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一
美劇《硅谷》劇照
頭戴色彩鮮艷的帶有“Noogler”字樣的帽子,笑得一臉燦爛的圖片,曾一度是谷歌新員工更新LinkedIn頭像的首選。
一直以來,谷歌都是“幸福工作”的代名詞,有趣而與眾不同的辦公場所,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體驗型社區(qū)。
但現(xiàn)在,與谷歌聯(lián)系最緊密的hashtag(話題標簽),是裁員。
2023年,谷歌裁減了1.2名員工,占其全球員工總數(shù)的6%。這還不夠。剛進入2024年,這家公司又馬不停蹄地開展新一輪裁員,不到一個月,就有近2000人因此失業(yè)。
這只是2024年的一個開始。谷歌首席執(zhí)行官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已經(jīng)向員工發(fā)出警告,預計今年還會有更多的裁員行動。
與此同時,微軟、亞馬遜、Meta等,也在今年繼續(xù)開啟瘋狂裁員行動,有媒體甚至用“大逃亡”來形容硅谷打工人的處境。
科技公司對裁員理由含糊其詞,但一個始終繞不開的巨大陰影,便是AI。這不光是崗位被AI取代這么簡單。作為對AI浪潮最敏感的地方,硅谷的領(lǐng)導者們,自然早早開始布局未來AI主導下的勞動力結(jié)構(gòu)。AI橫掃千軍,自然不可能放過編程領(lǐng)域,得益于其代碼生成的潛力,科技公司對程序員的需求,未來將持續(xù)降低。
疫情以來賺得盆滿缽滿的硅谷大廠,眼看著ChatGPT和Sora起飛,似乎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比起每個季度招人做著不知道風口在哪的創(chuàng)新項目,集中力量向AI投入幾十億美元去博一個萬億級的未來,似乎更有吸引力。于是,短短一兩年,疫情期間的勞動力擴張,就被快速糾正了,裁員,再裁員,從底層到中層,一再精簡,一切只為AI讓道。
對于那些未能領(lǐng)先OpenAI的巨頭來說,這種決心和動力,就變得更強烈,而與之對應的,裁員似乎也更慘烈。
經(jīng)歷了2023年一整年的動蕩不安,好不容易茍活下來的科技從業(yè)者,還是在新年初始就收到了被裁的通知。
有仍處于待業(yè)身份的谷歌前員工向看世界表示,收到裁員郵件的那一刻,反而長舒了一口氣。
作為裁員“領(lǐng)頭羊”的谷歌,在今年1月宣布了新一輪裁員行動,影響了公司內(nèi)多個團隊,這是繼2023年1月宣布裁掉大約12000名員工后,谷歌又一輪大規(guī)模裁員的起點。
先是包括Pixel、Nest、Fitbit在內(nèi)的硬件團隊,以及核心工程和谷歌助理等團隊受到波及,被裁總數(shù)超過1000人。不到一周后,谷歌發(fā)言人克里斯·帕帕斯向相關(guān)媒體證實,谷歌又削減了廣告銷售團隊的工作崗位,大概有數(shù)百人被影響。此外,作為重組的一部分,谷歌在年初還解雇了100名YouTube員工。
事實上,裁員比人們想象中要突然且隨機。工程師Diane Hirsh Theriault發(fā)文表示,自己帶領(lǐng)的團隊被裁了四分之三,大量員工是隨機被裁的。
由于裁員是滾動式的、充滿不確定性的,人人陷入自危。Theriault說,如今虛無主義情緒正在蔓延,人們抱著“好吧,我會繼續(xù)做這份工作,直到公司解雇我”的心態(tài),繼續(xù)著自己的工作。
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工人工會在社交平臺發(fā)文批評了這次裁員行動:“我們的成員和團隊每天都在努力為用戶打造偉大的產(chǎn)品,公司不能在每個季度都賺數(shù)十億美元的情況下繼續(xù)解雇我們?!?/p>
事實上,谷歌裁員,并非因為日子難過。去年,谷歌母公司Alphabet股價上漲了55%。1月31日,Alphabet公布了2023年第四季度財報,谷歌當季創(chuàng)造了863億美元總營收,同比增長13%,凈利潤同比大漲50%,達到206.87億美元。即便如此,谷歌領(lǐng)導者的裁員決心,還是沒有動搖。
2022年5月19日,美國加州,谷歌灣景園區(qū)內(nèi)景
由于裁員是滾動式的、充滿不確定性的,人人陷入自危。
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硅谷巨頭們的日子,似乎比過去過得更好,銷售額和利潤在大漲,股價在飆升,但裁員還在繼續(xù)。去年解雇近三分之一的員工后,今年,Meta開始著手精簡中層管理。同時,今年微軟開年便裁了1900人。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它們比谷歌更好看的財報。2月2日,Meta發(fā)布了截至12月31日的2023財年第四季度及全年財報,第四季度營收401.1億美元,同比大增25%,凈利潤140億美元,比去年同期增長兩倍多。
微軟同樣表現(xiàn)頗佳,同期公布的財報中,微軟營收620.20億美元,高于市場預期的610億美元,并創(chuàng)下微軟的季度營收最高紀錄。
如此反差的局勢,原因只有一個:糾正新冠疫情時期的勞動力擴張,集中力量辦大事—AI。
雖然Meta不承認,但其落后于OpenAI的事實,還是外界無可爭議的,尤其是大量AI研究人員流失,可謂是其心中隱痛。
放棄元宇宙之夢的馬克·扎克伯格,如今也已醒悟,果斷擁抱了AI。今年1月,扎克伯格在一次電話會議上表示,Meta必須裁員并控制成本,“這樣我們才能投資于這些圍繞人工智能的長期、雄心勃勃的愿景”。
同樣難兄難弟一般的,還有谷歌。OpenAI推出ChatGPT時,關(guān)于谷歌搜索引擎將被顛覆的觀點,也蔓延開來。Bard、PaLM2、Gemini多模態(tài)模型等一系列產(chǎn)品發(fā)布,都是谷歌為了彌補與OpenAI的差距作出的努力,但沒有一個是進展順利的。
聲稱最擔心人工智能的人,卻是最堅決要創(chuàng)造它并享受它所帶來的財富的人。
由Google開發(fā)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Gemini
第四季財報公布后的電話會議上,皮查伊將2024年稱為Alphabet的“Gemini時代”。在皮查伊眼中,這大概率又是一個ChatGPT“殺手”,特別是Gemini的背后集合了谷歌“兩個世界級的研究團隊”—谷歌大腦與DeepMind。
現(xiàn)實是,Gemini確實在業(yè)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但遠不如社交媒體的翻車熱搜來得熱鬧。
當用戶要求生成美國開國元勛等歷史人物圖片時,Gemini生成的圖片,顯示出一個多元文化的群體,包括頭戴白色假發(fā),身著陸軍制服的黑人版喬治·華盛頓。
而當要求Gemini生成白人圖片時,它會直接表示拒絕,理由是這可能會加強基于種族的有害刻板印象。
目前來看,Google Search作為全球搜索引擎市場份額排行的老大,短期內(nèi)仍難以撼動,它將繼續(xù)為谷歌帶來豐厚的廣告收入。但這并不意味著谷歌真的能靠著它“躺平”。
根據(jù)美國晨間咨詢公司(Morning Consult)調(diào)查,Google Search在年輕一代中的流行度正在下降。特別是在Z世代(1995年至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中,他們更傾向于使用TikTok和Instagram來了解新聞和信息。
在硅谷,沒人可以一直吃老本。
在1月17日谷歌首席執(zhí)行官桑達爾·皮查伊發(fā)給員工的一份備忘錄中,他表示,因為谷歌有著“遠大的目標”,需要集中資源投資在“重大優(yōu)先事項”上。
人們心知肚明,所謂重大優(yōu)先事項,便是“All in AI”,為了給AI開路,谷歌正在想盡辦法裁撤那些不相干的業(yè)務和員工,努力削減開支,以支付在人工智能領(lǐng)域不斷增長的投資。
今年,谷歌制定的年度目標中,第一項是AI,第七項是“提高公司的速度、效率和生產(chǎn)力,并實現(xiàn)持久的成本節(jié)約”—最好的途徑,便是裁員。
“裁員還將繼續(xù)”,皮查伊表達了遺憾。
“速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在微軟CEO薩提亞·納德拉寫給員工的信中,他這樣強調(diào)道。
雖然在圍繞人工智能的這場“軍備競賽”中,關(guān)于倫理問題和道德困境的辯論一直很激烈,但這從未拽慢野心者前行的腳步。這也是為什么當微軟決定全力推進生成式AI,而谷歌高層卻因為顧慮AI應用帶來的科技倫理問題而遲遲不敢行動,被視為一種“反面案例”。
如何平衡這一點,在競爭激烈的人工智能領(lǐng)域顯得尤為復雜。
九年前,馬斯克的生日派對上,他與谷歌當時的CEO拉里·佩奇在人工智能安全性的問題上產(chǎn)生爭端。佩奇描述著數(shù)字烏托邦的愿景:人類最終將與人工智能機器融合,未來多種智能爭奪資源,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馬斯克反駁道:“那我們就完蛋了!”他擔心人工智能可能毀滅人類。
有趣的是,在幾周后,馬斯克與薩姆·奧特曼(Sam Altman)共進晚餐,這最終促成了OpenAI的成立。兩人達成的一致意見是,要謹慎對待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確保它最終對人類有利。
在創(chuàng)建之初,OpenAI的成立協(xié)議上明確寫著,作為一家非營利性人工智能研究公司,它要“以最有可能造福全人類的方式推進數(shù)字智能”。
“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人類”,是一句很好聽的口號,但不管是OpenAI在馬斯克離開后拿到微軟的投資,還是更多的野心家擠進了這場游戲,都在事實上扭曲了平衡點,尤其是當發(fā)展人工智能變得如此有利可圖。
正如美國媒體指出的那樣,“這場競爭的核心是一個讓人費解的悖論。那些聲稱最擔心人工智能的人,卻是最堅決要創(chuàng)造它并享受它所帶來的財富的人。他們以一個堅定的信念來為自己的野心正名—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避免人工智能對地球造成危險”。
在這個科技巨頭們紛紛入局研發(fā)AI大模型的時代,他們眼中的“危險”是一種潛在的可能性。人們需要警惕危險性,但并不應該沉湎于悲觀情緒。就像在DeepMind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穆斯塔法·蘇萊曼看來,在科技精英眼中,人工智能可能會發(fā)展出“自主性”這種危險性,往往一揮手就能消除。他將這種習慣稱為“悲觀主義回避”。
同樣,很多科技精英眼中的“人類”,也是抽象意義上的人類。近幾年,許多研究和報告都預測了不同程度的工作被AI取代的可能性。蘇萊曼還曾警告過Google董事會,這項技術(shù)的快速發(fā)展肯定會取代無數(shù)的工作,公眾會指責Google剝奪了他們的生計,但在董事會眼中,這只是一種私人觀點,就像拉里·佩奇就認為人工智能創(chuàng)造的就業(yè)機會將多于它奪走的就業(yè)機會。
科技巨頭們賺得盆滿缽滿,打工人卻面臨著一波接著一波的裁員潮,硅谷眼下發(fā)生的一切,讓那些人工智能到底對誰有益的終極辯論,有了清晰的答案,至少,它不是普通人的福祉。
和速度一樣,未來在這里也是一個重要的概念。在當前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談論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和裁員一樣,都會提振華爾街對科技行業(yè)的信心。當科技巨頭忙著搶占人工智能發(fā)展制高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打工人要面對什么樣的未來,并不在他們設(shè)想的美好圖景之中。
只有一件事是清晰的,這場裁員大逃殺,遠不到結(jié)束的時候。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