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里的峨眉

我參軍入伍到了樂山，新兵訓(xùn)練正好在秀甲天下的峨眉山山腳下。營區(qū)下面，平坦開闊處是峨眉山市；背后，層層疊疊的茶樹，順著山勢爬升，在高處融入蒼翠的高山。

我們在冬季入伍。整個冬天，峨眉山大多數(shù)時間云霧繚繞。偶爾天氣晴朗，露出皚皚白雪，看似近在咫尺，卻又始終無法觸及。春天仿佛悄然抵達(dá)，當(dāng)營區(qū)的迎春花、白玉蘭綻放，山間的花也好似得到號令，次第開向高處，紅的、白的、黃的……交相輝映、美不勝收。人們開始出現(xiàn)在茶園里，沉寂的山巒因此有了生機(jī)、有了歡笑、有了悠長的歌聲。他們與身邊的梨花、李花、海棠花，一起裝點在大地的裙擺之上，在鶯歌燕舞里柔柔地飄飛。

好山好水出好茶，峨眉山得天獨厚的自然環(huán)境，為茶樹生長提供了優(yōu)越條件，茶葉因此品質(zhì)極佳。一次，排長指著電視里正在播放的茶葉廣告，驕傲地告訴我們：“這就是峨眉山茶，因形似竹葉而聞名遐邇?！彼媲暗淖雷由?，有一個透明的玻璃杯，剛沖泡的茶葉正緩緩舒展。他端起杯子，輕輕晃蕩，茶葉更快地舒展開來，不斷朝杯底沉去，一會兒工夫，就葉柄朝下、葉尖兒向上，整齊站立在杯子里，宛如我們整齊列隊。

后來，我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我的愛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峨眉山人，喜歡爬山。我們常坐車到“天下名山”牌坊，徒步穿過一座野茶園，向上攀爬。那里有一家賣豆花兒的飯店，看上去十分簡陋，生意卻異?；鸨廴烁嬖V我，飯店旁有一股山泉，泉水煮的豆花兒特別嫩滑，來的人除了爬山健身，大多是沖那豆花兒來的。爬山的途中，不時會路遇賣茶葉的當(dāng)?shù)厝?。茶葉沒有精美的包裝，但貨真價實，用燒開的泉水沖泡，如竹葉散開，清香裊裊，成了我的生活必備品。

再后來，因為工作，我幸運地結(jié)識了當(dāng)?shù)匾晃恢撇璐髱?。? 0多歲，常年生活在鳳凰山山頂上，作為傳統(tǒng)手工茶傳承人，膝下弟子無數(shù)。一次小酌后，我才知道他不僅手工茶制茶技藝首屈一指，還是峨眉武術(shù)的傳承人。峨眉武術(shù)和峨眉山茶是峨眉兩張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一動一靜，剛?cè)岵?jì)，巧妙地融會在一個人身上，對此我十分好奇。禁不起大家“來一段”的再三吆喝，老茶師決定表演一套峨眉猴拳。他知道我是轉(zhuǎn)業(yè)軍人，前提是要我展示一下部隊的擒敵拳術(shù)。就這樣，我們成了忘年交。

而真正見識老茶師制茶，是又一年的春天。他特意邀我到他家中，吃過晚飯，我們坐在庭院的露臺喝茶聊天，等候被他“點將”的三個徒弟到來。大概晚間十一點半，我們掌燈進(jìn)入茶園，開始采摘嫩葉。說是葉子，其實只是一個個剛剛長出來的芽頭，小釘子一樣釘在枝丫的高處。用手指觸摸，每一片都潤潤的?！瓣庩柦惶?，潤而不濕?！崩喜鑾熭p聲說道。凌晨兩點，我們將采摘回來的嫩葉均勻分撒在四個大竹篩里?！耙攘酪涣?，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下?！彼谖覀?。大家便各自洗漱上床休息了。

“師父準(zhǔn)備制茶了！”我在一名徒弟的呼喚聲里醒來時，天已蒙蒙亮。我匆忙起床，見老茶師已經(jīng)站在灶臺前，雙手戴上潔白的手套?！伴_始啰！”他摁下電源按鍵，用手不停地在鍋上試溫。與先前的柴火灶相比，用電加熱的茶鍋可以精準(zhǔn)調(diào)溫，更方便、更環(huán)保。覺得溫度合適了，他才從徒弟手持的竹篩里抓起嫩葉，手腕轉(zhuǎn)動，嫩葉紛紛散落鍋中。待嫩葉量差不多后，他兩手平置，氣定神閑，像太極的起式，然后一左一右落手于鍋中，相互交錯沿鍋沿畫圓。老茶師制茶時不再講話。四處安靜，只聽到細(xì)細(xì)的聲音從鍋里傳出，開始像布在擦拭，慢慢變成了紙的來回，再是細(xì)沙的回旋。他不時調(diào)節(jié)溫度，揮動的手在鍋里突然翻轉(zhuǎn)，嫩葉經(jīng)手心托舉，在半空中經(jīng)手指分開后，不停抖落，有熱氣在他越來越快的動作里散出；等到節(jié)奏達(dá)到一個峰值，才慢下來，手重新回到鍋里，順著鍋沿回轉(zhuǎn)。“大地回露了?！彼L長地吆喝，有徒弟跑過去為他拭汗。窗外的茶園里，茶樹的葉尖兒上落滿了圓潤透亮的露珠。

山泉水已經(jīng)燒開，新制好的茶葉捧上桌來。我和老茶師面對面坐著?！澳憧催@山里多美！”他微笑著，手把水壺，將水緩緩沖進(jìn)裝有新茶的玻璃杯里，然后放下水壺，快速瀝掉杯里的水。他提起水壺，將茶杯倒?jié)M水?！疤斓亻g，就一個茶字。”他將杯子推送到我面前，茶香在清新的空氣里彌散開來。

那時，太陽正好翻過山頭，射出耀眼的光芒。鳥鳴陣陣的茶園仿佛就要流動起來，開始有人在茶園里打招呼、歌唱、歡笑……與漫山的桃紅李白，一起綴成春天的錦繡。低處的峨眉山市，在氤氳的晨霧里，像一杯新鮮的茶。

（選自《四川日報》2024年1月12日，有刪改；薦稿／王丹丹）

[導(dǎo)讀]

文中的峨眉山茶和制茶大師各有什么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