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坤
“李杜”“韓柳”“蘇辛”“歐蘇”……比較文學史上交相輝映的“雙子星”,若論關(guān)系之密,交誼之深,可能無逾“元白”者。雖然白居易長元稹七歲,但兩人同年登科,同年入朝為官,同年遭貶,又同年升官,兩人還一起倡導“新樂府運動”。從貞元十九年(803)同登拔萃科并任校書郎開始,兩人一步一步成為情比金堅的莫逆之交。用元稹的話說,他們是“堅同金石,愛等弟兄”(《祭翰林白學士太夫人文》),用白居易的話說,他們是“金石膠漆,未足為喻”(《祭微之文》)。
別元九后詠所懷
[唐]白居易
零落桐葉雨,蕭條槿花風。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閑中。
況與故人別,中懷正無驚。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門東。
相知豈在多,但問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注:①[元九]元稹在家中排行第九,因以稱之。②[驚]歡樂,樂趣。③[青門]漢長安城東南的霸城門,因其門色青,故俗稱為“青門”或“青城門”。后泛指京城東門。
送別友人,自然以當場賦詩相贈妥帖。這首詩卻是別后詠懷,顯然寫作目的不是酬贈,寫作對象也不是元稹。細審詩意,更像是借機向讀者說明自己對兩人友情的認識。因重點在“懷”,所以除風雨、早秋等具體情景外,其余都是詩人的想象。
元稹已經(jīng)離開。詩人說,現(xiàn)在我心態(tài)“幽閑”,可零落的小雨打在桐葉上,木槿花在風中飄落,這分明是早秋將至了。秋風、秋雨,激起詩人別樣的情思?;秀遍g,他眼前浮現(xiàn)出和元稹分別時的場景。兩人本來就不想分離,當時心底自然“無驚”。雖然元稹一再說“不要送”,可詩人的心悠悠蕩蕩,早飛到霸城門了。詩人感嘆說:自己和元稹的情誼證明,知己不應(yīng)計較數(shù)量的多寡,關(guān)鍵要看是否契合同心;元稹就是我的同心之人,他離開后,我感覺整個長安城都空蕩蕩的。長安城百萬之眾,當然不可能變空,詩人是想借此表明元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在詩人心中,偌大的長安城,論知交不過一人而已。
酬樂天
[唐]元稹
放鶴在深水,置魚在高枝。升沉或異勢,同謂非所宜。
君為邑中吏,皎皎鸞風姿。顧我何為者,翻侍白玉墀①。
昔作蕓香侶②,三載不暫離。逮茲忽相失,旦夕夢魂思。
崔嵬驪山頂,宮樹遙參差。只得兩相望,不得長相隨。
多君歲寒意,裁作秋興詩。上言風塵苦,下言時節(jié)移。
官家事拘束,安得攜手期。愿為云與雨,會合天之垂。
注:①[翻侍白玉墀]指在朝中任左拾遺。白玉墀:宮殿前的玉石臺階。亦借指朝堂。②[蕓香侶]貞元十九年至二十一年,元、白二人同任秘書省校書郎。蕓香,花葉香氣濃郁,可用之驅(qū)蠹書之蟲,故以之稱富于藏書之秘書省。
元和元年(806)四月,元、白二人同時應(yīng)“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唐代制科之一),元稹入第三等(甲等),授左拾遺;白居易入第四等(乙等),因?qū)Σ哒Z直,不得為諫官,授整屋(舊縣名,在陜西省中部,今作周至)尉。左拾遺是皇帝近臣,周至尉卻是位卑官微的“風塵走吏”,白居易自然非常失望。所以他借《整屋縣北樓望山》一詩發(fā)牢騷道:“一為趨走吏,塵土不開顏。辜負平生眼,今朝始見山?!?/p>
作為知己,元稹不可能不理解白居易的想法。所以在《酬樂天》里,他一方面開解白居易,另一方面表明兩人友情如金石般不可搖撼。
元稹以鶴、鳳比白居易,以魚喻己,說道:你呀,鶴表鳳姿,我這條魚只是僥幸被放到高枝。你肯定只是一時受到挫折了,馬上就會柳暗花明的。仔細想想,個人仕途有那么重要嗎?我們?nèi)温毭貢。觊g不曾分離,如今一旦離散,恐怕以后只能借夢境相見了。以后山高路遙,我們也只能兩兩相望,再也無法彼此追隨了。我知道你性格堅韌、操行高潔,現(xiàn)在因秋起興,寫下這首詩,一是同情你奔波勞頓之苦,祝你有美好的前程;二是希望不管時節(jié)如何推移,我們都能很快重聚。唉,公家事務(wù)太拘束人了,我們?nèi)裟芑癁樵啤⒂暝撚卸嗪?,這樣就能自由自在地在天上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