一枚軍功章！
（選自《百花園》2023年第5期，有校改）
[賞析]
這篇小小說倒數(shù)第二段中的“鏡子”，是本文的“文眼”，具有多層含義，是理解文章的關鍵詞。
首先，“鏡子”指爺爺講的故事。爺爺毫不隱諱地講述自己走錯了一步，并馬上回頭——參加解放軍，多次立下戰(zhàn)功的經(jīng)歷。這體現(xiàn)了他知錯就改、正直、善良等精神品格。其次，“鏡子”是爺爺送給“我”的一枚軍功章。軍功章是爺爺通過艱苦奮斗獲得的，是他精彩人生的寫照。這面“鏡子”具有警示、警醒的作用，與“我”寫“那么多花樣的文章”，為女同學孩子的事“給公安局領導打過招呼”形成了對照，突出了“我”應該以爺爺為“鏡子”——“正衣冠、端品行”。最后，“鏡子”——軍功章是爺爺?shù)男膼壑?，爺爺將其中一枚送給“我”，體現(xiàn)了爺爺對“我”深沉的關愛和滿心的期許，體現(xiàn)了優(yōu)良傳統(tǒng)和家風的傳承。（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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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全家聚會，是為祝賀我。寫了8年的材料，我終于當上了縣委辦公室副主任，這讓我感到揚眉吐氣?？h委辦公室副主任這個位置不簡單，干幾年出去，很可能提個正科級，搞好了就能到鄉(xiāng)鎮(zhèn)當一把手，主政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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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沒有叫一家人吃飯的意思。他神情凝重，緩慢而鄭重地說道：“我這輩子，有一段往事藏在心里頭。本打算去見馬克思之前再告訴你們，可是我的孫子當領導了，我高興，但更多的是擔心，就把我的往事講出來。你們要仔細聽明白我的意思，這比吃飯重要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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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軍校結(jié)業(yè)后，被分配到駐守一個鎮(zhèn)子的連隊，擔任排長。到的當天，連長張羅給他接風，讓副連長拿出一捆金圓券給房東，要買房東家的母雞和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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