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溫泉盛況及其流行原因分析

周 泓 寧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中國 重慶 400715)

學界對于溫泉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歷史地理領域,如陳橋驛先生《〈水經(jīng)注〉研究》一書對《水經(jīng)注》所記載的溫泉進行了系統(tǒng)整理[1]。李仲均先生《中國溫泉開發(fā)利用史》梳理了歷代關于溫泉的記載和地下熱水利用的歷史[2]。對于唐代的溫泉研究成果較少,主要集中在兩方面:利用溫泉栽培蔬菜,利用驪山溫泉詩歌探索驪山宮廷文學圈、唐代皇家溫泉文化盛期的模型。主要有楊光《古人也吃反季節(jié)蔬菜 唐朝利用溫泉栽培蔬菜》[3]、嚴紀華《一道溫泉繞御樓:唐代驪山溫泉詩論》[4]、王效鋒在《唐代溫泉考論》[5]。此外,陳寅恪先生在其《元白詩箋證稿》中提及用溫泉洗浴療疾是一種中亞的風俗,傳過來的時間可能是在東漢,甚至可能更早,但并未發(fā)現(xiàn)明確的史料予以證明;同時認為唐代溫泉洗浴文化的流行是承襲了北魏貴族的風俗[6]。

唐朝文化是多種文化融合的產物,其兼收并蓄的開闊胸懷,雄渾飽滿的盛唐氣象至今仍是人們津津樂道的對象。而溫泉則是一個小小的窗口,凝結的正是這樣的盛唐氣象。學界關于溫泉的研究較少,并且大多集中于歷史地理領域進行探討,較少從文化的角度進行探尋,同時也缺乏斷代的溫泉研究。而這篇文章正是嘗試從文化交流與融合的角度,對唐代溫泉的盛況流行的原因進行分析。同時,溫泉是當今重要的旅游資源,而唐朝的溫泉是唐朝宮廷貴族生活的一個重要的體現(xiàn),研究唐朝溫泉的盛況及其流行的原因,不僅對于了解溫泉在唐朝的地位、了解唐朝溫泉所折射出來的文化交融有著重要的意義,同時對于今天溫泉人文旅游資源的開發(fā)、溫泉產業(yè)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

一、唐朝溫泉的盛況

(一)唐朝重要的溫泉

《封氏聞見錄》一書描述了唐朝重要溫泉的分布,有陜西臨潼的驪山湯、藍田的石門湯、岐山的鳳泉湯、渭南的北山湯,還有河南陸渾湯、汝州廣成湯,以及山東兗州乾封湯,河北邢州沙河湯等[7]。

驪山溫湯位于陜西臨潼南,在驪山的西北,人工使用記載早,是皇家臨幸次數(shù)最多的溫泉,因此也是規(guī)模最宏大精美的溫泉。史載秦始皇就對驪山溫泉進行了一系列的營造活動,漢武帝在秦始皇的基礎上多加修葺,后周宇文護在此處修造皇堂石井,隋文帝修建屋宇栽植松柏,唐太宗修建湯泉宮,唐高宗在位期間改湯泉宮為溫泉宮[8]。開元十一年(723)玄宗臨幸驪山溫湯時修筑溫泉宮[9]6757;天寶元年(742)唐玄宗將驪山的名字改為會昌山;天寶三年(744),因為新豐縣離溫湯太遠,于是在溫泉所在之處設置會昌縣進行管理;天寶六年(747)將溫泉宮改為華清宮[10]3320。玄宗對華清宮進行了大力修整和管理,擴修宮室,修筑羅城,設置了百司和公卿府邸,供皇室和官員工作生活。據(jù)史料記載,華清宮內共有8處溫湯,主要有十六所長湯、太子湯、宜春湯、長湯十六所、少陽湯、玉女殿湯等溫泉。華清宮內的溫泉用珍稀的石料作池壁,玉蓮花作為噴泉的池眼,玄宗還可在其中乘小舟與妃嬪嬉游。安祿山還用白玉石雕刻了魚、龍、鳧、雁,并向玄宗進貢了石柱和蓮花。玄宗將這些東西放置進溫池,但因為雕刻裝飾品栩栩如生,只得叫人撤去[11]?？梢娦陂_元天寶年間溫泉宮營造的繁華程度。

廣成湯位于汝州梁縣西四十里,洛水匯入此溫泉,“洛水自澤東南流,逕溫泉南,與溫泉水合”,引文中的溫泉水為廣成湯,此湯得名是因為靠近廣成澤,位于廣成澤之左。廣成湯在北魏時期就受到統(tǒng)治者的臨幸,皇室對其大加修葺,修建許多宮殿房宇,挖掘了許多池塘,當時便有許多趕路疲憊之人前來浸泡?！叭先A宇連蔭,茨甍交拒,方塘石沼,錯落其間,頤道者多歸之?！盵12]1653高宗武則天時期,經(jīng)常前往洛陽,后以洛陽為神都,所以廣成湯也是唐朝君主經(jīng)常臨幸的溫湯。

石門湯位于陜西藍田縣西南四十里處的石門谷口。根據(jù)史料記載,石門湯由異僧發(fā)現(xiàn),而后在此又多出現(xiàn)神瑞之跡,頗受唐統(tǒng)治者重視。“唐初有異僧止于此,大雪其地雪融不積,僧曰必溫泉也。掘之果有湯泉涌出,遂置舍兩區(qū),凡有病者浴多痊損。后有白魚之瑞,復神女頻降,遂立玉女堂于湯側,明皇時賜名大興湯院?！盵13]石門湯又叫作“湯峪”,包括五個溫泉:玉女泉、融雪泉、連珠泉、潄玉泉、濯纓泉,可療愈疾病,“人病風濕者,浴之多愈”[14]。玄宗在位期間,多次臨幸此溫泉,增修室宇,開元年間立石碑《唐石門溫泉記》[15]。

鳳泉湯位于陜西鳳翔府郿縣的太白山下,其所屬州郡經(jīng)歷多次調整,“義寧二年置郿城郡,又析置鳳泉縣。武德元年曰郇州,以鳳泉來屬,三年州廢,以郿隸稷州,七年來屬。貞觀八年省鳳泉。大歷五年權隸京兆。有太白山,有鳳泉湯。”[16]962高宗和玄宗在位期間都臨幸過此溫泉,唐玄宗李隆基曾作詩《幸鳳泉湯》,“陰谷含神爨,湯泉養(yǎng)圣功。益齡仙井合,愈疾醴源通”[17]36,歌頌太平盛世、稱贊鳳泉湯的療疾之用。

其他溫湯因缺乏統(tǒng)治者的臨幸,史料中少有提及。

從這些溫泉的分布位置可知,唐朝規(guī)模較大、利用度較高的溫泉主要集中分布于北方,集中在統(tǒng)治中心關中附近。根據(jù)北魏時期酈道元《水經(jīng)注》中記載的溫泉,學者總結了當時全國溫泉的總數(shù)量和南北的分布情況,全國經(jīng)記載的溫泉總共有41處,黃河以北的有11處,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有13處,長江以南的有16處[2]?？芍戏降臏厝Y源分布顯然比北方的溫泉資源要多的。從北魏到唐朝的時間并不足以使得溫泉地質資源分布產生極大的變化,所以唐朝的溫泉分布也當如此。雖然《封氏聞見錄》所記載的溫泉并沒有涵蓋當時全國分布的所有溫泉,但也應當是唐朝使用程度、知名程度最高的溫泉,而這幾處溫泉基本分布在長江以北,集中在黃河流域,而南方的溫泉未被提及。這是因為唐朝前期的統(tǒng)治重心在北方,再加上北方氣候寒冷,對溫泉的需求也比南方大,所以唐代使用率較高的溫泉大多集中在黃河流域。

(二)統(tǒng)治者對溫泉的臨幸

溫泉洗浴作為一種唐皇室奢侈享受的生活方式被稱為“大行從”“凡曲江、溫湯若畋獵曰大行從,宮中、苑中曰小行從”[16]5890。新豐縣驪山湯、歧州鳳泉湯和汝州廣成湯是皇家經(jīng)常臨幸的溫泉場所。臨幸溫湯的季節(jié)都在冬季,集中在十一、十二月和來年的一、二月。高祖武德六年(623)二月幸驪山溫湯[9]5965,隱太子李建成也常常臨幸溫湯,“綱在東宮,隱太子建成初甚禮遇,建成常往溫湯,綱時以疾不從”[10]2376。太宗在貞觀四年(630)至貞觀二十二年(648)中,臨幸溫泉8次,多幸驪山溫泉[9]6072,6091,6153,6165,6182,6206,6252。高宗永徽四年(653)至永隆元年(680)間臨幸溫湯7次[9]6282,6284,6331,6379,6393。則天皇后圣歷三年(700)幸汝州溫湯[10]128。中宗睿宗史籍記載各自僅為一次,臨幸新豐驪山溫湯[10]149,161。到了唐玄宗時期,統(tǒng)治者臨幸溫泉的次數(shù)增多。天寶年間,每年一次,甚至一年兩次臨幸溫泉。在安史之亂前,溫泉作為帝王經(jīng)常臨幸之處,成為盛世的象征。如上官婉兒在唐中宗景龍三年(709)臨幸新豐驪山溫泉宮時所作,“隠隠驪山云外聳,迢迢御帳日邊開。翠幙珠幃敞月營,金罍玉斝泛蘭英。歲歲年年常扈蹕,長長久久樂升平”[17]61,正是表達了這樣一種對國家長治久安的頌揚和期盼。《安祿山事跡》中記載天寶九年(750)九月秋,玄宗在溫泉為安祿山造宅,進行了大量的賞賜,還讓楊國忠和虢國姐妹來陪同安祿山洗浴:“是秋祿山將入朝乃令于溫泉為祿山造宅。又賜永寧園充使院。祿山將及戲水,楊國忠兄弟、虢國姊妹并至新豐以來會焉,飛葢蔭野,車騎云屯所止之處,皆御賜膳水陸畢備,至溫泉賜浴,玄宗計日幸望春宮,以待十六日獻俘八千人于觀風樓下,賜莊宅各一所,雜彩綾羅、金銀器物及聲音瘙懩等。又賜契丹生女口,大小五十人?！倍笮谇巴鶞厝?一定會讓安祿山陪同,“圣上駕幸溫泉必令扈從,賜馬賜衣香囊珍寶不知紀極”[18]。

但安史之亂后,唐王朝一蹶不振,溫泉被后世士人看作是唐玄宗消極怠政的象征。新舊唐書中幾乎沒有玄宗后的皇帝臨幸溫泉的記錄,除了唐敬宗寶歷元年(825)“十一月庚寅,車駕幸溫湯,即日還宮”[10]517。詩歌中也將溫泉看作唐朝由盛轉衰的重要原因。這類溫泉詩歌中最為著名的便是白居易的《長恨歌》,此詩是以陳鴻所撰的《長恨歌傳》的故事為基礎,傳與詩描繪了楊貴妃與唐玄宗在華清宮的恩愛過往,并對溫泉池進行了藝術化描寫。唐玄宗在位期間,創(chuàng)造了繁榮的開元盛世,也帶來了讓唐王朝一蹶不振的安史之亂,所以后代的文人都將驪山溫泉宮看作是唐玄宗怠政的一大表現(xiàn)。韋應物《溫泉行》的“今來蕭瑟萬井空,唯見蒼山起煙霧”[17]2001,將玄宗開元年間國家強盛時的溫泉場景與如今蕭瑟凄清的溫泉場景相比,表達詩人對國家衰敗現(xiàn)狀的痛心和無可奈何之感。士大夫將華清池看作是不祥之地,和王朝的興盛衰亡建立了聯(lián)系,將驪山溫泉看作是亡國亂政的象征?！顿Y治通鑒》中記載寶歷年間唐敬宗想要臨幸驪山溫泉,遭到了左仆射和諫議大夫的勸阻,拾遺張權輿列舉了以往統(tǒng)治者臨幸驪山而產生了不好影響的例子如周幽王、秦始皇、唐玄宗和唐穆宗,他們不是亡了國就是丟了性命,給國家?guī)順O大的震蕩。諫官試圖以此等前車之鑒來阻止敬宗臨幸溫泉,但是敬宗仍前往驪山溫泉[9]7845。盡管敬宗臨幸溫泉之后也未發(fā)生諫官所形容的事件,但是安史之亂后時人對華清宮溫泉的認識可見一斑。元人脫脫編纂的《宋史》中對玄宗和華清池進行了品評,也將唐玄宗臨幸華清池的行為看作是逸樂忘勤、失為一個明君的表現(xiàn)[19]。

(三)專門的職官管理

唐朝時設立專門職官對驪山溫泉進行管理,在司農寺下設溫泉監(jiān),有正第七品下階的諸倉諸冶司竹溫湯監(jiān)、從第八品上階的諸倉諸冶司竹溫湯監(jiān)丞,其下還有溫湯錄事、溫湯府、溫湯史、溫湯掌固等屬官。“溫泉監(jiān)掌湯池宮禁之事。丞為之貳。其用物不支,所司者皆供之。若有防堰損壞,隨時修筑之。凡王公已下至于庶人,湯泉館有差,別其貴賤,而禁其逾越。凡近湯之地,潤澤所及,瓜果之屬先時而毓者,必苞匭而進之,以薦陵廟?！盵10]1887

從唐朝設立官僚機構對溫泉進行專門管理也可以看出當時對溫泉的重視,只有在溫泉使用程度較高時才會出現(xiàn)。溫湯監(jiān)的主要職責是管理宮內的溫泉,管理溫湯的物用度支,若溫泉的防堰出現(xiàn)損壞,及時修復處理,副長官溫湯丞輔助溫湯監(jiān)對溫泉進行管理。溫泉館的使用也有明顯的等級劃分,貴族與庶民使用的溫泉館是不同的。宮中的溫泉不僅僅用作皇家沐浴,同時也利用溫泉的高溫促進瓜果的早熟,將優(yōu)質品送往陵廟予以供奉。

(四)溫泉的應用

1.溫泉的療疾作用。溫泉又稱溫湯,有療疾之效,在魏晉時期就有關于溫泉療疾的記載?！皶x《廣志》曰:溫泉……有醴泉,用之愈疾?！盵20]165“因哀感發(fā)疾,后取急就雁門溫湯療疾?！盵21]1502“時司徒陸麗在代郡溫湯療病。”[21]744唐代許多詩人的詩中也提到了溫泉療疾的功效,“今茲十月自東歸”“漸漬神湯無疾苦”[17]578,已經(jīng)明了溫泉可以洗浴愈疾,并且使用時間大多在冬季。在睿宗皇帝的孫子、玄宗的侄兒濟陰郡王的墓志《唐故濟陰郡王墓志銘并序》中提到李嗣莊在病重之時,前往溫泉療養(yǎng)疾病,“沉痼之日,駕幸溫泉。中使名醫(yī),道路相繼”[22],但無力回天,享年十七。

2.溫泉在農業(yè)生產中的應用。溫泉因其溫度較高,用以灌溉良田,可以提高農作物生長環(huán)境的溫度,使得畝產得到極大提高?！皬V志曰溫泉西者在新豐,北者在廣平,有美泉出,溉種出谷香美。在汲郡新成縣有冷泉,水冷如冰,在湖縣有鹽泉,煮則為鹽?！盵20]165魏晉時期便已經(jīng)在農業(yè)方面利用溫泉,溫泉水灌溉的谷物味道更加香美,湖縣的鹽泉可以用水煮出鹽。

唐時,“酒幔髙樓一百家,宮前楊柳寺前花。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17]3426?！叭曛菖R汝郡……又有梁縣在西南四十五里……西南五十里有溫湯,可以熟米。又有黃女湯,高宗置溫泉頓?！盵16]984“又經(jīng)柳谷莽布支莊,有溫湯,涌高二丈,氣如煙云,可以熟米?！盵16]1042在溫泉附近的氣候更加溫潤,種植的作物也比在其他地方能夠更早收獲,花木在冬天不會凋謝,蔬果入春后更先成熟。韓鄂所著的《四時纂要》中夏令卷三中提到“漚麻”的方法,“夏至后二十日漚麻。水欲清,水少則麻脆,浸生則難剝,過爛則不任持,唯在恰好,得溫泉而漚者最為柔?！盵23]138用溫泉浸泡麻料得出來的麻料是最柔韌的。

唐朝時期全國分布的溫湯數(shù)量,營建溫湯宮的規(guī)模,對溫泉的管理,統(tǒng)治者對溫泉的重視都是前朝無可比擬的。在唐人眼中,溫湯既可以用來洗浴療疾,也可運用到農業(yè)生產之中。溫泉在唐人的文學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同時國家政治的混亂也為溫泉蒙上了一層陰影。

二、唐溫泉流行的原因

陳寅恪先生認為,唐朝貴族喜愛溫泉是源于北魏,是承襲北魏的舊俗。筆者認為,唐代溫泉流行的原因除了直接承襲北魏外,還有佛教和道教的影響。

(一)北朝溫泉文化的影響

魏晉以前的史料中,只有《山海經(jīng)》《三秦記》和張衡的《溫泉賦》中有零星關于“溫泉”和“溫泉療疾”的記載。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魏曹植《述行賦》曰:“濯余身于神井,偉溫濤之若焚?！睎|晉常璩《華陽國志》曰:“下湯澡洗,療宿疾?！北饼R劉逖《浴溫湯》:“驪岫猶懷土,新豐尚有家;神井堪消癘,溫泉足蕩邪?！北敝茆仔拧稖販?“豈若醴泉消疾,聞乎建武之朝,神水蠲屙?！盵24]上述所引的曹魏、東晉、北齊、北周時期溫泉的相關論述中,都提到了溫泉激濁揚清、蠲疴去病之效。但以上資料多為文學作品和地理志,正史中缺乏統(tǒng)治者臨幸溫泉的記載。

到了北魏時期,正史中關于皇室貴族臨幸溫泉的記載突然變得多了起來。據(jù)《魏書》記載,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于神麚元年(428)、神麚三年(430)和太平真君二年(441)臨幸溫泉,并作《溫泉之歌》對溫泉進行贊揚[25]74,75,94。北魏孝文帝于太和二年(478)和太和三年(479)臨幸代郡溫泉[25]145,146。代郡溫泉是北魏統(tǒng)治者臨幸次數(shù)最多的溫泉,同時北魏也修建溫泉行宮,如廣寧溫泉宮[25]114。北魏時期知道溫泉具有療疾作用如溫泉可以治愈風寒。不僅僅是統(tǒng)治者,連普通百姓也知曉溫泉療疾的作用,也紛紛前去洗浴,“太宗泰常七年九月,溫泉出于涿鹿,人有風寒之疾,入者多愈”,“有泉涌出,色清味甘,飲者愈疾,四遠奔湊”[25]2967。有學者對北魏時期全國溫泉的數(shù)量作出了統(tǒng)計。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中記錄溫泉41處,其中河源33泉,冬溫者6泉,別引舊說加以論證者兩泉[2]。可見北魏時期全國溫泉分布的數(shù)量之多。但是又有一個問題:北魏的風俗又是從何而來。北魏之前史籍中關于溫泉的記載十分少,在正史不見統(tǒng)治者臨幸溫泉的記載,進入了北魏之后關于溫泉的記載就多了起來。如北周帝王臨幸溫泉的情況,史書中也有記錄:“大象元年十一月乙未,幸溫湯。戊戌,行幸同州。壬寅,還宮?！盵26]隋高祖臨幸溫泉:“高祖十五年十一月辛酉,幸溫湯。乙丑,至自溫湯。”[27]

倘若在東漢甚至東漢以前傳入,并且是皇家享用的風俗,北魏以前的正史材料應當有所記載,但是并未發(fā)現(xiàn)相關史料。所以說唐朝時期溫泉作為皇家享用的風俗應當如陳寅恪先生所說是直接繼承北魏風俗的。姚瀟鶇在文章《略論北朝的溫泉》認為拓跋鮮卑族在遷徙的過程中接觸到溫泉的可能性極大,在北魏遷徙的路線中找到了許多溫泉。拓跋族在遷徙的過程中逐步認識并利用溫泉資源,與后來北魏在中原建立政權后修溫泉宮、臨幸溫泉有著莫大的關系。而唐朝的許多制度承襲北魏,勢必會將北魏有關溫泉的宮城建制和貴族活動繼承下來,潛移默化,形成了唐代溫泉風尚的流行。

(二)佛教文化的影響

佛教典籍中有許多關于溫泉的記載。佛教宣傳通過溫泉可以洗掉心中的“欲”,可以凈化身體和心靈的不潔,將溫泉的宗教意義和實際意義進行聯(lián)系,不僅可以祛除身體上的疾病同時也利于僧人和民眾的修行,這樣一個簡單的教義會在佛教徒和普通民眾中迅速傳播。同時佛教中“溫泉”之名的來源也極富有宗教色彩,《摩訶僧祇律》卷二十九記載:“溫泉者,佛住王舍城迦蘭陀竹園。爾時有比丘,入溫泉中洗浴,欲心起動身生觸水失不凈,心生疑悔,以是因緣具白世尊。佛言,汝以何心。答言,世尊,欲心。佛言犯僧伽婆尸沙,如是毗尼竟,是名溫泉。”[28]467

唐王朝是一個高度開放的王朝,多種文化在此匯集,其中重要的一支便是佛教文化。佛教文化不僅對唐代的思想文化方面造成了重大的影響,對唐代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生活也造成了顯著的影響,而溫泉就是一個重要的體現(xiàn)。

佛教在唐朝的興盛,對溫泉的流行產生影響。唐朝時期佛教典籍中有多處提到了溫湯。在《根本說一切有部苾芻尼毗奈耶》卷第十九里提到用溫湯進行洗浴凈身:“溫湯凈洗穩(wěn)臥衣蓋?！盵28]1010《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卷第五:“以油摩體溫湯澡浴?！盵28]121唐人宋延一在所編佛經(jīng)《廣清涼傳釋五臺諸寺方所七》中論述溫湯寺的來源時提到了溫湯療疾的作用,五臺山上有一個溫湯寺,溫湯寺是五王子修建的,因為當時五王子得了一種名叫“伽摩羅”的病,來到溫湯寺的溫泉澡浴,病好了以后便在“溫湯”處修筑了寺廟并以“溫湯”為名。溫湯寺在唐朝時也香火不斷[28]1108。唐王朝時期佛教盛行,這些佛教經(jīng)典對于溫泉洗浴療疾作用的描寫,一定程度上成為一種佛教禮儀文化,并與佛教潔身凈欲望的精神相通,在佛教徒中傳播,進而影響到唐朝貴族和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

(三)道教文化的影響

道教主張修仙煉丹,潔身去欲,斷絕貪淫愛色心。唐以前的道教典籍盡管有關溫泉的記載不是太多,但都能體現(xiàn)道教清靜無為的主張。一方面是順應大自然的規(guī)律,冬暖夏涼,浸泡溫泉使得自己的身體適應自然的變化;另一方面希望能通過溫泉,洗凈自己的身體和心靈,祛除疾病。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經(jīng)典《老君變化無極經(jīng)》記載:“自然之氣出昆侖,山北絕苦有溫泉。療治萬病除殃患,犯罪之人更福原?！盵29]183昆侖山上有一個天然的溫泉,不僅可以用來療除疾病,也有凈化罪犯心靈的作用。在道教經(jīng)典《太一救苦天尊說拔度血湖寶懺》記載,“火池化溫泉,鑊湯為春圃。超度長夜魂,往生極樂國”[29]44,借助了佛教所宣揚的“鑊湯地獄”,同樣也賦予了溫泉滌蕩罪惡、超度靈魂、通往極樂世界的宗教意義。北魏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卷三十一中記載,“縣有湯水,可以療疾……湯側有石銘云:皇女湯,可以療萬疾者也。故杜彥達云:然如沸湯,可以熟米,飲之,愈百病。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飲,多少自在。四十日后,身中萬病愈,三蟲死。學道遭難逢危,終無悔心,可以牢神存志”[12]2581,描述了溫泉療疾的功效。同時杜彥達的話猶可注意,修道之人假若飲用或浸泡此溫泉,有助于修為得道,排除修道之路上的困難阻礙“三蟲”,堅定修道的決心。唐代李筌《黃帝陰符經(jīng)疏》對經(jīng)書原文“心生于物。死于物,機在目”注疏時引用了《劉子》:“‘火林養(yǎng)鳥,溫湯養(yǎng)魚之義,以生于物死于物也’,機在目者,言人動生妄心加于物者皆由自覩而心生。故云:機在目欲,令戒慎其目,勿令妄視邪淫之色,使心于物不生妄動之機,不撓其性以固壽保躬也?！兵B本生長在樹林中,但若起了火便會死去,魚兒養(yǎng)在水里,若為熱水,則會死去。貪得無厭,反而會傷其本性,要懂得知足。而一切的根本在于“勿令妄視邪淫之色,使心于物不生妄動之機,不撓其性以固壽保窮”[29]758?！队详栯s俎》“廣動植之二”章中的“溫泉中魚”條:“南人隨溪有三亭城,城下溫泉中生小魚?！盵30]魚兒按理說是不能生活在熱水中,但是卻有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聯(lián)系李筌引用《劉子》的話,應該是溫泉洗凈人心的延伸表達。

從這幾則史料可以發(fā)現(xiàn)道教對溫泉的認識,溫泉因素在道教文化中的作用。唐王朝對道教的推崇促進了道教的發(fā)展,同樣的道教文化中象征清身潔欲的溫泉養(yǎng)生法通過道教徒的傳播也會對唐人的生活造成影響。

三、結語

溫泉在唐人的生活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不僅成為統(tǒng)治者們奢侈享樂的生活方式,同時在生產生活中的應用廣泛,其主要表現(xiàn)如下:唐朝溫泉分布廣泛,利用程度較高,為統(tǒng)治者多次加以臨幸,有專門管理溫泉的官員。唐朝溫泉的作用頗多,如通過浸泡溫泉療養(yǎng)疾病、溫泉可以灌溉良田提高畝產量等作用。

影響唐朝溫泉盛行的最大因素應當是來自北魏。佛教、道教中有關溫泉的思想和宗教禮儀在唐朝的傳播過程中也對唐王朝溫泉的盛行產生了影響,這是從溫泉本身的發(fā)展演變情況來探討唐朝溫泉的流行。但當我們立足于唐朝一朝的歷史來觀察溫泉的發(fā)展情況,也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自玄宗以后史料中關于皇帝臨幸溫泉的史料極少,舊唐書中還有敬宗寶歷元年(825)“十一月庚寅,車駕幸溫湯,即日還宮”[10]517?！顿Y治通鑒》的記載更為詳細,敬宗臨幸溫泉被諫官嚴厲勸阻。統(tǒng)治者臨幸被認作是亡國壞政的象征。此后正史中幾乎沒有皇帝臨幸溫泉的內容?；实叟R幸溫泉的情況也可以看作是政治興衰的反映。因此唐朝一代的政治情況同樣也會對溫泉的發(fā)展產生重要的影響。

唐人對溫泉的利用可以為今天溫泉產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一些思路。溫泉行業(yè)是當今重要的旅游觀光行業(yè),有著集休閑與養(yǎng)生于一體的獨特特點。隨著科技和時代的進步,我國對溫泉資源的發(fā)掘和利用增多,并逐漸促進了溫泉的產業(yè)化發(fā)展,在全國各地出現(xiàn)大量以溫泉為特色的度假勝地。在未來的發(fā)展上,想要打造出符合中國特色的溫泉名片,需要結合溫泉包含的歷史文化資源,推出集養(yǎng)生、休閑、娛樂觀光于一體的文化產品。借鑒歷史經(jīng)驗,結合時代需求,學習他國優(yōu)秀經(jīng)驗,發(fā)揮溫泉在養(yǎng)生、農業(yè)、健康醫(yī)療、養(yǎng)老方面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