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敦煌文獻(xiàn)中與“秤”有關(guān)的四則疑難字詞

張文冠

內(nèi)容摘要：通過破讀通假、辨析字形和方言求佐等方法，對敦煌文獻(xiàn)中的“士/ 心”“秤笙/產(chǎn)”“秤廚”和“鼠皇（巤星）”等與“秤”有關(guān)的疑難字詞作了深入考察。認(rèn)為“士/ 心”本作“柿心”，指“柿心木”；“秤笙/產(chǎn)”本作“秤莖”，義謂“秤桿”；“秤廚”本作“秤錘/鎚”，義謂“秤砣”；“鼠皇（巤星）”本作“镴星”，指“用鉛錫合金或錫制作的秤星”。結(jié)論有助于了解唐五代敦煌地區(qū)所用秤的一些情況。

關(guān)鍵詞：敦煌文獻(xiàn)；疑難字詞；秤；考釋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4）01-0102-10

Explications of Four Difficult Characters Related to Steelyards

in Dunhuang Manuscripts

ZHANG Wengu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Yantai University， Yantai 264005， Shandong）

Abstract：studying phonetic loan words， analyzing the form of certain characters， and applying dialect words as proofs， this paper conducts an in-depth analysis of several difficult words related to steelyards in Dunhuang manuscripts. The analyzed words are： shi/xin士/ 心， cheng sheng/chan秤笙/產(chǎn)， chengchu秤廚， and shuhuang/laxing鼠皇/巤星. Analysis of these words has concluded that the original writing of shixin士/ 心should be shixin柿心， which means“the core of the persimmon tree”;chengsheng/chan秤笙/產(chǎn)should be chengjing秤莖， which means“weighing beam”; chengchu秤廚should be chengchui秤錘/鎚， which means “a sliding weight used in a steelyard”; and shuhuang/laxing鼠皇/巤星should be laxing镴星， which indicates the tin gradations marked on the beams in steelyards. Explicating these characters will aid scholars in further studies of manufacturing centers in the Dunhuang area during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periods.

Keywords：Dunhuang manuscripts; difficult characters; steelyard; explication

作為商貿(mào)活動中必不可少的工具，衡器在古今社會生活中十分常見，且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敦煌社會經(jīng)濟(jì)文書里就有不少關(guān)于衡器“秤”的記載。對于敦煌文獻(xiàn)中秤的種類、構(gòu)件和規(guī)格等問題，高啟安先生［1］、王進(jìn)玉先生［2］、黑維強(qiáng)先生［3］和杜朝暉先生［4-5］等學(xué)者都作過詳細(xì)闡述，結(jié)論大都可信。不過，敦煌文獻(xiàn)中仍有一些與“秤”有關(guān)的疑難字詞，需作進(jìn)一步的研究。茲對其中的四則進(jìn)行考釋，不當(dāng)之處，祈方家正之。

一 士/ 心

（一）“士/ 心”的用例及其相關(guān)解釋

“士心”在敦煌文獻(xiàn)中出現(xiàn)了兩次，都與“秤”有關(guān)。其例如下：

（1）P.2613《咸通十四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就庫交割常住什物色目》：“士心秤笙壹。”？譹？訛［6］

（2）P.3638《辛未年正月六日沙彌善勝于□都師慈恩手上見領(lǐng)得諸物歷》：“士心秤壹量，并石碓、鐵鉤?！保?］

例（2）中的“士”，董永強(qiáng)認(rèn)為：“可能是‘實(shí)之誤?！保?］黑維強(qiáng)認(rèn)為：“‘士心秤為一種秤。”［3］276

與“士心”相關(guān)的還有“ 心”，例如：

（3）S.1947V2《癸未年（863）五月抄錄官算籍上明照手下再成氈定數(shù)（擬）》：“ 心秤 一。”［9］

例中的“ ”，王進(jìn)玉認(rèn)為是“ ”［2］81，唐耕耦、陸宏基則錄作“杜”［10］。杜朝暉認(rèn)為：“‘杜心‘士心具體指什么，尚待進(jìn)一步研究。”［4］215［5］373

例（3）的原卷如圖1所示：

其中的“ ”，右邊構(gòu)件的最后一筆帶有上下字之間的牽絲，該構(gòu)件清晰可辨，當(dāng)為“士”。因此，“ ”的準(zhǔn)確錄文應(yīng)該為“ ”。

至于“士心”“ 心”究竟指什么？以上諸家的研究，僅董永強(qiáng)作了具體的解釋，即“士心”為“實(shí)心”。這個解釋存在著一些問題。

1）“士”和“實(shí)”在《廣韻》中分別音“ 里切”［11］和“神質(zhì)切”［11］468，分屬崇母止韻上聲止攝和船母質(zhì)韻入聲臻攝，二者的中古音有一定的差別。

2）在極個別情況下，有人為了牟取不當(dāng)利益，在商業(yè)活動中會使用一種“空心秤”。這種秤的特點(diǎn)是秤桿的中間被挖空，灌入水銀，或者將秤砣挖空，有時還會在秤砣中內(nèi)置鐵珠，這樣做是為了便于隨意操控，以達(dá)到缺斤少兩的目的；和“空心秤”相對的是沒有被做過手腳的“實(shí)心秤”，即秤桿和秤砣都是實(shí)心的，這種秤也最為常見?！翱招某印陛^為罕見，通常情況下，人們平時所說的“秤”都是正常的秤。因此，在描述秤時一般沒有必要刻意用“實(shí)心”來修飾。

3）“士心秤”又寫作“ 心秤”，“ ”當(dāng)為“士”之增旁字。既然所增偏旁為“木”，說明“士心”和木材有關(guān)，而無關(guān)乎空心與實(shí)心。

筆者以為，“士心”中的“士”是“柿”的通假字。理由詳述于下。

（二）“柿”的字形和讀音

“柿”又寫作“枾”“ ”“柹”等?！稘h語大字典》“枾”字條：“木名。后作‘柿?！墩f文·木部》：‘枾，赤實(shí)果。邵瑛《群經(jīng)正字》：‘今經(jīng)典作柿?！保?2］《漢語大字典》“ ”字條：“同‘枾（柿）。《廣韻·止韻》：‘ ，果名?！墩滞āつ静俊罚骸?，俗枾字?！保?2］1263《集韻·止韻》：“柹，《說文》：‘赤實(shí)果。俗作‘杮?！保?3］

“柿（ 、柹）”的讀音和“士”完全相同。S.617《俗務(wù)要名林·菓子部》：“柿，音士。”［14］《龍龕手鏡·木部》：“杮，音士?！保?5］在《廣韻》中，“ ”“士”皆音“ 里切”［11］253。在《集韻》中，“柹”“士”皆音“上史切”［13］674。

（三）“柿（柹）心”的所指及其異稱

文獻(xiàn)中有“柹心”的用例。例如：

（4）隋灌頂纂《國清百錄》卷2：“王 戒師衣物等：……柹心筆格一枚，銅燭擎一具， 石裝柹心經(jīng)格一具?！保?6］

例言楊廣布施給智 “柹心筆格”“ 石裝柹心經(jīng)格”等物品，“筆格”和“經(jīng)格”分別指“筆架”和“放置經(jīng)書的木格”。其中的“柹心”，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木料的名稱。對于該詞，明人方以智曾作過考釋：

《通雅》卷34《器用·雜用諸器》：“柹心，猶棗心也。唐人曾用之。朱子《跋蔡藻筆》‘試所制棗心樣，山谷言‘即（郎）奇棗心散卓，其檀心筆，謂瘦而白色也。古柹即柿，柿與棗聲相轉(zhuǎn)，羊柿一名 棗，可證。”［17］

“柿（柹）”“棗”都是果名，且野柿樹的果實(shí)有時也被稱作“軟棗”或“黑棗”，但“柿（柹）”“棗”的讀音差別較大，“柿（柹）心”并不是“棗心”。實(shí)際上，“柿（柹）心木”就是指柿樹科之樹的木心。

柿樹科約有5屬300多種，我國有柿屬40余種。除了常見的柿子樹外，諸如“軟棗”（又名“黑棗”“君遷子”“野柿子”等）也屬于柿樹科柿屬。柿樹科的木材多為黑褐色，特別是有的木心為純黑色或間有條紋的黑色。我國民間的一些傳說或俗語可以證明這一點(diǎn)。例如：

（5）謝雨順、高懷聚《劉秀與濮陽地名》：“柿樹的木頭——黑心。”［18］

（6）阮章競《圈套》：“柿子甜甜柿樹蔭，好皮好面藏黑心?！保?9］

柿心木可以用來制作一些器具。除了上述例（4）中的“筆格”“經(jīng)格”外，又如：

（7）唐陸羽《茶經(jīng)》卷中《茶之器·竹 》：“竹 ，或以桃、柳、蒲葵木為之，或以柿心木為之。長一尺，銀裹兩頭。”［20］

例言用“柿心木”制作竹 。此例的“柿心木”，宋一明注：“有說法認(rèn)為是一種烏木?！币秊椤对涂たh圖志》和《太平寰宇記》［20］28。這個解釋是正確的，下文還將對“烏木”再作詳細(xì)討論。

（8）元陶宗儀《輟耕錄》卷23“書畫褾軸”條：“唐貞觀、開元間，人主崇尚文雅，其書畫皆用紫龍鳳綢綾為表，綠方紋綾為里，紫檀云花杵頭軸，白檀通身柿心軸?！保?1］

例中的“白檀通身柿心軸”，杜秉莊、杜子熊的解釋是：“用白檀木做軸桿，中間挖空，成為通心的。柿（fèi費(fèi)），削下的木片，此處指挖空。”［22］這個解釋說對了一半，“白檀通身”確實(shí)是將白檀木“中間挖空”，但“柿心”卻并非“削下的木片”或“挖空”，而是指“柿心木”。“白檀通身柿心軸”指將黑色的柿心木套入中間挖空的白檀而制成的軸桿。

大概“柿心木”比較珍貴，因此成為某些地方上貢的貢品。例如：

（9）《元和郡縣圖志》卷28《江南道四·歙州》：“（黝縣）縣南有墨嶺出墨石。又昔貢柿心木，縣由此得名。《說文》‘黟字從‘黑旁‘多，后傳誤遂寫‘黝字?！保?3］

例中提到地名“黟”的得名與“貢柿心木”有關(guān)。《說文·黑部》：“黟，黑木也?！保?4］而“柿心木”也是黑色的，所以又被稱為“柿心墨木”。例如：

（10）《太平御覽》卷171《州郡部十七·歙州》：“（《圖經(jīng)》）又曰：‘新安貢柿心墨木?！保?5］

《（淳熙）新安志》卷5《黟縣沿革·古跡》［26］和《太平寰宇記》卷104《江南西道二·歙州》［27］引《新安圖經(jīng)》亦作“柿心墨木”。

也作“柿心黑木”。例如：

（11）《方輿勝覽》卷16《江東路·徽州·土產(chǎn)》：“《圖經(jīng)》：‘新安貢柿心黑木?！保?8］

此例，《徽州府志》卷2《食貨一·土產(chǎn)》引《新安圖經(jīng)》亦作“柿心黑木”［29］。

在上文例（9）中，我們提到“柿心木”和“黟”有關(guān)，二者其實(shí)為同義詞?！镑稹币矊懽鳌?”，又名“ 木”。《漢語大字典》“ ”字條：“同‘黟。黑木，俗名 木。《集韻·齊韻》：‘黟，或作 ?！保?2］1370

“柿心木”又名“烏文木”。例如：

（12）《太平御覽》卷961《木部十·烏文》：“崔豹《古今注》曰：‘烏文木，出波斯國。每舶上將來，就中烏文爛然。中國亦有，出溫、括、婺等州。”［25］4268

晉人崔豹在《古今注》中指出“烏文木”的產(chǎn)地有國外的波斯和國內(nèi)的“溫、括、婺等州”。

“柿心木”，又名“烏木”？譹？訛“烏樠木”“烏梨木”“翳木”等。例如：

（13）周宏偉《長江流域森林變遷與水土流失》：“柿心木，又名柿心黑木，即烏木，柿樹科?！保?0］

（14）劉權(quán)、夏春森等編著《果樹新品種·新技術(shù)·新進(jìn)展》：“柿木稱烏木，多作貴重器皿?！保?1］

（15）華夫主編《中國古代名物大典》“翳木”條：“亦作‘毉木，亦稱‘烏樠木‘烏木‘烏文木。木名。柿樹科，常綠喬木……木質(zhì)堅(jiān)重細(xì)密，有光澤，為著名工藝材。果實(shí)供食用。晉崔豹《古今注·草木》：‘翳木出交州，色黑有文，亦稱之烏木也。舊注：‘翳或作毉。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木二·烏木》：‘〔釋名〕烏樠木、烏文木?！布狻骋龝r珍曰：烏木出海南、云南、南番。葉似棕櫚，其木漆黑，體重堅(jiān)致。”［32］

在“柿心木”的諸多異稱中，較為常見的是“烏木”。

（四）“柿心木”可用來制作秤桿

“柿心木”除了可以用來制作上文所提及的“筆格”“經(jīng)格”和“竹 ”外，還可以用來制作“秤桿”。在制作秤桿時，為了使直度和形狀達(dá)到要求，需要刨刮木桿，所以用來充當(dāng)秤桿的木料常為木心部分。充當(dāng)秤桿的木料應(yīng)當(dāng)具有硬度大、穩(wěn)定性強(qiáng)、不脹縮、不易裂、不變形翹曲、耐磨和不吸潮等特點(diǎn)。而柿樹科的木心具備以上特點(diǎn)？譺？訛，因此可用來制作秤桿。對此，各地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記錄很多。例如：

（16）孫方友《周師傅》：“因?yàn)槌訔U是木的，無論粗細(xì)，均要上等梨木或柿木。這兩種樹素有鐵樹之稱，實(shí)而細(xì)膩，所以長得慢，二十年方能成材?！保?3］

（17）《邊永泰秤店》：“加工秤要用特種木材，主要是果木、柿木、梨木、棗木用得最多?！保?4］

（18）《董村木桿秤制作技藝》：“普通秤桿一般要選用樹齡較長（30年以上）的棗樹、杏樹、梨樹、核桃樹、柿樹等?！保?5］

以上三例，只是籠統(tǒng)地說柿木可以用來作秤桿。也有一些著作明確提到“柿心木”（也就是“烏木”）適合用來制作秤桿。例如：

（19）陳植編著《主要經(jīng)濟(jì)樹木》：“烏木亦稱為烏文木、黑檀。屬柿樹科……可供家具、雕刻、裝飾品、秤桿、相架等各種材料用……凡是柿屬中心黑色或斑色的樹木，亦都稱為烏木?！保?6］

（20）衛(wèi)廣揚(yáng)主編《東南亞木材——識別及用途》：“柿樹科柿木，別名東印烏木，烏木……又叫條紋黑檀木、青黑檀、黑檀等。在我國海南島所產(chǎn)木材的心材具有黑色條紋，所以叫烏材、烏椿，烏蛇，在內(nèi)地有些樹種的果實(shí)似棗可食，通稱猴棗、軟棗、黑棗，木業(yè)界通稱柿木。用途：本屬以烏木最為名貴，心材黑色發(fā)亮，并且有吸引人的花紋，是雕刻、硬木細(xì)工（如秤桿、木盤、筷子、木梳等）及其他裝飾良材?！保?7］

例（20）對柿木的產(chǎn)地和用途作了詳細(xì)說明。由此例可知，柿木中的“烏木”，也就是“柿心木”，是用來制作秤桿的優(yōu)良材料。

（五）對敦煌文獻(xiàn)中“士/ 心秤”的種類和木料來源的推測

經(jīng)過上文的考證，敦煌文獻(xiàn)中的“士/ 心秤”，我們可以斷定就是用柿心木制作而成的秤。

據(jù)吳承洛［38］、王進(jìn)玉［2］86-89等學(xué)者的研究，唐代的秤有大、小之分，大秤的斤兩是小秤的三倍。敦煌文獻(xiàn)中的“柿心秤”，有可能是大秤，更有可能是小秤。由于“柿心木”，特別是純黑色的“柿心木”生長緩慢、直徑??？譻？訛，難充大料，所以經(jīng)常用來制作小巧貴重的物件。因此，敦煌文獻(xiàn)中的“柿心秤”極有可能指一種小型的秤。這種小型秤，在宋代經(jīng)過進(jìn)一步的改造，演變?yōu)楹笫浪f的“戥（等）秤”或“戥（等）子”？譹？訛。“柿心木”（也就是“烏木”）適合用來制作這類小型秤的秤桿。例如：

（21）張世文《定縣農(nóng)村工業(yè)調(diào)查》：“戥子之秤桿多以烏木制成，有小銅盤小銅錘，提毫系用絲線制成。”［39］

（22）甘肅省社會科學(xué)院編《甘肅省文化資源名錄》第14卷：“戥子，主要用于稱一些貴重的黃金、白銀、珠寶、中草藥等，以克為計(jì)量單位，小秤盤，鉈為黃銅或白銅打造而成。秤桿材質(zhì)為骨質(zhì)、烏木等。”［40］

（23）陳見東主編《中國設(shè)計(jì)全集》第13卷《工具類編·計(jì)量篇》：“戥秤是一種小型的桿秤，又名戥子，是舊時專門用來稱量金、銀、貴重藥品和香料的精密衡器，以克為單位……戥子桿，是戥秤的主要部位，其選材有純黑色烏木、青銅、動物硬骨等?！保?1］

通過例（23），可知制作“戥子桿”較為合適的材料之一即是“純黑色烏木”。這類純黑色的“柿心木”，也是域外某些地區(qū)的物產(chǎn)。例如：

（24）汪奎宏、樸世一主編《木材竹材識別與檢驗(yàn)》：“柿樹屬木材以國外產(chǎn)的烏木最為著名，心材黑色發(fā)亮……柿樹屬木材分三類：第一類為心材全黑色，如上述烏木；第二類是心材灰色或紅褐色，并具黑色條紋；第三類是心邊材區(qū)別不明顯，材色較淺。我國所產(chǎn)的柿木材色多近第二類，心邊材區(qū)別不明顯。”［42］

（25）周默《木鑒——中國古典家具用材鑒賞》：“烏木為柿樹科柿屬的幾個樹種……心材全黑發(fā)亮者主要有烏木（產(chǎn)斯里蘭卡及印度南部），厚瓣烏木（產(chǎn)熱帶西非）、毛藥烏木（產(chǎn)菲律賓）、蓬塞烏木（產(chǎn)菲律賓）。”［43］

唐五代敦煌地區(qū)用來制作“柿心秤”的木料之來源，大概有以下兩種推測：

1）《古今注》中提到柿心木“出波斯國”。據(jù)例（24）（25），南亞、東南亞和西非等地出產(chǎn)純黑色的柿心木。也許敦煌文獻(xiàn)中所載的做秤的柿心木，就來自中亞、南亞甚至更遠(yuǎn)的域外地區(qū)。敦煌地處絲綢之路的樞紐，商貿(mào)發(fā)達(dá)，對外交流頻繁，是中外物產(chǎn)的匯集之地。因此，我們不排除唐五代敦煌地區(qū)的柿心木由域外傳入的可能。

2）根據(jù)《古今注》《元和郡縣志》和《本草綱目》等典籍的記載，我國的溫州、括州、婺州、云南和海南等地都出產(chǎn)柿心木，且敦煌本地也能種植柿樹。因此，敦煌文獻(xiàn)中提到的“柿心木”，有可能產(chǎn)自國內(nèi)。

綜上，例（1）（2）“士心秤”中的“士”，當(dāng)為與之同音的“柿（柹）”的記音字。因?yàn)槭且环N木料，所以又在“士”的基礎(chǔ)上增加“木”旁，新造出字書未見的俗字“ ”。“士/ 心秤”即“柿心秤”，指“秤桿用柿心木制成的秤”。

二 秤笙、秤產(chǎn)

（一）“秤笙”“秤產(chǎn)”的用例及其相關(guān)解釋

“秤笙”在敦煌文獻(xiàn)中的用例如下：

（1）P.2613《咸通十四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就庫交割常住什物色目》：“士心秤笙壹?！保?］257

例（1）中的“秤笙”，高啟安［1］60、王進(jìn)玉［2］82皆釋作“秤桿”。

與“秤笙”有關(guān)的還有“秤產(chǎn)”。例如：

（2）S.1947V2《癸未年（863）五月抄錄官算籍上明照手下再成氈定數(shù)（擬）》：“ 心秤 一?！保?］290

例（2）中的“秤 ”，唐耕耦、陸宏基錄作“秤產(chǎn)”［10］8。高啟安［1］60、王進(jìn)玉［2］82都將“秤產(chǎn)”釋作“秤盤”，大概認(rèn)為“產(chǎn)”的本字是“鏟”。杜朝暉把例（2）錄作“秤笙”，并將其和例（1）中的“秤笙”一并釋作“秤桿”，又認(rèn)為此義源自“笙”之本義樂器［4］215［5］373。

在上文中，我們已經(jīng)解釋了“士/ ”為“柿心”，既然“秤笙/ ”前面用“柿心”來形容，說明這種秤的構(gòu)件的材質(zhì)可以是“柿心木”。如上文所述，“柿心木”常用來做秤桿。因?yàn)椤俺颖P”的材質(zhì)一般是金屬，所以，“秤笙/ ”應(yīng)該是指“秤桿”。問題是“秤笙/ ”為何有“秤桿”義，“笙/ ”的本字是什么。

（二）“秤笙”“秤產(chǎn)”當(dāng)作“秤莖”

我們首先來看例（1）中的“秤笙”。筆者懷疑，“笙”當(dāng)作“莖（莖）”。構(gòu)件“巠”“生”非常相近，容易相混。比如“經(jīng)”俗作“ ”［44］。“脛”俗作“ ”［45］。又如“貹”俗作“ ”，《直音篇·貝部》：“ ，山敬切。財(cái)富?！保?6］從注音和釋義來看，“ ”的正字就是“貹”，《廣韻·映韻》“所敬切”：“貹，財(cái)富。”［11］430“鼪”俗作“ ”，《漢語大字典》“ ”字條：“同‘鼪?！保?2］5090

在敦煌寫卷中，“莖”寫作“ ”“ ”等［45］394，“笙”俗作“ ”［45］705。因此，“笙”“莖（莖）”形近易混。在敦煌文書中，有不少相關(guān)的佐證。例如：

（3）S.4373《癸酉年六月至八月硙戶董流達(dá)園硙諸色破歷》：“廿日，枝十五束， 拾笙，上頭修渣用?！保?7］

（4）P.5032《渠人轉(zhuǎn)帖》：“人各白刺五束、壁木三笙?！保?8］

例中量詞用法的“笙”，義謂“根”。對于這類用法的“笙”，趙家棟和董志翹利用敦煌寫卷、竹簡碑刻和佛經(jīng)音義中豐富的俗字材料，證明“笙”是“莖”之俗訛，“莖”才是敦煌文獻(xiàn)中常見的表“根”義的量詞［49］。例（3）（4）中的“笙”，張小艷在錄文時也標(biāo)注出其正字是“莖”［50］。

因此，例（1）中的“笙”其本字可能就是“莖”。

我們再來看例（2）中的“秤 ”。從字形上看，“ ”確實(shí)和“產(chǎn)（産）”有些相似，但“秤產(chǎn)”一詞在文獻(xiàn)中罕見，很難解釋其詞義及其理據(jù)。仔細(xì)辨識后，可以看出“ ”筆勢有些傾斜，其下半部的構(gòu)件非常接近“巠”的異體“ ”［51］。因此，“ ”其實(shí)就是“莖（莖、 ）”字。

既然例（1）（2）中的“秤笙”“秤產(chǎn)”本當(dāng)作“秤莖”，那么，“秤莖”又為何義呢？

（三）“秤莖”義謂“秤桿”

“莖”本來指“草木的主干部分”，由此引申出“柄”“竿（桿）”等義［12］3429?！俺忧o”就是通常所說的“秤桿”。例如：

（5）佚名注《周易參同契注》卷上：“要道魁柄，統(tǒng)化綱紐。紐，帶也。言爐上安秤莖，以北斗柄承其漏水。”［52］

例（5）的作者不明，陳國符《〈道藏〉經(jīng)中外丹黃白法經(jīng)訣出世朝代考》考訂此書大概在唐乾元元年（758）至五代末年間成書［53］?？梢娭吝t在唐五代時期，“秤莖”一詞就已經(jīng)流行。

（6）善珠撰《因明論疏明燈鈔》卷1：“權(quán)者，科（秤）阜（錘）也。衡者，秤莖也?！保?4］

“衡”有“秤桿”義［12］910，例中用“秤莖”來作“衡”的釋語，說明“秤莖”就是“秤桿”。《因明論疏明燈鈔》成書于781年，作者是日本學(xué)僧善珠。此書中出現(xiàn)“秤莖”一詞，說明該詞不但在唐代的中土使用，而且還傳到了東瀛。

“秤莖”一詞，在當(dāng)代仍然存在。例如：

（7）藍(lán)興發(fā)《傳世畬歌》：“九杯酒，久久歸，菜那食飽酒食醉，保護(hù)禾樹像秤莖，保護(hù)稻尾像秤錘。”［55］

例言人們祈求神靈保佑莊稼茁壯生長，禾莖像秤桿一樣。

綜上，敦煌文獻(xiàn)中的“秤笙”“秤產(chǎn)”皆當(dāng)作“秤莖”，義謂“秤桿”。“士/ 心秤莖”就是用柿心木做成的秤桿。

三 秤 廚

（1）P.3161《常住什物交割點(diǎn)檢歷》：“面秤壹具，并秤廚；巤星秤壹，并秤廚。”［56］

關(guān)于“秤廚”，目前有兩種解釋：

1）杜朝暉認(rèn)為：“‘秤廚也是一個不好理解的名物詞，‘廚的諸義項(xiàng)都與秤挨不上邊，疑‘廚是‘錘的音借字，‘廚字《廣韻·虞韻》音直誅切，在遇攝，‘錘字《廣韻·支韻》音直垂切，在止攝。敦煌方音止遇二攝經(jīng)常混同，‘秤廚即是‘秤錘?！保?］215［5］373

2）邵曉峰認(rèn)為“廚”同“櫥”，“在當(dāng)時的敦煌寺院，作為庋具的櫥已具有分工，有的櫥專門用來放秤?！保?7］

通常情況下，沒有必要為了放秤而制作專門的櫥柜。所以，第二種解釋難以成立。筆者贊同第一種解釋，在此從音韻和方言的角度做一些補(bǔ)充。

“秤錘”義謂“秤砣”，也寫作“秤鎚”［58］。敦煌文獻(xiàn)中就有“秤鎚”。例如：

（2）P.2613《咸通十四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就庫交割常住什物色目》：“大鐵秤鎚壹?！保?］256

例中的“鎚”同“錘”。《漢語大字典》“鎚”字條：“同‘錘。秤砣。《廣韻·脂韻》：‘鎚，權(quán)也?！段淖忠袅x》云：從垂。亦通?！保?2］4559

中古時“廚”為澄母虞韻平聲合口三等遇攝字，“錘”為澄母支韻平聲合口三等止攝字，“鎚”為澄母脂韻平聲合口三等止攝字，三字聲母相同。至于韻母，虞、支、脂三韻在唐五代敦煌方言中混用不分。敦煌蒙書《開蒙要訓(xùn)》里，就有虞支互注、以虞注脂的例子。例如“為”是“盂”和“ ”的注音字，“朱”是“騅”的注音字等。羅常培據(jù)此總結(jié)出“虞、支互注例”和“以虞注脂例”，并認(rèn)為“凡是同虞韻合用的”都讀［u］［59］。因此，在唐五代敦煌地區(qū)，“錘”“廚”“鎚”的讀音也應(yīng)該相同？譹？訛。

在當(dāng)代不少地區(qū)的方言中，承古而來的“止合（支脂微）入虞”或“支微入虞”現(xiàn)象非常普遍，止攝合口三等和虞韻讀音相同［60］。在今湖南、江西、浙江和山西等地的方言里，“錘”“廚”以及與“鎚”同屬脂韻的“槌”，前兩字或者三字的讀音完全相同。比如：岳陽方言的“錘”“廚”“槌”皆音［ɡy24］［61］；上饒方言的“錘”“廚”“槌”皆音［d y312］［62］；泰順蠻講的“錘”“廚”皆音［t‘？藜y31］［63］；榆社方言的“錘”“廚”皆音［tsh 22］［64］；蒲縣方言的“錘”“廚”“槌”皆音［t？拶‘u13］［65］；萬榮方言的“錘”“廚”“槌”皆音［pf‘u24］［66］；運(yùn)城［67］和吉縣［68］方言的“錘”“廚”“槌”皆音［pf‘u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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