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引發(fā)的仇恨從中學帶到大學

關鍵詞：校園霸凌；創(chuàng)傷經驗；支持資源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1-2684（2024）11-0054-03

學生A在大學四年級的時候來找我做咨詢，問我如何才能讓他“報仇”成功？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哪來的仇人和仇恨？想如何報仇？報仇成與不成，后果會是怎樣的？我的好奇和連續(xù)發(fā)問引導他給我講了一個讓人心痛的中學生的故事。

一、個案：備受霸凌困擾的中學生活

初中時期的A一切都很好，順利考取了當?shù)刈詈玫母咧?。高一期間，他的成績好，表現(xiàn)也好，被選為班長，班級管理上也積極主動，富有成效，老師和同學都很滿意。這樣的開局真的很好，但是班上有兩個來自同鄉(xiāng)的同學（W和Y）成績不如他好，在班上表現(xiàn)也不好，很嫉妒他。W家境不錯，是繳費才被錄取到這所當?shù)氐暮脤W校，又找關系進了這個好班級。他們兩人因為作業(yè)和考試等問題不服班長A的管理，于是總是找A的麻煩。老師知道后，批評了W和Y，由此兩人懷恨在心。

于是兩人動了壞心思，去找社會上的人來欺負A。每次周末回家的路上，A總會遇到找麻煩的人群，連續(xù)幾次，搞得A莫名其妙，心生恐懼。他盡量回避與那些社會閑雜人等相遇和交流，以為這樣可以相安無事，但是他們變本加厲。在高中一年級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之后，A在回家的半路上被陌生青年攔住，要錢要物，不給就打他。他反抗，還了手，與他們對打，最后被五六個男子群毆了一頓，并約定下次帶錢來，不然再打他一頓。

A事后打聽到，這些人是W和Y請來的從前的一些朋友，有幾個是當?shù)劓?zhèn)上有名的混混。他把此事報告了父母，但是父母只是村里的普通農民，而W是村干部的兒子，Y據(jù)說城里也有親戚做大官，父母感覺無能為力。父母告訴兒子A盡量不要招惹他們，說肯定搞不過他們家，父母沒法幫他。他又報告給老師，老師找W和Y談話，他們不承認有這回事。A沒有辦法，每到周末回家的路上，他都提心吊膽，就怕遇見這些同學。結果那段時間幾乎每周都會遇到，他身上的零花錢被搶走了，比較好的文具、圓規(guī)也被拿走了，書包被摔破了，他自己也被打了。忍無可忍，他就再次對打，結果對方人多，還是打不過，自己更加受傷?；丶乙膊桓艺f，說了父母除了怪罪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告訴老師也沒有用。與W和Y的結怨越來越深，他們想盡辦法欺負他。有一次，兩人非常過分地當眾侮辱了他，讓他下跪，保證不把這事告訴別人，要A定期進貢給他們，請他們抽煙喝酒吃肉，不然就要見一次打一次。

這樣黑暗的日子持續(xù)了將近一年，直到有一天，其中兩個混混被警察抓起來，A也因為高二分班與W和Y不在一個班級了，這樣的情況才有好轉。但是A在高中的幾年中充滿恐懼和憤恨，非常害怕回家的路上遇到那些混混，直到高考被錄取，離開了那里，自己才擺脫恐懼。

二、分析：復仇的念頭讓他荒廢了大學時光

到了大學，應該很安全也很順利，可以安心學習了，但是A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他的復仇計劃中。他每天都會想起自己在北方家鄉(xiāng)受到的奇恥大辱，經常想起不僅自己被打被罵被欺侮，父母在農村也一直被人欺侮，他內心充滿痛苦和憤恨。他閱讀了許多復仇的書，如《基督山伯爵》《書劍恩仇錄》等小說。他每天練功，寫復仇計劃，折騰了幾個學期，差點兒荒廢學業(yè)。每年放假回家，他既怕又恨，特別厭煩那樣的環(huán)境。回到學校，就又進入他的復仇計劃和準備模式。但是因為情緒激動，脾氣暴躁，耐心不夠，幾年過去了，功夫沒有練成，復仇計劃也不敢執(zhí)行。因為自己不想違法犯罪，又找不到不違法犯罪還可以讓他復仇解恨的方法。就這樣，他自己的學業(yè)荒廢了，到了大學四年級，學無所成，同學中間有的考研成功，找工作的也都找到了滿意的工作。他自己即將畢業(yè)，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干嗎了，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人生道路走向何方，既沒有考研，也沒有找工作，就想著報仇。所以這時他到學校心理咨詢室來接受咨詢。

我繼續(xù)問他，“你不是有明確的目標嗎？你要去復仇。那些曾經傷害你的人現(xiàn)在去哪了，你能找到他們嗎？你的復仇計劃還沒有完成，真的不想完成了嗎？”A繼續(xù)說，這幾年回家，他也查了那些欺負他的人哪里去了，曾經打他最厲害的人被拘留后放回來，之后又因為打架傷人被判了重刑。高一的同班同學W和Y都沒能考取大學，他們家的親戚也不再擔任什么官員，家道衰落。W的爸爸好像還是癌癥晚期。“我現(xiàn)在忽然想到，我要去復仇，但怎么復仇呢？好像也無從下手，我大學這幾年的準備還有什么意義呢？”

作為咨詢師，聽完他的敘述，不禁唏噓感嘆，他的人生就被他早年受到的校園霸凌而引起的仇恨毀了。因為當時沒有人幫助A，保護他，并處理他的創(chuàng)傷，導致大學浪費許多時間來平復自己的消極情緒和仇恨心態(tài)，努力進行自己的復仇計劃。

為了與他更好地探討，我問他：“在那么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你是怎么堅持學習而考取大學的？這是很難做到的?！彼f：“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我的人生就徹底失敗了，就在那樣的鄉(xiāng)下一直受人欺負，我也對不起自己的父母，所以我真的是忍辱負重堅持學習。還好我的學習能力比較強，所以能夠考取現(xiàn)在的大學，我在班上一直是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這方面我還是有信心的?！薄澳敲催M入大學之后，你又是如何學習的呢？”“到了大學就想著復仇，沒有認真學習，專業(yè)學習就是應付，但也沒有掛科，順利畢業(yè)沒有問題?！蔽医又鴨枺骸澳愕膹统鹩媱澱娴哪敲粗匾獑?？當你再次回家鄉(xiāng)，看到從前欺負你的那些人現(xiàn)在都有了自己應有的結局，你有沒有覺得好人自有好報，壞人自有惡報，不是不報，而是他們自作孽，自有社會的法律、正義來懲罰他們。”他最后說：“是的，我現(xiàn)在后悔了，我怎么會這樣呢？”

三、反思：遭受霸凌之后，學校、家長和學生自身該怎么做

這樣的“霸凌”情況在校園里不在少數(shù)，主要是因為老師和家長知道時常常晚了，或者知道了也不知如何恰當處理。作為教師，一旦發(fā)現(xiàn)類似的苗頭，需要給學生更多的關心。教師還需要詳細了解和調查，如果有必要，教師甚至需要到現(xiàn)場查看，才會了解到真相，給予及時有效的支持和幫助。A當時遭遇的那些霸凌者已經觸犯法律，如果證據(jù)確鑿，有關部門應該介入和處理。

霸凌引起的傷害是以當事人自己的感受為主的，A已經遭受奇恥大辱，屢遭圍毆和威脅，當時的處境是極其沒有安全感的?；謴秃⒆拥陌踩惺翘幚磉@類問題的關鍵。事后如果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就需要幫助A重新敘說和整理自己的經歷，處理情緒，療愈創(chuàng)傷，重新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學習秩序中。這需要接受過良好訓練的專業(yè)人員的幫助。

在咨詢室，我?guī)椭鶤把情緒問題處理好，把他的認知理順，這時他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他在缺乏安全感的狀態(tài)中掙扎太久，做了許多無謂的努力。他終于看到了自己這些行為的“報應”，這不是簡單的因果論，更不是迷信和命運，而是因為他當時的小社會缺失公平和正義，法律沒有真正保護未成年人。

當A考取大學，從艱難的環(huán)境中擺脫出來，可以自由發(fā)展自己的時候，他被從前遭受霸凌引起的創(chuàng)傷困擾住了，陷在自己的消極情緒中不能自拔，從俠義小說中尋找解決的辦法，完全走錯了方向。

他很后悔，他問我：“為什么我不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就來做咨詢，那樣我的大學生活一定會是另一個樣子，我也許可以在大學里創(chuàng)造新的輝煌?！?/p>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們在教育學生，愛護學生的時候，要告訴學生相信科學，相信政府，相信社會的公平正義，教育學生學會尋找能支持和保護自己的資源。遺憾的是，A當年尋找的支持資源效果不佳，周圍人對他的關心愛護不夠細致，A經歷的創(chuàng)傷被忽略了。期望今后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少，老師和家長在保護和幫助學生方面做得越來越專業(yè)。

A大學四年級下學期才來接受咨詢，說明他不善于利用自己周邊的有效資源，是一個很大的遺憾。我給他做了四次咨詢之后，他就面臨畢業(yè)，看著他離開咨詢室的背影，我的心情難以平靜。希望他走上社會后，能夠學會尋找有效資源發(fā)展自己、保護自己，學會用科學有效的方法解決自己的問題。這是在成長過程中，學生需要自己養(yǎng)成的能力。（本文案例隱去了相關的重要細節(jié)，并得到當事人知情同意。）

作者簡介：陶新華，博士，副教授，臨床心理學碩士生導師，中國心理學會首批注冊心理督導師，蘇州大學蘇南地區(qū)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專職咨詢師、督導。國本家庭教育研究中心新家庭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市），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臨床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yè)委員會理事，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團體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yè)委員會常務委員（表達藝術心理治療學組組長），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家庭治療專業(yè)委員會理事，中國表達藝術治療國際學術研討會主要創(chuàng)辦人之一，江蘇省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常務理事，蘇州市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理事長，蘇州新教育心理培訓學校校長，日本宇部創(chuàng)新大學臨床心理學客座教授。

編輯/張國憲 終校/高 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