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清之際的雄安為科舉家族的發(fā)展創(chuàng)設了優(yōu)渥的外部環(huán)境,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斐然;家族的精英思想和詩藝成就構筑了雄安的文脈基礎,呈現出典型的地域思維模式和藝術風貌,從地域景觀、地域文化、情感內涵三部分認真考察和分析明清之際的雄安科舉文學家族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貌,對豐富和深化地域文化研究,大有裨益。
【關鍵詞】明清;雄安;科舉家族;文學地理學;詩歌創(chuàng)作
【中圖分類號】I207.22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4-0022-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4.007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保定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一般項目“文學地理學視域下的明清雄安新區(qū)科舉家族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研究”(項目編號:2023125)研究成果。
文學地理學是一門研究文學與地理環(huán)境關系的新興學科,楊義先生曾說過“講中國文學不講空間,不講人文地理,不講民族和家族問題,有時會像沒有掌握‘芝麻,開門的暗語一樣,石門當道,是說不清楚中國文學的內在奧秘的”[1]。在家國一體、家國同構的明清時期,雄安地區(qū)的科舉家族簪纓不絕,文事昌盛,綿延壯大。從文學地理學維度對雄安科舉家族進行整體觀照,整理其詩歌創(chuàng)作情況,能夠有效地透視雄安科舉舉業(yè)的業(yè)績,窺見家族所蘊含的文化傳承力量。
一、明清雄安的地域文化概覽
雄安新區(qū)位于燕趙大地,包括雄縣、容城縣、安新縣三縣及周邊部分區(qū)域,白洋淀位于境內,一片澤野,景色秀麗,物產豐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地域文化。雄安地區(qū)地處華北平原,土地肥沃,適合耕種和農業(yè)發(fā)展,同時又水汽氤氳,洼淀相連,農耕文化與漁獵文化在這里碰撞與交融。春秋、戰(zhàn)國時期,白洋淀分屬于燕、趙統(tǒng)轄,有“燕南趙北”之說。因此,雄安區(qū)域兼有燕、趙文化特質。明清時期,雄安地區(qū)作為保定的下轄州縣,是拱衛(wèi)京師的重要部分,帶有畿輔文化特質,該時期科舉制發(fā)展到頂峰,讀書紛紛以入仕為畢生追求。雄安大地涌現出了劉因、楊繼盛、孫奇逢、顏元等大名鼎鼎的思想家、教育家,其思想和事跡影響著雄安的士子們,如何玉德師從馬文學,何正芳師從馬之驪,馬之訓師從孫奇逢等,求學與教學、閑居與趕考,相互交織、相互滲透,極大地促進了雄安科教事業(yè)的發(fā)展。當地名門望族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聯姻關系,如孫臣與楊繼盛的侄女聯姻、王炘與孫承宗的孫女完婚、王袞與何思長女婚配等,優(yōu)勢資源互通有無,優(yōu)良的家風相互借鑒,為士子們提供了學術思想寶庫和詩歌創(chuàng)作平臺。相對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繁榮的地域文化,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尚文的家族傳統(tǒng),良好的教育資源,優(yōu)秀的家庭教養(yǎng),廣泛的人脈網絡等因素重疊嵌套,師生同窗、姻親故交、朋友同鄉(xiāng)等關系緊密交織,對后嗣發(fā)展及加強家族在本地社會地位將起到重要作用,支配著家族文人參加科考的動機、行為和情感等,家族的精英思想和科舉成就,構筑了雄安地方文學的基調。
二、明清雄安科舉家族及其詩歌創(chuàng)作概況
明清時期雄安的科舉情況可圈可點,如出現了雄安新區(qū)有史記載的唯一的一個文科狀元——陳德華。筆者據史料共梳理出科舉家族六家:雄縣侯氏家族、雄縣王氏家族、雄縣馬氏家族、雄縣何氏家族、容城孫氏家族和安新陳氏家族六家,然不見雄縣侯氏家族與雄縣何氏家族詩歌傳世,故觀照重點在其余四家,從世系傳承、科舉功名、成員生平、詩歌存佚等基本情況出發(fā),以詩歌作品為中心,并結合地方志、家譜、別集等史料展開研究,通過家族史研究與地方史研究相結合的方法,對科舉家族的詩歌創(chuàng)作做綜合考察與評估?,F據(光緒)《容城縣志》、(民國)《雄縣新志》《晚晴簃詩匯》《夏峰先生集》等文獻材料,茲列舉明清雄安科舉家族詩歌存佚情況如下:
1.明清雄縣王氏家族:①王喬棟:天啟五年(1625年)乙丑科進士,存詩3首(民國《雄縣新志·藝文志》存);②王炘:《茨庵集詩鈔》(康熙六十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復旦大學圖書館藏、保定市圖書館藏);③王企堂: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乙酉科舉人,《雪坡詩稿》四卷(今不見傳),存詩1首:《水淀荷花》(《晚晴簃詩匯· 卷五十六》 存)④王淑昭:《王太孺人遺稿》(嘉慶十三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⑤王企靖: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乙丑科進士,存詩1首(《晚晴簃詩匯·卷四十八》存)。
2.明清雄縣馬氏家族:①馬希周: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癸卯科舉人,存詩15首(民國《雄縣新志·藝文志》存);②馬之訓(又名馬魯):明諸生,詩一卷(今不見傳),存詩2首(民國《雄縣新志·藝文志》存);③馬之骦:順治元年(1644年)拔貢,古調堂初集十二卷(順治九年刻本,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寧波圖書館藏)。
3.清代安新陳氏家族:①陳鶴齡: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甲子科舉人,《蓮窗詩草》(今不見傳);②陳德榮: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三甲五十二名進士,《葵園詩集》四卷(乾隆年間刻本,國家圖書館藏、中山大學圖書館藏);③陳德華:雍正二年(1724年)甲辰科,殿試一甲一名進士,《葵錦堂詩集》(今不見傳);④陳德正:雍正八年(1730年)庚戌科進士,《葛城陳醇叔先生詩稿》(嘉慶十四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復旦大學圖書館藏、南京圖書館藏)。
4.明清容城孫氏家族:①孫奇逢:萬歷庚子科舉人,《夏峰先生集》(道光二十五年大梁書院重刊本,卷十三、十四為詩,上海圖書館藏);②孫奇彥:明貢生,存詩3首(光緒《容城縣志》卷一、卷七存,《忠介燼余集》卷三存);③孫立雅:明恩貢生,《日約齋集》(今不見傳);④孫望雅:明諸生,《得閑人集》(康熙年間刻本,中國社會科學院圖書館藏、國家圖書館藏);⑤孫洤: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壬戌科進士,《擔峰詩集》(康熙三十六年刻本,上海圖書館藏、國家圖書館藏)。
該時期雄安科舉家族的文人們筆耕不輟,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的詩歌,且有意識地進行詩歌搜集整理、刊印。詩歌體裁形式多元,七古、七絕、七律、五古、五絕、五律都有出現,進行了大量組詩創(chuàng)作。詩歌題材內容豐富,送別懷人詩、羈旅思鄉(xiāng)詩、山水田園詩、詠史懷古詩、詠物言志詩、愛情閨怨詩、題畫題扇詩、奉和應制詩等,都有所涉獵。更難得的是出現了家族女詩人——王淑昭與王漫昭,二姝各有佳句,時人稱贊有“謝庭詠雪”之資,然深受女德思想影響,不見王漫昭詩文流傳,王淑昭亦循“內言不出于外閫”的古訓,其在《走筆答李氏》詩云:“只為虛名誤,相逢便索詩。五年慵執(zhí)筆,今日強摛詞。粗鄙惟供笑,流傳非所期。愿藏深篋底,無令外人知?!睆牟粚⒆髌冯S便示人,“及將終前,取生平著作,付之一炬,謂婦人筆墨不可傳布于外”。幸得后人左元鎮(zhèn)整理收集成《王太孺人遺稿》,方可見雄縣第一才女風采。明清時期的雄安科舉家族不僅培養(yǎng)出了眾多優(yōu)秀的文人士子,同時還誕育出了無數精妙的雄安詩篇,豐富了雄安的詩歌著述,延展了雄安的地方文學史。
三、文學地理學視域下明清雄安科舉家族詩歌創(chuàng)作風貌
“地理環(huán)境與文學的關系,乃是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盵2]地理環(huán)境會影響到家族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使其呈現出典型的地域思維模式和藝術風貌。同時,地理環(huán)境也會隨著文學作品的傳播而美名遠揚,從而產生地域文化價值。
(一)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地域景觀
雄安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為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內容,水淀風光、飛鳥走獸、蘆葦荷花,被文人衍生成精妙絕倫、韻味無窮的自然地理意象。如對荷花的歌頌數不勝數,孫奇彥《白洋淀觀蓮招飲》詩云:“花香透玉骨,綠葉映紅蓮。滿座青云客,高吟白雪篇。”王企堂《水淀荷花》有云:“翠蓋與紅衣,一望渺且廣。人在鏡中游,花從塵外賞。”可見風景之盛。
明清時期,眾多古跡和歷史文化遺產保留完善,瓦橋關、雄文閣、慧光閣、玉虛閣、劉因墓等人文景觀,融到了文人筆下,如王喬棟《雄文閣》:“登高直欲窮天外,望遠寧須入界中。云氣宕來千葉紫,煙波散去一魚紅?!钡巧闲畚拈w遠眺,雄州風景入目,想到時事之艱,家國之嘆,不禁悲從中來。
家族文人將雄安大量的民風民俗記錄在詩詞中,如馬希周的詩《中元夜觀沙門放河燈》:“落日空林寂,傳燈到水頭。慈航依彼岸,仙梵鄉(xiāng)中流。月滿金波瀉,風高玉樹秋?!睂Α胺藕訜簟泵袼走M行了詳細描寫,天上高懸一輪孤月,無數河燈在湖面閃爍,交相輝映,如夢似幻;再如馬希周《七夕泛舟蓮湖》:“放舸芙蓉渚,泠然積暑清。雨馀煙水闊,日暮海云生。靈瑟空中應,湘娥月下迎。莫愁津路隔,今夜鵲橋成?!泵枥L了白洋淀的七夕場景,牛郎織女星高懸,淀水遼闊,煙霧迷茫,詩人安坐舟中,荷花靜繞,遙想湘娥對舞,鵲橋搭就,讓久別的夫妻相會,激起讀者無限遐想……
無論是自然景觀,還是古跡建筑、地方民俗等人文景觀,明清雄安科舉家族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都有所記載,這些文學地理景觀因文人的反復吟詠而光彩倍增。
(二)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地域文化
雄安新區(qū)是燕趙文化交融之地,以忠孝節(jié)義為核心的燕趙文化傳統(tǒng),早已滲透進了當地文人的血脈之中,他們看重忠愍氣節(jié),稱道慷慨悲歌、好氣任俠的精神氣質,如孫奇逢《沙河戰(zhàn)士歌》:“感嘆諸君保北方,縱死猶聞烈骨香?!睙崆楦桧灹巳莩巧澈哟鍡羁烧易迮c魏氏家族奮力抗敵的英雄事跡,彰顯了燕趙文化精髓。
雄安新區(qū)的人們性情耿烈,古樸厚重,更近于古。其詩詞創(chuàng)作樸素自然,簡潔流暢,質樸尚實,書寫著鮮活的個體生命體驗。如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謂王炘的創(chuàng)作風格為:“其詩格調高古,多河朔幽燕之氣,郁勃之懷,興亡之感,時流露于筆端。”
北方人更看重親族關系,雄安新區(qū)作為典型的北方文化代表,科舉家族的詩歌顯現出強烈的同氣連枝的宗族意識,族人之間酬唱往來,相互勉勵,如王炘《送五弟入山》《四叔豫美生日》《家大兄至自燕》等,陳德榮《夜雨與三弟醇叔論文二首》《送執(zhí)夫弟下第歸里二首》等,孫望雅《哭二伯父相我公》《寄諸兄弟二首》《送二兄之馬頭次韻》等,這類詩歌俯拾皆是,體現出來以血緣為紐帶,同宗同族,團結和睦的家族情感與倫理價值觀。
雄安科舉家族對科舉考試是極其看重的,既重視培養(yǎng)后代的科舉能力,同時又重視族人“士”理想人格的培養(yǎng),積淀了豐厚的詩學文化,“形成注重道德倫理和自身內求的特點,使他們形成心懷天下的歷史使命感和經世致用的實用理性精神”[3]。所以在其詩歌里體現出了重義輕生的價值取向和樸厚務實的文化心態(tài),
(三)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情感內涵
表達了對先賢大哲的追慕之情。雄安地區(qū)出現了很多名賢大儒和英雄豪杰,他們的節(jié)操品性和風骨神韻,砥礪著當地的士子們,引為精神知己和心靈寄托,如孫奇逢 《題靜修墓》贊劉因是“文靖元大儒,處士招不至”;孫奇彥《題靜修墓》詩句中的“當年大節(jié)乾坤重,奕世靜修姓字崇。易水有情環(huán)斷垅,金臺無地不聞風”對劉因的膜拜之情溢于言表;陳德正《元祐黨籍碑》詩云:“好惡誰能移是非,石雖可毀名不滅。千載凜然見高節(jié),史家記載未能詳?!绷髀冻鰧υv文人精神的崇敬與向往。這些都是家族文人修身自持、遵儒尚學的外在表現。展現了對鄉(xiāng)梓的熱愛之情。
士紳階層是地方社會的重要分子和主導力量,他們對故土有著一腔深沉的愛意,他們筆下的家鄉(xiāng)景觀總帶有深厚的情感,作品的意旨幾乎都是對山川風物、水淀民情的懷念、喜愛和贊美,如孫奇逢賦詩:“芰荷香遍白洋水,爛醉漁歌天海紅?!比缤跏缯蚜b旅他鄉(xiāng)時,在《春杪思歸》中寫道:“愁看風景春光晚,夢憶家山心曲違?!彼监l(xiāng)情緒日濃,心中的家鄉(xiāng)無處不好。抒發(fā)了對親友的眷戀之情。
血濃于水的親情,是隔不斷的一脈相承,有感于斯,家族文人們書寫了大量送別懷念親友的詩歌,纏綿悱惻,真摯動人。如王炘《夢長女》:“邂逅夢中頻下淚,知兒無日不沾裳?!崩细敢黄聽偾樯睿瑢ε畠旱臓繏旌退寄?,躍然紙上。
四、明清雄安新區(qū)科舉家族的詩歌創(chuàng)作價值
科舉群體是古代文化素養(yǎng)較高的社會中堅力量,在政治、文學、藝術等多方面都產生了重要影響,考察雄安新區(qū)的科舉家族對認識該區(qū)域的社會生活、社會風尚具有參考意義。
首先,明清雄安新區(qū)科舉家族的詩歌記錄了雄安地區(qū)的民風民俗和物產氣候,具有極高的人文地理價值,此類詩歌具有“方志性”的研究價值。黃宗羲先生言道:“詩之與史,相為表里?!睂γ髑迮d雄安新區(qū)科舉家族的詩歌文獻進行全面整理和深入研究,有利于促進史料的傳播利用,推動相關文化科研活動的發(fā)展。就科舉家族的詩歌而言,“詩歌中各種景象的描述和各種物候的記錄,為今天修復當地的生態(tài)平衡提供了很好的依據,為鳥類學家、水產專家、植物學家提供了豐富的研究資源”[4],對研究白洋淀形成與變遷、開發(fā)利用及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等,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其次,白洋淀作為風景區(qū),吸引著無數游客瞻仰觀光,詩歌是明清士子對當地人、事、物、景、情的一種審美表達,是地理景觀衍生出來的文藝作品,其在吟詠雄安之風物的同時,也與雄安地域融為一體,成為雄安地域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對于進一步發(fā)展當地旅游產業(yè)具有一定的輔助價值。
最后,明清時期雄安科舉家族能夠綿延數百年,優(yōu)秀的家風家教居功甚偉,家族希望“每一個家族成員讀書習禮,明道修身……各司其職,有所作為,家族才能夠長盛不衰,榮耀門楣”[5]26。而每一位族人不斷傳承延續(xù)家風、家族文化等內容,以延續(xù)文脈,“家族正,民風淳,社稷興”[5]77,其所蘊含的人倫哲理精神和修身養(yǎng)性的德育精神,仍值得我們延續(xù)和鏡鑒。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一方文化孕育一方魂。”對明清時期雄安科舉家族文人的詩歌研究,可以有助于擴充雄安的歷史文化資源,塑造新區(qū)風貌特色,傳承雄安的優(yōu)秀地方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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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明霞(1986.3-),女,漢族,河北邯鄲人,保定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講師,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古代文學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