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前后兩份美國華文左派報紙及其功用

李亞萍 吳愛萍

20世紀20年代，隨著中國共產黨的成立，越來越多青年人加入這一組織，更有一批留學生在海外成立共產黨組織，進行革命宣傳工作。對于中國共產黨人在美國的活動也已有部分的研究成果，比如《徐永煐紀年》《施滉》等傳記史料及陳金堅、張報等人的口述均談及中國共產黨人在美國的具體活動，尤其是與《先鋒報》《美洲華僑日報》關系密切。何立波的《中共海外組織美共中央中國局》一文則非常詳細地梳理了美共中央中國局在美國展開的具體活動，尤其提到“20世紀40年代，旅美中國共產黨人的活動始終沒斷，《美洲華僑日報》是主要陣地”。王美芝的《中國共產黨在海外的兩份報紙——<先鋒報>和<救國時報>》中也提及中國共產黨人在美國辦報的具體事宜。但是，這些文章里或多或少出現(xiàn)材料的偏差，有些說法并不是特別準確，比如《先鋒報》是否為中國共產黨人所辦，當時美共中國局成員是否能直接說成是中國共產黨人呢？《先鋒報》與《美洲華僑日報》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本文就將對上述問題進行解答，結合發(fā)現(xiàn)的新材料對之進行重新梳理，并爭取將20世紀20至50年代中國共產黨人或美共中國局成員如何展開活動的圖景重新得以展現(xiàn)。

美共中國局與《先鋒報》

要梳理美共中國局及《先鋒報》的創(chuàng)辦過程，必須從施滉、徐永煐、冀朝鼎等這批清華留美學生說起。他們在清華時期就成立“超桃”，宣誓政治救國，堅決擁護孫中山的三民主義。1925年左右，這批“超桃”成員先后到達美國，剛開始在舊金山地區(qū)加入了國民黨左派，徐永煐還曾在《國民日報》擔任編輯工作，他們在留學生中宣揚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在舊金山他們還結識了美國共產黨的秘書萊文（E.Levin），并在他的建議下經常參與“美國反帝大聯(lián)盟”的工人活動，尤其是國內發(fā)生五卅慘案及省港大罷工后，冀朝鼎、施滉等相繼用英文向美國大眾介紹中國工人運動的情況，并發(fā)起“放手中國”（Hands off China）運動，支援國內工人斗爭。

1927年2月，冀朝鼎被推薦作為美國的華僑代表參加在布魯塞爾舉行的國際反帝聯(lián)盟大會，他在這里加入了中共旅歐支會。施滉、羅靜宜、徐永煐等其他成員則在1927年國共第一次合作失敗前后分別加入美國共產黨。1927年4月13日，美共中央13區(qū)決定成立中國支部，5月初就開始籌建，10月在芝加哥召開了第一次美共中央中國支部的會議，參會者制定了章程。11月正式成立中國局中央委員會，有5名成員，施滉擔任第一任中國局書記，總部設在舊金山，年底申請出版一份中文共產主義周刊的提議也得到了許可。這期間，有來自芝加哥、費城、波士頓地區(qū)的學生及部分華僑工人加入了美國共產黨，比如李道煊、謝啟泰、謝創(chuàng)、張恨棠、劉克勉、武兆發(fā)、胡敦元、張報、何植芬、蘇開明等。1928年1月，美共中國局成立“美洲擁護中國工農革命大同盟”（ACWP），《先鋒報》作為該同盟的機關報也同時出版，當時還是油印的周刊。1929年7月20日，冀朝鼎作為ACWP的代表參加了在法蘭克福舉辦的第二屆國際反帝大聯(lián)盟會議，ACWP受到國際關注，為了更具有國際視野，ACWP更名為“美國華僑反帝大同盟”（AAACAI），目標是“為了領導和組織美國華僑起來革命，反抗帝國主義”?！断蠕h報》因此改為該大同盟的機關報，并于1930年遷至紐約，此時美共中央和中國局都遷至紐約。所以，確切而言，《先鋒報》是由美共中國局成員創(chuàng)辦的美國華僑反帝大同盟機關報，先在舊金山后搬至紐約。

麥禮謙認為《先鋒報》是遷到紐約后才開始鉛印的，1930年4月3日出版了第一期印刷版的周刊，這一說法跟王美芝、張報的略有不同，主要是關于《先鋒報》何時遷到紐約的問題，還有《先鋒報》從周刊到半月刊的調整等。此時，施滉已經被派往蘇聯(lián)學習，遷到紐約后的《先鋒報》負責人主要有徐永煐、李道煊、張報等人。早先有些文章里直接就認定該報是中共在海外的機關報，這種說法值得商榷，只能說《先鋒報》是在國際共運的影響下，尤其是在美共的指導下發(fā)展起來的一份海外華文報紙，他們關注華僑工人的反帝斗爭，努力在華僑華人中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九一八事變之后，《先鋒報》也更關注國內抗戰(zhàn)事務，反蔣反帝的目的更加明顯，1935年共產國際七大之后更強調組織聯(lián)合統(tǒng)一戰(zhàn)線、共同抗日救國的重要性。這是一份立場鮮明的共產主義報紙，雖然不是在中國共產黨的直接領導下創(chuàng)辦的，卻是“華僑社會中最大的炬光，獨照民眾解放和勞苦群眾斗爭勝利前途”。

但這份報紙在創(chuàng)辦過程中遇到了很多問題：其一，由于其政治立場過于鮮明，引起了國民黨政府的關注并加以施壓，施滉和徐永煐被取消官費留學資格就是明證；其二，辦報力量較為薄弱，大部分是留學生，對華僑社會不熟悉，無法深入群眾開展活動；其三，該報雖然有一定影響力，但發(fā)行量并不大，最高也就千份左右；其四，資金短缺，這是最突出的問題，造成《先鋒報》的出版時常斷檔。上述問題是否直接導致《先鋒報》的?？壳斑€不能確定。就當下所搜集到的資料中都沒有提及該報為何在1938年停刊，有學者認為1938年8月巴黎的《救國時報》遷至紐約，與《先鋒報》合并以《救國時報》名義出版，至1939年10月?？?。這一說法并沒有什么切實依據(jù)，但結合當時的國際國內形勢來看，當時德意已經結盟，日本在中國的侵略越來越緊逼，1935年共產國際七大之后《先鋒報》也開始轉變宣傳思路，提倡聯(lián)合抗日。1935年12月7日，該報首次提到“國共合作”，并且聯(lián)合在美日僑在《工人日報》上發(fā)表聯(lián)合宣言，共同抵抗日本帝國主義。自1928年創(chuàng)辦后，《先鋒報》就一直站在共產黨立場，對國民黨政府的揭露批判力度較大，引起國民黨政府高度關注并采取措施試圖禁止該報的出版。而《先鋒報》對在美的國民黨機構也大加鞭笞，掀起勞苦僑工對中華公所等組織的反抗，“打破了紐約中華會館的統(tǒng)治局面，掀動了整個紐約華僑社會中勞苦分子的反‘中華高潮，積極促成了紐約衣聯(lián)會的成立及他們對腐敗分子的斗爭”。盡管如此，部分僑眾還是支持國民黨，對無產階級斗爭不感興趣，可以說《先鋒報》在美樹敵較多，群眾基礎薄弱，尚不利于聯(lián)合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立。加上美國當局對加入共產黨的華僑也多加打壓，若有共黨嫌疑就會被移民局抓捕或遣返，蔣希曾、李道煊等就曾被關押在埃利斯島。綜合上述因素，為了順利在華僑中開展聯(lián)合抗日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路線，必須先找到合適的路徑，如何能夠獲得各方僑眾信任，真正推動和實現(xiàn)第二次國共合作乃至不同力量的加入，這應該是美共中央中國局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美洲華僑日報》扎根僑眾

眾所周知，美國華僑從事洗衣行業(yè)較為普遍，20世紀30年代美國進入經濟危機時期，紐約白人洗衣業(yè)為了自身利益，提出從事洗衣業(yè)要有高額保證金及國籍要求，意圖取締華僑洗衣館。此種情境之下，1933年4月23日，紐約華僑洗衣工人聯(lián)合會成立，簡稱紐約華僑衣館聯(lián)合會，在與白人的斗爭中取得了勝利，保全了華僑洗衣業(yè)。前文提及《先鋒報》對衣聯(lián)會的支持，但由于各種原因，《先鋒報》?？?，為進一步擴大影響、團結僑眾，1939年衣聯(lián)會提出要創(chuàng)辦一份“華僑自己的報紙”，為了“反映華僑輿論，客觀報道祖國情況，特別是僑鄉(xiāng)實況”。在唐明照的積極支持和幫助下，由梅參天、陳其瑗、劉克勉、譚光攀、林棠、何植芬、徐永煐、嚴渭榮、譚威、陳厚父、陳三才、余直民、黃康、陳科、方富爾等進行籌備，用招股形式，每股十元，籌到資金七千余元，創(chuàng)辦《美洲華僑日報》。1940年七七事變紀念日《美洲華僑日報》創(chuàng)刊，社長唐明照在美國出生擁有美國國籍，后又返回中國接受高等教育，1933年赴美留學前他已是中國共產黨黨員，到美國后關系即轉入美共中央中國局。1937年起他一直擔任紐約衣館聯(lián)合會的英文秘書工作，對華僑業(yè)務較為熟悉，又能幫助衣聯(lián)會與美國社會交涉，是衣聯(lián)會得力成員。而且美共中央也指示中國局“以有公民權的唐明照為書記，命我?guī)椭念I導。我（徐永煐）仍為委員之一”。主編冀貢泉是冀朝鼎的父親，據(jù)冀朝鑄的回憶“這是周恩來安排的，讓冀朝鼎帶領家人繼續(xù)前往美國從事反法西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工作……”當時參與入股的人員中有部分已經加入了美共中國局，《美洲華僑日報》的創(chuàng)刊恰好接續(xù)了《先鋒報》，為華僑工人提供了重要的輿論陣地。

二者都是抱著為華僑辦報的初心，顯然《美洲華僑日報》更有針對性。而且在主創(chuàng)人員上也有一定的接續(xù)性，徐永煐、冀朝鼎等美共中央中國局的成員依然主導報紙的主要輿論方向，劉克勉、何植芬等都是兩份報紙重要的撰稿人。從《先鋒報》到《美洲華僑日報》的轉變是很明顯的，其一，政治立場盡量保持客觀中立，不再過于強調共產黨立場。原先是高舉馬克思主義的共產黨先鋒，現(xiàn)在則找到了一種更為親民和隱蔽的方式進行宣傳。衣館聯(lián)合會是純粹工人階級的力量，該報立足于此，比起《先鋒報》更容易組織華僑工人，切實幫助他們解決現(xiàn)實中的問題。從新聞報道、社論等均可以看到這種變化，國內新聞有國民黨的、共產黨的，還有國際新聞，多角度報道國內戰(zhàn)況，讓讀者看到多方面的信息。其二，真正服務廣大華僑讀者，擴大群眾基礎。從版面安排來看，第一、第二版是國內國際要聞；第三、第四版為國內通訊重點放在珠三角一帶的新聞，為華僑提供家鄉(xiāng)訊息；第五版為國內通訊轉載；第六版為培育華僑作家的“新生”副刊；第七、第八兩版則是紐約地區(qū)的華埠新聞以及外埠信息。其中增加了諸多華僑所關心的話題如排華法案廢除、美國政府征兵、戰(zhàn)時僑匯以及在美華僑的處境等內容。其三，以美國華人身份作為掩護，而中國籍的美國共產黨員則隱入幕后開展工作。雖然隱入幕后，但對報紙的輿論導向依然起到非常重要的引領作用，比如在抗戰(zhàn)時期對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維護，國共相爭時期又不遺余力地向僑眾揭露國民黨的專制腐敗，號召大家支持共產黨中國的誕生等。這些輿論上的引導對于華僑社會的影響是突出的，尤其是凝聚了眾多進步華僑青年的力量。

1949年7月7日，該報創(chuàng)刊九周年紀念特刊的標題文章為《迎接新中國》，新中國成立后，該報組織了慶?；顒?，并在唐人街掛起了第一面五星紅旗。該報多次刊登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文章，為美國華僑解釋新中國的相關政治理念，如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政治與新民主主義文化》《論人民民主專政》等。1950年該報十周年的紀念特刊上，毛澤東、朱德、林伯渠、李濟深、董必武等新中國領導人都有親筆題詞，可見該報的重要性。

由于冷戰(zhàn)格局逐漸形成，該報主創(chuàng)人員徐永煐、冀朝鼎、林棠、唐明照等人均先后回國，梅參天等主要編輯人員被美國政府起訴入獄三年。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至20世紀60年代，該報陷于困頓，在言論上開始趨于謹慎，報紙也減縮版面及出版頻率，直至中美復交后才恢復正常運作。并且在20世紀70年代再次擔負起偉大的歷史使命，在促動中美建交、連接港澳臺等地移民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

本文主要對美國兩份較為重要的華文報紙《先鋒報》《美洲華僑日報》的歷史關系、二者的異同點進行了分析，并闡述二者與美共中國局之間的關聯(lián)，突出了兩者在不同歷史時期所起的作用。兩者確實與美共中國局關系密切，既是在其領導下創(chuàng)辦，同樣也是結合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戰(zhàn)時期的統(tǒng)戰(zhàn)任務而稍有轉變，這兩份報紙的發(fā)展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研究海外共產黨的活動軌跡。

作者簡介：

李亞萍，暨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海外華人文學及歷史研究；吳愛萍，任職于廣東省社科院，主要從事海外華人文學及文化研究。本文系項目基金暨南大學中華民族凝聚力研究院項目“《美洲華僑日報》與中國共產黨海外統(tǒng)戰(zhàn)工作研究（1940—1950）（編號JDNJL202011）”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