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杲
童年是純真、多彩的歲月,也是美好、難忘的歲月。它充滿了快樂,也飽含著向往與期待,是人生旅途中的第一個驛站。
我是1939年出生的“30”后,一個土生土長的老北京人。84年前,我在南城菜市口以西,一個叫龍鳳坑的小胡同(現(xiàn)叫法源西里小區(qū))降生。據(jù)老人講,早年間這里本是個低洼水坑,稱為樓房坑,多年后諧音就被叫成了龍鳳坑,與龍、鳳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胡同小的只有19戶人家,“玉器劉”“爆肚宛”“糨子楊”這些京城有名氣的手藝人,都是我家的老街坊。胡同窄小破舊,卻很寧靜安詳,偶爾會傳來剃頭挑子的“喚頭”聲和磨剪子磨刀的“驚閨”聲,再不就是盤旋在頭頂上的鴿哨聲,街坊四鄰和睦共處,親如一家。
廣安菜市
在北京,出了宣武門,就屬于南城的地界了,而菜市口就是南城的頭號地標。它地處要沖,交通便利,商鋪林立,十分繁榮。我家離菜市口不遠,走路也就幾分鐘。就是這條歷史悠久、文化底蘊厚重的大街,在我的童年中,占有重要位置,印象極為深刻。
大街路北有個廣安菜市,每天一大早兒,四九城的菜販子就聚在這里,各種拉菜的馬車、排子車、三輪車、洋車絡(luò)繹不絕。挑擔的、推車的菜販子們叫賣著各種新鮮蔬菜,頂花帶刺的黃瓜,削成花兒的心里美蘿卜,一掐一汪水兒的嫩綠扁豆,實在招人喜歡。裝車的、卸貨的、過秤的、討價還價的、轉(zhuǎn)悠比較的,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旁邊的小吃攤更是鱗次櫛比,熙熙攘攘。鍋餅、油餅、包子、元宵、切糕,一應(yīng)俱全。剛出爐的馬蹄燒餅、油炸鬼、炒肝和豆腐腦、滾燙熱辣的雜碎湯,滿大街飄香。冒著熱氣的龍嘴大銅壺,沖出燙嘴的油茶,人們端著碗站在寒風中吸溜溜地喝著……那時候,我在丞相胡同上小學,每天早上從家里揣上半個窩頭,在小吃攤上花三五分錢來碗炸丸子炸豆腐,就是一頓美味的早餐。久而久之,我領(lǐng)略了這里的風土人情、市井百態(tài),感受到底層百姓的安危冷暖,小小年紀就被打上了鄉(xiāng)土的烙印。
不遠處有家著名的西鶴年堂藥店,聽老人們說,藥店的對面,歷史上曾是明清兩代的刑場。許多仁人志士在這里被行刑,血濺法場,義士們面對死亡,從容自若,仰天高歌,視死如歸,毫無懼色,上演出一幕幕壯烈的悲歌。后來,我年歲大點,懂點事了,每逢去藥店買藥,想起老人們的敘述,我觸景生情,心靈被強烈震撼,心中的情感剎那間就與歷史有了關(guān)聯(lián)。
窯臺童趣
在永定門以西,南二環(huán)的路邊,有一座融古代與現(xiàn)代園林藝術(shù)為一體的、以突出中華民族“亭文化”為主要內(nèi)容的歷史文化名園,它就是1952年北京最早興建的現(xiàn)代園林景區(qū)——陶然亭公園。
公園建成以前,這里位置偏僻,地勢低洼,溪流縱橫,蘆葦叢生。在水塘中心的高地上有一座土崗,土崗上有一座遼代修建的寺廟叫慈悲庵。明、清兩代在它的北邊開設(shè)了一個窯廠,專門燒制磚瓦。后來,人們就把這個地方稱作“窯臺”。
因為我家離窯臺不遠,我上小學時,經(jīng)常和一幫小伙伴兒,下課后去那里玩。從我家出來,先奔南橫街,再穿過盆兒胡同、大川淀、珠巢街、粉坊琉璃街、紅土店,黑窯廠任何一條胡同,都能到達窯臺。我們一幫孩子,連跑帶顛兒的也就半個鐘頭路程。
那時的窯臺沒有圍墻,一洼一洼的死水,周圍長滿了蘆葦和荒草,還有大大小小的墳頭,十分荒涼。大人們是不去的,嫌那里骯臟、晦氣??稍谖覀冃『⒆友劾?,那絕對是“天堂”——原始,野趣,有水洼,有土山,具有逮螞蚱、捉蜻蜓、抓蟋蟀、撲蝴蝶、捉迷藏的天然優(yōu)勢。當然,去那兒玩一定要背著家長,因為爸媽們既怕外面的“野孩子”把我們帶壞了,又怕我們不會水,掉到水洼子里上不來,所以是死活不讓去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輕則挨一頓數(shù)落,重則就是一頓臭揍。我就挨過爸爸的狠打,我唉吆呼吆地疼了好幾天??墒悄莾旱恼T惑力實在太大了,只要家長不留神,小伙伴兒在門外偷偷一擺手,立馬又撒丫子了。
那時的家里可不像現(xiàn)在,既沒有電視、電腦、手機,也沒有動漫、游戲機、小寵物。小人書翻來復去也就那幾本。到了暑假,除了一點暑假作業(yè),剩下的大把時間就全是玩了。我們拔老根兒、拍洋畫兒、抽陀螺兒(抽漢奸)、彈球兒、砍包兒、拿樹杈玩打仗。家長和孩子誰也沒有想過去報什么補習班、輔導班,想報也沒有啊,比起現(xiàn)在孩子們的繁重課程和作業(yè)負擔,我們那時美極了!
窯臺的上空,永遠飛著數(shù)不清的“老琉璃”,紅紅綠綠的漫天飛舞。藍肚皮的叫“干兒”,綠肚皮的叫“籽兒”,黃肚皮的叫“黃兒”,紅尾巴的叫“紅辣椒”。我們舉著手里的網(wǎng)子,跟著它們亂跑,瞄準了一抄就是一只,然后就把它夾在手指間,不一會兒手上就夾滿了。被逮住的“老琉璃”大眼睛里充滿了不服氣,也有一點哀傷,肚皮一鼓一鼓的。有時我心一軟,瞧著它怪可憐的,剛把它抓住,立刻又把它放了。
除了蜻蜓還有螞蚱,黃的、綠的,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就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彎下腰,猛地伸手一拍,哈哈,又逮住一只;如果你沒瞄準,把它驚動了,噌的一下它就蹦得遠遠的。
在窯臺,春天我們放風箏,夏天游泳,秋天摘野果子,冬天在冰面上滑冰車……這兒簡直就是我們?nèi)旌虻挠螒驁?。當然,所謂游泳也只是在水里瞎撲騰,來點“狗刨”??晌疫B這兩下子都沒有,沒轍,只能在坑邊給人家看衣服。
到了傍晚,眼看天快黑下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回家吃飯嘍”!一個個“小泥猴兒”便迎著晚霞,扛著網(wǎng)兜,舉著“戰(zhàn)利品”,意猶未盡地散去……
迎接解放軍
75年前的1949年1月31日,大年初三,解放軍舉行盛大入城式,北平迎來了歷史性的一天。那一年我9歲。中午時分,大部隊由西直門進城,從新街口一路南下,經(jīng)西四、西單,向東經(jīng)六部口、和平門、虎坊橋,到菜市口,然后從廣安門出城。沿途受到無數(shù)工人、學生、市民的熱烈歡迎。我雖年幼,也和大人們一樣,站在菜市口街邊,舉著各色小紙旗,喊著歡迎解放軍的口號,在寒風和沙塵中站立4個多小時,一睹人民軍隊的風采。在那革故鼎新的莊嚴時刻,我或許還不懂太多的革命道理,但我感受到民心所向的磅礴力量,看到了億萬群眾對新政權(quán)的衷心擁戴和寄托。
時光真是快啊,這些都是70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兩鬢斑白,耄耋之年。但這些童年往事,不但記得相當清楚,而且回憶起來仍很興奮。我真想穿越時空,回到70多年前,再當一回小孩兒。
童年是一首美妙的詩,一幅繽紛的畫,一串歡樂的笑聲.那些往事更像一個萬花筒,五彩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