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閆星華,山東萊陽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當代》《人民日報》《山東文學》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出版長篇小說《向著太陽走》《較量》等。至今發(fā)表作品五百余萬字。由報告文學《尋找金穗》改編的電影《良心》獲華表獎?!恫橘~》獲中國金融系統(tǒng)第一屆文學大獎賽長篇小說一等獎,并拍成電影。2015年擔任編劇的微電影《面對刀鋒》,獲第三屆國際“金丹若”優(yōu)秀影片獎。2016年的華表獎中,擔任編劇的《毛豐美》電影,獲得紀念中國共產(chǎn)黨95周年三部賀禮片之一。
三杯酒下肚,趙主任對魯青說:“魯處,您和楊處長……嘿嘿……可是多年的老朋友啊?!?/p>
趙主任用了“嘿嘿”兩個字,還特意加重了“老朋友”三個字的語氣,顯然是另有所指、暗藏心機。
魯青哼了一聲,想用其矛對其盾,說:“我和你也是多年的老朋友?!?/p>
趙主任嘿嘿笑了,說:“不一樣啊。人家楊處可是大美女,我是一個胡子拉碴的大老爺們。還有……想當年,她還是您的手下,您是主持工作的副處,她是您……下面的科長,那時的楊處……不,楊科,也就不到三十吧?那可真是咱國興銀行的一朵花,她和您一起到我們分行檢查工作,全行人的眼珠子都掉地上了……您那時候也就三十多歲吧?身邊跟隨一位大美女,嘖嘖,風光無限啊!”
魯青放下筷子,乜了趙主任一眼:
“心里發(fā)癢了?”
趙主任忙說:“哪敢啊,現(xiàn)實社會流行的俗語說,領(lǐng)導的親人是我們的親人,領(lǐng)導的小蜜,是我們的秘密。隨便說說。那時候楊科長看您的眼神,嘿嘿……”
魯青舉杯,喝了一口酒,說:“今天晚上找我就是談這個?”
趙主任看魯青板著臉,忙正色說:“不是啊。魯處,咱哥倆這不是隨便說說嗎?得,咱是老朋友,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今天晚上找您,還真有事需要您出手?!?/p>
魯青說:“那就談?wù)隆!?/p>
趙主任的“正事”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這次他帶隊參加銀行總部工會舉行的職工業(yè)余娛樂節(jié)目比賽。趙主任從省城出發(fā)時,省分行的領(lǐng)導對他此次帶隊“出征”期望值很高。領(lǐng)導的意思很明確,以往這種比賽,他們省分行從來沒掉下過前六名,這次呢,可以向前進一進,但是不能掉下前六名。
趙主任剛才的嬉皮笑臉換成了苦瓜:“魯處,您可是咱家鄉(xiāng)出來的領(lǐng)導啊,咱老家是經(jīng)濟文化大省,省分行的存貸任務(wù)也一直排在總部的前幾名,這次節(jié)目評選如果掉下前六,我這工會主任在領(lǐng)導面前可就沒法抬頭了?!?/p>
魯青知道這種事工會都會對有投票權(quán)的諸公進行公關(guān),但是他們不提,他也不能多問。因此說:“趙主任,你應該知道,此事決定權(quán)在工會老總。工會三個處長各有投票權(quán)力,我這里只有一票。喔,你們的節(jié)目只要好,我這一票就沒有問題?!?/p>
趙主任說:“不瞞魯處,別的領(lǐng)導我們都意思過了,只剩下您和楊處了。這楊處長我多年沒和她打交道,還有,她畢竟是個女同志,明天就開始投票,我給她準備的東西,今晚就得送給她。這事……您看怎么辦?”
魯青看了一眼趙主任:“我怎么知道怎么辦?”
趙主任一笑,說:“魯處,您當年可是楊處的頂頭上司,現(xiàn)在又是那么好的同事,此事您不知道怎么辦,誰會知道呢?”
魯青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你怎么知道我們是好同事?”
趙主任咧了咧嘴,兩只眼睛笑彎了,成了月牙狀:“誰都知道啊,要是沒您幫忙,她能提副處?還有,那天在大會上,楊處對您笑得那么甜,我們可都是看到了的?!?/p>
趙主任的話說對了一半,要是沒有魯青的幫忙,楊小麗確實很難過從正科到副處的這一關(guān)。應該說,也正是魯青拼命幫她過了這一關(guān),把自己耽擱了,魯青才在副處的位置上耽擱下來,這一耽擱,就是十年。
趙主任還有一半的話沒說對,現(xiàn)在他們不是好同事,而是競爭對手。他們部門要提拔一個正處長,要在他和楊副處長之間選一個。此事無論是論資歷還是工作能力,魯青自然以為是非他莫屬了。并且,以他和楊小麗的關(guān)系,他以為她不會與自己爭。還有一層,他已經(jīng)面臨退二線了,如果這次提不成,那就徹底沒機會了。很多比較好的同事,在這種時候,也都會選擇讓一讓,何況是他曾給予那么多幫助的楊小麗,何況……
魯青曾經(jīng)找機會,把這個意思與楊小麗說過。楊小麗一口答應,說自己是個女同志,后臺背景都不夠硬,最多也就是正處級。這個正處此次不提,自己還有十多年才退,肯定還有機會。再說了,這個副處當年要不是魯處幫忙,把住了機會,弄不好現(xiàn)在還是個正科呢。你看那個金融博士,四十多了,還不是一直在正科的位子上吊著?
楊小麗的話讓魯青很受用。他甚至站起來,抱了抱她。已經(jīng)生疏了多年的動作,讓楊小麗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接受了魯青的擁抱。不過也就是一兩秒的時間,楊小麗就堅決地掙脫了他的懷抱,對他嫵媚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像扔一條舊內(nèi)褲一樣瀟灑地把他扔在咖啡廳。
在仕途上沉浮了二十多年,魯青的心已經(jīng)百煉成了棉花垛。他看著楊小麗依然勾人心魄的背影,聽著她清脆的高跟皮鞋踢踢踏踏遠去,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掌控這個依然生機勃勃的楊副處長了。
此后不久,機關(guān)中就傳開了楊處和老部長有一腿的說法。
有好事者就此事暗中打探魯青的感想,魯青臉色莊重如新聞發(fā)言人:“此事涉嫌污蔑老部長,希望不要再說?!?/p>
其實,魯青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此事的真?zhèn)?。第一,此事涉及到他的副轉(zhuǎn)正問題。假如楊小麗剛好在此時候,拿下了年近退休的老部長,那顯然她是有目的的。目的是啥,應該不難猜想。第二,魯青實在不愿意承認楊小麗是這樣的女人。
趙主任猜得沒錯,當年的帥哥魯青和美女楊小麗,確實有段故事。
兩人同床時很多程序都做了,但最后一步?jīng)]做。在最為關(guān)鍵的時刻,魯青怕了,狼狽而逃。
事后,魯青每每想到當時甜蜜的情景,非常后悔自己的怯懦。發(fā)生那件熱血沸騰的事情之后,楊小麗幾乎半年沒有正眼瞧他。直到后來魯青“將功補過”,盡其所能把楊小麗從正科升為副處,楊小麗才羞澀地請他吃飯,兩人的關(guān)系才重新緩過來。
其實那一次也是魯青升職的一個絕好機會,他猶豫了片刻便主動放棄了,義無反顧地獻給了一個自己想得到又怕得到的女人。那次他找父親的老部下托關(guān)系,與上層領(lǐng)導進行了推心置腹的交流,本來是想把自己從副處轉(zhuǎn)為正處,因為多年的代處長已經(jīng)到了摘果子的時候了。結(jié)果,在與領(lǐng)導交流的過程中,他的腦子急轉(zhuǎn)彎,因為“報恩”心切,他極力推薦了楊小麗。
楊小麗事業(yè)心重,上進心切。魯青這唯一的一次“出軌”體驗,以及經(jīng)過事后十多年的無數(shù)次的品味想象,楊小麗幾乎成為了他心中的“圣女”。美麗妖嬈擁有無數(shù)追求者的楊小麗確實十多年沒有緋聞。
故此,魯青不愿意承認,楊小麗會為了一個副轉(zhuǎn)正名額,以身侍奉年近六十的老部長。
因為是老鄉(xiāng),又是老朋友,又同在異鄉(xiāng),趙主任情緒上來,與魯青碰杯喝了幾杯,那舌頭就有些發(fā)直,話也多了。趙主任再次告訴魯青,他后年就要退了。
魯青默默在心里數(shù)了數(shù),這不是第八次就是第九次,趙主任提到這個問題了。趙主任這么說一次,就好像拿著小刀在魯青的心口劃上那么一個小口子,魯青渾身都要跟著顫抖一下。如此劃了八九下,魯青疼得都有些麻木了。但是,趙主任好像依舊越劃越興奮,越劃越激動,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魯青只好堅持著。
趙主任很幽怨地告訴魯青,他這個省分行工會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現(xiàn)在還是副處級。當年他有一次提正處長的機會,但是和他同時可以提正處長的還有一個老同志。老同志面臨退休,如果這次再提不上正處長,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當時的趙主任覺得自己年輕,就找了領(lǐng)導,把機會讓給了那個老同志,但是,從此以后他就倒霉了,他的年齡就永遠比可以提處長的最高年齡大。政策放松了三次,他的年齡也隨漲了三次。
“機會如果到了,就該抓住啊。抓不住……就永遠沒了。老天爺是個很吝嗇的老東西,這家伙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p>
趙主任的感嘆發(fā)自肺腑,魯青的心又一次讓趙主任的小刀狠狠地劃了一次。并且,這次劃得又深又寬,效果堪比前幾次的總和。
魯青的臉上依然微笑著,心里卻洶涌澎湃,五味俱全。他當年把機會讓給了楊小麗,自己的那個“貴人”第二年離休,他從此沒有了強硬的“上線”,在副處的職位上一待又是十年??偹闫饋恚呀?jīng)在副處的職位上履職十六年了。他看過一份資料,從副處升到正處所需時間一般為五到六年。而自己整整是這個時間的兩倍有余,難道老天爺真的是那個吝嗇的高老頭,一輩子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可是,這次的競爭對手只有楊小麗啊。自然,這次機會對于楊小麗來說,也是異常珍貴。這次……自己難道還能再讓嗎?如果不讓,楊小麗失去了這次晉升的機會,她會不會恨自己?可是,如果不是自己八年前的舍己為人,她怎么會有這次機會?不過,也說不定自己當年不幫忙,人家又找到了別的機會了呢……
魯青的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得腦仁疼。他閉上眼,長嘆一聲。這讓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夸夸而談的趙主任一驚:
“咋了?魯處?”
魯青忙笑笑說:“沒……沒事。你這人,也算……時運不濟啊。”
趙主任吧嗒吧嗒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可不是嗎?你說我這個鳥人……”
魯青回到賓館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十一點半,臨近半夜。他的房間在十九樓十六號,楊處的房間在二十樓十六號,他也知道,老部長的房間在二十一樓十三號。
真是一個微妙的安排。
魯青進了房間,先倒了一杯水,邊喝邊考慮自己是今天晚上給楊處把禮品送上去呢,還是明天一早送。
喝了點兒酒,加上趙主任的幾句爛話,魯青須先抑制住自己想立馬沖上去的沖動。魯青為了增強抑制欲望的效果,喝了兩口水后,放下水杯,跑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并狠狠地抓了幾把頭發(fā)。邊抓,還邊狠狠地罵:“魯青,你不能沖動,沖動是魔鬼,明白不?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騷情?!?/p>
魯青站在道德的高度,如此警告自己肉體的時候,另一個思維活躍的魯青頗為不服,好像一個正處于騷情期的青年人,依然蠢蠢欲動。魯青罵了自己三遍,最后一遍他靈機一動,學老部長的腔調(diào),操一口字正腔圓的四川普通話:
“魯青,奶奶個錘子的,這大歲數(shù)了,還騷情,騷個球???正處你小子還想不想要了?”
也許是老部長的話太有震懾力了,也許是魯青靈機一動加了最后那句話,那個渾身冒邪氣的魯青終于蔫巴了。
魯青長出一口氣,用毛巾擦了臉,走出洗手間,坐在窗前的沙發(fā)上喝水。
從窗戶里向外看去,宿舍外一片燈光燦爛,繁華盛世的樣子。魯青不喜歡這種猶如濃妝艷抹一般的燈光裝飾,因此拉上了窗簾。
再次想到楊小麗的時候,魯青的心臟只是略微加速跳動了幾下,沒有引起他的躁動。魯青滿意了,卻哀傷地嘆口氣。他想到老朋友作家西蒙的話:“如果身邊的美女不能讓你邪氣沖天想象萬千,那么作為一個男人你是老了,作為一個作家你已經(jīng)沒有了激情。”
老了,也沒有激情了。現(xiàn)在的魯青只有一個人生目標:退休前從副處升為正處。
而現(xiàn)在,他能否順利升職,似乎與自己以前的紅顏楊小麗有莫大的關(guān)系。
面對今天的楊小麗,魯青不敢確定她變得如何,但是幾年以前的楊小麗,還是比較單純的。
魯青幫她從正科升為副處,原因有二,除了那個半路退卻的美麗夜晚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當時他們的頂頭上司對楊小麗的欺侮。
頂頭上司是從別的部門新調(diào)過來的,比魯青大兩歲。這個上司欺軟怕硬,對魯青這種“老干部”非常客氣,客氣得讓魯青有時候覺得很不好意思,那感覺好像自己成了上司,而真正的上司成了自己的“手下”。
直到有一次他和楊小麗一起出差,楊小麗喝了點酒,告訴魯青,他們的上司找她談話多次,最后那次,暗示她,他可以幫她升職。楊小麗說自己沒錢,上司說這個事也不是非得用錢才行,可以有變通的辦法。楊小麗當時不解,問如何變通。上司看她實在不開竅,才加深暗示,說領(lǐng)導關(guān)懷下屬,為下屬前途著想,下屬也應該體諒領(lǐng)導,幫領(lǐng)導解決一些私人問題啊!
這個新來的上司老家在外地,此番來總部任職,沒帶家屬,在一次酒會上,曾經(jīng)有同事開玩笑,說老婆沒來,會有很多私人問題需要解決。當時楊小麗和魯青都在場,自然都明白這“私人問題”的所指。
楊小麗沒表態(tài),找了個借口從領(lǐng)導的辦公室退了出去。
后來,領(lǐng)導又找了她一次,楊小麗還是沒答應。
“魯處,不瞞您說,我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領(lǐng)導找我。我不敢拒絕他啊,拒絕了,說不定我這輩子就是科級了。但是這事兒,我實在覺得委屈,以前聽說有人用這個逼人上床,真沒想到會發(fā)生在我身上。”
一直到今天,魯青也無法忘記楊小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有著根深蒂固的山東莽漢脾性的魯青,實在受不住美女的眼淚和豪俠之情的雙重折磨,他脫口而出:“這樣,你給我拒絕他,你升職的事兒我給你包了!”
實話說,魯青聽到自己這豪氣沖天的話,都覺得頭皮發(fā)麻,兩腿發(fā)軟。但是,想收回來,已經(jīng)“駟馬難追”了。
楊小麗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珠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真的嗎?”
魯青壓抑住后悔,壓不住一臉的痛苦,卻只得說:“我……何時騙過你?”
楊小麗把他痛苦的表情當成了憤怒,因此覺得這魯處長在關(guān)鍵時刻還真有山東人替朋友兩肋插刀的勁兒,要不是當時兩人是在飯店吃飯,她真想和他來一個擁抱。她雙眼迷蒙,說:“魯處,您……真是太帥了!”
魯青不說話,心里直嘆氣:奶奶的,這次牛皮可吹大了。
雖然如此,魯青卻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有機會,一定幫幫這個可憐的女子。
當年的楊小麗知道人有禮義廉恥,在副處的位置上煎熬了八年的楊副處,至今是否還是過去的楊小麗呢?
對此事,魯青也把握不準。
按說,今天晚上的事兒與升職無關(guān),但是,魯青很清楚,有時候看似無關(guān)的一件小事,就可能變成有關(guān)的大事。
比方如果今天晚上楊小麗剛好也在糾結(jié)是把機會讓給他魯青,還是與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魯青如果剛好去了,讓她想起當年他對她的好,她就可能重新檢索自己,讓他一馬。
但是……如果……萬一……她的房間里有秘密,剛好讓魯青碰上,那基本上就是自尋死路了。
房間里不知何時鉆進了一只蒼蠅,大概是因為這房間很久沒人住了,突然有了燈光,蒼蠅很興奮,邊在魯青頭頂轉(zhuǎn)圈,邊嗡嗡直叫,那熱火朝天的勁兒,就像一個八流明星好不容易開了個人演唱會。魯青本來就煩得不知東西南北,這個壞東西轟炸機一般地在頭頂轉(zhuǎn)悠,魯青想到自己剛剛喝水的茶杯很可能讓這個惡心的家伙先行用過了,心里泛起一陣惡心。忙放下了杯子。
蒼蠅在房間里嘚瑟了幾圈之后,猛然一個俯沖,朝著魯青的臉部就沖了過來,一副要和魯青同歸于盡的樣子。魯青忙扭頭,蒼蠅呼嘯著貼著魯青的鼻尖掠過,魯青終于被激怒,站起來,轉(zhuǎn)身拿起一本書去追蒼蠅。
蒼蠅帶著他在房間轉(zhuǎn)了兩圈,突然銷聲匿跡了。魯青被激起的憤怒無處發(fā)泄,拿書往頂棚扔,企圖把蒼蠅嚇唬出來。
蒼蠅大概識破了他的詭計,詭譎地藏著不出來。魯青折騰了一陣,累得頭昏眼花,只得作罷。
魯青剛坐下想歇息一會,突然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趙主任的短信:“魯處,東西送去了嗎?”
魯青心情不好,不想回復趙主任的短信。坐了會兒,又覺得不回不好,好歹剛吃了人家趙主任的飯,就打開手機信息欄,又覺得沒有辦法回答。
如果說沒送去,人家趙主任肯定會心情忐忑,追問個沒完。猶豫了一會兒,魯青突然醍糊灌頂大腦清醒:何不先給楊小麗發(fā)個短信?
但是如何稱呼曾經(jīng)的“小麗”現(xiàn)在的“楊處”,魯青為難起來。稱呼“小麗”,顯得親切,易于拉近距離,勾起美好回憶,但是對于和自己日漸生疏的“楊處”來說,卻顯得有些唐突。稱呼“楊處”比較穩(wěn)妥,但是卻是魯青不太情愿的。因為在他的心里,這個美麗的女人依然是自己心中的“小麗。”
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理性占了上風。魯青問道:“楊處,睡了嗎?”
魯青把手機剛放下,短信就回了過來:“沒呢。有事嗎?”
魯青琢磨了會兒,這五個字的意思。這五個字結(jié)合在一起,偏中性,可以多方面理解,卻沒有確定方向。
魯青回復:“我老家的趙主任給你準備了點兒禮物,讓我捎給你,現(xiàn)在方便嗎?”
短信火箭一般發(fā)去,魯青忐忑不安地等楊美女的回信。這次楊美女不知是在處理什么事兒,或者是在考慮,等了好一會兒,短信才來了:“可以?!?/p>
媽的,可以?這兩個字冰冷生硬,標準的領(lǐng)導口吻,魯青看了這兩個字好長時間,看得兩只眼珠子冒火星。
人總是要變的。通過這兩個字,魯青完全可以洞悉“楊處”的內(nèi)心。要是在以前,她還在他的手下做科長的時候,她敢用這種口氣說話嗎?
魯青正郁悶,楊處的短信又來了:“剛洗完澡。來吧?!?/p>
剛……洗完澡?什么意思?魯青的腦袋還沒從“可以”兩個字掙扎出來,又遭到這溫柔一擊,有點暈乎。這應該不是有別的暗示吧?
魯青看著這兩個短信,反復比較研究。有一點可以確定,楊小麗(現(xiàn)在他覺得應該叫她“楊小麗”了)對他還不是那么生硬。因此,“可以”兩字,可以原諒。
“剛洗完澡,來吧”這幾個字如此的生動活潑色彩斑斕,如此的讓人浮想聯(lián)翩想入非非。通過這幾個字,魯青有一點可以確定,楊小麗在心里還沒有把他當外人,否則不會說話這么隨意。
這么一想,即便是“可以”兩個字,也變得溫柔起來。魯青甚至想到了他第一次抱著楊小麗時,她半推半就時的情境。
魯青不再猶豫,拎起禮品,就走出了房間。在電梯上,他還對著四壁的鏡子照了照,把自己認真審視了一番。
昏黃的燈光,幾乎看不到臉上的皺紋。加上剛?cè)镜念^發(fā),魯青覺得自己看起來也就剛剛四十歲的樣子,他對自己的狀態(tài)比較滿意。唯一有點不和諧的是腳上的一次性拖鞋。魯青略一猶豫,又沖回房間,換上皮鞋,重新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里照了照。
這次魯青感到身體顯得挺拔多了。他整理了一下頭發(fā),看了看自己的側(cè)影,挺了挺腰,做了幾個表情,找到一個看來比較帥的表情,維持著,隆重地進入電梯。
從電梯出來前,魯青又在電梯間的四壁鏡前照了照,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其實,邊這么做,魯青心里邊鄙視自己。奶奶的,這是要去做婊子嗎?
可是,現(xiàn)在的魯青覺得自己又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怒目而視,另一個躲閃著,一臉媚笑。
唉,老了,老得連自信都沒有了。
收拾停當,魯青來到楊小麗房間前,輕輕敲了敲門。
走廊很靜。魯青邊敲門,邊注意兩邊,擔心老部長突然從一側(cè)走出來。當然,他更擔心門一開,出來的是老部長。
魯青的心砰砰跳著,聽著腳步聲漸漸走近,門拉開,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穿著睡衣的楊小麗。
楊小麗穿的是粉色睡衣,雖然年近四十,但依然身材窈窕,艷如桃花,實在是讓魯青贊嘆不已。老婆像她這種年紀的時候,早就是麻袋身材,一臉橫肉了。人比人氣死人啊!
楊小麗倚在門旁,似乎沒有放他進去的打算,滿臉笑意,說:“老領(lǐng)導這么晚了還這么辛苦啊!”
魯青假裝沒有注意到她的這種不是很歡迎的狀態(tài),抬腳就進了門。楊小麗無奈,在他身后關(guān)了門。
魯青飛速地打量了一眼室內(nèi)。床上有楊小麗的外衣和襯褲,床上的被子還是服務(wù)員整理好的樣子,茶幾上,只有一杯水,屋子里沒有煙味,茶幾上也沒有煙蒂。
老部長是個煙鬼,坐下就要抽煙。即便不抽煙,他在這房間一坐,也會留下滿屋子的煙味兒??催@架勢,這老東西應該沒來過。
魯青心頭一松。說:
“沒辦法啊,家鄉(xiāng)來人了,總得陪他們吃頓飯。楊處……也沒睡呢?”
楊小麗接過魯青手上的禮盒,把東西放下,說:“這個趙主任也太見外,有事打個電話就行了,還勞駕您送上來?!?/p>
魯青呵呵一笑,半真半假地說:“他要是不勞駕我,我還真沒有機會來找你呢!”
楊小麗對魯青呵呵笑了笑。魯青全神貫注,包括每一根頭發(fā)絲都細心接收來自楊小麗的所有長波短波高頻低頻的各種信息,楊小麗的這美麗一笑,自然也包含了無比龐大的信息量。
從直觀上來說,楊小麗的這一笑傾國傾城,美麗嬌艷。并且,這笑容有魯青很熟悉的一層純真。魯青有些動容。
但是這很單純的一層轉(zhuǎn)瞬即逝,代之的是那種官場上常見的、敷衍的,只有聲音沒有笑容的僵尸一般的笑。
楊小麗大概也覺查到了她笑聲里的虛偽,剎住笑,說:“老領(lǐng)導真是會說笑?!?/p>
這句話也是含義頗多,讓人模棱兩可,摸不準正確的含義?!袄项I(lǐng)導”可以解釋為多層意思,第一層,你曾經(jīng)是我的領(lǐng)導,可是現(xiàn)在不是了。第二層,可以理解為老朋友、有深厚交情。還有一層,那就是特意拉開兩人的距離,暗示魯青,我們的“友誼”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的我們和過去的我們已經(jīng)不一樣了。
魯青從楊處的臉上讀懂了,她模糊處理卻方向明確的信息,心里隱隱作疼。透過這些信息,他似乎看到了幾個月前,楊處在自己的目光中,漸漸遠去的背影。
楊小麗終于變成了楊處。這種人,她會在一分鐘前對自己笑著說她不會和自己爭,會放自己一馬,但是話音未落,她就會四處尋找關(guān)系,踏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官場之中,這種人比比皆是。其實,這也是官場人的競爭哲學。
從楊處的話語和笑聲中,魯青得到如此明確的信息,歷經(jīng)仕途沉浮的魯青反而平靜了下來。山東人的驢脾氣一下上來了,魯青索性一屁股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說:“你這有好茶葉沒?我這次出來走得太匆忙,沒帶茶葉?!?/p>
讓魯青有些意外的是,楊小麗一聽這話,顯得很愉快,說:“帶著呢,還是你喜歡喝的鐵觀音?!?/p>
這次楊小麗的聲音透著真誠的喜悅,她說:“剛好我也睡不著,索性喝點吧?!?/p>
魯青驚訝于她的變化之快,同時暗暗慶幸自己竟然無意中挑起了楊處的興頭。他也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剛好喝了點酒,有這茶解酒心情好?!?/p>
魯青坦然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楊小麗沏茶。賓館沒有茶具,只能用水杯完成沖茶泡茶等一系列動作。雖然泡茶的工具有些簡陋,但美女楊小麗卻動作優(yōu)美嫻熟,時不時還對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她的魯青回眸一笑。魯青被她笑了兩次,頭腦不由得有些迷糊,似乎光陰倒流,他們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楊小麗沏好茶,給魯青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她優(yōu)雅地在魯青對面坐下:“魯處,您嘗嘗這茶怎么樣?”
魯青喔喔著,端起杯子聞了聞,說:“喔,不錯。味道還可以?!?/p>
楊小麗坦然地笑了,說:“幸虧你這么說……這還是你給我的茶葉呢?!?/p>
魯青也笑了:“怪不得。我剛剛還奇怪呢,你怎么會有這么好的茶葉?!?/p>
楊小麗白了魯青一眼,說:“領(lǐng)導還是喜歡門縫里看人。”
魯青試圖把兩人的關(guān)系從這種僵硬的客氣拉回比較真誠的那種境界,因此笑了笑,斟酌了一下,說:“你這話說對了一半。沒錯,你在我的心里,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楊小麗,雖然在有些場合我稱呼你楊處。但是……”
魯青為了強調(diào)效果,同時也觀察一下楊小麗的反應,說出了“但是”二字后,停頓了一下,很認真地品了一口茶。
他估計得沒錯。楊小麗對他的上半句話略略有些驚愕。但是,還好,她略微有些勉強地接受了魯青的話,喝了一口茶后,抬頭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她不問“但是什么”。魯青在心里暗暗嘆氣,她可比十年前的楊小麗沉穩(wěn)多了。
魯青不能把過門搞得太長,喝了兩口茶后,繼續(xù)說:“但是人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官場上混的人,如果不適應官場生活,那早晚會被淘汰。我這人,你應該了解,是個不會工于心計的人,因此混到現(xiàn)在,還是個副處。也許……也許就副處退休,也未可知?!?/p>
楊小麗勉強笑了笑,敷衍地說:“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你是個好人,會有好報的。”
魯青嘆口氣,說:“這是句老話,老話在老年代有一定的道理?,F(xiàn)在的道德環(huán)境與建國初期差距太大,你幫了別人,別人不一定幫你。難說?!?/p>
魯青看到楊小麗的臉色有些難看,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問題,忙延伸說:“喔,比方……工會高主任,你知道的,當年我?guī)土怂艽蟮拿?,要不是我,他兒子怎么能進銀行?還有……”
楊小麗輕輕笑了笑,說:“你這人,就是太要面子,零八年你要是不與領(lǐng)導吵架,現(xiàn)在至少得升兩級了吧?唉,你說你現(xiàn)在要是副廳或者正廳,我……我何必還要費這么大的勁?!?/p>
楊小麗這話可以說是非常真誠,并且信息量巨大。魯青看得出來,楊小麗說的這話可以說是發(fā)自肺腑。這話楊小麗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說,真把魯青驚呆了。
那件事是魯青非常不愿意提及的一次事件。應該說,也是除了楊小麗可以提及,別人提起來魯青都要惱怒的一次事件。雖然事件本身原因眾多,但是魯青確實因為自身原因,得罪了行里的重要領(lǐng)導,失去了一次本該提拔的機會。并因之嚴重影響到后來,直至現(xiàn)在,仍是個副處級。
是。楊小麗說得非常對。如果那次自己把握好機會,不得罪那個重要領(lǐng)導,成功升遷,那他現(xiàn)在至少是個副廳。副廳……楊小麗必定還是原先那個看到自己眼神里都是柔情的楊小麗。
唉,也不能怪女人無情,當自己無法替她遮擋風雨了,人家只得另擇高枝。自己還怎么有臉去譴責她呢?
魯青在心里哀嘆,不由嘆了口氣。
楊小麗看到他突然蔫巴了,忙說:“不過過去就過去了。那次發(fā)飆,讓你成了全行的名人,呵呵,也算是一大收獲吧。”
魯青拿起茶杯,往自己杯子里續(xù)上水,喝了一口,說:“此事……就別提了。意氣用事,這是我最大的毛病。你說得對,要是我當時上去了,現(xiàn)在最差也混到個副廳級別?,F(xiàn)在我這個樣子……也沒法幫你。作為男人,這是最悲哀之處了。”
楊小麗嘆口氣,說:“也許……是我太貪心了吧,你對我?guī)椭矇虼蟮?。可是,一起參加工作的,現(xiàn)在大都是正處,有的還升了副廳。要是不與別人比還好,要是一比較,這真不是滋味?!?/p>
楊小麗口氣沉重,魯青如坐針氈。綜合這些話,他明白了楊小麗的心態(tài)。她一開始是對自己給予很大期望的。她對自己的“好”,應該與官場上的裙帶“一榮俱榮”有關(guān)系。當然,自古以來官場上的幫派體系很難破解。但是,自己零八年的那次發(fā)飆事件,失去了提拔的機會,還有一點自己沒有料到,那就是讓對自己無限期望的楊小麗失望了。所以這些年來,她費盡心機,也無法“進步”,無奈,只得攀上老部長了。這是一個女人最后的辦法了。
魯青不由得說:“沒想到,我做了一件蠢事,也傷害到了你。真是對不起。”
楊小麗呵呵一笑,眼中竟然含淚,說:“你是個好人。我知道當年你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機會讓給了我,我怎么會埋怨你呢?魯……大哥,咱不說這些了。你剛才說得對,這個世界好人大都沒有好報,其實,不是人想變壞,有時候沒辦法啊,你不變壞,就要被人欺負。”
看到楊小麗的眼淚在眼圈打轉(zhuǎn),魯青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楊小麗接過來,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說:“讓你見笑了。我這個人,也有一個毛病,就是有時候還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在現(xiàn)實社會,得鐵了心一路黑下去才行?!?/p>
魯青不同意她的說法。說:“也不全是如此。我接觸了一些領(lǐng)導,還是……有好人的?!?/p>
楊小麗點頭,說:“也許吧?!?/p>
坐了一會兒,魯青趁楊小麗給自己倒水的機會,大著膽子握住了她的手。楊小麗低頭不看他,卻也沒有把手抽開。
魯青受到鼓勵,站起來,把她擁在懷里。楊小麗略微掙扎了幾下,就任他抱住了。魯青心里狂喜,剛要進行下一步動作,楊小麗身體僵了一會兒,突然很堅決地把他推開了,說:
“魯……處,我累了,想休息了?!?/p>
魯青有些不甘心,想來個霸王硬上弓,楊小麗看出了他的目的,一臉秋風,說:“對不起,我真的累了,頭發(fā)暈,希望你理解?!?/p>
話說到這份上,魯青只得休兵,帶著一肚子的不甘和不解,走出了楊小麗的房間。
楊小麗再沒有給魯青解開疑惑的機會。接下來的幾天活動中,她總是顯得異常忙碌。魯青剛好相反,他比較閑,比掌握全盤的老部長都閑。
唯一讓他忙碌的一件事,是趙主任帶的人突然半夜鬧肚子,八個人集體拉稀。趙主任嚇壞了,打電話給魯青。魯青忙聯(lián)系當?shù)胤中械墓魅危魅握伊塑?,把人送進醫(yī)院。
在總行的這些人中,魯青與各省分行打交道最多,并且在這次活動中負擔任務(wù)最少,他就代表總行領(lǐng)導,負責處理這次意外事故。其實事故很簡單,責任基本在帶隊的趙主任身上。
當天他們的人演出很成功,趙主任一高興,就依了隊員們的要求,帶他們?nèi)コ院ur火鍋。
吃火鍋本來沒有什么風險,但是大家偏信了火鍋店老板的話。老板說他們店里的海鮮都是非常新鮮的,生吃都是沒問題的。這些北方來的兄弟姐妹,以為這南方的海鮮修養(yǎng)高些,既然老板說生吃都沒問題,他們就弄個半生熟,吃個真新鮮。
滿桌只有趙主任和另一位副主任喝了半斤白酒,這兩人沒事。其余的集體半夜跑洗手間,開始拉稀。
趙主任帶的這些人身體素質(zhì)都還算不錯,在醫(yī)院吃了藥,打了點滴,第二天就都出院了。不過,這一住院,就耽誤一次演出,失去了一次得分的機會。
趙主任心情郁悶,眾人出院的當天晚上,請魯青吃飯,并讓魯青最好能叫上另外幾位總行的領(lǐng)導。
魯青想了想,先打電話給楊小麗。楊小麗聽說趙主任要請吃飯,直接就拒絕了。魯青沒感到意外,這種飯不吃也在情理之中。楊小麗的另一句話,卻讓他大費思量。楊小麗說:“魯處,謝謝了。您告訴趙主任,我今天晚上有好幾個文件要弄出來,我就不去了。您的事兒,您放心,我會盡力的?!?/p>
魯青扣上電話后,才覺得楊小麗話里有話。她是一個說話精到的女人,如果話語籠統(tǒng),那肯定是另有所指。
如果她說的是趙主任拜托的事兒,那她肯定會說“趙主任說的事兒”,而不會說“您的事兒?!?/p>
她既然是說“您的事兒”,那她是不是指上次魯青與她說的別和自己爭,先讓自己副轉(zhuǎn)正的事兒呢?
魯青又打電話給另外的處長們,打了兩個,他們都說忙,沒時間。趙主任就不讓打了,說算了,還是我們兩人喝點算了。
魯青心里不高興,與趙主任捉對兒喝了幾杯。趙主任心情不好,借酒澆愁,不但陪著魯青喝,還單獨喝了三杯。趙主任酒有點大,說話就不如第一次說得那么好聽了:“魯處,你的那個楊小麗,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魯青聽著這話很別扭。糾正說:“說話要捏把準了啊。怎么能說我的那個楊小麗?兄弟,這話要是讓別人聽到了,毛病可就大了啊!”
趙主任皮笑肉不笑一咧嘴,說:“我這人說話就是這個水平。要不是這個……我起碼還得升上半級。就這樣了,改不了了,還有兩年我就退了,您說,我還改個什么勁兒?”
魯青安慰他說:“沒辦法,現(xiàn)在后悔也沒用。別想了,過去的事兒。咱這大歲數(shù)的人了,要想法保持心情愉快。你這么多年,在工會兢兢業(yè)業(yè),省分行的領(lǐng)導也都會看到,出了這么一次小事故,領(lǐng)導也會原諒。說句到家的話,你一個面臨退休的人,也不用想再升一級了,有什么可怕的?”
魯青的話點到了趙主任的關(guān)鍵處。趙主任眼睛一亮,猛然擊掌,說:“終究是領(lǐng)導,說話就是有水平!太對了,我一個在副處級混了二十年,還有兩年就畢業(yè)的人了,我怕什么?”
魯青笑了,說:“早這么想,多好!”
趙主任和魯青又喝了一杯,趙主任心情豁亮了,話就多了,天南海北,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那種完全松弛下來的散漫狀態(tài),讓魯青覺得實在太乏味。
魯青找了個借口,匆匆把酒杯中的酒喝光,拉著趙主任往外走。趙主任沒盡興,邊走邊嘟噥:“魯處,你這么做我很傷心,很傷心……有件事,我本來打算和你說,現(xiàn)在我不想說了?!?/p>
魯青有些意外:“呃……什么事兒?”
趙主任的步子有些搖晃,聽魯青問,更加得意了:“想知道……真想知道?那得陪我回去喝一杯……。”
魯青有些煩:“不說算了!”
趙主任忙追上魯青,笑著說:“我開玩笑的,魯處,我和您說,可能老部長罵楊處了?!?/p>
魯青一愣:“你怎么知道?”
趙主任嘿嘿一笑,大概還打算再勒索一下魯青。魯青扭頭就要走,趙主任忙追上說:“魯處,我這可是只和你一個人說啊。我對楊處和老部長也沒有惡意。不過,我只是替你氣憤……不瞞您說,今天早上我去找老部長,在走廊里,看到楊處從老部長房間里走出來,眼圈紅紅的……”
魯青一愣:“真的?她眼圈……為什么是紅的?”
趙主任雙手一攤:“我怎么會知道?我也不敢問啊,我在拐角處,看到楊處從老部長房間出來,我趕緊躲著,直到她下了電梯,我才進了老部長房間。”
魯青問:“老部長……還好吧?”
趙主任嘿嘿笑了,說:“魯處,咱是多年的好兄弟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想的是啥。你是想知道……老部長是罵了楊處了,還是做了別的什么……是吧?”
魯青不說話,算是默認。
趙主任嘆了一口氣,說:“實話說,我也不知道。我進去的時候,老部長正在房間里練鶴翔樁,好像什么事都沒有?!?/p>
魯青問:“你看到老部長在練鶴翔樁了?”
趙主任說:“沒有啊。我去敲門,老部長出來開門,他說他在練鶴翔樁呢。”
魯青說:“你倒是好大的膽子,敢自己去找老部長?!?/p>
比賽結(jié)束后,各省分行代表隊撤走。總部工作人員在酒店小會議室召開總結(jié)會議。輪到老部長發(fā)言的時候,老部長不緊不慢地說:“應該說,這次比賽組織得力,大家也都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但是,有的人卻沒有把精力用到正途,而是用到了旁門左道上。半夜去敲一位女同事的門,是何居心?今天我不講這個人的名字了,給你留點面子。我只希望有些同志明白,我不論你以前有多少成績,也不管你曾經(jīng)是誰的部下,你現(xiàn)在只要在我的領(lǐng)導下,就要一心一意好好工作。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p>
魯青愕然。他愣了半天,瞭眼看楊處。楊小麗在他的左前方,她似乎沒聽到老部長的話,一直側(cè)臉看著潔白的墻壁。
回到北京,老部長找魯青談了一次話。老部長和顏悅色地告訴他說,半夜敲門的事是楊副處長告發(fā)的。部長問他是否非禮過楊副處長。魯青苦笑說:“是她引誘我的,我沒有把持住……我對不起您多年的培養(yǎng)?!?/p>
一個月后,從外單位調(diào)了一個人到工會任處長,魯副處長和楊副處長都沒有得到提拔;二個月后,部長提前退居二線。有人說是楊副處長上告部長曾對她猥褻過,因其本人不從,所以沒有得到部長的推薦。
魯青和楊副處長都互相躲避,很久沒有說過話。半年后的一個周末早上,魯青在公園溜達,在一片竹林中的小路上,突然遇到了牽著狗的楊小麗。
看到他,楊小麗勉強笑了笑,點頭說:“魯處早?!?/p>
魯青呃了一聲,本想和她講幾句話,楊小麗牽著那條卷毛狗低頭疾走。魯青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