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號實驗體

毓岑

“又失敗了，這和瑪雅人的基因根本不符合，最糟糕的是實驗體還覺醒了自我意識！算了，把它改造成機器吧?！?/p>

“一樣叫監(jiān)視者去觀察嗎？”

“對，實驗體就叫485號吧！”

無數(shù)刺眼的閃光燈下，福爾馬林里浸泡著一個正緩緩跳動著的東西?！耙活w沒有經(jīng)過任何改造的史前健康人類心臟，起拍價一顆宜居小行星！”這里似乎正在進行一場器官拍賣，但他們卻稱這為“文明的交流”。各種聲音不加掩飾地大聲議論，他們都認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收藏品。

電流順著錯綜復(fù)雜的線路在我體內(nèi)穿梭，最終到達胸口處仿生的機械心。我下意識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可我并不能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溫度，芯片的亮光透過我的皮膚閃爍著。

新器官的不適應(yīng)，使我四肢僵硬。我蹲下身，緊皺眉頭，腦海中卻回蕩起一些聲音：“多好啊，你成了舊文明有力的代表，即使你并不出色?！?/p>

“你就是485號嗎？我是473號實驗體蒂琪，你的監(jiān)視者?！蔽曳潘沈榭s的身體，抬頭注視著那個對我笑著的女孩：她笑得十分僵硬，身穿白色工作服，淡灰的眼睛里布滿線路，奇怪的是，她只有一只耳朵。

蒂琪看見我的樣子，笑出了聲：“如你所見，我是個外表殘缺的失敗品。不過，就算你并不殘缺，你也是個失敗品，擁有自我意識，還和瑪雅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嗯……至少長手長腳是對的。當(dāng)然，即使你是舊文明的象征，也只是盛放寶貴器官的器皿罷了！”蒂琪突然拉住我的手，隔著人造皮膚用力掐著，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神色。

我被嚇了一跳，用力甩開蒂琪的手，向后退了幾步。我警覺地盯著她，頭上、耳朵上綴的玉石和骨頭飾品因為大幅度動作，碰撞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我的手搭在遮掩拍賣會后臺的全息幕布投影器上。

只要她有攻擊的想法，就用這個投影器砸她身上，我心想。

蒂琪打了一個響指，場景立刻從拍賣會后場轉(zhuǎn)換為大樓天臺。我驚訝地瞪大眼睛，她卻不以為意：“這沒什么，原子、量子的轉(zhuǎn)換罷了，我只是用惠勒泡沫將場景傳送到新的空間。比起這個，你更該冷靜點，聽我講。”她故意把最后三個字咬得很重。

我們在天臺聊了很多。蒂琪說，所謂監(jiān)視者，就是一生都監(jiān)視失敗實驗體，使它們變成下一代監(jiān)視者，或成為資本的殺人機器。蒂琪說自己也是個失敗品，這也正好對應(yīng)了她那只缺失的耳朵。

我細細品著她的話，明明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可在她口中，好像都是家常便飯。于是我不解地問 ：“一生都不為自己活一次，值嗎？”蒂琪眨巴眨巴眼，笑了：“這是注定的，改變不了，就像你我本就是失敗者。”

“換了我，就不會這樣，我會逃走，一定……”

我輕聲嘟囔著，開始擺弄起掛在胸前的綠松石，心里正預(yù)想著未來：我要離開，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安定下來。蒂琪神情陰郁地盯著我，開口道：“你和以前的我很像。我們都想自由，但這是沒用的。順從點還能少受點罪，因為一旦出逃被發(fā)現(xiàn)，你就沒機會考慮什么以后了?！?/p>

我不再理會蒂琪，只是望向天空。

“你在看什么？”

“陽光?！蔽一卮?。

“太陽存在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這是輻射。你需要去更新你的知識板塊了?！钡夔鞒爸S地說，而我仍沉浸在自由的詮釋中：自由嗎？自由就是精神及肉體不受拘束嗎？我渴望自由，這點不容置疑。

我轉(zhuǎn)過身，向天臺的門狂奔去，風(fēng)在我耳邊呼嘯，我不顧身后蒂琪的陣陣呼喊，只是不停地跑。

蒂琪抽出別在腰間的手槍，對著我。她的眼淚因為恐懼而簌簌地掉下，她顫抖地開口：“你走了，我就會被系統(tǒng)毀滅?。　?/p>

“那一起——”話還未說完，蒂琪就扣動扳機，子彈打穿了我的左臂，此時我倒慶幸現(xiàn)在的我失去了痛覺。綠松石被摔了出去，從里面射出一根根銀針，銀針扎在蒂琪身上，她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我不敢怠慢，慌忙撿起綠松石，卻瞥見天空裂開了一條縫，那條縫越來越長，像古文明時代植物的根莖一般向遠處不斷延伸。

我感到不對勁，原子構(gòu)成的空間怎么會輕易崩壞，這地待不了了，得趕緊離開！

我搖醒蒂琪，她恍然睜開眼，也感到不對，便抓住我的胳膊想往天臺的出口跑去。我卻制止了她，皺著眉嚴肅地說：“沒用的，這個空間就像被一個玻璃罩籠住了，出了天臺的門，咱們還是會在空間內(nèi)，除了……”還沒說完，一塊碎片便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抬頭，只見天空中不斷掉下粉塵和碎片，看來這個空間支撐不了多久了。

“除了從那個地方逃走！”我指著裂縫，蒂琪一臉驚訝地說：“只有這個辦法了嗎？我的數(shù)據(jù)不允許我這么做?！?/p>

“相信我。”我拍拍胸脯，眼神堅定，我拉緊蒂琪的手，然后沉沉地吐了口氣：“初始定位時間，啟動飛行器。”

話音剛落，手中的綠松石便慢慢化成了一攤液體，滑到我的腳邊，呈現(xiàn)出長方形及正方形等形狀，它們拼湊組合，最終變成了一個簡易的飛行器。我踏上飛行器，邊朝蒂琪伸出手，邊笑著說：“走吧！”

飛行器快速吸取空氣中流動的能源后，噴出藍色的火焰，一股巨大的力量帶著我和蒂琪沖向空間的裂縫。我們一頭撞破了空間，落到了真實世界大樓的天臺上。

果然，正如我的想法，我們順利逃出了那個空間，飛行器又變回了綠松石附在我的頸間。但我卻沒預(yù)料到一點，就是現(xiàn)實世界也開始在崩壞——大塊大塊的粒子竟直接砸向地面，把許多機器人瞬間壓扁，而空中的缺口慢慢流進黑暗。

文明的終結(jié)，就要來了嗎。

蒂琪看著地面上的慘狀，回頭問我：“485號，你知道卡爾達肖夫文明指數(shù)嗎？”

我點點頭，機械地背誦道：“蘇聯(lián)天文學(xué)家包古拉·卡爾達肖夫提出的三型文明分類法。他按照生命能掌握能量的多少將文明分成三類：Ⅰ型文明指的是能夠利用行星本身所擁有的能量規(guī)模的文明。Ⅱ型文明則是指能夠利用恒星系內(nèi)恒星的能量。而Ⅲ型文明則能夠利用整個星系所提供的能量。”

蒂琪翻了個白眼：“現(xiàn)在我們就是到達了可使用母星上全部能源的Ⅰ型文明?？蓻]想到還沒再發(fā)展就要滅亡了。我們甚至都用不到二向箔光粒什么的來結(jié)束自己，也不用遵循可笑的黑暗森林法則，因為到頭了?！?/p>

真的到頭了嗎？我看不清未來，因為到處都飛舞著圓形的粒子，大片的石塊向地上砸去，傳來一片驚叫。

圓形……石頭……

等等！

我低頭看向頸間能夠變幻形態(tài)，吸取能量的綠松石。一瞬間，我的機械腦中想法萬千，如果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文明的最高點，那是否意味著，此刻母星的能量，足以讓綠松石吸收后帶我們沖破大氣，到達另一個宜居小行星呢……

我不再猶豫，將綠松石變幻成了更大型的封閉飛行器，而后回頭看向一臉不解的蒂琪，并向她伸出了手。

“不管前方是劫難還是希望，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尋找自由的終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