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行善的父親

陳全義

春雨紛紛，杜鵑聲聲。清明節(jié)，被大自然的巨手鑲嵌在鵝黃嫩綠間?！靶羞~靡靡，中心搖搖”，我們兄弟子侄們按例回鄉(xiāng)祭掃。

每年在墓前，我們都要重溫父親的諄諄教誨：“讀書明理，修身齊家；積德行善，造福桑梓……”

“你爸真是好人吶！”坡上、田邊、村里，遇上的父老鄉(xiāng)親對此有口皆碑。鄉(xiāng)親們的津津樂道，使我“還原”了我爸所做的三件家喻戶曉的好事。

以德報怨? ?人道為上

“救命?。【让。　彼蚕?，陳仕興高聲呼救。我爸忙跑過去，只見一條又長又粗的棋盤花蛇正在追逐陳仕興。被咬傷的陳仕興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這種尖吻蝮，俗稱“棋盤花”。在我們家鄉(xiāng)，它是最毒最兇的蛇，被稱為“五步蛇”。五步蛇，顧名思義，就是人一旦被咬，如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五步之內(nèi)就會倒斃。其毒性確實十分猛烈，令人不寒而栗。旁邊的堂叔早已腳底板抹油跑了，邊跑邊喊：“老哥，快跑！太危險！救仇人犯不著！”

新中國成立前的一個嚴冬，我爸才9歲，陳仕興曾把我爸吊在巖屋壟山埡口楓樹下。我爸當時饑寒交迫，驚恐萬狀。此刻，我爸卻置生死于度外，立即趕跑了那條棋盤花，并緊急救治陳仕興：撕下粗布襯衣，像打綁腿一樣螺旋形包扎住傷肢；取來清涼井水，沖洗蛇毒；劃燃火柴，燒灼傷口以破壞蛇毒。他嚼爛從田埂上采來的新鮮半邊蓮，然后就開始吮吸蛇毒。“你不要命了！這么搞要不得！”陳仕興含淚制止。我爸不管不顧，吸了吐，用井水漱口；再吸再吐再漱口。緊急處理后，我爸和被他感召的堂叔一起抬著陳仕興，狂奔十里地。到達醫(yī)院時，我爸癱倒在地。死里逃生的陳仕興熱淚盈眶。

我爸常常告誡我們，做個好人，要心胸寬廣，在生死關(guān)頭，縱使是過去的仇人，對其也要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

植樹造林? ?捐料助學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我和叔公堂伯們一起佇立錦山之巔，游目騁懷?！敖髑嗔_帶，山如碧玉簪?！卞\水拖藍，百舸爭流；錦山疊翠，萬木聳立。

“全義，你爸是難得的好人吶！如果沒有他承包荒山禿嶺，封山育林，難以想象水土流失會多么嚴重！”耄耋之年的叔公撫今追昔，感慨良多。

20世紀80年代時，一些人急功近利，毀林開荒、亂砍濫伐，茂密森林變成濯濯童山。

長輩們的七嘴八舌“喚醒”了我久違的記憶……

村主任起屋，找到我爸要些樹做梁柱。

“這是水源林啊！要計劃采伐?！蔽野至x正詞嚴，“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

“宏正啊，樹，長在山坡，上吃雨霧下吃土，又不要飯養(yǎng)。你這么小氣，我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村主任盛氣凌人，揚長而去。

三年后，村小校長找到我爸要些樹修葺校舍，我爸毫不猶豫，無償捐獻。次年，春季開學典禮暨捐獻儀式隆重而又簡樸。鞭炮爆響，掌聲雷動，校長把紅綢披到我爸肩上。我爸手撫紅綢說：“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百年之計，莫如樹人。將來的事靠這些流鼻涕的孩子，說不定這里頭有治國安邦的棟梁之材呢。”

在別有居心的村民慫恿下，懷恨在心的村主任立馬向鄉(xiāng)長告刁狀。鄉(xiāng)長不明真相，也不做調(diào)查研究，聯(lián)合村民將我家山林分去了大半。有人告訴我爸個中緣由，并幸災(zāi)樂禍地問：“宏正啊，你是不是‘苕（土話，蠢）??？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吧？”

“我不‘苕，更不悔！捐樹助學，澤被后世，利在千秋，當仁不讓！”我爸斬釘截鐵地回應(yīng)。

還是村小校長仗義執(zhí)言，為之奔走呼號。校長也大有文人所寫的這樣的覺悟：“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不可令其困厄于荊棘?！?/p>

我爸常常告誡我們，做個好人，要見義勇為！我爸的教導(dǎo)，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電影《無問西東》的臺詞：“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輕利重義? ?放生大鯢

“月亮生毛，白雨滔滔?！蔽疑现袑W那年的一個夏日，我爸起了個大早，在龍門溪用魚網(wǎng)網(wǎng)住了3條黑黃色的怪魚：四肢短扁、頭部平大，尾部有鰭狀物，均有四五斤，其叫聲酷似嬰兒啼哭。我爸喜出望外，知道這是野生大鯢，俗稱“娃娃魚”，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他專門買了個大缸養(yǎng)娃娃魚，每天挑清涼的山泉換水，還捕來鮮活的鯽魚、泥鰍、小蝦喂養(yǎng)它們。

鄉(xiāng)鄰們聞訊，紛紛上門看稀奇。一個開酒樓的遠親特意登門，愿以一千元高價收購。當時一千元相當于一個普通干部半年的工資。我爸不為所動，婉言謝絕。他細心救護、精心飼養(yǎng)娃娃魚，主動聯(lián)系上縣畜牧水產(chǎn)局。局里來人后，蹺起大拇指盛贊：“這三條娃娃魚養(yǎng)得真好！立大功了，老陳！”后來這三條娃娃魚被放歸自然。據(jù)說龍門溪娃娃魚自然保護區(qū)的建立與之有關(guān)?！氨蓉i還‘苕！一千塊吶！”我太婆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有時氣極了，會跳起小腳，邊罵邊用拐杖追打我爸。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老陳家靠耕讀傳家，決不能見利忘義！全義，記住了！這可是你秀才太公的教導(dǎo)！”受過私塾教育的我爸為什么親自給我取名叫“全義”？“全義”，典出于《新唐書·元結(jié)傳》，原句是：“信而勇者，可以全義?！蔽野窒Ｍ艺\信、勇敢、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