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本

李莊　安海茵　高玉昆　張興　于力　盧輝　袁偉　孔德超　楊蓮　郭碩斐　夏周　大可　楚紅城　周 止　顏亮　寒月　吳小猛

對鏡（組詩）

李莊

原諒

初見大海的人都說

大海真大

我見到青海湖時也想

這不是大海嗎

每個人都受視力所限

如今我已不在乎事物大小

和一個人視野的寬窄

我凝望家中的一缸清水

母親在洗衣做飯

我已原諒她用皮帶抽打

我的屁股和其他暴行

我愿意為她舀水燒熱

洗洗她每日奔波的腳

只求她不要宰缸里的

那條悠哉悠哉的紅鯉魚

童年還嘩啦嘩啦甩著尾巴

只是，母親粗糙的手

永遠(yuǎn)也伸不過來了

對鏡

黑發(fā)、白發(fā)、每一道皺紋

被看不見的刻刀

深刻

細(xì)看就模糊了

已是黃昏

再看

父親的黑白遺像

在鏡子里凝視我

再深處是童年的燈

父親用那把黑牛角柄小刀

削一枚煙臺蘋果

果皮連綿不斷

蘋果旋轉(zhuǎn)，旋轉(zhuǎn)

仿佛上帝手中的這個星球

我可以接過蘋果

但我無法將這盞燈移動

——它的光比夜沉重

拒絕了撲向它的飛蛾

孤種

西斯卡有一冊孤種記錄本

磨砂小牛皮的墨綠色封面

手感很好——翻開

內(nèi)頁記錄著各種動物的最后一個幸存者

一只平塔島象龜：孤獨(dú)的喬治

后來一只夏威夷蝸牛繼承了這個名字

旅鴿：瑪莎，袋狼：本杰明

新英格蘭黑琴雞：大嗓門本

例外的是兩只北方白犀牛：納津、琺圖

都是雌性，沒有生育

還有一只萊伯氏紋肢雨蛙，雄性

它呈紅棕色，眼睛和爪子

大得不像話——像一個可愛的嬰兒

西斯卡在心里給它起了一個名字：詩人

研究員曼迪卡兩歲的兒子卻叫它：硬漢

硬漢沉默了七年，終于開始求偶，歌唱

但整個星球上已經(jīng)沒有它的伴侶

曼迪卡刻錄了它的聲音

但愿未來的你能聽到這獨(dú)一無二的蛙鳴

但愿你，不是一個人聆聽

但愿地球這張黑膠唱片

在宇宙這臺老唱機(jī)上不是無聲地——

旋轉(zhuǎn)

心臟

心臟在胸口的左側(cè)

用自己的右手摸，方便一些

唱歌或宣誓的時候

人們總是用右手捂著它

以示莊重

你偎在我身體的左側(cè)

好像你離我的心臟近一些

其實(shí)不管左右

彼此心臟的距離一樣遠(yuǎn)

你看我的眼神真好看

心臟在彼此的身體里跳動

每個人心跳的節(jié)奏有快有慢

一樣的是：人們總愛用手指

輕巧地比畫出一個心形

表達(dá)對彼此對世界的愛意

背負(fù)上北去的使命

安海茵

夢中的小鳥與管風(fēng)琴

風(fēng)暴漸次熄滅

埋伏進(jìn)一只鳥的生活面影

又摶成毛茸茸的小燈籠

他一再提及審美的災(zāi)變

而我頻頻回顧，一只鳥

和馬匹和伏特加疊印成

更大面積的碎銀般的夢境

一只鳥在體內(nèi)收藏了大海

以及透明管風(fēng)琴

一只鳥在秋天來到人間

又一次被頓挫的積雪照亮

那些水背負(fù)著北去的使命

1

此刻，游船拖弋的兩道泡沫

久未消融；

我的身體越過漆成白色的欄桿

與沉睡水底的云紋銅鼎和編鐘的側(cè)影

無限接近。

來吧，鷗鳥從手臂上起飛

軌跡在逃，不愿被丹江水庫反復(fù)闡述和釋義。

個體的分量與滿溢的水域相互擦亮，

寫詩的人在令人眩暈的云陣中

給房屋和籬笆標(biāo)記

體積、密度和坐標(biāo)。

——無論哪一種權(quán)衡

都不愿摒棄溫床和胸膛里的地圖。

2

一幀幀關(guān)于告別的畫面在紀(jì)念館中生成

晝夜不舍的深情。

最后一堂課，最后一頓晚飯，

最后一夜在最后拿走了全部的語感

車轍和筋骨裝進(jìn)最后的八音盒。

巷口的老樹不愿漂泊

它把根系留給了搖晃的星辰和北上的魚群。

而那些離鄉(xiāng)的人拖走了迷茫的身影

一次又一次，背離刀刃般的地平線。

不提淚水，

也不必袒露軟弱的心。

被劃傷的鄉(xiāng)愁隱匿進(jìn)螢火蟲和紅靈菇。

升高的水位隱匿進(jìn)強(qiáng)光映亮的圖景。

大手筆的規(guī)劃，也還亮著

南水成為統(tǒng)一稱謂，背負(fù)上北去的使命

而仍保有最初的清澈。

3

牛羊被打撈。

僻遠(yuǎn)處的呼喊被打撈。

影子和淅川盡頭的野火，

它們隨著北上的水，遷徙以遠(yuǎn)

也被一一打撈。

上蒼在古城就這樣預(yù)埋了天命與稟賦。

魁星樓的色調(diào)凝重如斯，

記憶輕易讓碧波沒過頭頂。

魚尾抓住了巖石，重又分蘗

人們一直走著，一直懸空

他們的鞋子還沾著故園的谷雨。

4

多年后的春日下午

那些寫詩的人試圖打開一座城市

風(fēng)琴般的褶皺。

音符狀的一盞盞燈火持續(xù)浮游，

實(shí)際上所知甚少

而又天然恪守天鵝的秩序，

初衷只是讓我們的另一面

不再渴著。

燈火群呼應(yīng)那漸密的鼓點(diǎn)，

一再讓渡出素樸而甘甜的結(jié)晶體。

它們的亮著就是楚風(fēng)和火焰，

就是被銘記的那一個。

邂逅沙雅（組詩）

高玉昆

塔里木河邊的燕子

登上瞭望塔

在內(nèi)墻的角落里

看到許多燕窩

聽到了乳燕的呢喃

從燕子飛進(jìn)飛出的瞭望孔望去

塔里木河向遠(yuǎn)方延伸

看不到盡頭

一只燕子擦著我的臉龐猛地飛進(jìn)來

嘴里好像銜著東西

是泥

是蟲

是草籽

是米粒

看不清

只記得在外灘午餐

吃手抓飯時

不小心掉到了桌子上一粒

白米

邂逅沙雅

在塔里木河岸上

在一棵千年胡楊樹下

我們擠在陰涼里

往東往西望望河水

聽著克里木唱給母親河的歌

歌如流水

水似歡歌

手持一把沙雅刀

剖開一個大西瓜

透熟的紅燦燦的瓜瓤

像兩盤炙火的驕陽

到處是紅柳

沒有羊肉

頭頂?shù)牧胰諢o情地炙烤著我們

這火紅的果肉卻能防暑

我垂涎的口水和著瓜瓤的甜水

滴淌在腳下的鹽堿地

鉆進(jìn)了胡楊的根脈

滲進(jìn)了塔里木河的河床

啃完西瓜

我拾起沙雅刀

削下一枝紅柳

把紛亂的瓜皮串起

紅柳與駱駝刺

一簇簇紅綠相間的紅柳

扎根在一座座沙土丘上

紅色的花像一團(tuán)團(tuán)絨火

綠色的葉子

像朵朵云霧

在紅柳旁

駱駝刺相伴而生

一蓬蓬，一堆堆

葉如豆粒大

刺如毛衣針

刺也是萎縮的葉子

它們的身子挨得很近

但總是相隔有距

它們的根須卻在沙石深處

攙纏

偶有野駱駝閃現(xiàn)

它們不食紅柳

俯首啃著駱駝刺

它們的嘴里流著血

咀嚼著滿臉的幸福

看不出一絲痛苦

在荒漠里穿行

回望一棵棵紅柳

那是一只只駱駝的身影

那一蓬蓬駱駝刺

正是一座座駝峰

日落之前（組詩）

張興

拯救

黃昏從不失約。那只不久后

將在吸頂燈的玻璃罩內(nèi)

定格的飛蛾，被夜推了進(jìn)來

——它惴惴不安的樣子

很像我逝去多年的老父親

終生都在努力接近光的邊緣

我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它的決絕

燈光依舊那樣醒目

我還不能確定

什么時候再把燈罩打開

我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讓它從我的心上逃離

它一直就在那里

以至于我一躺下來

就會看見它

日落之前

等一等，再等一等

還有許多事情在發(fā)生

比如擔(dān)水、劈柴

比如等一個陌生人

我不害怕黑

黑色的夜也是美好的

月光會為我留白

我曾異想天開

趕在夜幕垂臨之前

了卻一個心愿，或是一個執(zhí)念

但我無數(shù)次，說不清是什么

就像此刻，獨(dú)立晚風(fēng)中

聽一支嗩吶的隊(duì)伍，隱隱

吹過門前的山坡

棄我而去的將軍

我身體里，曾經(jīng)住過一位

籍籍無名的將軍，太多的傷

讓他棄我而去。一直

我都沒能，重新找回他的衣缽

那年秋深，在額濟(jì)納，我不停地

挖一座古城的廢墟，沙子

在手心里，漏了一整個下午

抬頭望見南墻的豁口處

站著一棵逃出城外的胡楊

干枯的樹干卸下了盔甲

駝背上，一小朵葉的金黃

仿佛是它毅然點(diǎn)燃的烽火

刺一樣的枝頭，仍有不羈的沖動

但它們過于蕪雜，面對落日的靶心

怎么找，也找不準(zhǔn)方向

苦楝子

清晨，我沿河堤漫步

河風(fēng)馱來一座冰川

掛在秋的額前

越往高處，越是蕭瑟

身子里，有蟲蟄伏

幾棵楝樹，一路向我奔來

聲音長出金黃。幾枚

零落的果實(shí)，流出透明汁液

我想把它們的苦，一一擠出

更多楝子的遺骸，守著枝頭

遲遲不肯落下

文玩核桃（組詩）

于力

南陽烙畫

當(dāng)灼熱的目光從情愫的

火焰里取出來，一切己胸有成竹

掠過記憶的表皮，時間的癢

清淺地熨燙浮云、風(fēng)聲……

而刻畫一個灼傷的眼神

一聲炭化的咆哮，則需要入木三分

難以想象，生動的輪廓

源自積攢的疤痕，綻開的笑靨

是一縷咽回去的凋萎……

烙畫之美還有很多——

比如晚霞，那是夕陽的烙鐵

從黃昏里抽出來，開片了云絮

比如冰瀑，那是寒冷燙傷了奔涌

比如愛情，那是從熾熱心跳里

掏出滾燙的話語，通紅了面頰

比如立體的人生，那是命運(yùn)的

烙鐵，在時間的坯料上

規(guī)劃并實(shí)施了不同層次的傷痛……

魯山溶洞群

它是上蒼五A級的饋贈

要說到打造，只是動用了鬼斧與神工——

棧道、廊閣，嚴(yán)絲合縫

嵌入時間的卯榫，一幀一幀滴落的心跳

夯筑著柱桷、衡袱，九座宮殿的魁峨

流泉壓著孤霞的轍韻

皴染懸幻的意境，暗河聲如洪鐘的

誦讀，驚艷石柱倒懸的目光

鐘乳滴翠，反哺恍惚之美

積攢著禪意的“靈巖玉塔”

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頂破紅塵

“百川疊瀑”剔除了奔涌

只保留下奔涌的姿態(tài)

山呼海嘯的聲浪被制成了標(biāo)本

在石幔吹皺的舒慵里留住風(fēng)

在石花羞澀的綻開中藏住香氣

在鋪滿清輝的“滄海桑田”上

讓一株株神話接續(xù)生長

拾級而上，如果你吼一聲

就會從穹頂探出一聲尖叫

慌亂的崖壁，就會驚出一身冷汗

一百萬年，它用恒濕中和風(fēng)霜雨雪

用恒溫勾兌春夏秋冬，如今

時光仍在淘蝕，用不斷拓展的空

盛放愈來愈大的名望……

文玩核桃

剝開青澀的表皮，你發(fā)現(xiàn)

那些柔軟鮮活的呼吸

已經(jīng)鈣化，濯去時間褶皺里

殘留的風(fēng)聲、雷鳴……

那些思想的脈絡(luò)，木質(zhì)的記憶己脫胎為

一頂帽飾的品相

一座佛陀的舍利

一聲凝固的獅吼……

——從眾生相里找到另一個自己

該多么地不易

須動用乾坤的卡尺

丈量大腦皮層濃縮的遼闊

還要比對蹙眉的神態(tài)

測度等距離的心跳……

然后，在余下的日子里

用氣血緩緩揉開僵硬的表情

用氣閑、神定雙修凹凸不平的心境

中國文字博物館

結(jié)繩記事、削木為札，一撇一捺的

宇宙，橫平豎直的乾坤

曾經(jīng)千腸百結(jié)，魘在古老的

繩結(jié)里，一根砍斷的牛骨

一枝掰掉的刻齒，詮釋我們

最初的記憶、書寫和閱讀……

三千年，該是何等地驚心動魄

“天雨粟、鬼夜哭、龍為之潛藏”

一片甲骨驚天下

羊馬蹄印、鳥獸蹤跡是最初的

靈感，隨體詰屈，畫成其物

你用日月描摹日月，用山川篆寫山川

自此，卜辭找到靈性的龜甲

銘文找到疼痛的獸骨

道找到路、史找到記、里程找到了碑……

在中國文字博物館，順著甲骨

金文、簡牘、帛書的脈絡(luò)

我日行千年，像一個表意文字

被時間刪繁就簡，被刀筆刻骨銘心

影雕

在一塊黑色的條石上

晝和夜，動用它的黑白針——

每一次琢刻

都跌落一聲尖叫

每一粒石糝

都誕出一幀心跳

一些黑，救活了黑

一些黑發(fā)起暴動，要白給你看

一些黑用靜默，二次曝光了黑

那些疼痛的鑿點(diǎn)

綴連成細(xì)密的像素

一點(diǎn)一點(diǎn)，逼近生活的高清

惠安影雕，就是一把釬刀

領(lǐng)著石頭走出石頭

一個人，領(lǐng)著時光走進(jìn)石頭……

簡案（組詩）

盧輝

格爾木

云是一個貢品

在格爾木，很多人都懂得用

當(dāng)我坐上飛機(jī)一直往西

一條越飛越亮的天際

有一朵會顫動，健康的云

帶我來到格爾木

聽說過天上的路嗎

在青藏公路，云客都很老實(shí)

守著昆侖一動不動

在昆侖山的關(guān)口

格爾木，按照云上的說法

一個河流密集的地方

都是昆侖山的水，因?yàn)榭拷鼥|邊

它透涼而高貴

因?yàn)樯岵坏矛幊?/p>

幾番濯水，云客還在天上

蟠桃還是那顆蟠桃

昆侖，向您要一點(diǎn)錦繡

和錦繡一致，但不是我繡的

我記住你的那一枚雪針

尖尖頂，住著呼嘯和盤古

憑借風(fēng)聲，還有雪域，漫漫長路

那個長廊不是草長的

我剛想露頭，凡是戈壁、胡楊

所有的風(fēng)沙

都是我的糧食

昆侖作證，天路只把天放下

所有的中華兒女

都來吧，這是一條通往天邊的路

你有你的車盤，我有我的腳印

認(rèn)準(zhǔn)昆侖關(guān)口

一起把風(fēng)沙捂在胸口

真的，風(fēng)沙叫上格爾木

我們都認(rèn)得瑤池，西王母依舊和藹可親

在缺氧的玉虛峰

我和你們一樣，高度筆直

絕不倒下

簡案

一勺水，一湯匙

大米紛涌，那是奔跑的速度

沉入碗底的，宛若海中央

自由的世界

在碗底下，在湯水中

柔軟的身軀，一粒跟著一粒

一次接著一次

上下數(shù)百年

百年就要算大計(jì)

田埂的長度，水面的寬度

蛙聲要連片，稗草脫下

妄想癥

到了穗子彎了

蚊蟲聚集，與肩頭共處的扁擔(dān)

一頭掛月亮，一頭

掛太陽

角度

天冷的時候，暖陽以斜線探路

正午，我還來不及用尺子

它就跑偏了，也許不是直角

陽光才有緩沖的機(jī)會

乍一想，這世間都被陡慣了

山要為峰，樹要垂冠

樓要入云，人要比肩

少小離家才回，怕要被笑問

不問不知道

這個冬天，人人都有雨雪的行蹤

從蠟梅到瓦楞

足夠寒冷，足夠陡峭

萬宅杏葉

落在萬宅里，明白一個道理

叫醒葉子

一波又一波，數(shù)量不計(jì)

路程不算

深秋的頻率

類似于杏葉舞動芭蕾

從樹上到樹下，從萬宅到廣平

個個好身段

那一片片冷暖混搭的

杏葉，從發(fā)芽開始

就很少離家，最遠(yuǎn)的一次，也不過是

幫助秋天

送爽

匍匐（組詩）

袁偉

亂草灘

河水時而洶涌，時而

繞道遠(yuǎn)行。亂草榮枯無常

仿佛是一種宿命

以草為名的魚偶然擱淺，鱗片

在陽光下演示仿生學(xué)

亂字，具有很高的隱蔽性

人跡罕至之地，是否

運(yùn)行著一套世俗以外的生存法則

而生命無所謂高等或低級

不規(guī)則生長，拒絕時間

與外力的馴化。在荒野視域下

規(guī)整屬于非主流審美范疇

垂釣者手持魚竿，一點(diǎn)點(diǎn)開墾

接連上鉤的喜悅讓他

對荒僻和雜亂產(chǎn)生某種偏愛

尚未被命名，就意味著

還存在無限可能。早有定論的余生

要習(xí)慣在流言蜚語中度劫

抱箍

古樹曾被閃電擊中

腹內(nèi)殘存著炭黑色底蘊(yùn)

中空的豁口，仿佛

剛剛才經(jīng)歷過一次剖宮產(chǎn)

藤蔓螺旋式向上攀爬

每纏一圈都像是縫了一針

斜風(fēng)吹進(jìn)雨水

讓干枯的生命重新蓄滿眼淚

太過用力，愛就會在身心

留下觸目驚心的勒痕

在一個個纏繞式滿懷擁抱中

束縛與深情該如何區(qū)分

農(nóng)夫砍下老藤，在木板間

蜿蜒成合抱之力

木水桶的容量也將取決于

肉眼難測的空隙度

被命運(yùn)扼住咽喉，除了反箍

別無他法。皺紋與老年斑

并不意味著空悲切。也可能是

時光深入淺出的注解

霓虹燈

天空暗淡下來，小鎮(zhèn)

戴上一層黑色面紗

霓虹燈如一雙雙深情的眼睛

不停閃爍或長時間睜著

夜晚賦予往來者以趨光性

形態(tài)各異的人生

在燈紅酒綠中短暫交匯。喜怒

哀樂，正在發(fā)生化學(xué)反應(yīng)

只身穿過漫長街區(qū)

喧囂與熱鬧一點(diǎn)點(diǎn)啃噬安寧

人潮洶涌時刻的孤獨(dú)

仿佛被放置于放大鏡下

需要這樣一些由光影

制成的致幻劑，將困頓和疲累

從軀體中剝離出來

釋放轉(zhuǎn)瞬即逝的歡愉藥效

背影漸行漸遠(yuǎn)，將各色燈光

逐一甩向夜的深處

晚歸者在興盡后的冷清中

獨(dú)自調(diào)整著感官時差

匍匐

緊貼地面，對賴以生存

的土壤和溫光水熱

致以崇高敬意。生命高度

被攀緣換算成水平距離

俯身打量一塊紅薯地

藤條上密密麻麻的根須，像

深入土中的探測器

其時，饑荒已經(jīng)消失多年

長時間彎腰屈膝

對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心懷敬畏

步履蹣跚者耷拉著腦袋

仿佛這一生，都已經(jīng)熟透

生活太過陡峭和崎嶇

手腳并用出于某種本能選擇

苦難如臺階般層層疊疊

瞑目是最后一次拾級而上

長眠于深山老林

腐解為那方水土的有機(jī)肥料

墳頭草一茬茬瘋長

為記憶腫瘤做無痛切除

單擺波實(shí)驗(yàn)

花一整天時間，用以

復(fù)刻偶然看到的趣味實(shí)驗(yàn)

小球被推到相同高度

在同頻擺動中驗(yàn)證概率論

從線到點(diǎn)，是星鏈

發(fā)生的一次次脫軌和逃逸

光影在地面上忽左忽右

如流星般劃過圍觀者的視野

涉及精密計(jì)算與測量

線頭的長短決定了誤差區(qū)間

所謂實(shí)驗(yàn)，不過是

一場精心設(shè)計(jì)的現(xiàn)場演示

有人究其原理

試圖從中悟出生命哲學(xué)

離散與聚合，讓緊盯的雙眼

深陷于某種情感旋渦

慣性徹底消失，一切聯(lián)想

戛然而止。單擺連成省略號

讓感慨懸浮心中，并

保留幾分應(yīng)有的神秘色彩

如常（組詩）

孔德超

病中

他忠有多年的胃病

發(fā)作時，像一場風(fēng)的源頭

被鼓脹，穿透，執(zhí)筆的手不住顫抖

眼前的文字，皆若落葉紛揚(yáng)

疼痛中的夢，是一場午夜突圍

拓出荒涼的新路，即使會被自己的

火焰燙傷

他覺得感官越來越朦朧

因?yàn)楹诎翟絹碓较袼种驳那逅?/p>

洇開在腹部，成為暫時避痛的覆膜

這是他于蠶食中習(xí)得的

自凈的技藝?？煽嗔辖K究在阻擋他

煲出更美的詩意與情節(jié)

他寫的東西在靠近月亮，類似于

燈火熄滅，萬物在銀波下盡情晦暗

手背山川倒在紙上

有點(diǎn)嫵媚，有點(diǎn)英雄氣概

他醉在這樣自然的凝視中，風(fēng)起時

捂著肚子，第一次

為作品的護(hù)守而熱淚盈眶

如常

又被清陽囑托，慈悲的照臨

你感激，卻又心懷靜水

將一切情緒洗脫

又將陷入人潮，你期盼白晝落幕

卻不誦唱月光

推杯換盞，一萬個夜悄悄淌過

而你已是醉舟——沒有河岸的古老

獨(dú)行者，從未因不息的潮流落淚

瑣碎日常是宿命的

念起少年夢中

輕盈流動的群山，不免想要長嘯

寫一篇《都市記》，買一些蛐蛐聲

擰不滅列車時刻表，逃不掉

四季包圍，你在令人眩暈的循環(huán)中

墜落，不知何謂風(fēng)光

何事可神往。一副未曾抵達(dá)的眉眼

也許，但你已學(xué)著接受一切

如常，迎暮寒千里雪

平靜飄蕩

飲酒

其實(shí)，陰天才是他的酒

雙鬢清泠

不見山，卻有山的浩渺逸影

沉穩(wěn)地坐忘，鶴驚飛

也當(dāng)是胸中霧，淡抹殘星

明亮的光都飄零

只此青綠，潮濕得幾近冷茗

林濤醇醇，雀音楚楚

他在微醺時，被穩(wěn)重的風(fēng)穿透

杯底留香，落葉輕嗅，他仰頭

接納片片初秋

做流水的源頭。群賢盡逝

飲者亦無名，而他要尋覓至美

經(jīng)年，卻仍若流云空空

把自己醉進(jìn)薄暮，黯淡的幕

讓他覺得溫馨，不知

那時他是山鐘，細(xì)雨為撞木

清音遍染

讓萬物沉迷

靜夜（組詩）

楊蓮

一束光

那些植物

在盛大的陽光里像人一樣愛著

小溪清洗著腹臟，它的

每一條血管都盛滿了明亮的光線

我眼前的，裝著昨日黃昏

那面干凈的湖，泛著淺藍(lán)色的光澤

閃爍的，小小光斑。彼此守望

然而，事物永久性的悲劇

使我們在痛苦中徘徊

什么樣的意象在繼續(xù)，朝著黎明的

方向編織夜的詩句，直至最后的慶典——

一個詞，肩負(fù)思想，美的事物

還有愛和希望，在這塵凡

帶來一束光。在黑夜與白晝

古玩城

沉淀的美，降伏了我

那么倔強(qiáng)。青銅的光澤

藍(lán)幽幽地泛著微光

神秘的力量先于我抵達(dá)

歲月吸吮你文明的果實(shí)

再次展示一段近乎退場的歷史

從暗淡的時間深處，我看見

你的舞蹈還依然動人

以血肉之軀填平塵世深挖的坑

你依然在生長、坍塌

像遺忘的存在，又并非如此

你安頓下來，與時間結(jié)盟還將延續(xù)

陽光穿過茂密的叢林

陽光穿過茂密的叢林

光影傾斜在草地上

小草扭動腰身

就像一道光閃過

當(dāng)你，不是它們

已經(jīng)消失，喑啞

就填滿了你曾經(jīng)存在的空間

觸摸不到你衣襟的皺褶

我也無處安身

但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從你的消逝處

我已看到小草扭動著腰肢

有光芒在其中閃爍

靜夜

記憶和當(dāng)下

相互抵觸，相互契合

枯葉在冷風(fēng)中顫抖、倦怠

它在摸索生命最后的稻草

窗外，燈火忽明忽暗

昨日——

即使再遠(yuǎn)，也能看見

即使再近，也不能看清

此刻，太多東西比睡眠重要

抽煙、喝茶、看書

它們都可以驚動我

未眠的呼吸陷入更深的黑

雙眼蒙上塵垢

我們終會與黑暗相遇

在黑暗中尖叫，痛哭

而你獨(dú)坐窗前

仍在發(fā)呆，幻想

觸摸自身的邊界，沉醉其中

圖書館

使我們保持清醒

一個個跳躍的字符

泛著光

標(biāo)出人類的方向——

在虛實(shí)之間曼延生長

被多少光芒撫摸過的風(fēng)景

櫥柜，琳瑯滿目的蒼翠

一座滿盛油墨氣息的城堡

守住時光的掌紋

我安靜地汲取——

喜悅的靈魂，在這空間長存

遙遠(yuǎn)的人和事，穿越時空

變得緊湊、精煉

從書架的這頭到那頭

依舊不動聲色，保持著神秘、高貴

走向你們，為了練習(xí)人類的技能

溫暖

郭碩斐

船

睡意在身上平鋪直敘

我讀到陌生的熟人

在彼岸讀自己的故事

他停頓——皺緊了語氣

對情節(jié)抱有質(zhì)疑

用嘴涂抹嶄新的文字

用火浸泡寒冷的語言

漲潮的季節(jié)

我推去船請他劃過來

狂舞的紙正燦爛他的天空

船被深淵抱著，吻著岸的足尖

歸燕

很難相信燕子

撲進(jìn)南方溫暖的懷抱

還會蜆著臉

飛回我的屋檐

冬去春來，年復(fù)一年

它規(guī)律地背叛自己的巢穴

又忠實(shí)于自己的翅膀

上次和它見面

它用飄忽不定的眼睛告訴我

風(fēng)從北吹到南，不知不覺就變暖了

自己的體溫卻四季恒常

大概是風(fēng)偷了一路的溫暖

所以它的體溫

仍對滾燙的錯覺保持渴望

它在夜里啟程了

黎明是一顆不忍孵化的蛋

去吧，你的巢穴守著我在北方挨凍

你的體溫為南冬再添一把柴火

蘇醒

夏周

1

從渡鴉體內(nèi)蘇醒，

眼前是更為致密的黑暗。

雙手揮舞，放大純黑的畫面，

一切竟無變化。

淚珠，或淚珠般的物質(zhì)，

從眼角滑落，

暈開了僅為一像素的曇花，

摘下，頃刻凋謝。

將枯萎?dāng)S于身后，

一道熒光色拋物線

—世間的第一顆流星。

伴隨渡鴉的悲鳴，喙碎。

成群的蜘蛛鉆出裂縫，

沿著拋物線擴(kuò)大版圖。

余燼的花粉，

紛落在由蜘蛛構(gòu)建的星圖上。

大量的嘆息從空中墜落，

星雨在各個角落巡演。

拭去淚珠，黏稠的黑液附著于手，

蒼穹在溶解。

2

噪點(diǎn)滋生，

世界有了光亮。

蜘蛛爬出無數(shù)蛛網(wǎng)，

與璀璨星河同一形狀。

身下隱約的輪廓：

是石英砸出的深淵。

如墨的潮汐翻動，

流向懸念中心。

旋渦，低沉的回音，

時而像鯨魚呼喚，

——這背后藏著什么？

下潛，靈魂與鬼魂分離，

再度昏迷。

3

睜開眼，漂浮于死海之上，

空中的巨洞，黑色水柱站立。

深云聚攏，欲為天空止血，

云隙間逃逸的是光。

浪濤決定去向，

收藏多少晝夜，才得以靠岸。

擱淺在此的鯨魚骨架。

我殘破的身體，

與崩壞的世界是如此契合。

巖石粗糙，研磨，流沙越來越細(xì)，

水草、藤壺、海蛇，

世間萬物重新定義。

我篡改島嶼的維度，

起身踩斷了海灘，

海市蜃樓隨之倒塌，

世界不過是想象力的投影。

是不是登上制高點(diǎn)，

便可以了解鯨魚的全貌。

魚群藏匿于鯨骨之中，

朝著魚脊的方向爬行，

骨刺剔開了我的鱗甲。

4

凝固的血液再次感受到痛楚，

模糊的視線恢復(fù)

——愛說謎語的夜鶯，

湖泊中央裹著紗布的巨樹。

俯瞰，山飛了一秒，哀歌漸起。

鯨魚的骨頭踏浪而來。

曾阻礙我攀爬的一句咒語：

法杖被光線拉長，

截取了一光年的刻度。

走遍魚脊，脆骨作響，

找到了讓黑雨停止的魔法：

揭開巨樹的紗布，密碼鎖住年輪。

螺旋狀的地表。

是時候離開這里，

去看看最終的成品。

5

下坡的路，栽滿影子，

砌著鏡面的階梯，

每踏空一級，空間顛倒，

稍走快些，萬花筒旋轉(zhuǎn)。

一條飄滿回憶的章魚，

總感覺遺忘了什么在島上，

回望，鏡面早已碎裂。

最后一步邁出，通道關(guān)閉。

極力辨認(rèn)我造物的痕跡，

一切被放大干倍萬倍。

這座方尖碑曾是珊瑚遺骸，

或是某種動物的骨髓。

幾只被離岸流吸引的海鷗，

正在交流：用一種死寂的語言。

人間風(fēng)景

大可

父親和草

哪里生長什么草

豬牛雞鴨愛吃什么草

父親都記在心里

春天，割青草漚肥

秋天，刮草皮燒火糞

田頭地角，哪里有茂盛的草

父親的鐮刀和草帽

就會在哪里揮舞顫動

父親和草，糾纏了一輩子

現(xiàn)在，他又終于睡在草叢里

每年清明

我和哥哥趕回老家

在父親墓前敬香、插花、掛紙錢

還特意割干凈墳頭上的草

——其實(shí)，

草，才是父親的忠實(shí)伴侶

四月的羅溪

從大夫第到司馬第

下雨可以不濕鞋

但不能保證不迷路

紅一簇，紫一簇

杜鵑的恣意妄為

險(xiǎn)些把九嶺山徹底點(diǎn)燃

一群詩人

帶著夸張的表情從四方奔來

不像采風(fēng)，像是來撲火

和經(jīng)不住誘惑的飛蝶一樣

他們擁過這一片

還盯著那一叢

探路訪風(fēng)景，在這里

不要忘情傾聽

山夫村婦的滔滔不絕

有關(guān)耕居、斬將臺及一家九進(jìn)士

隨便哪個故事

都可以把夜幕提前拽下來

四月，羅溪最好發(fā)條預(yù)警：

當(dāng)心詩情噴發(fā)，擊穿夢的衣裳

灼傷睡眠

歲月（組詩）

楚紅城

一個人走過箭桿河

夕陽是金子做成的——

光線低緩的旋渦中，松開了束縛

小圓的光圈，從檸檬黃

傾下來

雪沿村莊的輪廓消退

老樹十幾棵

行人兩三個。鶚重新縮回樹洞

像是想起來什么

交織的過程中，我挽留了云的思維

就像現(xiàn)在

順著鶚的眼神

就能看到明亮的大地

興奮之余，我沒有將箭桿河挪入心跳

而綾羅一樣柔軟的傍晚

撫摸過我，輕輕地

像是安慰，也像是提醒

石頭

這是歲末的恍惚，城市初讀完

頭發(fā)始見白

有些人瑟縮脖頸；像一群呆鴨

偶爾從玻璃內(nèi)部出現(xiàn)

叫聲單一，碰響耷拉的草葉

沒來由地，觀看路邊幾塊石頭

沒棱角的多，棱角分明的不多

撿起一塊揣摩

它的模樣神似無數(shù)年前，堅(jiān)硬的自己臉部

輪廓

歲月

我已能，允許一把傍晚的椅子

正朝市井的坐姿

佯裝讀書，允許那么多的悲傷和歡樂搖來

擺去

我已能，允許霜侵入頭發(fā)

允許愈來愈明顯的眼泡、皺褶

加深臉部表情

允許年輕時的人和事出現(xiàn)

做舊的時光

還算干凈，似乎一件洗過的粗布衣裳

汗汁的味道還在，我喜歡

墻那邊栽種著龍須海棠，我喜歡

我已能，學(xué)會做一只丘鷸

腳輕輕抬起，踩踩，再放下

跳恰恰似的。像從沒陷入沼澤

像被愛神眷顧著

拒絕本能

周止

邊界

從紫紅的結(jié)痂處生長

長出如霧般眩暈的生命。

如果能如約抵達(dá)，

別忘記告知消失的愛侶。

是的。我生在雪里

但屬于大地

就算有一只黑色蒼鷹，

從我發(fā)梢處飛掠

也只選擇最合直覺的語言。

燈里藏著危險(xiǎn)的輪廓

刀鋒。指向呼吸

或許這個拐角不通往你的家，

直行的理性固執(zhí)指向睡眠。

——麥克白說，睡眠不曾被殺害。

我在第三千二百四十一秒

喝下一口水。這不是偶然

反叛數(shù)字就是反叛秩序

別擔(dān)心。我曾想象過的邊界

是飄蕩的死靈都被忘記

然后絕望瘋長，拒絕必然的眼睛

蝴蝶效應(yīng)

如果顫動的睫毛

帶來北美的一場颶風(fēng)。

頸上血管停跳，

也依然赴約。

——一句話

很多空行

暴雨的眼睛

一千千瓦時

白晝懸空拒絕本能

奶色的磚和夜燈

會一起守靈。

時間是譫妄本身

把光陰坐深

顏亮

掌紋中勒緊的一段往事

掌紋中勒緊的一段往事，

刻滿土地、雨水與雷電點(diǎn)燃的鋤頭，

即使打開午夜羊群的月亮，

也無法讀出淪為世俗的骨骼與經(jīng)脈，

人間行色匆匆的鷹飛草黃，

執(zhí)行天地萬物的苦難與幸福，

宛如心事重重的羊皮筏子，

走不出三道梁的水旋渦，

成了誰都不敢輕易傷心的一樹繁花。

六合八荒，人馬困乏，谷麥回家，

西去五十里的篝火將息，鳴雞將啼，

重操舊業(yè)的祖先在榮耀中打馬進(jìn)城，

十二座安置在岸邊的水車，

銜水入世，留一捆陽光與月色，

誕生馬背與萬物生長，

烈酒運(yùn)來的房梁，

落滿井水旁的煙火，

一向是日子響起的地方，

追隨牛羊的天空，

動用沾滿露水的一馬平川，

徒步奔襲，跋山涉水，

正趕赴一處學(xué)會謙卑與誠實(shí)的麥場，

正期待一場鳥鳴聲喚作豐收的劫持。

一個家族的藥引子

流經(jīng)西北一帶的黃河水，

宛如一個家族的藥引子，

白天在北岸拓荒植種，

晚上潛回河西入夢造物。

在河神的眼中，

薄薄的點(diǎn)綴在山脈的草木，

是去年承諾的圖騰，

在風(fēng)向的蹄印中重生，

世界可以重來，

水車打開地壟背上的酒壺，

田地就在手中清晰明媚，

每一粒糧食觸手可及，

每一顆果實(shí)唾手可得，

瘦下來的災(zāi)害與苦難，

流過兩岸村莊的行吟，

安靜地翻過一頁又一頁，

前方是五谷酒后行走的成熟，

過后是有夢可種的漫漫長關(guān)，

有時候又到了水岸調(diào)子的黃昏，

又是一個我們把光陰坐深的秋天，

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順道遠(yuǎn)嫁，

一棵樹懷抱堅(jiān)果打開一河星光，

一只鳥清澈在太陽圈養(yǎng)的光芒，

一地高粱喝了酒，上了頭，

在一首名叫萬物生的謠唱中，

起舞遠(yuǎn)征，駛向下一個十萬里人間

四月裂帛（組詩）

寒月

一月氣聚

陽光那么好

我在文字里溫暖自己

以不變的橫平豎直交替出現(xiàn)

不斷地重復(fù)或組合金光閃閃

年輕時自己寫的詩

就像昨夜的酒

記錄于塵世的煩惱

快樂只藏在我靈魂的縫隙里

陽光之下，文字之上

另一個世界有你熟悉的吻

一些被太陽溫暖過的夢

靜靜地躺在堅(jiān)硬而透明的規(guī)則里

不同的時間和角度，來

閱讀這些簇?fù)碓谝黄鸬奈淖?/p>

漫長的黑夜，只有星光和風(fēng)

在不經(jīng)意間讓你感受到詩的存在

時光挽著我，我挽著文字

將歲月深處的風(fēng)情

融入這個春天，在這個黎明之前

忘記等待、守候，重新命名

四月裂帛

一切被重新定義的寫作方式

打破了原有的生存姿態(tài)

無論是怎樣的表述

都會被貼上低廉的標(biāo)簽

當(dāng)生活被詩話，那么

再難的日子，也會陽光明媚

放下明月托起的酒杯

三月，詩里更多的是故鄉(xiāng)的回憶

桃花落盡，杏花開在詩上

那些春天寫好的詩，被

花瓣一一淹沒的呼吸

覆蓋，最終消失在自己的倒影中

讓時光慢下來

那些猝不及防的遇見

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

愿每一個字都生出枝蔓

三月和四月都有約在身

春天把大地劃得傷痕累累

白天與黑夜失去重心

我，抑或就是散落的字根

七月蘭漿

風(fēng)，還是昨晚懷里的細(xì)碎

青春用曉風(fēng)殘?jiān)卵b點(diǎn)的詩行

在時光里起起落落，世間所有

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花在風(fēng)輕云淡里搖曳

把日子寫進(jìn)田野與天空

淚水相遇，時間之上的

苦難，沒有人能夠掙脫命運(yùn)的束縛

我把余下的光陰灑在大地

時間在無形中梳理人間的秩序

純凈與龐雜的人與人的關(guān)系

很快被月光留在一個豁達(dá)的空間里

半夜醒來，我的哭聲

驚醒鄉(xiāng)下的母親

一個無措的靈魂

再一次回到生命的起點(diǎn)

縫隙間的記憶（組詩）

吳小猛

薄暮

風(fēng)雨過后，晴天是明日的臉孔

此刻登場的

是一張砂紙打磨過，底色淺藍(lán)帶灰的薄膜

幾許浮絮，并不像是雨的意猶未盡

也可能是云的故意

暮色淺淺的，日子短短的那聲道別

再挨過一夜就敞亮了

仙草

亂石砌筑的田壁縫隙，挖一團(tuán)泥糊上

插上幾梗仙草幼苗

嘩啦啦地長成一大蓬。采下、曬干

煮汁，加米漿熬制

快樂凝成一團(tuán)。打碎了，或囫圇吞下

一樣訴說著童年的涼爽

訴說，是此時的硬性植入。意會了

不用去窮究什么

閩南人叫它仙草（而非涼粉草），不加糖

不加蜂蜜，不冷凍

仙，就當(dāng)是一種滋味或感覺

就當(dāng)是一種期盼

或滿足

相信你也會意。雖然已還原不出樣貌，還原不出青翠

形態(tài)的模糊，并不影響我們

繼續(xù)把

那么多的人和事，淡忘成嵌在縫隙間的記憶

歲月爬上藤蔓

和一壺茶一起發(fā)呆。門外

陽光盎然，忽而只給那株綠蘿

薄薄的、顫巍巍的柔軟

飛鳥驚詫于影子的變換

風(fēng)一直吹。心生忐忑

撥拉起壺中葉子，撥拉著午后時光

一口濃釅落喉。小路從山腳蜿蜒而上

綠葉一茬一茬離開枝頭，下了山

日春水，日秋香。時令的秘密

韻里和我捉迷藏

一葉盡釋。無非是些掐斷的記憶

門外又響起風(fēng)的呼喊。纏繞在木樁上的綠蘿

葉子盤旋。小于下午，小于風(fēng)

就這么浪費(fèi)著光陰，并沒有覺察

綠蘿一天天抬高眼光

本欄責(zé)任編輯 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