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主義、本質主義、結構主義、基礎主義,這是我拜讀本期刊發(fā)的四篇文章時隨即想到的四個“關鍵詞”。我想,任博克教授肯定同意、郭美華教授大概也不會反對我的看法:莊子哲學與這四個“主義”是絕緣的。
趙儉杰認為“知”是《莊子》三十三篇一以貫之的核心概念,對“知”的思考是全書的結構主線。作者的這一論斷及其研究方法體現(xiàn)出的是結構主義的文本觀念:如果一個文本的各部分具有統(tǒng)一集中的思想內容、關聯(lián)緊密的敘述邏輯,乃至前后一致的文辭風格,那么它就是出自某一作者的整體性文本。這與基本已是學者共識的《莊子》一書的本貌——內外雜篇思想不一、敘述邏輯不一、文辭風格不一、作者不一——明顯不相符。我注意到作者的觀點其實是葉舒憲等學者研究思路的延伸。在學界既有成果的基礎上作進一步研究并無不可,關鍵在于這些既有成果必須信實可靠且經(jīng)得起質疑。但坦率地說,作為本文研究基礎的那些看法,例如《莊子》全書乃至每一篇都具有“回旋”結構、“知”是內七篇最核心的概念等,并不被絕大多數(shù)學者認可。在此不妨略提兩點:其一,“天”在《莊子》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更多,似乎更應當是貫穿全書的概念;其二,內七篇的核心概念與其說是“知”,毋寧說是“化”,我的同事許家瑜老師的博士論文《以“化”為中心的莊子哲學》對此已有詳細扎實的論證。
張弓也用喬治·萊考夫等人的“隱喻認知”理論解讀《老子》中的“象”,讓我不禁想起作為方法論的普遍主義及其局限。具言之,“隱喻認知”究竟是不是一種普遍適用的方法論,借此解析《老子》哲學是否恰當?誠如作者所說,用這種理論解析《老子》之“象”的結果是:本體隱喻有較好的適應性,而結構隱喻需分情況進行討論,方位隱喻則并未達到預期的重要性。作者的這一研究結果反過來說明,“隱喻認知”并非普遍適用的理論方法,其與《老子》可謂捍格不入。
任博克教授早已在多篇文章中指出,莊子哲學是反基礎主義、反本質主義的。反基礎主義、反本質主義必然意味著反普遍主義、反結構主義。美華教授認為莊子否定本質主義的普遍性,但又說“莊子并沒有否定普遍性本身,而是捍衛(wèi)了個體主義普遍性,即個體自由生存的普遍可能性”。在我看來,“個體主義普遍性”這個詞具有巨大的內在張力,可否請美華教授換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