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字的字義演變

［摘要］ 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其中作為文明載體的漢字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漢字的傳承歷經(jīng)多年依舊綿延不斷，成為世界上使用時間最久的文字。但在漢字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許多漢字的字形、字義也發(fā)生了相應(yīng)的變化，甚至失去了原有的意義而衍生出了新的意義。依據(jù)典籍中的“道”，探究“道”字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意義及其發(fā)展演變過程。

［關(guān)? 鍵? 詞］ “道”；字義；演變

“道”作為現(xiàn)代漢語常用字之一，最常見的含義是“路”，除此之外，還包含很多其他的含義，使用極為廣泛?！稘h語大詞典》中“道”的意義被細分為45種，每種意義都產(chǎn)生于不同時期，基于此，總結(jié)探析“道”字的主要意義及其在不同時期的演變。

一、“道”字在先秦兩漢時期的意思

（一）道路、路徑

許慎《說文解字》中將“道”字釋義為：“所行道也。從辵從首。一達謂之道?！保?］段玉裁進一步注解為：“（毛傳）每云行道也。道者，人所行，故亦謂之行。道之引伸為道理，亦為引道?！保?］由此可見，人行走的通路是“道”最基礎(chǔ)的含義。根據(jù)文獻，甲骨文中沒有出現(xiàn)“道”字，“道”字較早出現(xiàn)于春秋時期的玉書《侯馬盟書》以及金文時代，春秋時期《散氏盤》中金文的“道“字（見圖1）外部為“行”字，從外形看，類似于兩條交叉的道路；中間為“首”，“首”在金文中表示人的面部；最下面為“止”，“止”是一個象形字，畫的是腳的形狀。一個人在路上行走，即“道”。從金文字形中可以看出，“道”字最早表示的意思是供人行走的道路。再如《周易》“履道坦坦，幽人貞吉”中的“道”也表示行走的道路?？梢?，“道路”這一含義在前秦時期就已廣泛應(yīng)用了。但在這一時期，“道”與“路”的含義仍有細微的差別。邱麗佳在《先秦至隋幾組常用詞的演變研究》中提出，從語義上，正如鄭玄在《周禮·地官·遂人》 中所說“ 乘車一軌，道容二軌，路容三軌”，表明“路”表示寬一點的路，“道”則略為窄一些。［3］

后來“道”進一步擴大了“道路”的意義，不僅可以表示人行走的道路，還可以表示水流的路徑。如《山海經(jīng)·海經(jīng)》中的“先除水道，決通溝瀆”，表示水道、河道。除此之外，還可表示其他事物的路徑、通路，如《管子·君臣》中有表示人體器官通路的“四肢六道”。另外，將名詞“道路”作為動詞，還引申出了“經(jīng)過、取道”的意思，在漢代的典籍中出現(xiàn)較多，比如《史記·刺客列傳》中的“至易水上之上，既祖，取道”以及《史記·項羽本紀》中的“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谶@一含義，可繼續(xù)衍生出表示路程、行程的意思。

（二）方法、技藝

“道”原來是指所遵循的具體軌跡，而后又由物質(zhì)層面的路徑衍生出了抽象意義上做事的途徑或事物運行的路徑，也就是方法、途徑的意思?！墩撜Z》中的“先王之道”就是治國之道，即治國的方式、方法。掌握做事的方法或了解某事物運行的路徑就代表獲得了某一特定領(lǐng)域的知識和技巧，表示掌握了某種技藝或手藝?！吨芏Y·春官》：“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编嵭堰@里的“道”注解為多才藝者［4］，才藝也就是掌握了某種技藝。做事的方式、方法可以理解為自己所推崇的想法，因此“道”還有學(xué)說、主張的意思，這一意義在《孟子·滕文公上》的“悅周公、仲尼之道”中就有體現(xiàn)。

（三）理、宇宙的本原

《康熙字典》中“道”有一個解釋：“又（廣韶）理也，眾妙皆道也，合三才萬物共由者也?！保?］這里對于“道”的解釋就是老子所提出的“道”，是一種超越自然的、抽象的概念。老子所提出的“道”既包括宇宙中一切事物的本原和運動的規(guī)律，也包括人的精神境界和追求。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對這一概念進行了詳盡的描述，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意思是天以道為規(guī)范，“道”就是宇宙運行的客觀規(guī)律。正是因為老子提出這一學(xué)說，因此也將這一學(xué)說的門派稱之為道家，如孔稚珪《北山移文》“談空空于釋部，核元元于道流”中的“道流”就是指道家之學(xué)。

（四）道德、正義

老子提出“道”的概念為宇宙的本原、世界運行的規(guī)律，人的行為規(guī)范要符合宇宙既定的規(guī)律。早在戰(zhàn)國時期的《孟子》中就有“道”表示道義的句子，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史記·陳涉世家》“將軍身披堅執(zhí)銳，伐無道”中的“道”就有道德的意思。

（五）說話、講

“道”還有說話、講述的意思，這一用法在先秦時期就已經(jīng)很常見了。老子《道德經(jīng)》開篇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中就包含了三個“道”字，表示兩種不同的意義。第一個和第三個是上篇提到的哲學(xué)范疇的“道”，第二個是言說的意思。又如《莊子·內(nèi)篇·齊物論》“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中第一個“道”表示解釋、說明，也有言說的意思。

（六）引導(dǎo)、向?qū)А?/p>

“道”為“導(dǎo)”的分化字，表示動詞引導(dǎo)之義時讀作上聲，表示引導(dǎo)之義的“道”字演變到小篆時，兩邊的“行”變成了“辵”（見圖2）。隸變之后，將下半部分的“止”變?yōu)椤按纭保硎臼?，意思是用手給人指路，即引導(dǎo)。如《左傳·成公》“臧宣叔逆晉師，且道之”，指臧宣叔導(dǎo)開路的意思。《康熙字典》中將“道”單獨釋義為“順”“治”等義，如《論語·學(xué)而》“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中的“道”的意思由引導(dǎo)之義拓展而來，為治理、疏通的意思，這些義都與引導(dǎo)、帶路有關(guān)。

（七）從、由、方位

作為介詞，“道”有從的意思，《康熙字典》中注解為：“從也。《前漢·淮南王傳》諸使者道長安來。《山海經(jīng)》風(fēng)道北來。注：道，從也?！边@是“道”唯一用作介詞的用法，分別意為從長安來、從北邊來。

（八）國名、行政區(qū)名

在歷史上，“道”還表示國名，道國是周天子分封的一個諸侯小國，地理位置在今天的河南省確山縣附近。另外，漢代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區(qū)稱之為“道”?！稘h書·地理志》中記載：“有蠻夷地則曰道?！边@一意義是特定歷史時期獨有的專有名詞，對于后來“道”字義發(fā)展的影響并不大。

（九）其他用法

“道”除了以上常見的意思，還有一些古代典籍中不常見的含義。古代棋局上的格道和圍棋局上下子的交叉點都用“道”來表示。還有表示輩分的意思，這一含義在《禮記》中出現(xiàn)較多，如“天子修男教，父道也；后修女順，母道也”“其夫?qū)俸醺傅勒?，妻皆母道也”?/p>

二、“道”字在魏晉隋唐時期的意思

到了魏晉隋唐時期，“道”表示道路這一最基本的意思依然還在沿用，但是由于歷史的發(fā)展，表示特定事物的意思已經(jīng)沒有了，比如國名。表示“引導(dǎo)”之義的“道”在字形演變過程中，隸書形體（見圖3）逐漸分化為另一個字，也就是繁體字“導(dǎo)”，引導(dǎo)之義逐漸消失。同時由于新事物的出現(xiàn)或者為了滿足當(dāng)時表達的需要，又引申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

（一）量詞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道”開始用作量詞?！堵尻栙に{記》里有句話：“七里橋東一里，郭門開三道，時人號為三門。”這里的“道”字作為量詞，表示三道門。孟繁杰、李炎在對量詞“道”的歷時演變的研究中提出，“開了門” ，就將城內(nèi)與城外連接起來，形成了一條“通道”。［6］因此，可以認為“道”作為量詞的意義是在最基本的意義“道路、通道”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的。劉世儒在《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中表明， 由于道路是長條的，所以又引申出“道”可稱量長條狀的事物。如王邵《舍利感應(yīng)記》“十四日夜，有光三道，從堂而出”以及元稹《望喜驛》“一道月光橫忱前”中用“道”稱量光時，可以自然而然想到光是條狀的。除此之外，劉世儒在《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中提及，在魏晉時期“道”還可以稱量文書、橋。［7］但是對于這一說法，仍有學(xué)者存在異議，認為稱量這些事物的用法出現(xiàn)于唐朝。在唐代的古詩中也出現(xiàn)了“道”用于表示風(fēng)景的量詞，如白居易《武丘寺路》“好住湖堤上，長留一道春”以及歐陽詹《小苑春望宮池柳色》“媚作千門秀，連為一道春”中的“道”都用于表示風(fēng)景的量詞。

（二）宗教、教派

東漢末年道教的創(chuàng)立，使“道”產(chǎn)生了一系列新的意義，表示用來表示“道教”這一宗教，因為宗教的產(chǎn)生，又出現(xiàn)了諸如“道士”“道姑”等相關(guān)的詞，并廣泛應(yīng)用。南北朝《世說新語》中的“嵇康游于汲郡山中，遇道士孫登，遂與之游”中就有道士這一詞。

（三）州名

唐代貞觀元年，唐太宗根據(jù)山川地形將全國分為10道，形成了道（府）—州—縣三級制的行政區(qū)劃，于是“道”也具有表示行政區(qū)劃的意義，比如河?xùn)|道、江南道、淮南道等。這一意義和春秋時期的“道國”一樣，具有歷史時效性、特定性。

三、“道”字在宋元明清時期的意思

宋元以后，中國古代文學(xué)出現(xiàn)了很多新體裁，如宋代話本小說、元雜劇和元散曲、明清小說，這些文學(xué)體裁逐漸偏向口語化，“道”字受口語的影響也出現(xiàn)了新的含義。

（一）以為、料到

在一些小說中，受口語化的影響，“道”字也可表示以為、料到的意思。如《水滸傳》“劉太公驚呆了，只道這早晚正說因緣，勸那大王，卻聽的里面叫救人”和馮夢龍《醒世恒言》第四卷中“他還道略看一會就去，誰知這廝故意賣弄”中的“道”都表示以為、料到的意思。

（二）用言語表達情意

“道”在說話、講述這一意義的基礎(chǔ)上，衍生出了用言語表達情意的意思，比如“道謝”。但這一用法出現(xiàn)較遲，且只有“道謝”一詞在明清小說中較為常見，比如《紅樓夢》中的：“襲人笑著向平兒道：‘回去替寶二爺給二奶奶道謝。 ”

（三）明白、覺得

在隋唐五代以前，“知”和“道”是兩個獨立的字，有各自表示的意義，表示“明白道理”，隨著詞匯雙音化的發(fā)展，“知”和“道”在一起使用的頻率越來越高，逐漸合成為一個詞語，“道”的意義逐漸被弱化，如蘇軾《沁園春·情若連環(huán)》“須知道，似這般病染，兩處心頭”中的“道”表示懂得、了解、明白的意思。

四、“道”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意義

根據(jù)汪維輝《漢語核心詞的歷史與現(xiàn)狀研究》一書中所列，“道”字在現(xiàn)代仍然有多種義項。［8］書中主要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與“路”有關(guān)的意義，其中包括12個義項，比如現(xiàn)代小說《生死疲勞》中：“我們沿著河邊的道路，越過了十幾個村莊，在路上與許多人擦肩而過?！?這也是一些最基礎(chǔ)的意義。第二類是某些地方區(qū)域的名稱。第三類是與“說”有關(guān)的意義，共有4個義項。如史鐵生《我與地壇》中描述：“母親嘆息道：‘唉，到底誰連累誰呢……”除了保留原有的意義，現(xiàn)代漢語中由于新事物的出現(xiàn)，為了指稱的需要， “道”又多了幾層特殊含義。比如增加了“細長的痕跡”這一含義，例如：“劃了個道”。還有計量單位忽米的通稱，忽米是公制長度單位，長度為一米的十萬分之一，通稱為“道”或“絲”。

五、結(jié)束語

“道”字的意義多樣，構(gòu)詞能力強大，構(gòu)成的詞涵蓋偏正型、聯(lián)合型、動賓型以及補充型等多種類型，比如道義、道別、道破。現(xiàn)代漢語中的“道”字依舊保留了古代漢語中的含義，“道路”二字經(jīng)常合用，但是究其根源，“道”和“路”也有區(qū)別，“道”具有平坦、寬大這一語義特征。王珂悅認為，“道”語義多而繁雜，它的許多引申義是“路”沒有的。而“路”相對來說較簡單。當(dāng)一個詞承擔(dān)多種意義、語義負荷過重的時候，此時若有詞能分擔(dān)它的意義，在語言系統(tǒng)中，當(dāng)這個分擔(dān)它詞義的詞被廣泛應(yīng)用，使用頻率和構(gòu)詞活躍度超過原先占主導(dǎo)的詞語時，那么原來的主導(dǎo)詞將慢慢衰落以至被取代 。［9］因此，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表示“道路”時，可以直接稱作“路”，而“道路”一詞更加具有書面色彩。同時，表示理、規(guī)律這個意義也被廣泛使用，“道”與“理”聯(lián)合使用，構(gòu)成了聯(lián)合型復(fù)合詞。

由上不難看出，“道”字的各種義項都是從“道路、路徑”這一基本含義中衍生出來的。

參考文獻：

［1］許慎.說文解字［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邱麗佳.先秦至隋幾組常用詞的演變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xué)， 2010.

［4］鄭玄，注.禮記正義［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

［5］張玉書，陳廷敬.康熙字典［M］.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10.

［6］孟繁杰，李焱.量詞“道”的歷時演變考察［J］.寧夏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5，37（2）： 13-19.

［7］劉世儒.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65.

［8］汪維輝.漢語核心詞的歷史與現(xiàn)狀研究［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8.

［9］王珂悅.現(xiàn)代漢語“道路”范疇詞匯的語義認知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xué)，2023.

作者簡介：

姚航（1998—），女，漢族，甘肅天水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漢語國際教育。

作者單位：蘭州交通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