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林員老嘎

何惟

主要人物：

老嘎：男，64歲，護林員。

張大：男，50歲，醫(yī)生。

張二：男，47歲，記者。

梅花：女，40歲，老嘎遠房侄女。

張書記：男，55歲，村支書。

張大兒子：男，21歲，大學生。

1.進山路口（日/外）

清明節(jié)假期，天空下著蒙蒙細雨。老嘎身穿紅色馬甲，胳膊上佩戴著臂章，坐在森林防火臨時檢查站點內(nèi)，透過打開的窗戶死死盯著前方的路口。檢查站的墻上有一行朱紅大字：掃墓燒紙不提倡，引發(fā)山火徒悲傷。窗臺上有一鞋盒，里面放有若干打火機、火柴盒。窗臺下靠墻堆放著一摞香、紙和鞭炮。門口有一塑料垃圾桶，桶里插滿了各種顏色的塑料花。

一輛黑色商務車出現(xiàn)在路口，老嘎臉色一沉，噌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警示牌走到路邊，右手舉著警示牌，左手不斷揮舞，示意來車停車。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響，車子停在了老嘎面前。張大從車窗里探出腦袋，滿臉怒氣。

張大：干嗎呢？

老嘎：車輛上山，一律接受檢查。

張大正想反駁，被坐在駕駛室的張二攔住。

張二：哥，你看他是不是老嘎叔？

張大：老嘎叔？不會吧，才幾年不見，怎么老成這樣？

張二：走，下去看看。

兄弟倆從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老嘎跟前。

張大：呀，還真是老嘎叔啊，你在這兒干嗎呢？

老嘎（驚訝地）：是張家兄弟啊，真是稀客，有幾年沒回了吧？

張大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遞給老嘎。

張大：是啊，老嘎叔，我還是黑子去世那年回來的。

老嘎準備伸手去接，忽然條件反射似的快速抽回手。

老嘎：大侄子，不是我駁你面子，這里不能抽煙。

張大臉色一變，遞煙的手僵在半空中。

張大：老嘎叔，你這是？

老嘎：真對不住，上面有規(guī)定，禁止一切野外用火。

張二：哥，老嘎叔是在執(zhí)行公務呢。

張大：這荒山野嶺的，執(zhí)行什么公務？

張二：防止明火上山。

2.進山路口（日/外）

老嘎：大侄子，現(xiàn)在都不讓燒紙了，上面要求上山車輛都要接受檢查，麻煩你打開后備箱，要是帶了香、紙、爆竹，就先放在我這兒。

張大（小聲提醒）：老二，別答應他。

張二：哥，這樣不好吧？

張大：老二，我們都多少年沒回來做清明了？要是東西就這樣讓他收走了，老娘的墳山怎么辦？

張二猶豫片刻，還是主動打開了后備箱，露出一堆香、紙、鞭炮。

老嘎：按規(guī)定這些東西要先由我們集中保管，不能帶到山上去。

張大：老嘎叔，就不能通融一下？

老嘎：大侄子，我也是沒辦法。東西可以先放在我這里，回去的時候再帶走。

張大：呵呵，老嘎叔，你有見過香火往回帶的嗎？

老嘎：大侄子，不是老叔不講人情，要是弄起了火，我丟工作事小，影響了你們事大。

張大：老嘎叔，沒這么嚴重吧？你聽聽……

（畫外音）空曠的大山里鞭炮聲此起彼伏。

老嘎：唉，那是他們偷著放的，我……

張大：老話說，香火香火，沒有香火我拿什么祭拜老娘？

老嘎：大侄子，我這里有塑料花，你拿上幾朵去插在墳頭，我看他們都是這么干的。

張大：塑料花又不是香火，有什么用？

老嘎：大侄子，說句大不敬的話，那些都是迷信。反正我是不信了，你也得改改。

張大還想再說點什么，被張二制止了。

張二：哥，別為難老嘎叔了。

張大（看了一眼老嘎，走到一邊）：虧我當年那么幫他！

張二：咋回事？

張大：你忘啦？黑子中毒那年，雖然人沒救回來，但醫(yī)療費都是我墊的，至今都沒還清。

張二：哥，別說了，當時那種情況，哪能見死不救？

張大：話雖如此，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依我看啊，他今天就是故意的。

張二：不會吧，老嘎叔不是那樣的人。

張大：難說，我聽別人說過，黑子當年沒能救活，他一直在怪我。

張二：啊，不會吧，要不當面問問？

張大：我猜得準沒錯。（面向老嘎）老嘎叔，當年黑子兄弟的事，我確實盡力了。

老嘎：大侄子，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這個了？

張大：那你干嗎攔我的車？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

老嘎：大侄子，這是上面要求的，我是按規(guī)定檢查。

張大：就不能通融通融？

老嘎：大侄子，老話講，端人碗受人管，吃人飯看人臉，我也想兩頭不得罪，難啦！

張大：連我也不行？

老嘎：真不行，不信你問老二，他當記者的最清楚。

張大扭頭看向張二，張二點了點頭。

張二：確實是這樣，要不是老家山上年年失火，我也不會推薦老嘎叔當護林員。

3.進山路口（日/外）

張二：哥，老嘎叔也挺不容易的，咱們就別為難他了。

張大：老二，就你裝好人。我問你，東西收走了，老娘的墳山咋辦？

張二：能咋辦？大家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們好歹還是讀書人，就這樣不明事理？

眼見兄弟倆要掐起來，老嘎急了。

老嘎：唉，我知道你們一家有恩于我，讓我有口飯吃。攔吧，你們覺得我忘恩負義；不攔吧，我心里始終覺得有道坎。再說，人死如燈滅，要是燒紙管用，黑子當年也不會死。

兄弟倆相對無言。

張二：哥，算了！

張大（瞥了老嘎一眼，斗氣地）：我還不信了，家門口就沒人能治他。

張二：哥，別這樣，現(xiàn)在都提倡文明祭祀，我們也得與時俱進不是？

張大：別勸我，上墳燒紙，這是多少年留下來的傳統(tǒng)。

張大掏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張大：喂，張書記嗎？我是張大。

（畫外音）張書記：哎呀，是張醫(yī)生啊，你大稀客，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4.進山路口（日/外）

趁張大打電話的工夫，老嘎佝僂著身子，艱難地把香、紙、鞭炮搬往檢查站。雨越下越大，張二見后面來車了，趕忙關上車后蓋。

張二：哥，后面來車了，快上來。

此時，張大也打完了電話，正興沖沖地爬上副駕駛室。

張大：好，我倒要看看，老嘎叔攔不攔別人。

張二：哥，張書記怎么說？

張大：他說馬上過來。

張二：這又何必呢，如此興師動眾，就不怕別人笑話？

張大：這有什么可笑的，誰家不上墳！

5.進山路口（日/外）

張二剛剛靠邊停穩(wěn)車子，后面的車就擠了上來。老嘎高舉著警示牌，朝前晃了晃。小車一個急剎，司機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腦袋，手指著老嘎破口大罵。

小車司機：干嗎呢，不要命啦？

老嘎：車輛上山，一律接受檢查。

小車司機：檢查什么？

老嘎：防止有人攜帶明火上山。

小車司機：腦子有病吧，這下雨天的，能起火不？

老嘎：實在對不住，森林防火的事，大意不得。

小車司機怒不可遏，指著老嘎欲言又止，最后怒氣沖沖地推開車門，跑到車后打開后備箱，從里面拎出一袋香、紙、鞭炮，扔到了老嘎面前，然后駕車揚長而去。

6.進山路口（日/外）

一輛白色轎車從對面呼嘯而來，徑直開到檢查站點停下。接著張書記從車里走了出來。

張書記：老嘎你咋回事，是不是老糊涂了？趕快把東西還給人家！

老嘎：可你上次說過，再有下次就讓我回家。

張書記（朝老嘎擠了擠眼睛，低聲地）：也不能一點人情世故都不講，我就是做做樣子，當然還跟以前一樣。

老嘎一下明白過來，微笑著走到檢查站門口，眼睛緊盯著來車方向，不再理會這邊。張書記見狀，假裝生氣地用手點了點老嘎，口中不停地喊著。

張書記：好你個老嘎，連我的話都不聽了，真是翻了天。

張書記撐開傘，快速朝商務車走去。

7.進山路口（日/外）

張大、張二下了車，張書記走到他們身邊。

張書記：老嘎這脾氣，除非進了棺材，否則改不了。

張大：張書記，我記得老嘎叔以前不這樣啊。

張書記：唉，一言難盡。那年一場大火燒出了老嘎的心病。

張大、張二（異口同聲）：什么情況？

（閃回）

8.進山路口（日/外）

隆冬時節(jié)，天空萬里無云。此時臨近春節(jié)，山中響起零星的鞭炮聲。老嘎戴著雷鋒帽，裹著軍大衣，坐在檢查站門口，眼睛盯著公路方向的來車。

一輛小轎車從遠處駛來，老嘎慌忙站起身。

老嘎：停車檢查！

車子應聲而停，從駕駛室下來一位身著紅色羽絨服的女子。

梅花：大伯，這么冷的天還值班啊？

老嘎：啊，是大侄女啊，這個時候回來，是不是準備陪娘老子過年？

梅花急匆匆地打開后備箱，從里面拎出一箱牛奶，邁著碎步走了過來。

梅花：大伯，孩子高三了，還在上課，我上完臘墳就走。

老嘎：哦，這天干物燥的……

梅花：大伯，我曉得呢，到時候帶上水，不會有事的。

老嘎：嗯……千萬要小心啊。你年年這樣客氣干嗎？東西你帶回去給孩子吃吧。

梅花：大伯，千萬別這么說，我是后輩。再說，年輕人賺錢容易。

老嘎：唉，替我問你娘老子好。

梅花：放心吧，都好著呢。大伯，我走了。

9.大山深處（夜/外）

山上火光沖天，村民敲鑼打鼓，奔走呼告。

（畫外音）眾人：不得了了喂，起火了！快來救火啊！

10.屋后（夜/外）

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奮戰(zhàn)，火被完全撲滅，旁邊燒焦的樹樁有些還冒著青煙。老嘎灰頭土臉，正大口地喘著粗氣。

村民組長：老嘎，你走路戳拐棍小心又小心，這回怎么就失火了？

老嘎：唉，讓屎瞇了眼，怨不得梅花。

村民甲：說得輕巧，這么大的事，你能兜??？

村民乙：就是，你拿什么賠？

村民丙：拘留事小，罰款少說也得十幾萬元。

村民?。哼€算幸運哦，沒有造成大的后果，就是把這塊山燒禿了，要是把房子燒了，看你怎么辦。

老嘎（老淚縱橫，漆黑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這事賴我，要是當初狠狠心，也不會……

眾人：吃人嘴軟，看你以后還敢要不？

老嘎：唉，我哪里是想要梅花的東西，都是鄰居，只怪自己抹不開面子。

（閃回止）

11.進山路口（日/外）

張書記：唉，張醫(yī)生，老嘎因為這件事一直自責，所以才如此謹慎。他也不容易，看山護林本來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更何況是在偏僻的鄉(xiāng)下，不讓人上墳，那還得了？罵人就算是客氣的了，還經(jīng)常遇到耍橫斗狠的，哪像你們兄弟倆，都是縣里有名的賢達，當然干不出這事。

張大（臉紅）：我……唉，要不是上次老娘托夢，說是沒錢花了，我也不會麻煩您。

張書記：張醫(yī)生，這我可得多說兩句了。老嫂子年輕時是吃了許多苦，但自從你們倆工作后，那個孝順，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道？

張大：可是，就這樣老娘也沒享到福，日子剛好點她就走了，成了我們一輩子的遺憾。我想著今天下雨，給她老人家燒點紙，應該沒大事。

張書記：張醫(yī)生，話不能這么說。老話講，四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你別看現(xiàn)在云山霧罩的，等一下又是艷陽高照。要是不攔著，等火燒起來，只有哭的份兒。森林防火，大意不得啊。

張大：也是，看來是我難為老嘎叔了。

張書記：當著家里侄子的面，我也不說假話。自從出了那件事后，老嘎就像瘋了一樣，逢人便說，要是當初板下臉面，也不至于吃那么大的虧。

張二：張書記，老嘎叔出過這么大的事，怎么又留下了？

張書記：張記者，你知道的，在老嘎接手之前，山上幾乎年年失火。自從你舉薦了老嘎后，山上就太平了。護林員工資本來就不高，也只有貧困戶才愿意干。村里那些半老頭兒都出去打工了，哪里能找到合適的人選？領導權衡再三，還是覺得交給老嘎放心。

張大：唉，看來是我們錯怪老嘎叔了。

張二：是啊，同時也說明一個問題，還是要加大文明祭祀的宣傳力度。

張大兒子：爸，我聽了半天，終于想明白了。

張大（回過頭）：什么？

張大兒子：表面上看是守舊與革新之爭，其實是你骨子里帶著傲慢與偏見。

張大：何以見得？

張大兒子：換位思考，要是攔車檢查的是別人，你還會生氣嗎？

張大想了想，搖了搖頭。

張大兒子：這就是問題的關鍵。在老嘎爺面前，你常常以恩人身份自居，遇到檢查就想玩雙標。說到底，還是你的特權思想在作怪。

眾人聽完陷入沉默，一起看向窗外。

12.進山路口（日/外）

雨越下越大，老嘎孤獨的背影越來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