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駱駝祥子》中老馬的人物塑造

李舒

《駱駝祥子》是老舍先生的經典名作，1998年，江蘇省京劇院根據(jù)老舍同名中篇名作編創(chuàng)了現(xiàn)代京劇《駱駝祥子》并成功首演，獲得了業(yè)內外一致好評，被譽為京劇現(xiàn)代戲的“里程碑”。時隔20余年，江蘇省演藝集團京劇院啟動復排，將這一經典之作再度搬上舞臺，故事也在保留原汁原味的經典基礎上再升級打磨，旨在“還原經典、再創(chuàng)經典”。我非常有幸在劇中飾演老馬。在經過緊張的排練和打磨后，傳承版的《駱駝祥子》終于成功上演，接下來我就簡單地談一談塑造人物的感受，請大家批評指正。

怎樣演得像一個舊社會的窮苦老人，首先要從了解劇本、了解人物開始。在去年的6月份正式開始排練之前，院里先給我們每一位在劇中有名有姓的演員發(fā)了一本書——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讓我們先看書，熟悉劇情。通過老舍先生的這本名著，也讓我們了解到了舊社會生活在最底層的窮苦老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書中深刻揭露了舊中國的黑暗，控訴了統(tǒng)治階級對勞動者的剝削、壓迫，表達了作者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恶橊勏樽印分械谋尘笆澜缡呛诎档?、畸形的、失衡的中國舊社會，人民過著貧苦的生活，老馬和祥子只是廣大勞苦大眾的代表。他們雖然有了一定的自由，但不得不為生計而奔波，貧窮又剝奪了他們手頭僅有的可憐的自由。

對于飾演老馬這個人物，我自己是很沒有底的，因為老馬這個人物是個七十多歲的老者，在二十五年前，是由我院退休的老演員夏春益老師扮演的，當時夏老師有六十歲了，本身長的也顯老，扮演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者非常的形象，根據(jù)當年的化妝老師回憶，以前夏老師演出的時候基本不用怎么化妝，底彩都不用打，補點粉就可以上臺了，他所扮演的老馬的形象也可以說是非常的經典，深入人心的。而我，一個四十多歲的人扮演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不論從形象上，聲音上，形體上都差了很遠。完全靠化妝效果并不太好，經過看錄像和劇組人員的討論，最開始是想粘個山羊胡，但看上去還是太年輕，所以第一次的定妝照就被導演否定了。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導演給我發(fā)來了話劇《駱駝祥子》的演出片段，于是之老師的表演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而我最終決定，借鑒話劇舞臺的形象設計，粘全白的絡腮胡，再配上頭頂?shù)姆狐S的白毛巾，老馬的形象終于有點雛形了。

因原老馬的扮演者夏春益老師已經故去，我也只能從錄像里開始學習，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排練的時候陳導告訴我，這一段唱腔是夏春益老師自己琢磨出來的，大家都覺得唱得很好，非常有味道，但導演覺得稍微有點拖，耍腔的感覺有點賣弄，希望我唱得再快一點，要更加貼近這個人物本身，從幕后上場前的叫板“要車嗎？誰要車嗎？”開始進入人物。在音樂伴奏中，艱難地拉著車，邊走邊找坐，走到下場門臺口，開始唱出這兩句二黃散板：“空腹只盼飽和暖，破衣難擋風雨寒”——短短兩句唱出了窮苦人的辛酸。在唱這兩句的時候，老馬已經餓了一天了，他很老了，當時又下著鵝毛大雪，他拼盡全力，在小孫子小馬的幫助下拉著車四處找坐但還是沒找到。所以開頭的“空腹只盼飽和暖”幾個字唱得是有氣無力的。在第一句的最后一個暖字唱完后刮來一陣大風，老馬在音樂過門里先是往后一縮身，真實地感受到了北平的冬天，大雪紛飛時的寒冷，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單衣，再抬頭看看漫天飛舞的大雪，緩緩地唱出第二句“破衣難擋風雨寒”。而在最后一個寒字的拖腔，我完全借鑒了夏春益老師的創(chuàng)造，他唱的這個寒字只唱了三分之二，在最后的三分之一處戛然而止，讓京胡空拉，自己兩眼一翻，兩腿一軟，直接暈倒在車上，非常形象地演示出了老馬在又冷又餓的情況下暈過去的感覺。

在陳導給我看過了話劇《駱駝祥子》的片段后，我又聽說了于是之老師的故事，據(jù)說當時劇院要排練《駱駝祥子》，他曾經給單位領導打過幾千字的報告，強烈要求扮演老馬這個沒有多少句臺詞的小角色，因為他了解老馬，他生活的地方就有老馬這樣的悲情人物，他的鄰居就有一位非常像老馬、有著相同經歷的老人，所以他有著深刻的體會，而最終于是之老師扮演的老馬，也成了話劇舞臺上一個非常經典的角色?！耙磺袕谋憩F(xiàn)內容和劇中現(xiàn)代人物情感的需要出發(fā)，對于舊的形式，能利用的利用之，不能利用的改造之，并立足于新形式的創(chuàng)造?！倍?，通過閱讀《駱駝祥子》這本書，通過已經故去的夏春益的表演錄像，通過于是之老師的故事，也對老馬這個人物有了比較深刻的了解，

但是在剛開始的排練中，導演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太健康?！辈徽撌悄畎?，唱腔，還是身段，都不像一個七十多歲的，又冷又餓的老人，于是我開始漫長的尋找之路。慢慢地腿彎曲得更加厲害，腳步走得更加蹣跚，念白唱腔盡量地慢，氣息盡量地往下沉，想找到更多老年的感覺。但導演又要求不能拖節(jié)奏，不能吃字，雖然年邁，雖然無力，但作為一個戲曲演員，還是要把臺詞完整地清晰地念出來，要把聲音放出來?！皯騽”硌葜苯用嫦蛴^眾，所以對表演者有著更高的要求，對臺詞的節(jié)奏與情感表達有更好的把握能力，才能夠在舞臺上展現(xiàn)出更好的作品。”其實對于這一塊，我至今還沒有完全掌握，只能在一次次的排練演出中，不斷地摸索不斷地提高。后來我們的副導演，也是陳霖蒼老師的女兒陳樂導演，給了我一些好的建議，她讓我加大喘息聲并適當?shù)丶尤肟人?，慢慢地我也找到了一些老人的感覺。通過導演的悉心指導，通過單位同事相互間的幫助，通過一個多月在排練場里一次次地排練，通過舞臺上一次次地演出，我終于越來越好地掌握表演老馬的感覺了。當最終我把老馬這個人物形象展現(xiàn)在舞臺上的時候，觀眾和朋友的評價都非常好，我戲校的專業(yè)老師也來看戲了，事后有一天見到我說：“我先看了節(jié)目單，知道老馬是你演的，但真到老馬上臺后我又迷糊了，真看不出來是你演的，雖然是個小角色，但演得很成功，真的很像戲中的老馬。”這也算是對我最好的肯定吧?！皯蚯輪T必須從人物角色的情感出發(fā)，活用程式呈現(xiàn)生活，才能創(chuàng)造出富有感染力的人物形象?！蔽矣X得這句話說得真的很有道理。

這出戲的主演是祥子，他與老馬在整場戲中只有兩次碰面，第一處是在全劇的開頭，第二次則是在全劇的結尾處。所以說老馬的戲份雖然不多，但在一頭一尾都是非常重要的。一開始的時候祥子給予老馬幫助，送上了原本自己買的準備自己吃的包子給風雪中沒找到客人受冷挨餓的老馬和小馬，這是一種雪中送炭的高尚行為。而在結尾處，老馬給祥子帶去的卻是個噩耗，他心愛的人小福子被賣到白房子當窯姐了！而最終小福子不堪受辱自盡了，這也把全劇的悲劇氣氛推到了高潮。而老馬，則是一個活在舊社會最底層的窮苦老百姓，一個一輩子要強，最后無法拯救自己小孫子的車夫。他是將來的祥子的縮影，他性格要強，身強力壯，但是沒有保住小孫子，眼睜睜看著小孫子死在了自己的懷里。隨后，他把這輩子的所有財產——一輛破車給賣了，最后只能靠賣點東西維持自己的生活。他和祥子一樣無法擺脫命運，到全劇的最后，他除了悲憤地大聲感嘆：“這是什么世道?。?！”也根本無力改變任何的事情。更加生動地描寫出那個吃人的舊社會的黑暗本質！祥子，老馬，小馬，三位活在舊社會的讓人可憐的，感嘆不已的悲劇人物。

最后我想說的是，近幾年我院創(chuàng)排了很多新編現(xiàn)代戲，在最初的《向農》一劇中，我飾演的人物是王順發(fā)，他是主人公向農的好兄弟。在排練的時候，陳霖蒼導演就要求我念白和形體動作盡量往花臉靠，就開始突破傳統(tǒng)的老生表演模式了。到今年年初創(chuàng)排的《張謇》一劇中，我飾演的人物是李老板。這原本就是一個小花臉的活，因為原定的演員開刀做手術，就讓我替上了。而這個角色的表演就變成了在我本行當老生的基礎上加入大量小花臉的表演，可以說是一種新的結合。到了《駱駝祥子》，老馬雖然算是老生活兒，但即便是傳統(tǒng)戲中帶白髯口的角色也沒有這樣蒼老的感覺。所以我越來越感覺到，在現(xiàn)代戲的演出中，傳統(tǒng)行當?shù)膭澐忠呀洸辉偾逦梢娏?，為了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展現(xiàn)劇情，各個行當之間是可以相互學習、相互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