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秦論》的文章氣勢及其教學

文章氣勢是指文本的氣質(zhì)和聲勢。讀者在反復誦讀中可以感受文中嚴密的論證和磅礴暢達的氣勢?！哆^秦論》以辭賦手法，用鋪排、渲染、夸張之辭，使得文章的氣勢強烈。在歷史長河的敘述中，將其間150多年的歷史濃縮在千字以內(nèi)，簡明扼要說明了秦國由盛轉(zhuǎn)衰的全過程和主要現(xiàn)象，但卻沒有給人以羅列堆砌、零散破碎之感。《過秦論》作為經(jīng)典文學被選入教材，除了語文基礎知識點的教學外，文章的整體氣勢也是教學的核心所在。

一、文章學視域下的《過秦論》

“文章，是語文的重要內(nèi)涵；文章教育，是語文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文章教育學；是指導語文教育的重要學科?！盵1]55文章教育在語文教育中的地位逐漸顯現(xiàn)，語文教育應該是“語言、文章、文學三足鼎立”[2]的教育。傳統(tǒng)的語文教育關注的是語言和文學，忽視了文章學在語文教育中的作用。語文教育呼吁文章學的回歸，將文章教育的地位逐漸提升到語文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語文教學大綱中明確了文章知識是語文知識的主體部分。但是在目前的教學中，文章學在語文教學中的運用是缺失的，大部分的教學只關注字詞掌握和思想情感的熏陶，忽視了文體和表達特點的學習，特別是在文言文教學中。

文章作為字詞句篇的組合體、作為語法修辭邏輯的統(tǒng)一物以及作為語言和文學的中介，牽連各項語文知識。可見文章學在語文教育中的地位是不容小覷的?！罢Z文知識體系的主體部分是文章知識?！盵1]55聽說讀寫是實現(xiàn)語文教學“精要”“好懂”“有用”的最佳教學途徑。

常規(guī)的文言文教學一般集中于對字詞句的理解和作者的思想情感的解讀，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言文教學的發(fā)展。文言文教學是文字、文章、文學和文化共同集成的教學，缺一不可。除基礎文言知識的學習外，文章的文體和表達特點也是文言文教學的重點。很多的文本在寫作之初就有一定的寫作目的，寫作目的不同選擇的文體也就不同，所以從文章學的角度來看，中小學語文教材中的文言文篇目都可以找到“表達需要——文體特點——表達特點”[3]之間的聯(lián)系。以此來提高文言文教學的有效性和發(fā)展學生的文章學素養(yǎng)。

錢鐘書對賈誼賦的評價是“賈生作論而似賦”。[4]《過秦論》是一篇以賦體寫史論的文章，描寫秦國從一統(tǒng)天下到分崩離析的歷史過程。

文章上篇主要敘述從秦孝公到秦始皇115年秦國的發(fā)展壯大，秦國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及歷代謀略促進秦國強盛的史實，并論述了秦國滅亡的原因。中篇介紹秦始皇大一統(tǒng)之后采用拋棄仁政王道、樹立個人權威的錯誤政策，最終導致統(tǒng)治失敗，自取滅亡。下篇敘說陳涉起義，秦朝迅速覆滅。文章的核心目的并不是羅列秦國的歷史，而是在于以史為鑒，抒發(fā)作者“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也”的感慨。

從文章學的文體論來看，《過秦論》屬于古代文章學視域下的議論文。在中國古代文章學的視域中，議論文在古代是一種表達方式的文體，這一文體的出現(xiàn)是因為表達的需要，最常見的表達就是通過前朝歷史的興亡的教訓來勸諫當朝君主，《過秦論》就是最佳代表。傳統(tǒng)教學中將《過秦論》作為議論文寫作范文，重點放在了對“論”的分析和對論證方法的學習和掌握。這樣的教學不能體現(xiàn)《過秦論》作為經(jīng)典的價值。所以在解讀《過秦論》的過程中需要結(jié)合以賦寫史論的文體性質(zhì)，“《過秦論》以賦體寫史論，多用夸張、對比，通篇一氣貫注，氣勢充沛，鋪張揚厲”，“須反復誦讀，細加體會”。[5]96

二、作者主體的內(nèi)氣

古人做史論的目的是經(jīng)世致用、針砭時弊。賈誼是漢代時期的政治家、文學家，他的身上一直繼承著封建文人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的寬廣胸懷。自小養(yǎng)成的文學修養(yǎng)在他的文章中也有所體現(xiàn)。作品的成功是內(nèi)因和外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內(nèi)因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內(nèi)心世界以及人生閱歷，外因是作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賈誼作為漢代文人中的優(yōu)秀代表，他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對現(xiàn)實政治的積極的進言獻策影響了他的文學作品的風格，二者的結(jié)合正是賈誼作為作者主體內(nèi)氣的體現(xiàn)?！白髡邇?nèi)氣，指文章寫作主體的先天稟賦、后生閱歷、道德修養(yǎng)、學識志趣等個性氣質(zhì)?！盵6]92提及作者主體的內(nèi)氣，首先想到的就是孟子的“養(yǎng)浩然之氣”。根據(jù)賈誼的生平經(jīng)歷，賈誼的文學作品受到了儒家學派對“氣”的執(zhí)著追求的影響。

前人對于《過秦論》的氣勢也是充分肯定的，例如方展卿曰：“勢如長河，巨浪洶洶，當其紆折停頓，又若回風生瀾，文事之壯觀也。”[7]3張廉卿曰：“瑋麗之辭，瑰放之氣，揮斥而出之，而沛然其甚有余，惟盛漢之文乃有此耳。”[7]3

三、文章技法的運氣

文勢，就是文章的氣勢。文勢之于議論文具有一股很強的說服力量。在反復誦讀中感受文中嚴密的論證，磅礴暢達的文章氣勢。作者主體的內(nèi)氣是文章充滿氣勢的決定性因素，同時和語言形式、表達技巧也分不開。正所謂“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文章技法的運氣是文章氣勢得以成功的重要因素。文章技法的運氣簡單說就是“遣詞造句、布局謀篇、敘事立意、言情造境的技藝。文氣是寫作動態(tài)所造成的言語流淌的沛然造勢”。[6]93表達技巧的巧妙使用對文章氣勢有重要的作用。

《過秦論》以辭賦手法，用鋪排、渲染、夸張之辭，使文勢強烈。文章敘述秦國150多年的發(fā)展歷史，把150余年的歷史濃縮在千字以內(nèi)，但并不給人羅列堆砌、零散破碎的感覺。作者闡述了秦朝從鼎盛到衰落的全過程和主要現(xiàn)象，這一觀點貫穿了作者的思考。文章以大量資料為基礎，從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等方面對秦王朝走向滅亡的原因做了全面系統(tǒng)的論述，并指出其經(jīng)驗教訓，以為后人借鑒參考。作者運用鋪陳襯墊的手法，以歷史事實為線索，通過對事實的對比分析，揭示了客觀事實與結(jié)論之間的邏輯關系，從而使得結(jié)論得以順暢地呈現(xiàn)。

金圣嘆在《天下才子必讀書》本篇題解中稱贊《過秦論》“最是疏奇之筆”。[8]《過秦論》從字面上看，就是一篇指出秦國過失的議論文。通過論述秦國由盛轉(zhuǎn)衰的歷史過程來勸誡漢文帝以秦為鑒，以求得國家的長治久安。秦國從公元前361年孝公即位到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覆滅，共經(jīng)歷了八代國君。賈誼在敘述八代國君當國的形勢和主要業(yè)績時并沒有將歷史的方方面面事無巨細地寫出，而是有所重點地鋪陳，詳略得當?？此坪喍痰恼Z句，實則暗含豐富的文化底蘊。被稱為“最是疏奇之筆”的《過秦論》中，蘊含怎樣的文章氣勢，氣勢的雄勁又妙在何處？在理解《過秦論》文學作品的基礎上，筆者認為該文章的文章氣勢主要從蓄勢、造勢、轉(zhuǎn)勢三個階段進行敘述。

（一）短句——蓄勢

《過秦論》是以賦體寫史論的經(jīng)典代表，但賈誼在論述的過程中并沒有完全采用傳統(tǒng)的賦體文學鋪陳的手法，而是將賦體文學鋪陳的手法和短句相結(jié)合來敘述秦國的歷史事件。短句句式有急促和連貫的特點，使用短句的妙處就是壓縮事件、壓縮時間。賈誼所敘述的歷史事件，并沒有花費過多的筆墨來論述秦國統(tǒng)治者的行為，在文勢上呈現(xiàn)出恣肆之態(tài)，但事情的紋理不蔓不枝，清晰有序。

蓄勢階段的成功在于文章第一段對秦國優(yōu)勝的時勢和地勢的描寫，包括天時、地利以及人和方方面面。形勢的優(yōu)越和秦孝公攻取天下的野心成對應關系，并且賈誼善用鋪陳的手法和短句的句式加強秦孝公的豐功偉績以及后文中與六國對立時期的成功。例如文中的“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采用鏗鏘有力的短句，加重文章的動態(tài)感，也為后文中“然而”一詞的高潮部分奠定基礎。

（二）造勢——排比句

文中，賈誼在強調(diào)六國聯(lián)合之后人才濟濟和四君子的才干時運用了排比，增加文章的氣勢同時也從側(cè)面說明秦國滅亡的另一原因?！褒R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于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闭聦W誠對于排比在文章中的評價：“排比之文，欲使頓挫抑揚，得詩人一唱三嘆之意。如賈長沙《過秦》之論，有何深刻之意，而文有賦心，氣如河海，誦讀一過，而過秦諷漢之意溢于言外。”[9]在文章中多用排比、夸張等句式，加強文章氣勢，文章如同驚濤飛瀑，一傾而出，不可阻擋?？v向上，逐一敘述了自秦孝公至秦始皇歷代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橫向上，敘述軍事、政治、外交等各個方面的勝利。所謂盡情描繪、濃墨重彩，文章自然而然形成一種跌宕起伏的氣勢。

（三）轉(zhuǎn)勢——虛詞

文言散文或政論文教學中，在探究文章的語言藝術時，大量的研究都集中于實詞的運用，而對于虛詞的研究則相對較為匱乏。事實上，虛詞的表達方式和語氣息息相關，同時也與句子的整體結(jié)構緊密相連，更是研究文章氣勢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方面。賈誼受到漢賦文體的影響，文章敘述中排比、鋪陳、對比等極力夸張與渲染，語言富有氣勢，這與秦國強勢崛起，最終一統(tǒng)天下的形勢做到形與神的一致。但賈誼在構建文章框架結(jié)構時并沒有任由文章氣勢一氣呵成，而是在文章氣勢達到一定的階段時，開始使用“然而”二字一轉(zhuǎn)，將文章的焦點轉(zhuǎn)向陳涉的身上。從而渲染文章的藝術氣勢。從整篇文章來看，作者大量的筆墨是在寫秦國的，但是在文章后部分，作者花費一些筆墨開始從秦國的強大轉(zhuǎn)向六國的強大和陳涉的成功?！瓣惿嬷唬亲鹩邶R、楚、燕、趙、韓、魏、宋、衛(wèi)、中山之君也；鋤櫌棘矜，非铦于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yè)相反，何也？”將陳涉的地位、兵器、士卒、謀略與山東九國相對比，用“非尊于”“非铦于”“非抗于”“非及”等詞表明陳涉的實力是弱于九國的，但是陳涉最后將秦國送進了墳墓。這一轉(zhuǎn)向，讓人們更加確信秦國的滅亡，增強文章中心論點的說服力。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且夫”一詞在此句承上啟下，承上進一步論述秦之所以滅亡，在于本身的過失。啟下陳涉的成功在于“施仁義”。“然而”“且夫”作為復合虛詞，加強句子的語氣并且順接下文。善于運用這類虛詞，可以表達復雜的議論和強烈的思想感情，加強文章的氣勢。

四、結(jié)語

《過秦論》感情充沛，氣勢逼人。讀起來如驚濤飛瀑，波瀾迭起。從文章的整體結(jié)構來看，賈誼為了渲染文章的氣勢，使用了大量的短句、排比句，同義詞疊用以及虛詞的使用，使文章形成鏗鏘有力的抒情節(jié)奏，感情強烈，氣勢縱橫。時而如山峰高低錯落，時而如洪流般浩浩蕩蕩?！哆^秦論》作為以賦體寫史論文章的代表，教師在分析文章氣勢之時，不能僅僅局限在文章的層次結(jié)構以及藝術手法上，還要借助文章學和語言學知識來分析文章寫作的篇章結(jié)構和修辭技巧，為學生的議論文寫作奠定基礎。

作者簡介：張?zhí)m（1998—），女，貴州畢節(jié)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語文教學。

注釋：

〔1〕王松泉.新世紀文章教育的宣言──評曾祥芹《文章學與語文教育》[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4）：55-58.

〔2〕楊文忠.談“三足鼎立”說的劃時代意義——文章學曾祥芹研究之一[J].克山師專學報，1997（3）：57-60.

〔3〕鄭桂華.文章學：文言文閱讀教學價值之考察的第四維[J].現(xiàn)代基礎教育研究，2017，27（3）：143-149.

〔4〕吳承學.《過秦論》：一個文學經(jīng)典的形成[J].文學評論，2005（3）：136-145.

〔5〕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教科書·語文（選擇性必修中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

〔6〕曾祥芹.論曾子文章的氣勢[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41（5）：91-96.

〔7〕任繼愈主編.中華傳世文選 古文辭類纂[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8〕金圣嘆編.天下才子必讀書[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7.

〔9〕章學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