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回湘方言“么個”的虛詞用法

【摘要】隆回湘方言中疑問代詞“么個”虛化，可以附加在名詞性成分、動詞性成分后面。名詞性成分后附的“么個”表示真性復數(shù)、連類事物復數(shù)、連類列舉以及類指等意義，動詞性成分后附的“么個”表示連類事件復數(shù)、列舉和類指意義。

【關(guān)鍵詞】隆回；么個；復數(shù)；列舉；類指

【中圖分類號】H174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9-0091-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9.028

隆回縣隸屬于湖南省邵陽市，鮑厚星、顏森（1986）《湖南方言的分區(qū)》將隆回縣南部劃定為湘語婁邵片，北部劃為贛語洞綏片。本文所說的隆回方言是以桃洪鎮(zhèn)為代表的湘語婁邵片。邵敬敏、趙秀鳳（1989）曾指出“什么”的非疑問用法共有八種：全指、例指、承指、借指、虛指、否定、反詰、獨用。隆回湘方言中疑問代詞“么個”（什么）除了虛指和任指等非疑問用法外還可以放在名詞性、謂詞性成分后虛化表示復數(shù)、列舉、類指等多種語法意義。

一、基本用法

（一）放在名詞性成分后

第一，名詞。表示人、事物或抽象概念的名詞后能加“么個”。例如：

1.其哥哥么個哈在讀大學。（他的哥哥們都在讀大學。）

2.春天哩，山上桃花么個哈開花哩。（春天了，山上許多的桃花都開花了。）（春天了，山上桃花之類的花都開了。）

3.我哩過年過節(jié)么個哈要回老家去看我哩奶奶。（我們過年過節(jié)之類的都要回老家看望我們爺爺奶奶。）

4.箇個店子的東西價格么個哈蠻劃算。（這個店里的東西價格都很劃算。）

5.其做噶手術(shù)冇好久，精神么個還不錯。（他做完手術(shù)沒多久，精神還不錯。）

第二，名詞性偏正短語。無論名詞性偏正短語的修飾性成分簡單還是復雜，“么個”都是直接加在中心語上。例如：

6.你到超市去多買點大芒果么個回來。（你去超市多買點大芒果之類的水果回來。）

7.你屋里亂七八糟，桌子上學校發(fā)的復習資料么個堆滿嘎哩。（你房間亂七八糟，桌子上堆滿了學校的復習資料之類的東西。）

第三，名詞性聯(lián)合短語。名詞性聯(lián)合短語后附“么個”表示復數(shù)或者列舉，具體的單個名詞需要組合成聯(lián)合短語才能加“么個”。例如：

8.我是老嘎哩，但手腳么個哈動得，能做滴算滴嘖。（我是老了，但我手腳之類的都能動，能做點事就多做點。）

9.你怕是連天上的星星月亮么個哈要。（你太貪心了，怕是連天上的星星月亮之類的都要。）

不是所有的名詞性成分都能加“么個”。“么個”表示的是復數(shù)概念和“類”的概念，因而該詞前面的名詞性成分都不是具體的、確定的某一個人或物，而是某類事物或者事物的復數(shù)概念。比如，具體的時間名詞、表示單數(shù)且專有的稱謂詞后不能加“么個”。丁加勇、劉娟（2011）在論述常德話“VP+俺”結(jié)構(gòu)中指出“俺”不能與表示確數(shù)的數(shù)量詞組合，但可以與表示不定量的數(shù)詞組合。隆回湘方言中“么個”也有類似的用法。此外，“么個”還不能附著在人稱代詞、方位名詞這類具體化且單一化的名詞性成分后。例如：

10.*明天么個去趟城里。

11.*天都要黑了，爸爸媽媽么個還沒回家。

12.*月亮么個還沒出來。

13.*我么個（注：以上帶*為錯例，下同。）

（二）放在動詞性成分后

第一，動詞。動賓結(jié)構(gòu)的雙音節(jié)動詞都能加“么個”，表示復數(shù)或列舉。例如：

14.你都箇大哩，洗澡么個還不能自己搞定。（你都這么大了，洗澡之類的事還不能自己搞定。）

15.在外人面前，你講話么個要注意滴。（在外人面前，你講話之類的行為舉止要注意點。）

部分單音節(jié)動詞在句子中與其他動作性成分對舉后也可以加“么個”表示連類復數(shù)意義或者類指義。若是單獨出現(xiàn)則屬于疑問代詞引申的虛指用法。前者刪掉“么個”不影響句子表達，虛指用法中刪除“么個”會影響句子結(jié)構(gòu)的完整性。例如：

16.你寫么個還可以，就是要你講么個哩就唔行哩。（你寫點什么還可以，要他講點什么就不行了。）——你寫還可以，就是要你講哩就唔行哩。

17.其哩又講么個哩。（她們又在講些什么。）（虛指）——*其哩又在講。

18.我餓嘎哩，想恰滴么個。（我餓了，想吃點什么。）（虛指）——*我餓嘎哩，想恰。

第二，動賓短語。蔣協(xié)眾、蔣遐（2022）在討論邵陽話虛詞“啰唆”的類似用法時認為，在邵陽話中，“VP+啰唆”中的賓語可以是施事、受事賓語、方式賓語、工具賓語、目的賓語、處所賓語，這些賓語都能后附“啰唆”。隆回湘方言中的“么個”也是如此，并且前面的賓語還可以是不具體的時間賓語。例如：

19.房子買大點，來客么個都很方便。（房子買大點，來客都很方便。）（施事賓語）

20.你現(xiàn)在就告你細老唧用筷子么個哩。（你現(xiàn)在就教你家小孩用筷子之類的了。）（工具賓語）

21.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寄快遞么個哈方便哩。（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寄快遞之類的都很方便了。）（方式賓語）

22.那個年代，考大學么個還是蠻難。（那個年代，考大學還是很難。）（目的賓語）

23.分紅等到過年么個再港。（分紅等過年再說。）（時間賓語）

第三，動詞性的聯(lián)合短語、連謂短語、兼語短語。例如：

24.煮飯做菜么個其實蠻累人。（煮飯做菜之類的其實很累。）

25.你出國留學么個還要蠻多錢。（你出國留學還要很多錢。）

26.老人嘎在屋里種田，請人收禾打谷么個太麻煩哩。（老人家在家里種田，請人收禾打谷之類的太麻煩了。）

表示列舉及類指等意義的“么個”前面的動詞性成分中都是動賓結(jié)構(gòu)。隆回湘方言中的“么個”與常德話中“動賓短語+俺”、邵陽話中的“VP+啰唆”類似，前面動賓短語表示的只能是沒有起始點和終止點，或只有起始點沒有終止點的無界動作（沈家煊1995），動詞前面不能有表示進行的成分、后面不能加動態(tài)助詞，賓語為光桿名詞。例如：

27.其哩爹爹太寵孫哩，孫子喜歡么個都跟其買。（非動賓結(jié)構(gòu)，任指）

28.*廳屋修好哩，屋里來（*嘎）客么個都蠻方便。

29.*箇大哩，洗（*幾件）衣服么個還不會。

（三）放在形容詞后

單個的形容詞后不能加“么個”，部分反義并列式的形容詞（蔣協(xié)眾、蔣遐2022）具備名詞性特征后方可。比例如“高矮”表示“長度”“輕重”表示“程度”。例如：

30.箇件衣裳大細么個哈蠻適合你。（這件衣服大小都很適合你。）（這件衣服大小、顏色之類都很適合你。）

31.你找工作，遠近么個肯定要考慮清楚。（你找工作，遠近肯定要考慮清楚。）（你找工作，遠近、工資之類肯定要考慮清楚。）

二、語義分析

隆回湘方言中的疑問代詞“么個”虛化可以表示復數(shù)、列舉、類指等多種語法意義。

（一）復數(shù)義

每一種語言都有數(shù)的概念。單數(shù)和復數(shù)是“數(shù)”的概念中最常見的區(qū)別。關(guān)于復數(shù)形式的表達，有的語言常以形態(tài)加以區(qū)分，現(xiàn)代漢語則采取數(shù)量短語或者名詞后加上復數(shù)標記“們”的方式。隆回湘方言中“么個”一詞也是類似的復數(shù)標記，表示真性復數(shù)或者連類復數(shù)。

第一，真性復數(shù)義。真性復數(shù)是指兩個及以上同類事物在個體上呈現(xiàn)多數(shù)關(guān)系。隆回湘方言中“么個”放在名詞性成分后面可以表示真性復數(shù)語法意義。用公式可以表示為：A1+A2+A3……例如：

32.學生么個放假哩，車子坐滿哩。（學生們放假了，車子坐滿了。）

33.明天就開學哩，書、筆、作業(yè)么個你哈先收到書包里。（明天就開學了，書、筆、作業(yè)你都先收到書包里。）

例32從語境和后文描述的“車子坐滿了”可知“學生么個”表示很多的學生。例33的“么個”分別表示書、筆、作業(yè)各類事物個體的多數(shù)。

第二，連類復數(shù)義。連類復數(shù)是表示一類事物和其他類事物一起構(gòu)成群體數(shù)量關(guān)系。用公式表示為A+B+C+……“么個”用在名詞性成分后表示事物連類復數(shù)，放在動詞性成分后表示事件連類復數(shù)。例如：

34.想恰蘋果、橘子么個自己拿。（想吃蘋果、橘子之類的自己拿。）

35.你除了讀書連不發(fā)狠，打游戲么個哈蠻狠。（你除了讀書不努力，打游戲之類的都很行。）

例34的“么個”表示事物連類復數(shù)，“蘋果、橘子么個”是指蘋果、橘子等不同的水果。例35表示事件連類復數(shù)意義，“打游戲么個”與后面表示總括的“哈”說明這是指打游戲等與學習無關(guān)的之類事。

名詞性成分后的“么個”能表事物連類復數(shù)意義或者真性復數(shù)意義，要區(qū)分二者需結(jié)合具體的語境。例如：

36.箇滴襪子么個堆噠沙發(fā)高頭亂七八糟。（這些襪子什么堆在沙發(fā)上亂七八糟。）

37.天暗嘎哩，雞么個哈進嘎屋哩么？（天黑了，雞什么都進屋了嗎？）

例36的“襪子么個”可以表示真性復數(shù)意義，指很多襪子，也可以表示襪子、毛巾、衣服等其他事物，具體要看沙發(fā)上是什么東西。例37中的“雞么個”可以理解為很多雞，也可以是指雞、鴨、羊等其他家禽，取決于別人養(yǎng)的是什么動物。

（二）列舉義

普通話疑問代詞“什么”的非疑問用法中有列舉用法。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1980）指出列舉性“什么”的用法：第一，加在幾個同類項之前；第二，“……什么的”機構(gòu)“加在一個成分或并列成分后”，類似于口語中的“等等”。名詞性成分和動詞性成分后附“么個”也可以表示事物或事件列舉未盡之意。例如：

38.其在家里洗衣衫啊、拖地啊、抹窗子么個忙個冇停。（她在家里洗衣服啊、拖地啊、擦窗子等家務做個不停。）

39.搬新房子，空調(diào)、電視、冰箱么個樣樣要置辦。（搬新房子，像空調(diào)、電視、冰箱等生活用品樣樣要置辦。）

連類復數(shù)意義與列舉意義關(guān)系密切，列舉和連類復數(shù)不好區(qū)分。在形式上，列舉項前面會出現(xiàn)列舉標記“像”，但常常會省略列舉標記，這時要根據(jù)語境來定奪。

（三）類指義

類指義是指某一類事物或事件，表示某事物或事件的集合概念。例如：

40.到夏天哩，小路上蛇么個蠻多。（“蛇么個”指蛇一類事物）

41.整頓一下好多哩，打架么個越來越少。（“打架么個”作為主語表示類指）

類指的核心語義是為非個體性，它指向一個類或者說集合，類指適合的句法環(huán)境是屬性謂語而非事件謂語，“多、少”等屬性謂語只允許類指名詞短語作主語，排斥其他指稱義的主語，因而它們可以作為揭示類指性質(zhì)的測試框架（劉丹青2002）。上述句子的謂語不是事件謂語，并不陳述具體個體，“多、少”等作屬性謂語，表示一類事件或事物的集合，因其具有非個體性特征而顯現(xiàn)類指特征。刪掉“么個”不影響類指義的表達，這符合類指的典型形式是光桿名詞短語的一般特點。

類指義與連類復數(shù)意義也密切相關(guān)，一個句子可以理解成連類復數(shù)或類指兩個意義。例如：

42.過嘎年，小菜么個比肉還受歡迎些。

43.在外人面前，你講話么個要注意滴。

例42的“小菜么個”可以類指蔬菜，也可以是連類復數(shù)意義，指蔬菜和其他非葷菜。例43的“講話么個”可以類指講話，也可以表示講話、眼神、手勢等一系列的言行舉止。究竟表達哪種意義需要依據(jù)語境做出判斷。

三、結(jié)語

從上文對隆回湘方言“么個”用法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么個”是意義虛化的功能詞，其表示的列舉義、連類復數(shù)義、類指義三者聯(lián)系緊密。隆回湘方言中的疑問詞 “么個”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什么”，與普通話“什么”不同的是“么個”的非疑問用法還包括了復數(shù)和類指義。

關(guān)于“什么”的列舉用法，有 “什么×”和“×什么的”兩種構(gòu)式。鹿欽佞（2006）通過對疑問代詞“什么”非疑問用法進行考察得出非疑問用法在歷史上的演變軌跡：反詰/虛指/疑似gt;任指/感嘆/承指gt;否定gt;列舉gt;借代（“/”表示前后二者誕生時間大致相同“gt;”表示先于）。呂叔湘（1985）《近代漢語指代詞》中指出“什么×”中的“什么”源于“鬧不清事物的數(shù)目”一義。盧惠惠（2012）認為“什么×”產(chǎn)生于明清時期，其演變動因來自語形變化、“什么”語義的虛化以及將一連串列舉項組構(gòu)成一個整體的語用之需；“×什么的”產(chǎn)生于晚清時期，傳承了“什么×”“列舉”的核心語義，其形成機制是為了消解“什么”的多義性以及強化完句煞尾之功用。呂叔湘和太田辰夫都認為“什么的”就是“什么”與表示“連類而及”的“的”字復合而成。隆回湘方言“么個”中的“個”雖是量詞，但兼有指示代詞和助詞的用法。趙日新 （1999）認為“個”作結(jié)構(gòu)助詞“的3”和指示代詞的情況只見于南方方言。石毓智《量詞、指示代詞和結(jié)構(gòu)助詞的關(guān)系》（2002）指出漢語方言中粵語、閩語、客家話、湘語、吳語、贛語、徽語以及一些靠近南方的官話方言等等，都存在“來自量詞的結(jié)構(gòu)助詞多數(shù)都有指示代詞的用法”這一現(xiàn)象，量詞作結(jié)構(gòu)助詞和量詞作指示代詞的用法可以分為“個”、其他普通量詞、整個量詞詞類結(jié)構(gòu)助詞/指示代詞用法。但與“個的3”結(jié)構(gòu)助詞不同的是，隆回湘方言中表示列舉意義“么個”中的“個”相當于表示“連類而及”的“的”字。呂叔湘（1980）指出兩類詞或結(jié)構(gòu)后加“的”表示等等、之類的意思，前面的詞具有列舉性質(zhì)，有時候也用“什么的”表示列舉。隆回湘方言“么個”的列舉用法相當于普通話“×什么的”的省略形式：“×么的”。再根據(jù)丁加勇、沈煒（2014）的研究“后置列舉助詞—連類復數(shù)—真性復數(shù)”和蔣協(xié)眾、蔣遐的研究（2022）“事物義名詞‘啰唆’虛化途徑：連類列舉意義—連類復數(shù)標記—真性復數(shù)、類指”可知列舉義到復數(shù)義的演變軌跡在方言中很常見，隆回湘方言“么個”虛化的演變路徑可能與之相似，具體情況有待后續(xù)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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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靜（1998.2-），女，漢族，湖南邵陽人，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