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學友
七夕夜,我獨自驅(qū)車,離開喧鬧的小城,來到了城外的田間路邊,悵然依在車頭,燃起一支煙,失魂落魄。世界很大,卻容不下一個小小的你!
1988年到2018年,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每到七夕,我總是到你的墳前來看你,將你那小小的墳頭清理干凈,和你說說話。
1988年,我18歲,你19歲。我們相遇在這座小城的人民醫(yī)院。那天,我被送進了醫(yī)院,當我睜開眼睛,除了看到醫(yī)生和護士,另一個就是你,看到你扶著我那一臉淚水的母親。
我得的是毒血癥,因為年輕,治療效果立竿見影,三天后,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這三天里,你成了我的看護,成了我父母的服務(wù)員。我不知你得了什么病,沒有陪床,每天也不打針,僅是吃片藥。醫(yī)生查房也只是象征性地問問你的感覺,囑咐你一些常規(guī)注意事項。你總是微笑著回答。后來得知,你是因工傷住院的,之前還有一個姑娘陪床,后來因為事情不多,你讓那個姑娘回家休息了。我的身體很快好了起來,對你的付出非常感激。不打針時,我想幫你提壺開水,你都不用,相反,還將我換下的衣服拿去洗了,換來護士們異樣的目光。
“英俊少年哪個不善鐘情,妙齡少女哪個不善懷春?!蹦嵌螘r間,我剛參加完高考,正在等待高考成績。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戀愛了,愛上了這個亭亭玉立、長發(fā)如瀑,且慢聲細語、一顰一笑都動人心弦的姑娘。可是,不可能,不可以。你是國家的正式職工,而我什么都不是。為了讓自己的眼睛不跟著你移動,我只得捧起英語資料,裝模作樣地開始“學習”。你崇拜的模樣,仿佛遇到了一個什么知識分子,一個什么“大人物”。你從抽屜中掏出一個寶貝,一個我敢說那個時代的青年夢寐以求的日本進口錄音機。
你說:“送你了,你學英語用?!蔽以趺锤医舆@樣貴重的禮物,我們?nèi)嗑椭挥懈卑嚅L有個,說是他父親給他買的,花了一年的工資。而我的父親,傾五年所得也是買不起的?!胺凑覜]用,只是聽歌,送你了。別忘了,以后你的英語成績,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蹦憷^我的手,將小巧玲瓏的錄音機放進我手中,又把我的手用力攥住。我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膛,而你,看著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日子過得飛快,七天轉(zhuǎn)瞬即逝。我出院那天,你送我。我后來才明白,當時醫(yī)生和護士看我們的眼神是可憐的、可嘆的,又交織著無奈的呀。你的病在當時根本無法治好!
出院后,我去看你,問:“你什么時候出院,到底得的什么病?”
你說:“是工傷。但什么感染說不清楚。沒事的,慢慢治,不用急?!?/p>
當入學通知書下來,狂歡一陣之后我再去看你,你已經(jīng)出院了。粗心的我以為你好了,沒有問醫(yī)生,就回家準備上大學了。進入大學,我什么都忘了,可就是忘不了你。我知道,我是愛上你了。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反復(fù)哼唱:“好姑娘,真漂亮,等著我,做新娘?!背H莵硗瑢W異樣的目光。
春節(jié)放假回家,母親拿出一沓信。我迫不及待地一封封捧讀,才知道你病得如此厲害。我騎上自行車,按照信上的地址,來到了你的家。大伯把我領(lǐng)進你的閨房,指著你的遺照,拍拍我的背,搖搖頭,什么也沒說。我問:“埋哪兒了?”大伯默默地拿出一封信,給我。出門,騎車帶我來到你的墳前。墳很小,小得若非有個墳頭,竟看不出是座墳塋。
我打開那封信,是你細弱的筆跡:“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點燃信紙,含淚默念:“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p>
大伯說:“這信是她七夕那天寫的,七夕節(jié)那天她走了!”
七夕,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你卻與我陰陽相隔! 往后余生,每一個七夕,我都會來看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