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利軍 李詩琦
[摘 要] 以四川一家民辦幼兒園為例,對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過程進行了深描,發(fā)現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非常復雜,需要處理與幼兒、家長、管理者、同事等四方主體的關系。由于身份不被承認和過度的勞動控制,民辦幼師的工作處于巨大的不穩(wěn)定之中。為了獲得相對的穩(wěn)定性,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更多表現為圍繞關系的“邊界生產”過程。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投入到幼兒,意在打破邊界以建構如同母親一樣的親密;另一部分則投入到家長、管理者及同事上,意在建立邊界以削弱勞動控制。兩部分之間存在沖突,后者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前者的良性運行。為了保障民辦幼兒園的教育質量,亟需提升民辦幼師工作的穩(wěn)定性,承認其身份和減少對其的勞動控制,使其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對幼兒的保教工作上,不致持續(xù)陷入到與非幼兒主體的“關系性斗爭”之中。
[關鍵詞] 民辦幼師;情感勞動;勞動控制;邊界生產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學前教育在城鄉(xiāng)的普及和人口的持續(xù)流動,民辦幼兒園蓬勃發(fā)展。而近些年,隨著人口增速放緩和幼兒園數量接近飽和,民辦幼兒園之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這不僅要求幼師在教學方面具有“硬”技術,還要求幼師與家長打交道、處關系,以維持幼兒園的入園率。民辦幼師在高情感勞動過程中,要同時處理與幼兒、家長、管理者、同事等四方的關系,雖從屬教師群體,卻有著繁重的照料任務和較低的社會認可度,且不具備公辦教師的穩(wěn)定性,始終處于不穩(wěn)定勞動的狀態(tài)。本文立足于情感勞動理論,兼及不穩(wěn)定勞工視角,試圖對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過程進行描述和分析,以明晰如下問題:民辦幼師有著怎樣的情感勞動過程?在面對不同主體的勞動控制時,他們的情感勞動發(fā)生了哪些變化和產生了怎樣的后果?不穩(wěn)定性特質在幼師情感勞動過程中又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一、文獻回顧
(一)不穩(wěn)定勞工研究綜述
不穩(wěn)定勞工研究緣起于西方學者對自20世紀70年代后西方資本主義內部不穩(wěn)定勞工現象的觀察,提出了一系列解釋性理論,其中影響最大的當屬史坦丁的著作《不穩(wěn)定無產階級》。[1]關于西方不穩(wěn)定勞工研究的理論脈絡,已有學者作了細致的梳理。[2]我們更為關注的是,如何用社會學理論更好地解釋當代中國的各類不穩(wěn)定勞工問題。
與西方幾乎同一時段或稍晚,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也產生了大量的不穩(wěn)定勞工群體,早期最重要的是兩類群體——國企下崗工人和農民工群體。他們都受到了社會學的關注,其中農民工更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勞工社會學研究的主要群體。[3]后來,隨著制度的變革、市場的擴展、技術的演進及勞工群體內部競爭的白熱化,不穩(wěn)定勞工群體逐漸蔓延到了各行各業(yè),近些年已經引發(fā)了學者們愈來愈濃厚的研究興趣。除了繼續(xù)關注傳統(tǒng)農民工群體的不穩(wěn)定性外,[4]研究者還關注了制衣廠工人、[5]網約車司機、[6]月嫂、[7]學生工、[8]帶貨主播[9]等各類勞工的不穩(wěn)定性特征。不穩(wěn)定勞動的蔓延,助推了中國勞工群體對“編制”的迷戀和焦慮,是否有編制,官辦還是民辦,成為判定勞工地位高低的一個重要標準。蘇之慧將那些不斷減少的、有編制的勞工稱作受到權力保護的 “勞動貴族”,[10]而那些日益增長的、無編制的、與權力無關的勞工則長期處于激烈的競爭和巨大的不穩(wěn)定性狀態(tài)之中。
與史坦丁將勞動的不穩(wěn)定性加以“靜態(tài)特征化”處理不同,在中國不穩(wěn)定勞工研究的基礎上,李靜君將勞動的不穩(wěn)定性看成是一種“動態(tài)的關系性斗爭”,試圖在“承認”“規(guī)制”和“社會再生產”等維度上分析不穩(wěn)定勞工群體的生存處境及其背后的政治經濟機制。[11]在李看來,不穩(wěn)定性帶來了勞工與其他相關主體之間既緊張又有風險的關系,整個勞動過程中,不穩(wěn)定勞工的挑戰(zhàn)在于如何處理和化解與這些主體之間的緊張關系,以最大程度地維護自身權益和改善自身處境。
具體到本文研究的民辦幼師,過往已有學者關注到了他們工作壓力過大[12]及不穩(wěn)定[13]等問題,尤其是普惠政策嵌入后民辦幼師的身份認同,但這些研究仍是粗線條的,尚未對其勞動過程及其中的關系性斗爭展開細致的描述分析?;诖?,本文試圖探討不穩(wěn)定性影響下民辦幼師所遭受的過度勞動控制及其情感勞動過程中“關系生產”的問題。
(二)情感勞動理論回顧
在情感勞動研究中,霍克希爾德關于“人類情感商業(yè)化”的討論無疑做出了基礎性的貢獻。其認為,當情感由自發(fā)的本能反應轉變成為社會和資本管控下的表演行為時,情感就成為一種異化了的商品和勞動形式?;羰蠈W⒂谟懻撉楦袆趧舆^程中外部表演與內在體驗、社會要求與自我表達之間的張力,認為情感勞動呈現出“表層扮演”與“深層扮演”兩種形式,對情感勞動之于自我的意義主要持一種“消極體驗”和“被支配”的觀點。[14]后來的研究者大量地依循霍氏的理論,主要從情感異化的角度來研究各類勞工的表演策略和內在體驗,以至衍生出“情緒勞動”的概念。表面上看,情緒勞動與情感勞動的分化是試圖區(qū)分出“向內”與“對外”兩個研究領域。[15]但實際上,受霍氏的影響,情感勞動的研究仍主要是向內的,表現出明顯的心理學特征。在這種研究取向下,情感勞動者的心理世界被過度關注,而勞動者與其他主體的互動過程被忽略,情感勞動研究需要開拓“關系”視野。[16]
霍氏的“情感異化”觀點,實際上是通過將“社會性自我”與“個體性自我”隔裂開來實現的。如果將兩類自我視作一個整體,情感勞動的過程就不再表現為主體內在情感異化的過程,而主要表現為“主體間關系生產”的過程。情感勞動的本質不再是在勞動者自我內部制造心理沖突,而是在不同主體間形成“主體間性”。一些學者已經注意到了情感勞動過程中各類主體之間的關系生產,發(fā)現情感勞動所生產的社會關系是復雜的,既有打破邊界、制造親密的一面,又有劃分邊界、相互區(qū)別的一面。梅笑反思了霍氏過度關注“自我”的觀點,描述了月嫂既通過將工作關系擬親屬化來打破邊界建構親密,又通過打造“育兒專家”形象來確立邊界鞏固地位,試圖與雇主家庭之間建立一種“平等而有意義的社會關系”。[17]藍佩嘉關注了臺灣家庭的東南亞幫傭,發(fā)現他們常常要在工作中“扮演卑微”,且主人將家務分為高情感家務(哄娃)與低情感家務(打掃),通過把持高情感家務來彰顯女主人身份。[18]
民辦幼師群體在情感勞動過程中要處理和生產的社會關系就更加復雜了,包括幼兒、家長、管理者和同事等四方主體,而且他們常常夾在幼兒與家長之間,面臨各方主體的質疑和控制,這使得他們在情感勞動過程中既需要打破邊界建立親密,又需要制造邊界以求自保。本文試圖從“勞動控制與邊界生產”的視角,結合他們的不穩(wěn)定勞工身份,展現民辦幼師在高強度勞動控制下的情感勞動過程及其后果。
二、研究方法
(一)田野點介紹
2022年6月14日至10月3日,筆者在四川省宜賓市一家鄉(xiāng)鎮(zhèn)民辦幼兒園“開心幼兒園”(化名)進行田野調查,觀察幼兒教師的日常工作,包括她們與幼兒、家長、領導及同事之間的互動過程。開心幼兒園共15個班級,其中小班5個、中班6個、大班4個,園內幼師31名、園長1名、副園長1名、教導主任1名、煮飯阿姨4名,無保育員老師。開心幼兒園教師學歷普遍較低,多為職高和大專,擁有教師資格證的老師較少,平均工資不超過2 000元,沒有五險一金。在幼師隊伍中,主要有兩類群體:一是平均年齡三十多歲的媽媽群體,返鄉(xiāng)結婚之后,由于門檻低、假期多、可兼顧孩子,她們選擇從事幼師工作;二是實習學生工,她們的工資遠低于正式教師,被要求承擔更多繁雜事務。開心幼兒園老師流動性比較大,勞動合同往往一年一簽,僅2022年就已有10位老師相繼離職,老師們在這里的工作時間通常不超過三年。
(二)資料收集方法
本研究采用參與觀察與深度訪談相結合的方法收集資料,主要對23位幼兒園工作人員及家長進行了深度訪談,包括13位幼師,園長、副園長、教導主任,6位幼兒家長,1位煮飯阿姨。根據目的性抽樣原則,對訪談對象盡量兼顧均衡,基于對年齡、教學年級、教齡等多維要素的考量,筆者選擇了5個小班、4個中班、4個大班的老師,分別為6個副班老師(含2個實習老師)和7個主班老師。園內人員配備緊張,每班只有兩個老師(主班和副班),并未配備保育員老師,因此筆者在煮飯阿姨里面選擇了一位在職時間最長的阿姨。同樣,基于性別與幼兒就讀年級的考慮,筆者選擇了孩子分別就讀于小班、中班、大班的3位男性和3位女性家長作為訪談對象。本研究通過對幼師、家長、園長、教導主任等多個主體角色的觀察與訪談,來探究幼師在情感勞動過程中的角色定位,以此來了解幼師在情感勞動中的處境。
(三)基于扎根理論的數據分析
為提高研究的科學性,本研究借助NVivo 12軟件,使用扎根理論的程序化編碼方式“開放性編碼—主軸性編碼—選擇性編碼”進行數據分析,聚焦幼師與幼兒、家長、管理者和同事之間的關系,以及互動中的情感卷入過程。
1. 開放性編碼。
首先對原始資料進行閱讀、拆分、檢查和整理,將數據進行抽象化、概念化,形成概念及范疇,開放性編碼共提煉出29個核心概念,形成了“親密”“信任”“要求”“行為”“關系”“控制”“建立邊界”“打破邊界”“穩(wěn)定”等9個初始范疇(詳見表1),反映了幼師與其他主體互動的不同側重點。
2. 主軸性編碼。
其次在開放性編碼的基礎上進行主軸性編碼(詳見表2)。本研究通過對9個初始范疇進行比較,發(fā)現“親密”主要發(fā)生在幼師與幼兒相處時,且為家長的“信任”做鋪墊。其他“要求”“行為”“關系”“控制”在幼師與家長、同事和管理者相處時均有體現,且與不同主體互動時呈現出不同特征,“穩(wěn)定”作為影響因素始終貫穿于幼師的情感勞動過程中。筆者結合具體互動特征,將幼師的情感勞動過程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面對幼兒的勞動過程,另一部分是面對家長、管理者和同事的勞動過程,發(fā)現兩部分均表現出“打破邊界”與“建立邊界”的矛盾交織。
3. 選擇性編碼。
最后進行選擇性編碼,提煉核心概念進行理論闡釋?;谂c幼兒相處和與家長、管理者和同事相處兩部分勞動過程,結合這兩個過程中“打破邊界”與“建立邊界”的交織特點,提出“不穩(wěn)定性基礎上幼師情感勞動過程”(詳見圖1),完成理論建構。
4. 理論飽和度檢驗。
為提高可信度與有效性,本研究進行了理論飽和度檢驗,結果顯示并未發(fā)現新的概念、范疇及關系,表明達到了理論飽和狀態(tài)。
三、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過程
(一)幼師與幼兒的互動
1. “替代母親”。
幼師需要像母親一樣對孩子精心照料。早上入園后,幼師先讓早來的孩子玩會玩具,等孩子來齊后,讓孩子自行把玩具收拾整齊,組織他們上廁所,接下來就是集體跳操、課堂活動、戶外活動,在這個過程中,要不斷地協助孩子上廁所、喝水。中午,幼師要照顧孩子吃飯、上廁所、睡覺。照顧孩子吃飯的過程中,幼師要記得孩子對哪些食物過敏、不愛吃什么、飯量如何、今天是否需要吃藥等。午睡后,幼師要幫助孩子穿衣、疊被子、洗臉、梳頭。下午,要給孩子加餐,進行課堂活動,幫助孩子整理好書包等待家長到來。幼師在整個過程中需隨時留意孩子有沒有磕磕碰碰,身體上有沒有異常情況(如發(fā)熱、淤青、流血等)。
與其他不同階段老師相比,幼師在整個勞動過程中的照料呈現出精細化、個性化的特點。幼師要記得每一個幼兒的脾氣、喜好、特點,與其他孩子關系如何,甚至幼兒的家庭情況。這樣可以根據幼兒不同情況,采取不同措施來應對出現的問題。
在對幼兒精心照料的基礎上,幼師和幼兒之間建立了如家人一般的親密關系。幼師常常會用親昵動作和話語去拉近和孩子的關系,像下面這樣的對話經常發(fā)生在幼師與孩子之間。
蘭蘭,你喜歡老師嗎,你周末去哪里玩了呀,開不開心?親老師一口好不好呀?(受訪者5,20220716)趙豆豆,你怎么垮著個臉呀,不開心嗎,老師抱抱,老師最喜歡你啦,來悄悄告訴老師怎么了。(受訪者2,20220716)
從幼師對幼兒的精心照料和親密關系,可以看出幼師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與幼兒之間的邊界,接受了自己作為“替代母親”的角色。小景與梁梁曾對筆者坦言:“與孩子相處沒有壓力,感覺很開心?!保ㄊ茉L者5,20220720)“和孩子相處久了就有感情了?!保ㄊ茉L者2,20220721)這樣的情感勞動其實已經不是一種情感表演或異化,幼師已經將“自我”這個主體代入到與幼兒的互動之中,生產出了一種“禮物交換”式的親密關系。
不過,在另外一些情況中,幼師又不得不重新確立邊界,暫時擺脫“母親”的角色,以免“惹禍上身”。
筆者和小景在打掃教室衛(wèi)生時,小景告訴筆者:“有個娃娃給我說,‘老師我肚皮痛。我就問他是不是餓了,他說就是。但是那也沒得辦法,我們不能拿東西給他們吃。上次幼兒園活動,給小朋友吃了西瓜,就有幾個家長來找我們,說我們給小朋友吃西瓜吃出問題了。根本就不是,是他們自己帶出去亂吃的?!保ㄊ茉L者5,20220725)
幼師幾乎不會給幼兒吃煮飯阿姨所準備的食物之外的任何東西,這是幼師之間的一種潛規(guī)則。筆者也遇到過這種情況,當筆者與魯姍交流,試圖讓她把剛買的脆青李給沒吃早飯的孩子吃一個時,魯姍嚴詞拒絕了:“怎么能給他吃,他吃了要肚皮痛?!保ㄊ茉L者10,20220724)筆者只好讓餓肚子的孩子喝了一杯溫開水。出于自我保護的需要,幼師對某些原則的堅持,體現出一種與“母親”角色截然不同的模樣。
控制飲食只是冰山一角,在照料幼兒的過程中,幼師還有其他很多情況需要注意分寸,以避免過度的情感勞動。如果僅僅將情感勞動視作一種可以脫離主體的商品化表演,那么就無法解釋幼師的此類行為。過度的情感勞動將會生產出主體之間過度的親密關系,從而導致幼師無法獲得“安全邊界”而受到傷害。從家長的角度,他們自然希望幼師可以如母親一樣對幼兒投入盡可能多的情感勞動,但在心底他們又無法真正地信任幼師。這種不信任催生了幼師與幼兒之間的邊界,使得幼師不能夠全身心地從事情感勞動,而選擇規(guī)避一些真正對幼兒有益的勞動。幼師的情感勞動在壓迫之下出現了“變形”。
2. 教育者。
除了如母親一樣的照料者,幼師還扮演著不同于母親的教育者角色,肩負著培養(yǎng)幼兒規(guī)則意識和禮貌舉止的責任。從早上收玩具開始,幼師會不停強調:待會要把自己玩的玩具恢復原狀;上廁所需要全班一起排好隊;喝水、吃飯要等老師給所有小朋友都盛好且發(fā)布指令了才能吃;不可以隨便吵鬧打架;如果有需要,找老師且經過老師同意才行。
幼師掌握著空間分配的權力,空間有其等級體系,每個空間有著不同的價值。例如,將調皮孩子獨立放在一個角落,拒絕搗亂的小孩移動空間的要求,把某個孩子作品放在中間位置……幼師通過空間權力對幼兒進行獎懲,達到規(guī)訓目的。
筆者有一次在早晨給小朋友安排座位時,黃秀老師制止了我,并說:“你不能把明謙、杰宇還有蔣謝這三個安排在一起,他們坐一起就要一直鬧,他們三個就是街上在一起開鋪子三家人,平時經常一起耍?!保ㄊ茉L者1,20220715)
在維持集體紀律時,幼師同私下與幼兒一對一接觸時具有不同的情感狀態(tài)。幼師會有很多小技巧,黃秀在與筆者閑聊時提到:“在排隊上廁所時,我們之所以要讓孩子必須小手叉腰,就是為了避免他們在路上推攘?!保ㄊ茉L者1,20220718)這種小技巧的運用,以游戲化的方式替代了嚴肅的禁令式制止,讓幼師溫柔的教導得以安放。在喝水、吃飯時,幼兒必須等幼師將所有孩子的水杯與飯都擺好,且聽到幼師說出指令“小朋友請”后,雙手舉過頭頂邊擊掌邊說“謝謝老師,大家請”,才被允許進食。
扮演教育者角色是幼師在情感勞動過程中確立專業(yè)性、提升自我地位、建立與家長之間邊界的重要方式,如同月嫂在雇主面前塑造“育兒專家”的形象一樣。[19]但由上可知,幼師對幼兒的教育仍主要是輔助管理和照料需要的,缺乏專業(yè)性的教學內容,尤其是民辦鄉(xiāng)鎮(zhèn)幼兒園。這就使得民辦幼師很難在家長心中塑造起“教師”的形象,很多家長只是將幼師視作“保姆”之類的角色。
(二)幼師與家長的互動
1. 家長對幼師的控制。
對民辦幼師來說,與家長打交道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這關系到幼兒園的回園率(即入學的小朋友在新學期有多少仍選擇留在幼兒園),直接影響著幼師的工資。每日清晨迎接孩子入園時,幼師有一套固定的行為規(guī)范。
幼兒園的幼兒教師應該做到的100條細節(jié)中寫道:(1)看到家長帶領幼兒來園,教師應該面帶微笑。(2)幼兒見到教師的時候說:“老師好”,教師應該給孩子一個回答:“?菖?菖?菖,你好”或者“?菖?菖?菖小朋友好”。(3)周一和幼兒見面后應該說:“你好!見到你真高興!”或者說:“你今天真漂亮”,進行個性化問候。
從幼師守則可以看出,幼兒園在有意識地對幼師進行規(guī)訓,強調幼師在家長面前應該保持的形象。幼師面對幼兒須面帶微笑,關注幼兒,向幼兒問好,對幼兒的反應有所回應。在家長面前,幼師需要努力表現出關愛孩子的形象。小景和黃秀認為,和家長相處最重要的就是要注意自己的說話方式、語氣和姿勢。
在和家長相處最重要的就是要注意自己的說話方式,你看他喜歡哪種說話方式,就要偏向于那個方向。(受訪者5,20220729) 最重要的就是站姿、語氣。(受訪者1,20220729)
相比中小學老師,幼師的日常照料工作占比大,家長對孩子的學習生活也更加留心,他們經常在細節(jié)處對幼師表達自己的不滿,甚至一些家長會在教學時間來到幼兒園,巡視幼兒園各處,透過窗戶觀察幼師教學情況。若發(fā)現問題,家長可以對幼師提出質疑和要求,比如要求幼師給孩子拍照、調換座位、午覺單獨睡、補課等。幼師面對家長的質疑和要求,不管對錯,都要保持良好的語氣和姿態(tài),向家長解釋。
對于家長的要求,幼師一般不會拒絕,甚至在非工作時間,家長仍可以對幼師提出要求,如晚來半小時接孩子、晚上給老師打電話問事情等。迫于其“民辦”的身份,幼師主觀上產生了卑微感,她們加倍地壓抑自己的不滿,努力地營造一個極其耐心負責的教師形象。據調查,很多幼師經常在晚上接到家長電話。
而幼師迫于形象維持的需要和主觀上的卑微感,很難拒絕家長的要求。在家長的監(jiān)視和控制之下,幼師不得不進行超額的情感勞動,她們無法阻攔家長對她們私生活的入侵。
通過針對家長的情感勞動,幼師試圖在家長心中樹立起既專業(yè)又可信的形象,以建立起與家長之間的安全邊界,使自身能夠將更多精力、時間和情感投入到幼兒身上,同時也能夠讓工作之余的生活變得相對輕松。但家長并不買賬。一方面,他們不承認幼師的專業(yè)性。由于輕教學重照料的工作性質,加上“民辦”的身份,很多家長把民辦幼師當成保姆看待,不承認他們的專業(yè)性。另一方面,家長也不完全信任幼師。幼師情感勞動的本職對象是幼兒,但他們勞動的評價對象卻是不在勞動現場的幼兒家長。與空姐之類的服務工作不同,這種介于幼兒與家長之間的尷尬位置,天然就會造成很多誤解。
當此情形下,家長不斷打破與幼師之間的交往邊界,對幼師進行了全方位地監(jiān)視、質疑和控制,這使得幼師不得不付出更多的情感勞動以應付家長,反而在幼兒身上不敢投入過多。
2. 幼師應對家長控制的策略:隱性邊界。
幼師會刻意地在家長面前進行“愛”的表演,把對幼兒的關心照料在家長面前具象化,讓家長相信幼師對孩子的愛會像媽媽一樣,放心地把孩子交到幼兒園。但有時這種“愛”的表演有著另一層含義。
小景站在校門口,看到星星來了,臉上掛著微笑說:“星星,早上好?!边@時她發(fā)現星星臉上有一個傷口,便蹲下用手輕輕撫摸著星星的臉,問:“這是怎么弄的呀?”家長走后,小景對筆者說:“每次孩子來,老師都要問好,如果看到臉上不對勁,還要問情況。”(受訪者5,20220724)
幼師詢問幼兒身上的傷口,有兩個意圖:一是在家長面前進行“愛”的表演;二是確定幼兒身上傷口的來源。在入園時對幼兒傷口的詢問,可以將家長視線引向這個傷口,避免家長沒注意或忘記幼兒受傷的事情,好規(guī)避責任。園長在一次和老師閑聊中說道:“在屋頭摔了點沒得事,在幼兒園摔了就是你們老師的責任,沒看好。有個娃兒之前摔了一個口口,要跟我打官司,說要破相,鼓搗喊我賠,自己摔得鼻青臉腫沒得事?!保ㄊ茉L者15,20220715)當家長們提出質疑與要求,幼師無法拒絕時,她們會嘗試委婉地說服家長。
(家長)如果問為什么每次來幼兒園都哭呀,那我可能解釋說他現在還不太適應幼兒園的環(huán)境,可能有點分離焦慮癥,在家要多鼓勵他,不能嚇他。就是她的問題你都要回了,然后說得很專業(yè),她反駁不了,就不吭聲了。(受訪者7,20220726)
盡管幼師很難拒絕家長的要求,但幼師仍然可以通過一些情感勞動策略來應對家長的控制,構建與家長之間的安全邊界,以避免彼此之間的關系過于緊張和模糊不清。這種邊界不是顯性的,而是通過“愛的表演”或“專業(yè)性表演”來建構起來的隱性邊界。在家長面前表演,自然有“情感異化”的一面——即不是自我真實情感的表達,但這里不是將“情感勞動”當做商品來售賣,而是利用情感勞動來確立彼此之間的關系邊界。
(三)幼師與管理者的互動
除了照料教育幼兒,幼師還要做行政上的雜事。一方面是領導布置的各類任務:帶幼兒排練節(jié)目、準備演出服、辦手抄報、環(huán)境創(chuàng)設、各項評比等。另一方面要準備各種材料應付上級檢查,如周計劃、消毒記錄、體溫檢查記錄、通風情況、滅火器檢測等。冗雜的經常性工作使幼師長時間處于疲倦狀態(tài)。幼師心里有怨氣,但大多時候只能選擇忍耐,從英紅向筆者抱怨自己想辭職中可以窺見一二。
有沒有事少、假多、錢也少的工作???我干不下去了,覺得太累了?,F在是老板娘管事,每次叫我們報了材料然后不給買,說讓自己想辦法,每次都這樣,只有扣工資沒有加工資。教導主任也一樣,每次很多事情,你不問她不說,做錯了還要說你,你問她,她就說別一直問,要有自己的想法。以前比較忙就不考核了,現在再忙也要考核,沒過扣60,以前考核高還要加分,現在啥也沒有,排節(jié)目也不給錢。(受訪者6,20221012)
在幼師與家長兩個群體之間,管理者表面好似與幼師同屬一個陣營,但實際上管理者會與家長結成隱秘聯盟。管理者希望老師干更多的活,提供更好的服務,給幼兒園營造一個好口碑,使得家長滿意,幼兒園留園率高;家長希望幼兒園老師能夠用心對待自己的孩子,且費用不要超過預期。管理者與家長的利益達成一致,形成管理者與家長對幼師的雙重控制。
她只站在家長角度,每次都向著家長說話,不管老師的,所以家長都向著她。跳完操家長在門口,我們還不能臉色不好,跳操的時候我就一個人,一堆娃,說了不聽,我都急死了,就用手夾著腋窩那里,抱到點點上面站好,然后老板娘直接過來和我悄悄地說讓我注意點。你都看到我搞不過來了,你有空說我,就不能幫個忙嘛?(受訪者8,20220829)
管理者還將家長引入幼師的評比活動,形成對幼師的“激勵”。幼兒園每月舉辦兩次以上的評比活動,主題涉及器械操、戶外活動、區(qū)域活動、分組教學、公開課、教師技能等。與布若威“超額游戲”[20]不同,幼師評比活動沒有足夠吸引人的獎勵。
表現很差的老師,不會笑話她,因為這種評比不給獎勵。老板太摳啦,如果說評比,肯定是為了錢嘛,她不給錢,我們評個錘子,就評第一名加幾分,加個十幾二十塊錢,誰想要,還要累死累活。(受訪者12,20220913)
這樣的評比活動非但沒有激勵幼師,反而實現了對幼師情感勞動的進一步監(jiān)視和控制,增加了幼師的工作壓力。
管理者與家長的聯合只存在于二者共同面對幼師時。當家長或管理者其中一方不得不承擔某種費用,如做活動必需的物資等,管理者和家長之間的聯結紐帶就會斷開。在不得罪家長的前提下,管理者會想盡辦法縮減幼兒園開支,他們會指使幼師讓家長去承擔物資費用,把管理者與家長間的矛盾轉化為幼師與家長的矛盾。
幼兒園摳得要死,打印東西要是打錯了,浪費紙還要扣錢,而且什么東西都叫我們讓家長帶,要么自己做要么讓家長帶,我都不想喊家長,不然家長意見又大得很。(受訪者12,20221012)
管理者本應成為幼師與家長之間的“緩沖器”,幫助二者增進理解,建立關系邊界。但事實上,一方面,為了討好家長,管理者聯合家長對幼師進行勞動控制,且往往用懲罰而非獎勵的手段來刺激幼師進行超額工作。另一方面,當管理者與家長之間有利益沖突時,為了不得罪家長,又將幼師推到前臺來應對家長。這增加了幼師的情感勞動強度,使得家長與幼師之間的關系變得更為復雜。
為什么民辦幼兒園的管理者敢如此對待幼師?其根源在于,民辦幼師是一項低門檻、高流動的不穩(wěn)定職業(yè),民辦幼兒園的管理者既不太在意幼兒園的服務質量,又不在意幼師的抱怨和辭職想法,因為他們可以很快再招一批新人。
(四)幼師與同事的互動
由于民辦幼師流動頻繁,管理者經?!安饢|墻補西墻”,幼師隊伍無法穩(wěn)定下來,幾乎每個學期都會改變,很難形成默契的同事關系。
看領導,領導想變就變。如果說你和你副班不太合適,主班對副班不滿意可能就變。如果沒有什么不滿意,就看領導了,比如領導覺得這個副班能力強,想把他調過去,就給你隨便又分個人。(受訪者11,20221001)
幼師平時工作輕松與否,和其搭檔的工作能力有很大關系。副班能力強,那么主班就僅負責家長工作。平時在班上兩人配合,分管上下午,都有歇口氣的時間。若副班能力不行,或者主副班尚處磨合期,就會產生矛盾。
工作任務自主分配使得主副班關系充滿了張力,主班有時會仗著資歷對副班挑刺。
我已經被幼兒園同事關系弄成抑郁癥了,你勤快她希望你更勤快,你不勤快她陰陽怪氣地說你不勤快,你做得不對,她也不說你哪兒不對,就陰陽怪氣地說你,仗著她年齡和工齡大,就欺負你個新人,你讓孩子上廁所,她就不讓上,你不讓孩子上,她就又說,我不讓孩子上。(受訪者2,20220824)
副班有時也會通過一些消極行為來反抗主班的控制,比如趙老師被主班罵了,她就站在那啥事也不做,別人叫她也不樂意動,平時也不搭理主班。幼師之間的矛盾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幼兒與幼師之間的相處。幼師在與同事產生矛盾后,很難再保持一個溫柔耐心的形象去教導幼兒。
民辦幼師之間的關系常常陷入到相互質疑、指責和控制的泥潭之中,而不是互幫互助和默契配合。究其原因,有以下兩點。一是幼師隊伍的高度不穩(wěn)定性。幼師之間很難維持一個長久的合作關系,一直處在磨合狀態(tài)之中。很多時候,好不容易兩個幼師磨合好了,又換了新人?;蛟S可以說,“老帶新”是民辦幼兒園的生存之道,但這樣無疑使幼師之間的關系變得緊張。二是情感壓力轉嫁。面對家長和管理者的質疑與控制,幼師處在高強度的情感勞動之中,她們情感壓力的主要轉嫁對象就是和她們一樣的其他幼師。在同事面前,她們可以不用費盡心力去表演和討好,也不用努力去構建彼此的安全界限。她們想要控制對方,以減輕自身的情感壓力。
四、勞動控制、邊界生產與民辦幼師的不穩(wěn)定性
(一)民辦幼師工作的不穩(wěn)定性
隨著近幾年中國人口增長速度的放緩和幼兒園數量趨近飽和,民辦幼兒園之間的競爭愈演愈烈,民辦幼師的生存環(huán)境不斷惡化,不穩(wěn)定程度持續(xù)加深,這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身份不被承認。民辦幼師對自我身份的界定,與家長和管理者對民辦幼師身份的認知,存在著較大的差距。
民辦幼師認為,他們具備教師的專業(yè)性技能,與中小學教師沒有本質差別,應該得到教師該有的尊重和地位。而家長和管理者認為,幼師的主要工作是照護,是“保姆”一類的角色,人人都可以干,沒必要像“老師”一樣對待他們。民辦幼師還認為,他們做著和公辦幼師一樣的甚至更多的工作,是稱職合格的,理應得到與公辦幼師相同的尊重和地位。但家長和管理者認為,民辦幼師與公辦幼師差距明顯,民辦幼師入行門檻低,一些民辦幼師甚至沒有教師資格證,流動性大,在勞工市場中可以輕易地被替換,他們缺乏公辦幼師那樣的專業(yè)性,自然也不能得到如公辦幼師那樣的信任和待遇。
另一方面是過度的勞動控制。民辦幼師渴望相對單純和寬松的工作環(huán)境,以便把更多的時間精力放在幼兒身上,而家長和管理者則試圖聯合起來對民辦幼師采取高強度的勞動控制。
區(qū)別于針對成年人的服務工作,幼師本身就是一份較難獲得信任的工作。由于作為服務享受對象的幼兒年齡還小,服務評價的權力掌握于不在勞動現場的家長手中。出于對幼兒的關心和對幼師的不信任,家長希望控制幼師的勞動。過度的關心和不信任就會帶來過度的勞動控制,在民辦幼師身上表現得更為明顯。相對于公辦幼兒園和公辦幼師,家長更不信任民辦幼兒園和民辦幼師,認為他們缺乏專業(yè)性,并不可靠,需要被監(jiān)督。當此情境下,管理者本可以通過管理來增進家長對幼師的信任和保護好幼師工作環(huán)境的純粹性。但實際上,為了迎合家長的心理,也為了應對民辦幼兒園之間的殘酷競爭,管理者支持家長對幼師進行全方位的監(jiān)督和控制,將之視為民辦幼兒園的服務“賣點”之一。
民辦幼師的不穩(wěn)定性不僅體現在“沒有編制”與“合同期限短”等靜態(tài)特征上,更體現在基于“身份承認”和“勞動控制”的“關系性斗爭”上。[21]身份不被承認和過度的勞動控制,使得民辦幼師始終處于不穩(wěn)定的勞動狀態(tài)之中,他們需要在非幼兒主體身上投入大量的情感勞動以獲得承認和反抗控制。
(二)在不穩(wěn)定中尋求穩(wěn)定:幼師情感勞動中的邊界生產
為了在不穩(wěn)定中獲得相對的穩(wěn)定性,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更多表現為一種圍繞關系的“邊界生產”過程。
面對幼兒時,幼師一定程度上可以將“社會性自我”與“個體性自我”融合起來,以“整體自我”的面貌投入到針對幼兒的情感勞動之中。這接近于霍克希爾德所謂的“深層扮演”,但筆者不認同霍氏關于“虛假自我”與“真實自我”的分類。[22]社會性自我不是虛假的自我,無論是否處于情感勞動中,一個在社會集體中生活的人總是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這是基于“關系構建”的目的。
由于幼兒無法控制幼師、幼師能憑“母親”和老師的身份來管理幼兒,幼師可以相對自如地投入到對幼兒的情感勞動之中,與幼兒之間建立起親密的互動關系,進而帶給了自身主要的勞動快樂和成就感。
但這并非全部。由于幼兒背后是家長,幼兒身上的每個細節(jié)都看在家長眼里,繼而反饋給幼師,形成家長對幼師的間接勞動控制。因此,幼師面對幼兒時也無法完全自如。他們需要抓住家長在幼兒身上的“關注點”,小心謹慎地與幼兒(實際上是背后的家長)之間維持一個安全邊界,避免從事“適得其反”的情感勞動。在此類情況下,幼師往往會壓抑住一部分自我,而且這部分被壓抑的自我不屬于“個體性自我”或所謂的“真實自我”,仍然是社會性的,是屬于幼師與幼兒之間親密關系的那部分自我。換句話說,在針對幼兒的情感勞動過程中,由于家長的隱性存在,幼師為了維持與家長之間的邊界,犧牲了部分幼兒的需求和與幼兒之間的親密關系。
直接面對家長時,由于家長掌握著對幼師勞動的控制和評價權,幼師確實會進入到霍氏所謂的“表層扮演”的狀態(tài)之中。但這種表演不是為了生產服務價值,而是為了彼此間的關系。通過這種“愛的表演”和“專業(yè)性表演”,幼師試圖建立起與家長之間的安全邊界,以獲得一定程度的信任,避免相關的“麻煩”和過度的勞動控制。
但此類表演只能緩解而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家長對幼師的過度勞動控制。家長不斷逾越幼師建立起來的邊界,監(jiān)視幼師的勞動過程,進入幼師的生活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幼師與家長之間的關系變得非常緊張,需要投入大量的情感勞動以滿足家長的要求。情感勞動由此表現為家長不斷破壞邊界、幼師持續(xù)重建邊界的循環(huán)過程。
面對幼師與家長之間的緊張關系,管理者的態(tài)度至關重要。民辦幼兒園的管理者往往同時也是出資者,面對巨大的同業(yè)競爭壓力,為了討好家長,管理者往往會犧牲幼師的利益,允許家長逾越與幼師之間的關系邊界。面對管理者這種一邊倒的處理方式,幼師顯然不會滿意,但又無可奈何,只能投入更多的情感勞動,不斷地修補被家長和管理者所無視的邊界。
在過度勞動控制所導致的高強度情感勞動之下,幼師的情感壓力非常大,而他們唯一的壓力轉嫁對象就是其他的幼師。這就使得幼師之間的關系也變得緊張,彼此之間的安全邊界亦被破壞。于是幼師還需要投入一些情感勞動到同事身上,以建立彼此的關系邊界。
從情感勞動的組成來看,民辦幼師的情感勞動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投入到幼兒上面,是為了打破邊界,以建構如同母親一樣的親密;另一部分則投入到家長、管理者及同事上面,意在建立邊界以減少勞動控制。這兩部分情感勞動之間存在沖突,后者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前者的良性運行。
作為不穩(wěn)定勞工,民辦幼師必然會陷入到相關主體的過度勞動控制之中。這使得民辦幼師不得不通過情感勞動小心翼翼地維持與家長、管理者及同事的關系邊界,而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幼兒身上,這最終會損害幼兒教育。為了提升民辦幼兒園的教育質量,亟須改善民辦幼師的勞動環(huán)境,提升民辦幼師工作的穩(wěn)定性,承認其身份并減少對其的勞動控制,使其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幼兒身上,而不致陷入到與非幼兒主體之間持續(xù)的“關系性斗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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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bor Control and Boundary Production: A Study on the Emotional Labor Process of Private Kindergarten Teachers
WU Lijun, LI Shiqi
(School of Sociology and Law,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 Taiyuan 030031 China)
Abstract: With a private kindergarten in Sichuan as the examination object, this paper has thick description of the emotional labor process of private kindergarten teachers. It is found that is very complicated and needs to deal with the relationship with four subjects: children, parents, managers,? and colleagues. Due to unrecognized status and excessive labor control, private kindergarten teachers are in great instability. In order to obtain relative stability, the emotional labor of them is more manifested as the“boundary production” process around the relationship. It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parts: one is devoted to young children, intended to break down boundaries to construct a mother?鄄like intimacy; the other is directed at parents, managers and colleagues, in an effort to establish boundaries and weaken labor controls. There is a conflict between the two parts, the latter to some extent preventing the former from benign operation. In order to improve the education quality of private kindergartens, it is urgent to improve the stability of private kindergarten teachers work, recognize their identity and reduce their labor control, so that they can devote themselves to the work of children and do not continuously fall into the “relational struggle” with non?鄄children subjects.
Key words: private kindergarten teacher; emotional labor; labor control; boundary production
(責任編輯:熊燦燦)
* 通信作者:毋利軍,山西師范大學社會學與法學學院講師,人類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