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類視頻流行的冷思考

摘要：乘著互聯(lián)網平臺和新媒體技術的東風，吐槽類視頻走紅網絡，并且一直擁有較高的關注度和討論度，已逐漸成為一種網絡文化現象。這反映出亞文化群體對公共事務的表達欲和對群體認同的渴求，也反映出給予現實強壓下的當代人一個情緒發(fā)泄出口的必要性。隨著影響力的不斷擴大，吐槽類視頻也引發(fā)了一系列社會問題。雖然其初衷是以幽默調侃的方式反映社會問題，推動社會變革，但因缺乏一定的硬性監(jiān)管，不乏走入泛娛樂化、違反倫理道德偏徑的例子，值得予以重視和加強管控。

關鍵詞：吐槽類視頻；狂歡理論；亞文化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22-0-03

1 吐槽類視頻的走紅——從“嘴替”到“流量密碼”

吐槽類視頻是網絡吐槽文化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網絡吐槽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互聯(lián)網早期的社區(qū)與論壇階段，如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的Usenet、BBS（電子公告板系統(tǒng)）以及早期的社交網站，這些平臺為用戶提供了自由發(fā)表個人看法的空間。其中具有調侃、反諷、夸張意味的見解和留言即吐槽，往往能吸引更多目光，引發(fā)熱烈跟帖和討論。隨著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崛起，網絡吐槽文化發(fā)展到一個新階段——吐槽類視頻應運而生。技術賦能下，用戶通過音畫剪輯、特效合成等手段實現視聽語言的創(chuàng)新表達，使吐槽內容呈現多維度的具象化特征。社交媒體交互機制不僅增強了用戶黏性，更通過算法推薦加速了內容的裂變式傳播。此外，吐槽主題也從個人生活和自我娛樂擴展到社會現象、時事政治、名人逸事等領域，覆蓋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因創(chuàng)作者大多敢于“仗義執(zhí)言”，為社會弱勢群體及不公平現象發(fā)聲，直接指出名人名流的不足，闡述過程往往“笑里藏刀”，幽默與深度兼?zhèn)?，常被網友稱為“互聯(lián)網嘴替”。各大視頻平臺吐槽類視頻的熱度一直居高不下，深受廣大網友追捧。許是看到這一賽道巨大的發(fā)展?jié)摿?，越來越多的制作者擁入，導致此類視頻制作愈發(fā)“內卷”。因把關機制缺位，部分創(chuàng)作者以獵奇敘事、毒舌評論等越界話語為“流量密碼”，致使原本的公共監(jiān)督功能逐漸讓位于眼球經濟，原本凝聚民眾話語的力量最終演變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圍剿。

吐槽類視頻起源于早期的互聯(lián)網社區(qū)，隨著技術的發(fā)展和社交媒體的普及，已逐漸演變?yōu)橐环N具有廣泛影響力的網絡文化現象。其內容和形式不斷豐富，影響力不斷擴大，但也逐漸暴露出一些社會文化問題，必須予以重視。

2 吐槽類視頻流行的背后

網絡世界瞬息萬變，視頻要想在互聯(lián)網上留下長久的痕跡，需要有貼合受眾需求的內核、足夠具有吸引力的表現形式以及能為現實世界作出一定貢獻的傳播效果。因此，吐槽類視頻的流行，必定有充分的內在因素支撐。

2.1 第二世界的“狂歡”：大眾追求平等與自由

吐槽類視頻流行這一網絡現象呈現出非常明顯的“狂歡”特質。文藝理論家巴赫金提出“狂歡理論”，并進行了兩個世界的劃分。第一世界是等級森嚴、規(guī)則林立的秩序世界，統(tǒng)治階級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平民只能無條件地屈從；第二世界則呈現出一種“狂歡式”的生活方式，在這里平民可以打破規(guī)則、等級、制度的藩籬，隨意戲弄、調侃權威，底層和上層得以進行暫時而平等自由的對話。這與當今的網絡環(huán)境極為相似，可以說，互聯(lián)網的飛速發(fā)展和全面普及，構建出了巴赫金想象中的無視權威、自由民主的理想世界。因傳播范圍廣、傳播速度快、受眾廣泛、互動功能完善等特性，互聯(lián)網成為一個天然的輿論廣場，無論身處何時何地，無論社會地位如何，無論擁有怎樣的知識水平和社會閱歷，網民只要敲擊鍵盤即可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并通過點贊、點踩、回復等方式與他人互動。而吐槽類視頻，無疑將“狂歡”精神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吐槽行為實際上可以看作“狂歡式”表現中的“插科打諢”類型，通過幽默詼諧又意蘊豐富的話語對公共事件進行公開討論，意在諷刺批判現實中存在的問題與矛盾，消解主流意識形態(tài)，打破主流話語所限制的一切，追求絕對的現實與精神的平等自由［1］。

2.2 共同話語空間的建構：亞文化群體爭取話語權

在網絡虛擬公共空間中，個人或群體參與信息內容的生產成為常態(tài)，網絡吐槽成為亞文化群體宣泄情緒和反叛的工具［2］29。亞文化概念是與主流文化相對而言的，往往為了打破主導文化意識形態(tài)控制而建立，因此本身帶有階級對立、文化對抗的色彩。第二世界沒有主體、客體之分，現實世界中所謂的亞文化群體和主流群體地位平等，擁有同樣的話語權。在面對社會不公平事件時，在社會矛盾被激發(fā)時，吐槽是一種溫和而又銳利的抵抗，常被邊緣群體作為證明自身地位的武器。創(chuàng)作者主要采用調侃、戲謔、反諷、拼貼的方式來解構現實，重構代表個人經驗的符碼；受眾在觀看和互動過程中進行解讀并映射自身，他們將意識形態(tài)話語注入其中，并由此建構起共同的話語空間［2］29。在數字化生存語境下，亞文化群體通過網絡“吐槽”實現話語權的微觀權利重構。他們在使用這些娛樂符號時，同步進行意識形態(tài)批判與自我經驗投射。這種交互式闡釋不僅完成了對主流敘事的再語境化，更將個體生命體驗升華為群體性的文化抗爭。亞文化群體通過“弱者的武器”構建臨時性話語聯(lián)盟，在算法宰制與資本規(guī)訓的夾縫中開辟出意義生產的土地。他們在臨時構建出的話語空間中相互交流、闡明自身的價值并得到同類回應，這既是抵抗文化霸權的堡壘，也是爭取話語權的實驗場域。

2.3 虛擬的“減壓閥”：虛擬空間的情感代償

現實社會生活競爭激烈、壓力巨大，互聯(lián)網則締造了一個相對輕松自由、交流平等的媒介環(huán)境?！叭藗儗Ψξ?、辛勞、壓抑、不公正和缺乏生命力的第一生活的反抗，催生出人們對第二生活——狂歡節(jié)的渴望，在此他們能去除平日的嚴肅，通過反諷、戲仿宣泄往日的壓抑與激情?！保?］互聯(lián)網建構的數字化生存場域，是區(qū)別于現實的“第二空間”，這種虛實交織的媒介環(huán)境為個體提供了情感代償的可能?；诎秃战鸬目駳g理論，網民通過解構主義話語策略（如反諷、戲仿等），將現實生活中的制度性壓抑轉化為符號層面的狂歡儀式。當遭遇結構性不公或隱性權力規(guī)訓時，此類數字實踐實質就構成了對現實社會的象征性抵抗?，F代人在生活中難免遇到不公平事件以及一些約定俗成的“潛規(guī)則”，如果在現實中投訴無門，無法傾訴，長期將壓抑的情緒埋在心中，不僅不利于身心健康，也會成為影響社會安寧的不穩(wěn)定因素。而通過制作、觀看、討論吐槽類視頻，受眾可以暫時從現實社會中的條條框框中掙脫出來，盡情宣泄自己的不滿，在與同經歷群體尋求認同的過程中疏解情緒，開導自我。吐槽類視頻的存在“彌補了常規(guī)生活所欠缺的元素，滿足了人們的存在感和參與感，成為壓抑情緒宣泄和釋放途徑，起著‘減壓閥’的作用”［4］。

3 吐槽類視頻流行的影響

吐槽類視頻流行的內在動因有三：一是依托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締造出了巴赫金所說的無視權威、自由平等的“第二世界”；二是亞文化群體可以借網絡吐槽尋找同類，建構共同的話語空間，以爭取自身的話語權；三是充當虛擬卻有效的“減壓閥”，為現代人的壓抑情緒提供合理宣泄的場所。繼續(xù)深入探究，會發(fā)現這一網絡文化現象已呈現出顯著的社會文化效應，其影響具有雙重性特征。

3.1 幽默糖衣下的社會批判：推動社會變革

吐槽類視頻的本質其實還是對世間百態(tài)的意見表達，稍有不同的是，它用幽默的糖衣包裹著銳利的觀點，人剛入口時只覺暢快、愉悅，但當娛樂的甜蜜素褪去，社會批判的本色就得以顯現。雖然視頻本身并不可能直接推動社會變革，但當某個社會事件在吐槽類視頻中被重新“擺上臺面”，并借由網絡力量持續(xù)發(fā)酵，引發(fā)廣泛討論，從而形成輿論力量時，有關部門可能不得不予以重視，在重新處理事件時做到公正、透明，盡力給社會公眾一個滿意的答案。此前，杭州一名六年級的小學生在網上發(fā)布吐槽視頻，稱“學校提供的餐飲存在安全問題，自己就食堂問題對學校公開喊話后，被教導主任進行了思想教育和批判，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責怪自己‘抹黑學?！?。該視頻經由網絡發(fā)酵后，學校所在地區(qū)的教育局立即發(fā)布情況通報，成立調查組，并聘請第三方權威檢測機構對該學校的食品安全問題進行深入調查，并對整個事件進行了正式嚴肅的情況公示。往小處說，這是民間話語的勝利；往大處說，這可以算是真正落實群眾監(jiān)督的偉大實踐。

3.2 泛娛樂化的狂歡：消解抵抗意義

在互聯(lián)網和社交媒體日益普及的今天，人們不得不警惕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的預言——我們或將毀于我們所熱愛的東西。不幸的是，在吐槽類視頻中，已經可以看到泛娛樂化的蛛絲馬跡。從創(chuàng)作端來說，越來越多的吐槽視頻打著“敢說”的旗號，傳播低俗言論和偏見性話語，甚至某些具有嚴肅性質的公共事務都被進行娛樂化消費?！斑^于娛樂化的‘吐槽’行為導致了文本過度繁殖，由個性走向共性后抵抗的意義逐漸稀釋于娛樂化的表達，失去了其原有的意義向度，最終只能算作一場游戲式的狂歡……在現實的功利訴求之下，虛擬空間的反抗也許只不過是一種象征與儀式化的抗爭?！保?］33不加限制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沒有底線和邊界的吐槽行為也注定只是一場“虛擬的狂歡”，當感官和情緒上的刺激和快感逐漸褪去，精神上或許什么也無法留下，只能茫然地尋求更多笑料來填補內心的空虛。當人們所接觸的一切都有了娛樂化傾向，那么政治、法律、文化等的嚴肅性將被消解，“狂歡”背后最深層次的對于自由平等理想世界的呼喚被忽視，完全被表層的娛樂形式所覆蓋。這種文化生態(tài)若持續(xù)惡化，不僅會瓦解基本的社會共識，更將威脅民主制度的健康發(fā)展，最終使人類文明陷入馬爾庫塞預言的“單向度的人”的困境。

3.3 吐槽分寸難以拿捏：引發(fā)倫理和社會問題

數字媒介的去中心化特性解構了傳統(tǒng)社會的權力規(guī)訓框架，卻也衍生出新型的倫理困境。區(qū)別于現實社會，互聯(lián)網的話語環(huán)境相對自由，因而存在倫理尺度不明晰的灰色地帶。而吐槽類視頻的“吐槽”本就是帶有玩笑性質的調侃，尺度一旦拿捏不好，就會存在言語侮辱、惡意造謠的嫌疑。吐槽類視頻由民間自發(fā)制作，經由社交平臺發(fā)布和傳播，整個過程缺乏一定的硬性監(jiān)管。因此，創(chuàng)作者可能為了追求眼球經濟造謠、惡意P圖、夸大事實；可能為了追求一時的言語“快感”，故意針對甚至人身攻擊某些公眾人物，引發(fā)大面積的網絡罵戰(zhàn)；也可能為了吸引流量，故意制造噱頭，通過惡意剪輯等手法扭曲事實，曲解公共事件性質，煽動公眾負面情緒。吐槽行為是主觀大于客觀、感性大于理性的個人表達，不可避免地帶有吐槽者個人的情感情緒和偏見，容易滑向片面和極端的深淵。極端的負面情緒宣泄、對社會事件的片面解讀無法對社會公眾起到正向的引導，也會削弱社會總體的正能量。以上種種行為不僅違反倫理道德，也對網絡環(huán)境乃至社會穩(wěn)定造成了嚴重影響。

4 結語

任何一個網絡文化現象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和必要性，也一定會有需要人為監(jiān)管和把控的地方。本文著眼于吐槽類視頻流行這一網絡文化現象，首先簡要梳理這類視頻從萌芽到走紅，再到如今引發(fā)社會問題帶來負面影響的全過程，接著運用狂歡理論，對吐槽類視頻流行這一現象的內因進行深入分析，發(fā)現其不僅是對于巴赫金所描述的平等自由的“狂歡”的詮釋，是亞文化群體另辟蹊徑地爭取話語權的嘗試，也回應了現代人急需一個排解現實苦悶、發(fā)泄情緒的窗口的呼喚。最后分析其在社會文化方面的影響，發(fā)現吐槽類視頻雖然承擔著一定的推動社會變革的責任，但因其狂歡化的性質，“吐槽”這一原本蘊含解構潛能的符號行為，已然陷入自我消解的悖論旋渦。

在數字媒介權力重構的語境下，要實現吐槽類視頻的文化價值回歸，需建立多維協(xié)同的治理范式。創(chuàng)作者應提高“意見領袖”的媒介素養(yǎng)，摒棄“流量至上”的創(chuàng)作理念，靠作品的高質量、創(chuàng)新意識以及社會關懷取勝。受眾應提高作為觀眾和討論者的媒介素養(yǎng)，建立主體性的認知框架，以抵御算法霸權與信息的同質化侵蝕。平臺應肩負起內容評估和環(huán)境監(jiān)控的責任，對于涉及不良內容的視頻應從源頭上遏止，對于引起較多負面反饋的作品要及時進行下架處理。只有創(chuàng)作者、受眾與平臺共同編織新的意義網絡，吐槽文化才能健康發(fā)展，避免在烏托邦的廢墟上哀嘆。

參考文獻：

［1］ 郭鴻燕.狂歡理論視域下網絡圍觀現象研究［D］.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2024.

［2］ 馬婷婷.對影視劇的網絡“吐槽”現象研究［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16.

［3］ 胡漫.作為話語類型的“狂歡”［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10.

［4］ 燕道成，談闊霖.狂歡理論視閾下網紅經濟與文化的作用機制［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9，41（5）：134-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