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從《徐霞客游記》看文學與地理文化的交融互動

魯天智

由明代的地理學家徐霞客所創(chuàng)作的《徐霞客游記》，是我國第一部記錄地質(zhì)地貌的著作，在文學與地理學領域均有重要地位。徐霞客在多年游歷中，對地理、水文、植物，以及地質(zhì)等進行的記錄，又經(jīng)他人整理，形成了一部系統(tǒng)性的散文游記。作為同時涉及文學與地理學的作品，通過《徐霞客游記》中的記載，不難發(fā)現(xiàn)文學與地理文化之間的互動與交融，本文便以此為側重點展開分析，了解這一部明代散文游記在現(xiàn)代的價值。

一、《徐霞客游記》中的地理文化

《徐霞客游記》中記載了徐霞客多年游覽高山大川的游記，在地理學層面具有研究價值，主要可以從兩點闡述：

（一）喀斯特地貌

《徐霞客游記》中記載了大量關于西南地區(qū)喀斯特地貌的內(nèi)容，也是國內(nèi)外首部對喀斯特地貌進行詳盡記錄的著作。作者在書中對喀斯特地貌的不同形態(tài)進行了描述，如鐘乳石、溶洞，同時也分析了形成此類地貌的原因。以《徐霞客游記》中的《楚游日記》為例，作者在游覽湖南茶陵時，發(fā)現(xiàn)了當?shù)赜芯疇盥渌?，用“嶺頭多漩渦成潭……是為九十九井”，以及“始知是山下皆石骨玲瓏，上透一竅，輒水搗成井”闡述形成井狀落水洞的原因，同時也介紹了在喀斯特地貌當中，包含一種比較特殊的地貌，即喀斯特漏斗?！缎煜伎陀斡洝分幸灿衅渌P于喀斯特漏斗這一地貌的描述，如“兩山夾中，又回環(huán)而成一洼，大且百丈，深數(shù)十丈，螺旋而下，而中竟無水”，對這一地貌進行了精準定義，并對后世地理學的研究提供了參考。

（二）水道源流與水文情況

《徐霞客游記》對以往一些文獻古籍中的錯誤記錄進行了糾正，尤其是水道源流這一部分。作者對游歷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水文現(xiàn)象給予了客觀解釋，并對多個地區(qū)的河流、湖泊，以及沼澤等水文資料進行了整理，使我國關于地理現(xiàn)象的記錄更加完善。例如，作者否定了原本很多地理文獻中“泯山導江”的說法，認為長江上源為金沙江，并提出了河床坡度、侵蝕力兩者為正比的觀點。與此同時，徐霞客采用追蹤以及目擊兩種方法，考察了多個地區(qū)的江河，整理成《溯江紀源》。這一篇中詳細記載了長江、黃河，以及盤江流域的水文情況，并有《盤江考》作為佐證，為后世水利研究提供了參考依據(jù)。

二、《徐霞客游記》中的文學研究

（一）八股文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

從《徐霞客游記》的體裁來看，這是一部散文游記著作，作者以日記體進行了記述，讀者閱后能感受到徐霞客游歷所欣賞到的景色?！缎煜伎陀斡洝吩谖膶W領域同樣具有非常可觀的研究價值，關于這一點，可從明代科舉制度作為著手點。當時科舉的主要內(nèi)容為八股文，所謂八股文，講究對仗工整，并在四書五經(jīng)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作，所以格式和命題范圍均比較受限，要想創(chuàng)作出真正有創(chuàng)新意義的文章其實有一定難度。但《徐霞客游記》中并沒有八股文的身影。透過《徐霞客游記》中關于美景的描寫，不難發(fā)現(xiàn)徐霞客對于美景的敏銳度，他既能夠發(fā)現(xiàn)美景，又能夠切身感受到景物中的意境。

（二）修辭手法的使用

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徐霞客多使用比喻、擬人等修辭手法，描述山川壯麗之境，而且作者筆下描寫的景色，十分清秀、靈動，好比《游雁宕山日記》中有“然海中玉環(huán)一抹，若可俯而拾也”的描述，此句便將玉環(huán)山喻為飄帶，使用的語言十分具有趣味性。另外，徐霞客在文學表述上，多使用寓情于景的手法，讓讀者在閱讀游記時，仿佛能夠真實地置身于其中，與作者共覽錦繡山河。譬如，在《江右游日記》當中，作者用“然霧猶時時籠罩……又巧為獻笑之迎者”這種擬人的修辭手法，對山中濃霧進行了描述，同時讓讀者也可以切身感受到徐霞客在登山時的喜悅。

（三）對美景的敏銳度與觀察力

徐霞客在文字運用方面，除了使用了大量的寫作手法外，還善于抓住景觀的特殊性，彰顯出作者對于美景的敏銳度與觀察力。以《徐霞客游記》中的《游黃山日記》為例，作者抓住了黃山的“秀麗”，用“爭奇競秀”形容，仿佛黃山其他山峰也都被賦予了活力。作者使用“奇山”形容之余，對黃山上的奇松也進行了傳神的描述，使用“低僅數(shù)寸”“平頂短鬣”“盤根虬干”等形容詞，讓讀者感受到黃山特有的奇峰怪石。

由此可見，徐霞客對于美景的描繪，使用精準的詞匯，使敘述更加生動，筆下的美景也更為生動。以《徐霞客游記》中的《滇游日記十一》為例，這篇記錄了作者和嚴君在禾木亭游玩時的所觀之景，并用“亭當坡間……窗欞潔凈”進行描述，同時也與倪瓚創(chuàng)作的山水畫進行了對比，更加細致地描寫滇池景色，可見徐霞客非常擅長描寫一些情感細膩且壯麗的景色。再如，《黔游日記》中對黃果樹瀑布的描寫，使用了“復聞聲如雷”“搗珠崩玉”等描述語，這種比喻的修辭手法可以讓讀者在心理預期之外，體會到黃果樹的震撼之景。

（四）生態(tài)審美觀念的形成

在《徐霞客游記》中，作者通過獨特的生態(tài)審美，為游記賦予了極高的藝術性?？傆[《徐霞客游記》中的文字表述，形成生態(tài)審美觀的關鍵，其實與我國古代的一些文化理念有關，如天人合一和道法自然。作為一部游記，作者通過個人的文字功底彰顯出藝術性，讓讀者在閱讀時也可以切身感受到大自然的獨特之美。

徐霞客在游覽高山大川的過程中將自己置身其中，認為自然山水所展現(xiàn)的魅力與山水散文是不可分割的關系。所以，《徐霞客游記》中所有山水形象的塑造，通過直接、間接的形式，讓讀者可以感受作者的文學品格，以及高超的文字功底，這也是《徐霞客游記》文學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

三、《徐霞客游記》中文學與地理學的

融合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

（一）以“獨抒性靈”文學主張為基礎的獨特旅游體驗

《徐霞客游記》雖然是地理學名著，但是文學性敘事也是其藝術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作者以文字記錄的形式，描寫出在各地旅行的見聞，這和現(xiàn)代社會推行的文化旅游理念不謀而合。現(xiàn)代旅游業(yè)發(fā)展進程中，推出了旅游地理學這一新的板塊，如果以《徐霞客游記》作為對比，這部作品中采用的旅游敘事形式具有個性化特點，其實很大程度上是與當時明朝追求個性化的文學思潮有關。恰如徐霞客開始旅行之前，即晚明時期的公安派，對于文學領域有自己獨到的看法，認為“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這里提到的“性靈”，即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產(chǎn)生的獨具個性化的思想與感受。公安派總結“性靈”的觀點，其實在進入到明代的中晚期，與當時的思想史新變有一定程度的聯(lián)系。追溯到16世紀初期，當時陽明心學是明代理學界的新生代學派，盡管其核心要義是“致良知”，然而其他思想的提出，也在當時的思想大環(huán)境下彰顯出個性化的趨勢，如“吾心即宇宙”和“心外無理”。自此之后發(fā)展至16世紀末期，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李贄提出“童心說”，該思想原本意為摒除道學家謙恭揖讓的思想，鼓勵人們勇于表達內(nèi)心最為真實的感受?？紤]到該思想同樣為個性化敘事做了鋪墊，因此在晚明時期，公安派主張的“獨抒性靈”思想并非“獨樹一幟”，可以理解為明清時期在文學領域解放思想的必然趨勢。在此基礎上再分析“獨抒性靈”這一主張，其實在進入清代后，便受到當時很多文學家的認可，如袁枚和趙翼，甚至對該思想進行了深刻表述，一直到清中期，演變?yōu)椤靶造`說”。

綜上，立足于明清時期的思想、文學兩個角度，當時思想潮流的變化，與《徐霞客游記》中主張的個性化旅游敘事手法相契合。尤其是“獨抒性靈”的文學主張思想，更是與地理文化交融的直觀體現(xiàn)。徐霞客在創(chuàng)作時，根據(jù)自己積累的個性化旅游經(jīng)驗，為我國文化旅游打下了重要的基礎。在《浙游日記》中，作者講述了從蘭溪乘舟，曾經(jīng)過楊村時所觀景象，并在這一部分使用了烘托意境的手法，如“江清月皎，水天一空”“徹成水晶一塊”。此處對當時景色意境的描寫，可以讓讀者真實感受到作者觀江景時產(chǎn)生的個性化感受。若是站在王國維提出“境界說”的角度，徐霞客這一段描寫可謂真正實現(xiàn)了“真感情、真景物”的意義。對于“真”的判定標準，其中便可包括發(fā)自內(nèi)心的個性化體驗，這主要是因為作者作為主體，在和自然環(huán)境、景物等客體融合后，形成了屬于自己的獨特的生命體驗，即“境界說”中主張的“真感情”，甚至已經(jīng)超出“意境”的范疇，達到情景交融與虛實相生的文學效果?；诖嗽俜治觥墩阌稳沼洝分械摹皬爻伤б粔K”與“滿前皆飛躍也”，從作者的角度可以將其理解為對“一身與村樹人煙俱熔”景象形成的當時的生命體驗。正是因為此體驗的獨特性，所以也被賦予了真實感，是作者內(nèi)心感情的流露。在《徐霞客游記》中，這種被寄予了真實情感的山川、風景，在讀者看來仿佛真實呈現(xiàn)在眼前，即“意境說”中主張的“真景物”。有了“真感情”和“真景物”作為烘托，《徐霞客游記》中對各地景色的描寫，能夠真正達到所謂的“真境界”。

反觀由韓駒創(chuàng)作的《夜泊寧陵》，在這首詩中作者用“茫然不悟身何處，水色天光共蔚藍”表達自己在停泊于寧陵時所觀景色產(chǎn)生的感想。讀者閱后仿佛馬上可以參透其中的奧義，理解作者“茫然不悟身何處”的原因。韓駒與徐霞客面對眼前之景，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獨屬于當時那一刻的體驗，難以再準確辨識到底身在何處。這也就可以理解在《浙游日記》中作者所用的語句，其實是對“茫然不悟身何處，水色天光共蔚藍”闡釋的觀點。從這一角度切入分析，讀者可以真正了解到歷朝歷代文人身處能夠迸發(fā)“真感情”的景物時，所產(chǎn)生的真摯、特殊生命體驗的原因。

綜上，《徐霞客游記》中文學與地理文化之間的交融點之一，可以總結為作者在旅行途中產(chǎn)生的個性化體驗。從文學角度剖析，契合了明代主張“獨抒性靈”的文學思想；從地理文化角度剖析，也是游記類文學得以形成的重要基礎。

（二）以“個性化生命體驗”為核心的現(xiàn)代文化旅游新模式

《徐霞客游記》是我國古代游記文學的代表作之一，其成書時間距今有四百年，如果從現(xiàn)代人的角度分析，其在信息化時代下能夠帶給人們的啟示，也是這一部作品文學與地理文學交融互動分析的關鍵點。

透過《徐霞客游記》所記錄的古代名山大川，以及作者在旅行途中的所觀所想，能夠給人們帶來的啟示，依然是獨特的生命體驗。從這一角度切入，可以將現(xiàn)代信息化時代下，人們在各大短視頻網(wǎng)站中上傳的旅行類作品，與《徐霞客游記》中記錄的各篇游記進行對比。其實無論哪家短視頻平臺，均有大量熱衷于旅游的用戶制作并發(fā)布記錄旅行的作品，但這些用戶往往是以視頻的形式，真實記錄旅游途中看到的景物，甚至很多是客觀的局部風貌，很少有用戶在制作的視頻中，像徐霞客一樣傳遞個性化感受，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短視頻平臺中的很多旅游類作品面臨內(nèi)容同質(zhì)化的問題。

其實在現(xiàn)代化社會環(huán)境下，人們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不僅可以獲取到旅游資訊，還可以宣傳旅游文化與資源。這就不能單純地依靠短視頻記錄各地景物與風貌，景區(qū)、旅游者均可借鑒《徐霞客游記》中的記錄方式，為旅行賦予個性化體驗，并且可以站在文學視角，真切地感受來自旅行過程中的獨特生命體驗。只有如此才能夠在制作的短視頻中，注入旅行者內(nèi)心的感受，為短視頻作品賦予生命力。這為新媒體時代下文化旅游的發(fā)展提供了新的方向，即開拓個性化生命體驗為核心的文化旅游模式。

上述提出的文化旅游新模式，其實對于廣大研究《徐霞客游記》的學者而言，同樣面臨著問題，如在《徐霞客游記》基礎上，站在文學視角實現(xiàn)旅游地理學的現(xiàn)代化創(chuàng)新。對于這一點，學者其實可以從文學地理學這一交叉學科的角度著手，總結創(chuàng)新方法，如可以總結《徐霞客游記》中文學地理學相關內(nèi)容的占比，并在分析后作出總結，為旅游地理學在現(xiàn)代社會的創(chuàng)新提供助力。在此基礎上，《徐霞客游記》中的個性化生命體驗能夠真正實現(xiàn)向以旅游地理文化為代表的有關學科的轉換，展現(xiàn)出學術生產(chǎn)力價值，為現(xiàn)代旅游業(yè)賦予生產(chǎn)力，實現(xiàn)文學與地理文化的積極互動。

通過本文對《徐霞客游記》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在這一部作品中文學與地理內(nèi)容之間的相互交融。一方面，兩者之間的融合為人們研究這一著作提供了切入點；另一方面，讀者可以真切感受到作者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想要傳遞的個性化生命體驗，并以此為基礎欣賞徐霞客筆下的名山大川。立足于信息化時代下，對《徐霞客游記》中文學與地理內(nèi)容交融互動的分析，為文學旅游的創(chuàng)新及文學研究提供了著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