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風(fēng)吹散亂發(fā)和思念

去西海濕地探望殘荷和還在堅持盛開的睡蓮花，我憶起諸多往事、想念幾位摯友。前夜下了一場小雨，次日清晨，雨霽日出。濕氣彌漫整個古城，有點兒像江南四月的天氣，正適宜出行。

那是我與內(nèi)子約定的出游。我們帶了面包、牛奶、水果，到水邊去吃，算是白發(fā)人的小小浪漫。見我們吃早餐，彩色魚群及鴛鴦、鵝、鴨都游來討吃。我們不忍拒絕，只好和它們分享。內(nèi)子說干脆都給它們吃，表示我們的慷慨和友好。見它們搶食的饞勁兒，我們也開心，尤其是一只小鴛鴦，搶到一口吃的便扎進水里，玩起了消失。小動物總有討人喜歡的心，和童心相似。

西海濕地植有多種水生植物，算是城中野地。天一暖，水禽們便飛到這里覓食、游水，悠然自得。濕地離我家只有兩站地鐵的距離。幽靜是濕地的一大特色，這里的蘆葦比別處的要高大一些，伴有多種水生植物。目下，荷花雖萎謝，殘葉和莖卻擺出多種造型。敗也有敗的美韻。夕暉一照耀，荷的殘葉就會放出金色的光芒，給人的感覺如夢似幻。

荷和睡蓮是不是“同宗同祖”，我沒去查找。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荷已敗去有日，而睡蓮的葉片卻依然濃綠，紅色、黃色、紫色的花朵盛開在水波里，恬靜得讓人歡喜。少年時讀過一首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睡蓮花的清香，醉了杭州?！蔽矣X著睡蓮美，于是牢記這個句子不忘。但濕地公園的睡蓮花，我聞不到它們的香味，也許是我的鼻子老了，嗅覺罷了工。

在我的家鄉(xiāng)內(nèi)蒙古，我沒見過荷。荷有無野生的，我不大清楚。家鄉(xiāng)的濕地長有又高又粗的蘆葦，還有我說不出名字的水生花朵，結(jié)出的蒲棒足有尺把長，是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我初見荷，是在長江以南，尤其見霸王蓮時大為驚奇。

第一次讀到有關(guān)荷的詩作，是在初中時期。一個內(nèi)蒙古人，竟然因讀懂了宋人楊萬里的《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而興奮不已。于是，我寧可周日不去吃那三碗飴鉻面，也省下錢到新華書店買了一本《唐詩三百首》，如饑似渴地去背誦，遇到難處便去查找字典。其中的艱辛和樂趣可想而知。

后來，我也寫了不少有關(guān)荷的詩，但沒有一首是自己滿意的。倒是記事本上抄錄過一首擬人化的荷詩，詩歌出自詩人李老鄉(xiāng)之手。他文字俏皮、想象力驚人，真是不可多得的詩才。

有一年秋天，我去參加蘭州詩會。報到的那天下午，當(dāng)?shù)卦娪寻盐覀兪畮酌娙死近S河邊上的一片小樹林。大家席地而坐。背景是著名的黃河母親像。大家邊喝酒邊侃大山，不亦樂乎。召集并出資的是一位矮小、背稍駝、其貌不揚的白發(fā)之人，他就是李老鄉(xiāng)。他當(dāng)時任《飛天》雜志的詩歌負責(zé)人。我沒想到，這樣一個瘦弱的軀體里，竟然藏有如此宏闊的詩歌能量。他一生好詩、好酒，常常是醉眼蒙嚨，走路有些趔趄。然而他鐵骨錚錚，為人正直，極重友情，扶植了大量詩歌苗子。我們成了好友。他生前送我的詩集《野詩》，一直是我的枕邊讀物之一。他像是中國詩壇的一種稀有礦石，可惜人們對他的珍惜和開發(fā)遠不理想。

如今我老了，枕邊書越來越少。除老子的《道德經(jīng)》和唐詩宋詞等匯本以外，只有洛夫大兄送的《洛夫精品》、李老鄉(xiāng)送的《野詩》、公劉兄的《在北方》，還有余光中的散文和詩。可以說，我與李老鄉(xiāng)的結(jié)緣，正是因為那一首荷詩。

荷花是我喜愛的花卉之一。入京之后的四十多年，賞荷是我和內(nèi)子不可或缺的生活內(nèi)容。頤和園、圓明園、蓮花池、北海公園、青年湖公園等，都是我們賞荷的目的地。其中，以青年湖公園為最。我又想起一件往事，心里不免有些傷感。幾年前，我晨練、觀荷都與大兄謝永旺搭伴同行。他是文藝報社原總編輯，為人沉穩(wěn)而有智慧，溫文爾雅，言談風(fēng)趣而極有學(xué)識。他也喜歡荷花，從家步行二十分鐘便可到達青年湖公園。

有一天，永旺兄在青年湖公園發(fā)現(xiàn)一只小烏龜。它趴在離一簇荷花很近的漂木上，凝視著荷花，神情專注，一動亦不動。永旺兄對此動了情，說動物對自然界一切美的東西，遠比人類要癡情。后來的幾天，他擔(dān)心那只小烏龜出什么意外，總是趕去看它。如今，青年湖公園的那一片荷花依時而開，而永旺兄離我們遠去了。每當(dāng)見荷，我就會想起他。我曾經(jīng)約他到西海濕地去觀荷，又談起那里睡蓮的別樣姿容。他答應(yīng)一起前往，然而一直沒有如愿。

我們只能對荷長嘆，讓風(fēng)吹散我們的亂發(fā)及心中的思念。

（選自《解放日報》2024年2月22日，有刪改）

[導(dǎo)讀]

你能總結(jié)一下文中表達了哪些情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