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大拇指》閱讀

①老爹（我岳父）被抬上救護車，從養(yǎng)老院送進大醫(yī)院；搶救結束，又被抬上救護車，從大醫(yī)院送到護理院。進護理院大門時，門衛(wèi)喊：“給病人戴上口罩！”救護車上的醫(yī)生回：“誰敢？這病人呼吸困難，戴口罩斷了氣你負責嗎？！”門衛(wèi)頓時噤若寒蟬。

②老爹九十三歲了。九十三年的生命長河，流動至今“細若游絲”。當了一輩子刑警的老爹，跟歹徒搏斗了一輩子的老爹，還能豎起他的大拇指嗎？

③妻開始整理老爹的舊物。生活的大書，翻到了最沉重的一頁。從西裝到領帶，從背帶褲到鴨舌帽，從呢子大衣到嗶嘰褲子，等等。整理到最后一天，妻在柜子底角發(fā)現一只匣子，打開一看，我倆都大吃一驚。這是老爹的“檔案匣”，里面有市人民政府嘉獎令、市公安局嘉獎令……

④我與妻面面相覷。不能不承認：我倆所得獎狀加在一起，也不及老爹的十分之一。我很想把“檔案匣”拿到護理院去給老爹看看。也許面對這些“高光時刻”的見證物，他會朝自己的青年時代豎起大拇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是一件好事。但我們又不敢貿然這樣做，怕他一看到這些東西，就知道我們在整理他的舊物，從而推知醫(yī)院搶救的“預后”。他是“老干探”，我們玩任何把戲，都會很快被他識破。妻又把“檔案匣”放回原處。

⑤能走的步數越來越少，能說的話語越來越少，能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還好，老爹還能喝咖啡，這是他僅存的嗜好。我們每次去陪老爹，咖啡是必帶的。開始是到咖啡店買，后來就買了一臺咖啡機自己做。老爹指名要喝“奶咖”，還要加黃糖。查出糖尿病后，才不得不“免糖”，但咖啡一定要濃，溫度更要恰到好處。

⑥我成了老爹的咖啡師。買最好的咖啡豆和最好的牛奶。最深的體會是：給老人送咖啡，掌握溫度是必須的技術。用保溫杯裝咖啡不行，送到老爹那里還太燙，他心急，我們不忍見他咖啡到手又不能喝的樣子。改用大口玻璃瓶裝才是最好的：沸騰的咖啡一路降溫，送到他手上時，溫度正好。玻璃瓶蓋一定要擰死，不能當他面灑出一滴咖啡。進門后常會發(fā)現，瓶蓋緊縮擰不開。沒事，我隨身帶著起子，撬一下，“啪”一聲瓶蓋就可打開。比較大的麻煩是：老爹頸椎僵硬，要用吸管才能喝到咖啡。每次看他噘起嘴，用嘴唇去尋找吸管口，我們總是替他著急。

⑦也許生活已失去滋味，老爹吃任何東西都不再咂嘴。但是，每次喝到第一口咖啡，他必會把嘴咂得很響。這使我們發(fā)現，咖啡對他來說，還具有某種恢復功能的效果。有一次，我們嘗試在咖啡里兌一點兒燕麥奶，卻沒想到老爹咂了幾下嘴，竟顫巍巍朝我伸出了大拇指！

⑧氣息奄奄的老爹，早已無力表達情緒，失語后很少發(fā)聲，更少做出肢體動作。這是時隔經年后，他第一次蹺起大拇指。有一回喝完咖啡后，他居然還用顫抖的筆跡寫下了兩個字：甘露。我視線有些模糊。世界上沒有哪個咖啡師，能得到這樣的獎賞。

⑨上海話里有個詞叫“命硬”，即生命力堅韌的意思。老爹就是個“命硬”的人，從死神那里一次次掙脫，再次讓我們領教了老爹的頑強。

⑩我們奢望老爹很快康復。他在病床上默默躺著，我們卻還想讓他再站起來。在我們精心照料下，老爹的面色眼見著紅潤起來，胃口也好了，手上也有了力氣。讓人不安的是，他不講話、不寫字，連手機都不再看一眼，整日神情黯淡、悶悶不樂……

11五月底的一天，病房里突然響起歌聲：“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是老爹喜歡的歌！他失語好幾年，喉結一動一動，競跟著歌聲，斷斷續(xù)續(xù)哼了起來！

12老爹喜歡唱歌。失語前，他是老干部合唱團團員。這歌聲，來自老爹鄰床一位病友，這天剛入院。一開始，人們介紹他姓何，是位歌唱家。老爹才不管這些呢，他聽得出誰是行家，只要是唱得好的歌者，他都喜歡。

13老爹和何老師自此成了好友。何老師戴一副金絲邊眼鏡，逢人就笑，很文雅。他們常聚在一起，唱中文歌，唱英文歌。跟著何老師一起哼歌，老爹精神一天天好起來。直到現在，每次跟他說起何老師的歌聲，他都會蹺起大拇指。

14護理院鄰居中，有一位老軍人陳叔。我們用輪椅推著老爹散步時，跟陳叔交流最多。陳叔八十六歲，比老爹小七歲。陳叔曾在海軍某艦隊基地工作。陳叔說自己當兵為的就是保家衛(wèi)國，年輕時在海島軍營守了十幾年，什么樣的惡劣氣候和苦難都經歷過。陳叔說：“做人要正直要知足，活著才有勁兒，才會充滿正能量。不然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天天牢騷滿腹，準會給負能量悶死。”

15老爹在一邊聽了，“嗯嗯”著點頭不止。在這一點上，他跟陳叔“高度一致”。他恰恰也是正直而知足的人。記得那年遭遇車禍，某公司一名說客上門“開導”老爹：“老人家，送你去做傷情鑒定，您一定要裝病、裝糊涂，譬如見了貓的畫就說成馬。這樣鑒定為腦部受傷，您就能拿更多的賠償金?！崩系恍嫉乜戳苏f客一眼說：“我思路清晰，這種事我不做?！闭f客一看老爹臉色，自知無趣，只好悻悻而去。事后老爹與我們商量，決定放棄索要賠償。我倆支持老爹的決定?！叭艘镜谜械弥?，多幾萬少幾萬，對我來說無足輕重。”這是老爹的定論。

16八一建軍節(jié)，電視里播出閱兵場面。陳叔竟把平時的慢走，改為軍人的正步走！八十六歲的老軍人，昂起頭、挺起胸，兩手有力擺動，與胸齊平；雙腳高高踢出，膝蓋伸直、腳面繃緊……

17整個樓層的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看著陳叔。老爹也為此大吃一驚。他坐在輪椅上，遠遠地伸出大拇指，嘴里發(fā)出含混的喝彩聲。是欽佩？是羨慕？還是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身影？

18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只有英雄，才能贏得英雄的大拇指。

（選自《新民晚報》2024年3月10日，有刪節(jié)）

1.本文圍繞“老爹的大拇指”，主要寫了哪些具體的事？請概括。

2.請從描寫的角度賞析文章第④、16段中畫線的句子。

（1）我很想把“檔案匣”拿到護理院去給老爹看看。也許面對這些“高光時刻”的見證物，他會朝自己的青年時代豎起大拇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是一件好事。但我們又不敢貿然這樣做，怕他一看到這些東西，就知道我們在整理他的舊物，從而推知醫(yī)院搶救的“預后”。他是“老干探”，我們玩任何把戲，都會很快被他識破。

（2）八十六歲的老軍人，昂起頭、挺起胸，兩手有力擺動，與胸齊平；雙腳高高踢出，膝蓋伸直、腳面繃緊……

3.文章第⑩段運用了哪種敘述方式？有什么好處？

4.請賞析本文的標題《老爹的大拇指》。

5.你認為文中的老爹是一個怎樣的人？請分條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