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雨
那是北海公園“瓊島春陰碑”的一片溫暖的信號,那是法源寺香雪海的詩意,那是景山腳下牡丹園的富貴,那是天安門廣場上各式花壇所承載的幸福腳步……北京城與花的交情實在不淺,這座充滿花香與花相伴的城市也在訴說著與花有關的故事。
京城的“花花之地”
提及北京與花有關的地名,十個人有九個會不約而同地提及“花市大街”這個名字,“珠市口”“禮士路”“騾馬市”……正如這些直來直去的北京地名,“花市大街”還真就是因為曾經(jīng)花香四溢的花卉市場而得名。不過與常有的鮮花市場有所不同,從一首兒歌便可尋出端倪:“花兒市中多市花,市花五色人前夸,人來買花價不賒。制花有匠極工巧,枝葉紛挐出春爪……”您看看這最后一句,已經(jīng)說很明白了,這里的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假花,其實咱北京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之一的“葡萄常”至今仍舊在東城扎根,也就是說曾經(jīng)的花市是“真假”兼營的。
若問以鮮花為主營之地還有沒有其他地界?宣武門外的下斜街當數(shù)京城的熱地。這條與長椿寺相依相守的斜街,曾經(jīng)的名字因為幾株古樹而得名——槐樹斜街,除了名聲顯赫的長椿寺,過去還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在這里出現(xiàn)。正是以這土地廟而誕生的廟會,為京城之花的故事如蒲公英一般加以傳遞,可別小看這小廟的廟會,因為這個花的人緣,使得這一在斜街上的廟會名列京城五大廟會之一。
《日下舊聞考》有云:“豐臺種花人,都中目為花兒匠,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以車載雜花至槐樹斜街市之。桃有白者,梨有紅者,杏有千葉者,索價恒浮十倍。日昳則雖不得善價亦售矣?!庇纱丝梢?,花卉品種之多、市場銷售之旺,其貨源也從中尋到了端倪——豐臺。
早年間人們對豐臺的定義為“豐臺十八村,村村有花匠”,您瞅瞅在豐臺靠種花、拾掇花的人得有多少,草橋、黃土崗、樊家村、紀家廟、馬家樓、夏家胡同、郭公莊……不少地名至今沿用。因為看到了城內對于鮮花市場的龐大需求,平日里耍手藝的花農,也“推起了小車”加入了銷售隊伍。其實人們口中的“十八村”并非具體數(shù)字,就像詩詞中的“飛流直下三千尺”只是形容數(shù)量之多而已。
豐臺因以花為營生,而讓京城多了不少芬芳,豐臺又因滿園春色,也迎來了不少城中之人的城外走訪。這一出一進的必經(jīng)之路便是右安門,琢磨一下位置不難看出,從長椿寺一帶往南便是右安門,右安門再往南就到了豐臺,也便很容易理解曾經(jīng)的槐樹斜街廟會為何能夠迎來如此之多的豐臺花農的到來,以及出城看花之人也必經(jīng)右安門才能到達百花之境的原因,由此右安門也多了一個美麗的名字“花門”與“右安花畦”的美譽。
天賜地利花神相守
說起豐臺的花木種植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800多年前的金代,又因為人們在滿足物質需求的基礎上越來越追求精神生活的享受,所以明清時期的豐臺花卉得到了產量與技術的雙重發(fā)展,“花鄉(xiāng)”之名應運而生。
其實在豐臺種花也確實是托了“老天爺”的福。眾所周知,豐臺南鄰永定河,這條河在歷史中卻顯得不是那么安分,多次在自然條件下改道換道,所以人們索性多少帶著點解氣的感覺,將“永定河”的稱呼改為“無定河”,有著抓不著脈,尋不到規(guī)律的意思。
恰恰是因為這條河的“肆意妄為”,反而在京南沖出了一片平地,這為地下水的平均儲存帶來了條件?!皽\層水容易獲取,濕地眾多,土壤肥沃……”諸多優(yōu)勢滿足了花卉種植所需的條件。
天賜的資源,怎能不回饋于天?于是重視天人合一、敬天憫人的古人在豐臺修建了不止一處花神廟。
首先說這被稱為西廟,建于明萬歷年間的夏家胡同花神廟。
此處花神廟除了擔任祭祀作用外,還兼具“行業(yè)協(xié)會”的功能。常言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有問題大家伙一起解決,有矛盾協(xié)調處理,市場定價、銷售范圍,甚至和官家的關系疏通,這些問題由協(xié)會統(tǒng)一處理。
其實以經(jīng)營范圍與行業(yè)劃分的“公會”“商會”在京城發(fā)展史并非新興事物,就連京劇行當都有自己的“梨園公會”,這里便是花行同業(yè)公會的會址和會館。這座廟宇分為兩進院落,前面供奉十三位花神塑像與牌位,后殿則由真武大帝鎮(zhèn)守,在道教中作為職掌北方天界的重要天神能夠藏身于此,可見廟宇地位不俗。西廟并未因明清的改朝換代所頹廢,它的相會伴隨京城花卉市場的興旺一直延續(xù),清道光二十三年還加以重修,這也反映出人們對于這片“京城花?!钡闹匾?。
與西廟相伴的還有東廟,同樣建于明代,位于草橋東南的鎮(zhèn)國寺村,與西廟有所不同,這里除了三位花神塑像,墻上的彩繪花神更是栩栩如生,而且這里是花農們的祈福之所,為的就是地肥豐收,鮮花能夠賣個好價錢??上У氖?,光緒年間這所寺廟毀損于外國列強的熊熊烈火之中。
慈禧“帶貨”促技術革新
“燕地苦寒,江南群芳不易得?!边@是古人對于北京氣候的形象定義,有人會問,以種花為營生的豐臺,如何才能歷經(jīng)數(shù)百年而聞名于世?這里的花朵不怕苦寒的北京氣候嗎?
這還得從老北京的一位“帶貨達人”——慈禧老佛爺說起。在不少民俗故事中,一提起老字號和美食,總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慈禧的名字,要說慈禧為地區(qū)代言,還不是太多見。
豐臺區(qū)有一地名“看丹”。此地名稱的由來有多重說法,其一是一座充滿“藥香”的寺廟,供奉著手捧仙丹的藥王孫思邈,人們紛紛前往參拜,以觀看仙丹的形式祛病迎祥,因此有了“看丹”之名。
另一個傳說則與花有關。上文提到過,因為這花香四溢貨源之地的魅力,“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紫禁城的慈禧老佛爺當然也不例外,出城賞花權當踏青。當年豐臺花木種類繁多,尤以牡丹、芍藥最為著名,正如詩文中明確鎖定了豐臺與芍藥的關系——“四月清和芍藥開,千紅萬紫簇豐臺。相逢俱是看花客,日暮笙歌夾道回?!?/p>
著名文學作品《李自成》中也有這樣的描寫:“剛從草橋端來的掛著露水珠的牡丹……”當年慈禧正是到了此地欣賞牡丹花,所以才有了“看丹”之名。您瞅瞅,有了慈禧老佛爺?shù)摹皫ж洝?,這與花結緣的豐臺能不火嗎?
傳說必定是傳說,但慈禧因為愛花,確實是促成了一份花卉種植的技術革新。
故宮御花園是當之無愧的園林貴族,然而身在北方的御花園再是核心地位的核心,因為氣候問題也有色彩單調的暫時凋零之時,這對于愛花之人不得不說是個遺憾。相守慣了“眾星捧月”地位的慈禧哪能容得下目中無花的生活,因此這也給京城的花把式們提出了一個難題,當然,這一問題如果被解決,也勢必可以得了“領導”之心。
于是專門種花用的暖房在這“上峰之需”的要求下應運而生。其實并非慈禧刻薄,喜好“逆天”的極致,歷朝歷代都有人琢磨過這件事情。
無獨有偶,據(jù)史料記載早在漢元帝時,就已經(jīng)對冬季種植“反季節(jié)”植物進行了嘗試,只不過那時候是為了口腹之欲。當時的方法是在密封的殿宇中晝夜燃火,提高室內溫度,保持植物所需。到了明清時期,宮廷生活富足且更為講究,《金鰲退食筆記》記錄下這樣一個場景:每年冬季,皇家以享受進獻來的新鮮果蔬為一種享受,而在立春當天還要吃上一口新鮮的蘿卜,這與民間的“咬春”意思非常相似,正可謂“生活需要儀式感”。當時的這些蔬果被種植在故宮附近專門的暖棚內,明朝稱之為“灰池”,清朝則稱“南花園”。
有花園之名怎能缺了嬌艷欲滴的“主人公”,清代宮廷的花匠們便在一點點摸索中進行著技術革新,在溫室中進行催花、控制花期等技藝日趨完善,種植的花卉被稱為“唐花”,這里的“唐”跟朝代沒什么關系,而是與“火塘”之名有關,指的便是以火增溫,培養(yǎng)孕育,其原理不言而喻。
暖房的出現(xiàn)解決了皇室反季節(jié)賞花的要求,也形成了宮廷與民間的技術交流,在這方面本來就從未割裂過,民間也因暖房,生活多了不少色彩。正如下斜街以花而遠近聞名的廟會中四時花卉共同上市,正如京人冬季總喜歡在家中擺放的水仙……“南花北養(yǎng)”在百年前便成為了現(xiàn)實。
現(xiàn)如今,當我們漫步在十一國慶節(jié)的街頭巷尾,與那巨大主題花壇合影的時候,那充滿幸福的定格中,或許還傳承著無數(shù)勤勞聰穎的花把式們智慧的結晶。當我們在世界花卉大觀園,沉浸于奇花異草的芬芳之時,百年前穿過花門去豐臺賞花的人們或許也和你一樣,擁有著同樣的心情。當我們置身于永定河畔的北京園博園,自然造化、光陰輪回、斗轉星移……你可曾聞到了那一城花香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