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左還”與“右還”是《儀禮》學術(shù)中的常用語,主要表達行動者的轉(zhuǎn)身或弧綫轉(zhuǎn)向運動。經(jīng)書中左右還與東漢以後天文學及術(shù)數(shù)中“左右旋”存在明顯的對應(yīng)關(guān)係,可以視爲當時人的普遍知識。故此鄭玄在其經(jīng)注中,對於左右還沒有過多解釋。賈公彥開始以“左手向外”“右手向外”來解釋左右還,從而造成了後來學者如盛世佐以下對於左右還方向的誤會。敖繼公、曹元弼又紛紛根據(jù)自己的理解,製造出不同的左右還新説,從而使左右還學説變得愈發(fā)複雜。借助圖像來表示以上經(jīng)説,梳理左右還發(fā)展變化的過程,可以更加直觀地把學者們對於同一經(jīng)文的不同理解呈現(xiàn)出來,足見禮圖是禮學研究中的重要輔助工具。
關(guān)鍵詞:左還 右還 鄭玄 賈公彥
“左還”與“右還”是《儀禮》中的常見表述,用於説明在儀節(jié)進行之中,行動者的轉(zhuǎn)動或是弧綫行進方向。圍繞左還與右還,歷代禮學家均有不同解説。喬秀巖《左還右還後説圖録》則以王文錦的意見爲基礎(chǔ),將“還”區(qū)分爲弧綫行進的“大還”,以及原地轉(zhuǎn)身的“小還”,通過圖示梳理最重要的幾家觀點,是最爲重要的研究。
但在今天看來,喬氏一文在經(jīng)説分析方面似稍嫌簡單,特別是在鄭玄、賈公彥對此問題的理解上面,還有一部分未盡之處。賈公彥對於左還、右還有“左手向外”及“右手向外”之説,如何理解賈疏中的“向外”,就成爲一個關(guān)鍵問題。實際上,後世諸家大部分都困惑於賈疏的“向外”之説,才有了各種複雜解説,如曹元弼如此標榜鄭學,結(jié)論卻與鄭玄截然相反,其根本原因就在於對賈疏的誤會。故此本文擬在喬秀巖的基礎(chǔ)之上,對左右還的相關(guān)問題做出進一步的解説,並嘗試理清這些不同解説之間的關(guān)係。值得一提的是,喬文最爲突出的一點,即在他采用了圖示的方式,從而避免了繁瑣的文字解説。但在今天看來,喬氏之圖過於粗糙抽象,並不能讓讀者一目了然。在禮學研究中,尤其是與《儀禮》相關(guān)的研究中,圖像與經(jīng)説之間關(guān)係密切。我們?nèi)ピ噲D理解經(jīng)説時,將經(jīng)説文本轉(zhuǎn)化爲圖像,可爲理解本身提供更多便利,而圖像又可以看作經(jīng)説文本的延伸形態(tài)。故此本文將盡可能用圖像來表示經(jīng)説,以期達到“文質(zhì)彬彬”的效果,從而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這一禮學問題。
一、漢晉文獻中的左還、右還
左還、右還在禮學中表示轉(zhuǎn)行,但學者對於轉(zhuǎn)行的方向有不同意見。左、右還的左與右,到底表示的是行進的目的方向,還是轉(zhuǎn)行時身體的主要牽引側(cè),是諸多學説爭議的焦點。如果將左、右理解爲前者,則相當於生活中的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如果理解爲後者,則正好與生活中的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相反。在進入經(jīng)學家的討論之前,應(yīng)當注意到,左還、右還固然是禮學中的常見術(shù)語,卻並不僅見於《儀禮》之中。漢晉文獻中,亦有使用左還、右還者,譬如《淮南子·墬形訓》:“江出岷山,東流絶漢入海,左還北流,至于開母之北,右還東流,至于東極?!苯牧飨虼篌w上是自西向東,故此《墬形訓》先提到“東流”。以下“左還北流”,是在向東的基礎(chǔ)上轉(zhuǎn)而向北。根據(jù)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畫《地形圖》《駐軍圖》,漢人空間坐標的基本設(shè)定與今人不同,爲上南下北左東右西。此處的“左還”相當於逆時針向左轉(zhuǎn);而下文“右還東流”,則是在向北之後轉(zhuǎn)向東,那麼此處“右還”就等於順時針向右轉(zhuǎn)。又如揚雄《太玄·玄攡第九》:
日之南也,右行而左還;斗之南也,左行而右還。
范望注:日之至南,行由西方,故言右;還從東方,故言左旋也。斗之至南,行由東方,故言左;還從西方,故言右旋也。
《太玄》這段也用了“左還”“右還”來描述太陽及北斗在天空中的轉(zhuǎn)行方向,其含義與上文的《淮南子·墬形訓》一致。所謂“日之南也”,是説太陽從夏至點逐漸開始向冬至點南移的過程。揚雄認爲“天日錯行”,天自東向西順時針旋轉(zhuǎn),太陽與天的運行方向相反,是自西向東的逆時針轉(zhuǎn)行。由於天的轉(zhuǎn)動速度快於太陽,太陽一邊隨著天東升西落,一邊又每晝夜逆時針轉(zhuǎn)行一度,正因爲日落在西,太陽在日落之後仍保持逆時針方向運動,以西爲始,次日東升,這就是所謂“右行而左還”。同理,“斗之南也”就是北斗斗柄指向由北逐漸向南轉(zhuǎn)動的過程。北斗斗柄的指向隨著四季不斷變化,冬至北斗在北極之下,斗柄指向北方,夏至北斗在北極之上,斗柄指向南方。如果面向南方,仰視天空的話,北斗斗柄由冬至向夏至的轉(zhuǎn)向就是“左行而右還”,也就是順時針方向轉(zhuǎn)行。也就是説,揚雄在左還、右還的使用上,與《淮南子》是一致的,左和右分別代表轉(zhuǎn)行所指向的方向。
除了《淮南子》與《太玄》使用了“左還”“右還”之外,還應(yīng)當注意,古人有所謂“天左旋”的觀念?!栋谆⑼āと赵隆分芯吞岬健疤熳笮赵掠倚小?,唐《開元占經(jīng)》引蔡邕《月令章句》云:“天左旋,出地上而西,入地下而東?!薄靶迸c“還”通,蔡邕采用的坐標系是以地面觀察者的視角,面向南方,故此認爲天自東向西的旋轉(zhuǎn)是“左旋”。這裏天的“左旋”與上引揚雄日的“右行而左還”顯然有所矛盾。因爲在兩漢人的觀念中,天與日月五星交錯而行,如果天左還,則日當右還。揚雄既然認爲太陽“右行而左還”,那麼天本身的運動就應(yīng)當是“右還”才對,而非文獻中常見的“天左旋”。如前所述,揚雄的“左還”是逆時針轉(zhuǎn)行,那麼蔡邕説的“天左旋”而不説“右旋”,顯然對“左還”方向的理解與揚雄相反。此外,還應(yīng)注意到《晉書·天文志》引《周髀》家云:
天員如張蓋,地方如棋局。天旁轉(zhuǎn)如推磨而左行,日月右行,隨天左轉(zhuǎn),故日月實東行,而天牽之以西沒。譬之於蟻行磨石之上,磨左旋而蟻右去,磨疾而蟻遲,故不得不隨磨以左迴焉。
以上文字不見於今本《周髀算經(jīng)》,未必是《周髀算經(jīng)》的原文,但應(yīng)當是東漢以後《周髀》學者的推論。類似的表達還可以見於托名戰(zhàn)國慎到的《慎子》,以及王充的《論衡·説日篇》。天文學史家通常將“天左旋”解釋爲天的自東向西旋轉(zhuǎn),如此則“左還”或“左旋”就是順時針方向右轉(zhuǎn),反過來“右還”則是逆時針方向的左轉(zhuǎn)。這一説法的依據(jù)主要來源於式盤提供的坐標。也就是説,如果從北天極俯視整個天球的話,我們所看到的恒星周日視運動爲自東向西的旋轉(zhuǎn),這在古人看來,就代表著“天左旋”的方向。
雖然蔡邕與《周髀》家論説“天左旋”的參考坐標系不同,但他們對於“左旋”運動方向的理解卻是相同的。與此相關(guān),還可看到《漢書·律曆志》中記載以十二律呂對應(yīng)十二辰中提到“自黃鐘始而左旋”,可用圖表示爲:
式盤即取十二辰的方位,以子爲北,以午爲南,所以十二律呂的“左旋”正好可以對應(yīng)“天左旋”,也就是順時針的右轉(zhuǎn)。
之所以要特別討論“天左旋”的問題,主要在於清人褚寅亮、焦以恕就從“天左旋”説推論,認爲“天左旋”的方向與鄭玄左還學説一致。鄭玄左還是順時針向右旋轉(zhuǎn),下一節(jié)中會具體討論。這與上引《周髀》家説“天左旋”的方向相同,但又與揚雄《太玄》的日左還相反。由以上幾處“左還”“右還”的例子,大體可以認爲,西漢時代對於左右還的理解,與東漢以後截然相反。比如《淮南子》和揚雄《太玄》,它們對於“左還”之“左”的理解就是轉(zhuǎn)動的目標方向。然而東漢以後,人們對於左右還的理解發(fā)生了一次根本性的變化,這可能與當時天文星占學説的發(fā)展有關(guān),“天左旋”成爲人們普遍接受的觀念。對於東漢以後的知識人而言,式盤的十二辰方位演變爲知識世界中的基本坐標系,於是左還即向右轉(zhuǎn),右還即向左轉(zhuǎn),屬於常識的一部分,已不需要再對此做特殊説明。故此可以注意到,晉張華《博物志·雜説下》載:“婦人妊娠未滿三月,著婿衣冠,平旦左遶井三匝,映詳影而去,勿反顧,勿令人知見,必生男?!薄白筮v”與“左還”同意。作爲一種生子偏方的記載,張華並沒有對“左遶”的路綫做出特殊説明,可想而知在魏晉人看來,“左遶”是一不會産生歧義的概念。如果晉人仍延續(xù)東漢以後的“左還”概念,那麼婦人繞行的起點、終點一致,“左遶”自然就是一個從起點自左向右繞行回到起點的路綫。這樣的話,“左遶”之“左”就不是運動的目的方向,而是在轉(zhuǎn)行時身體的主要牽引側(cè)?!秲x禮》的左右還問題與此類似?!秲x禮》經(jīng)文中對“左還”“右還”的基本坐標系沒有明確描述,無論後人如何理解,把左右作爲運動的目的方向也好,作爲轉(zhuǎn)動身體的主要牽引側(cè)也罷,其實對於禮儀實踐影響並不大。但在鄭玄而言,他所處的時代中,左右還很可能代表一種當時人的普遍知識,左還向右轉(zhuǎn),右還向左轉(zhuǎn),所以鄭玄不必在其經(jīng)注專門解釋左右還的含義。然而這一普遍知識顯然沒有持續(xù)流傳下去,很可能在南北朝以後就已失傳。正如“天左旋”説,古人自然知道天的轉(zhuǎn)動方向亙古不變,只是人們討論何爲“左旋”的坐標系容有不同,“左旋”的方向也就有了差別。所以在具體的文本中,由於文本撰寫者對於“左還”“左旋”“左遶”的行進路綫,已有明確理解,往往不會在文獻中去做專門解釋,但後來讀者並不知道作者的坐標系是怎樣建立的,於是理解起來就存在較大的困難,這也是《儀禮》左右還問題在後來變得言人人殊的原因。
二、《儀禮》鄭注中的左右還
雖然上一節(jié)中,已討論過漢晉時代文獻中的左右還,認爲東漢以後的左右還是普遍知識,左還向右轉(zhuǎn),右還向左轉(zhuǎn)。但考慮到經(jīng)書自身的體系性,仍有必要對經(jīng)文及鄭注中的左右還做出單獨分析。
《儀禮》中圍繞左還與右還記載很多,看似繁瑣,其實理解起來並不困難。比如《儀禮·士冠禮》中的第一個儀節(jié)“筮日”就提到:
筮于廟門。主人玄冠、朝服、緇帶、素韠即位于門東西面,有司如主人服,即位于西方,東面北上。筮與席所卦者具饌于西塾,布席于門中闑西閾外,西面。筮人執(zhí)筴抽上韇,兼執(zhí)之,進,受命於主人。宰自右少退,贊命。筮人許諾,右還即席,坐,西面。卦者在左。
這段話中提到筮人要“右還即席”,鄭注稱“東面受命,右還北行就席”。鄭玄何以知道右還是要北行?是因爲筮人所要去的席,位置正好在“門中闑西閾外”,而筮人所站的位置則與主人的“門東西面”相對,在門以西,面向東方,以北爲上??芍奈恢脩?yīng)當在筮人以北。筮人站在有司的行列中,面向主人即東方的方向,在“進,受命於主人”之後,要走到席的位置面朝西坐下,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左轉(zhuǎn)向北走,一直走到席的北端,再左轉(zhuǎn)由席北端登席,於席上面向西而坐。以上是筮人受命於主人之後,一直到即席而坐的分解動作,其中除了北行至席之北端一段,筮人的行進大方向保持不變以外,他經(jīng)過了兩次從右向左的轉(zhuǎn)向。於是可將筮人行進的全過程,看成是從起始位置在南面朝西而始,最終位置在北面朝東坐下的弧綫運動軌跡。經(jīng)文將這一過程用“右還”來表示,而鄭注則補充了“北行”這一細節(jié)??梢园岩陨衔谋巨D(zhuǎn)化爲下圖來表示:
結(jié)合經(jīng)文、注文與圖像,可以明確的是,經(jīng)文只提到了“右還”,而沒有去一一備述行進路綫的細節(jié)。由於經(jīng)文中已包含路綫始末兩點之間的相對位置關(guān)係,以及行動主體的朝向變化,其行進路綫也就保持了相對固定。筮人想要從受命之位通過弧綫運動,抵達席上之位,只可能通過兩種方式—— 一種方式就是如上所述,把“右還”理解爲生活習慣中的“向左轉(zhuǎn)”;另一種方式則是先“向右轉(zhuǎn)”,轉(zhuǎn)至面向北方之後,向北行進,至席之北端再向左轉(zhuǎn)登席,面西而坐。比較而言,後者“向右轉(zhuǎn)”的方式顯然存在明顯的問題,席的位置本來就在筮人之北,只要左轉(zhuǎn)90度就足夠了,卻偏偏要向相反的方向轉(zhuǎn)身,最後需要轉(zhuǎn)過270度,豈不是舍近求遠?更不用説後者從轉(zhuǎn)身到登席,需要先向右轉(zhuǎn)身,至席前時再向左轉(zhuǎn),經(jīng)歷兩次不同方向的轉(zhuǎn)身,而經(jīng)文中卻只提到了“右還”。故此此處“右還”爲“向左轉(zhuǎn)”更爲自然。
以上經(jīng)文明確説明筮人的朝向和行進方向,坐標明確,起止位置清晰。按照王文錦的意見,“右還”作爲弧綫行進的“大還”,其含義可以輕鬆解明。由此可概括出,至少在鄭玄的理解中,左還相當於今天的“順時針向右轉(zhuǎn)”,而右還則相當於“逆時針向左轉(zhuǎn)”,或者可以從字面上更加形象地解釋爲,左還意味著左側(cè)轉(zhuǎn)動動作大於右側(cè),右還則反之。
經(jīng)文中出現(xiàn)左右還的情況比較多,經(jīng)學家通常用來討論左右還行動路綫的,主要集中在《鄉(xiāng)射禮》上射楅前取矢,以及《燕禮》司正奠觶兩處。先看《儀禮·鄉(xiāng)射禮》,其經(jīng)文爲:
上射揖進,坐,橫弓,卻手自弓下取一個,兼諸弣,順羽且興。執(zhí)弦而左還,退反位,東面揖。
鄭玄注則稱:
橫弓者,南踣弓也。卻手由弓下取矢者,以左手在弓表,右手從裏取之便也。兼,并矢於弣,當順羽,既又當執(zhí)弦也。順羽者,手放而下,備不整理也。不言毋周,在阼非君,周可也。
鄭玄在此句注中,並未對經(jīng)文的“左還”作任何解釋,大概是他認爲左還方向沒有疑義,所以不必多説。此時射禮正在進行之中,上射與下射爲一耦,共計三耦,依次取矢並登堂射箭。上、下射在庭中分別立於楅的東西兩邊。其中上射在取矢之前面朝東方,至庭中楅西取矢,然後需要以左還的方式轉(zhuǎn)身返回原位。下射則面朝西方,至楅東取矢,同樣左還返回原位。如果用鄭玄的“左還”來理解,可以將上射的運動軌跡繪製如下圖:
圖中虛綫爲上射行進至楅前的路綫,實綫爲上射返回揖進之初位的路綫。此處爲了方便表現(xiàn)上射從楅前來回,所以采用了這樣的畫法,實則上射應(yīng)爲在楅前原地轉(zhuǎn)身180度,沿原路返回,至初位後再次轉(zhuǎn)身180度。
上射在楅前原地轉(zhuǎn)身,王文錦將這樣的動作稱爲“小還”,也就是沒有在空間中形成弧綫的位置移動,與上面《士冠禮》中的“大還”相區(qū)別。正因爲此處上射只是原地轉(zhuǎn)身,在楅前與揖進之初位之間做往返運動,對於經(jīng)文的“執(zhí)弦而左還”,其實不見得一定要解釋爲向右轉(zhuǎn),如果理解爲向左轉(zhuǎn),又有何不可?鄭玄認爲這裏“左還”只能理解爲向右轉(zhuǎn),有其整體的結(jié)構(gòu)性思考在內(nèi)。鄭玄此注下文即稱,“不言毋周,在阼非君,周可也”。爲什麼要特別提出“不言毋周”?這是因爲鄭玄心中明白,在與《鄉(xiāng)射禮》相關(guān)的《大射禮》中,同樣是“三耦取矢”的環(huán)節(jié),經(jīng)文與《鄉(xiāng)射禮》有微妙的不同:
上射揖進,坐,橫弓,卻手,自弓下取一個,兼諸弣。興,順羽,且左還,毋周,反面揖。
鄭注云:
橫弓者,南踣弓也。卻手自弓下取矢者,以左手在弓表,右手從裏取之便也。兼,并也。并矢於弣,當順羽既,又當執(zhí)弦。順羽者,手放而下,備不整理也。左還,反其位。毋周,右還而反東面也。君在阼,還周則下射將背之。
賈疏解此作:
云“左還,反其位。毋周,右還而反東面也”者,毋周者,左還行至位,即位右還而反東面,是還而不周也。云“君在阼,還周則下射將背之”者,上射左還已還,背君而據(jù)下射而言者。上射去君遠,故據(jù)下射而言,以其下射若右還周爲背君。若左還向東,覆即右還西面,是不背君,周即背故也。
用圖來表示,則略如下:
上射與下射回到原位之後,實際上是在原地做轉(zhuǎn)身動作,由於綫路重合,不好標記,只好采用了上圖的標記方式,希望讀者能夠理解。上射左還至其揖進之位以後,不能繼續(xù)左還恢復東面,而要逆時針右還東面,這一動作其實與上射無關(guān),而是爲了下射考慮。因爲下射行動路綫與上射相仿,只不過下射在東,左還之後要向東返回。此時君在阼階之上,也就是在堂上比較靠東的位置。下射在返回自己的揖進之位時,如果仍左還恢復西面,也就是原地繼續(xù)向右轉(zhuǎn)180度的話,在轉(zhuǎn)身時就會出現(xiàn)背對國君的情況。背君在鄭玄看來是一個不合於禮的行爲。爲了避免背君,下射就不可以再繼續(xù)左還,而要換一個方向,右還180度,恢復東面。但如果只有下射如此進行,則上、下射的動作不統(tǒng)一,故此爲了遷就下射,上射也要將原本左還轉(zhuǎn)身恢復西面的動作,變成右還轉(zhuǎn)身。如此處理是顧忌到堂上之君,庭中行禮之人在靠近阼階時不應(yīng)背君,這在鄭玄看來是行禮的通則?!多l(xiāng)射》時堂上無君,故此不必先左還再右還,可以左還后“周”;《大射》堂上有君,則必須先左還再右還,是爲“左還毋周”。故此在鄭玄看來,假如左還是向左轉(zhuǎn)的話,那麼《大射》中下射楅前取矢,在左還反位時,就不存在背君的問題了。所以如果承認鄭玄堂下要避免背君這一原則,那麼由《鄉(xiāng)射》《大射》經(jīng)文,也可以很自然地推導出左還向右轉(zhuǎn)、右還向左轉(zhuǎn)的結(jié)論。
國君參與行禮時,行動的主體要避免背君,對於鄭玄設(shè)定行禮者的行進路綫,具有重要意義,也使確認鄭玄左右還的行動路綫,有了重要參照?!堆喽Y》司正奠觶后繞行觶南,鄭玄對此路綫的設(shè)計也充分體現(xiàn)出了他對此原則的應(yīng)用?!堆喽Y》“立司正”一節(jié)之後,公以射人爲司正,司正需要洗觶,並奠觶於庭,預備主人下至庭中獻士:
司正降自西階,南面坐,取觶,升酌散。降,南面坐,奠觶。右還,北面少立,坐,取觶,興。坐,不祭,卒觶,奠之,興。再拜稽首。
鄭玄對此有注,對於“右還”的綫路有較爲明確的交代:“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必從觶西,爲君之在東也。少立者,自嚴正,慎其位?!币韵陆?jīng)文又稱“左還南面,坐取觶”。依據(jù)鄭注的描述,可得到下圖:
鄭玄強調(diào),司正第一次從觶北行進到觶南的“右還”,是要“先西面”,也就是先原地向右轉(zhuǎn)。前文已述,鄭玄的右還是向左轉(zhuǎn),但之所以要先有一個原地向右轉(zhuǎn)的動作,主要是爲了從觶西繞行至觶南。也就是説,從司正的視角來看,他從觶北經(jīng)觶西繞行至觶南,從大方向上來説,是一個向左轉(zhuǎn)的大弧綫,而爲了整體行進方向的向左轉(zhuǎn),需要先把身體方向調(diào)整爲向右,但從整個過程來看,仍是右還。如果按照王文錦對於小還與大還的區(qū)分,可以將其拆解爲,司正先做一個微微向右的小還,然後走一個向左的大還路綫。所以經(jīng)文此處的右還,以及鄭玄注的解説,都是包含了小還與大還的全部過程。鄭玄特別強調(diào)“必從觶西,爲君之在東也”,就是在解釋爲什麼一定要從觶西繞行,原因在於國君在堂上阼階以上的位置。與前面所舉《大射禮》中三耦取矢時,上、下射要分別左還之後“毋周”的理由相同,《燕禮》司正從觶北走到觶南的“右還”,既可解釋爲繞行觶東的向右轉(zhuǎn),也可解釋爲繞行觶西的向左轉(zhuǎn),對於其最終結(jié)果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而鄭玄認爲從觶東繞行更接近阼階以上的國君,有背君之嫌,於是確認“右還”只能是繞行觶西的向左轉(zhuǎn)。
值得注意的是,左右還並不只是存在於經(jīng)文之中。在經(jīng)文並未明確提及左右還時,鄭玄會根據(jù)他的理論,用左右還來對經(jīng)文加以解釋。比如《儀禮·燕禮》提到下大夫二人媵爵時,經(jīng)文稱:
媵爵者立于洗南,西面北上。序進,盥,洗角觶,升自西階。序進,酌散,交于楹北,降。阼階下皆奠觶,再拜稽首。
鄭注云:
序,次第也,猶代也。楹北,西楹之北也。交而相待於西階上。既酌,右還而反。往來以右爲上。
此時是燕禮旅酬即將開始,下大夫二人在庭中洗角觶,升堂後酌散尊中之酒。經(jīng)文在“酌散”之前有“序進”二字,説明二人是立於西階之上,依次前往東楹之西的散尊處酌酒。在兩人各自前往酌酒之後,鄭玄提到了“既酌,右還而反”,這一細節(jié)在經(jīng)文中是沒有的。鄭玄何以知道一定是“右還而反”?仍是基於前面提到的避免背君的原則。《燕禮》中提到“司宮尊于東楹之西,兩方壺,左玄酒,南上。公尊瓦大兩,有豐,冪用綌若錫,在尊南,南上”,也就是在東楹之西從北向南放有兩個方壺,在北者裝酒,在南者裝玄酒,稱爲散尊;兩個方壺以南是兩個瓦大,在北者裝酒,在南者裝玄酒,稱爲膳尊。國君之席則在東楹以東,“小臣設(shè)公席于阼階上,西鄉(xiāng),設(shè)加席”,這個位置大體在散尊的東南。也就是説,當下大夫二人前往散尊處酌酒時,他們的位置大體在國君的西北,國君之席西向,國君在席上自然也是面向西方。按照鄭玄的理解,兩位下大夫面向東行至散尊處酌酒,酌酒結(jié)束之後,必然要原地轉(zhuǎn)身180度,面向西方離開。如果兩位下大夫是向右轉(zhuǎn)身的話,就是在向著國君的方向轉(zhuǎn)身,然後背對國君離開,如此則有背君之嫌;但向左轉(zhuǎn)身則是向遠離國君的方向,似乎在鄭玄的理解中,同樣背對國君離開,卻不算是背君了。故此鄭玄專門爲經(jīng)文補充了一句“既酌,右還而反”。
經(jīng)文、鄭注中提及左右還之處還有不少,但從以上幾例中,已大體可以把握到鄭玄確定左右還行進方向的基本依據(jù)。應(yīng)該説,鄭玄的左右還並不難理解,那麼爲何後來學者還會出現(xiàn)其他異説?問題主要出在兩個人身上,一是賈公彥,二是敖繼公。歷來認爲敖繼公高舉反鄭大旗,與鄭玄有異,當然在情理之中,爲何賈公彥祖述鄭玄,反而會造成更多誤解?這是下一節(jié)中要討論的問題。
三、賈公彥的左右還釋義
《儀禮》各卷之中,行禮者不論是弧綫行進,還是原地轉(zhuǎn)身,經(jīng)文及鄭玄注均以左右還標明。前面已講過,鄭玄對左右還的理解本來十分明確,但帶給後來學者最大疑惑的,卻是賈公彥的《儀禮疏》。賈疏在依照鄭注解説經(jīng)文中的左右還時,出現(xiàn)了字面上的矛盾。首先是《儀禮·鄉(xiāng)射》:
上射揖進,坐,橫弓,卻手自弓下取一個,兼諸弣,順羽且興。執(zhí)弦而左還,退反位,東面揖。
鄭玄在此句注中,並未對經(jīng)文的“左還”作任何專門説明。按照前面的理解,鄭注“左還”就是順時針向右轉(zhuǎn),但賈公彥卻在疏中有這樣的一段解説:“言左還者,以左手向外而西回?!闭缟瞎?jié)討論過的,上射面向東方,在楅前取矢後要向西返回初揖進之位,繼續(xù)向東而立,所以經(jīng)文“左還”説的主要是上射從楅前轉(zhuǎn)身的方向問題。鄭玄顯然認爲,這裏就是上射向右轉(zhuǎn),並不需要多作解釋,然而賈公彥卻將這一動作描述爲“左手向外而西回”,這就未免讓人感到費解了。左還既然是順時針方向的右轉(zhuǎn),那怎麼會是“左手向外”?如果從日常生活經(jīng)驗出發(fā),很容易將“左手向外”理解爲逆時針方向的左轉(zhuǎn)。特別是在這樣的一個例子當中,上射不管順時針向右轉(zhuǎn)還是逆時針向左轉(zhuǎn),都不影響他從楅前返回原位。所以賈疏這樣的表述,容易讓人産生誤解??善Z疏卻又堅持使用這一表達方式,來解釋經(jīng)文中出現(xiàn)的其他左還和右還。譬如上文討論過的《儀禮·燕禮》“立司正”一節(jié):
司正降自西階,南面坐,取觶,升,酌散。降,南面坐,奠觶。右還,北面少立,坐,取觶,興。坐,不祭,卒觶,奠之,興。再拜稽首。
【注】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必從觶西,爲君之在東也。
賈疏將此闡述爲:
“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者,右還謂奠時南面,乃以右手向外而西面,乃從觶西南行而右還北面。云“必從觶西爲君之在東也”者,若從觶東而左還北面,則背君,以其君在阼故也。
可以注意到,此處賈疏繼續(xù)使用了“乃以右手向外”來解釋鄭玄注中的“右還”。到底賈疏的“右手向外”是指向右轉(zhuǎn)還是向左轉(zhuǎn)?此處鄭玄提到了“先西面也”,賈疏也説“乃以右手向外而西面”,此後“乃從觶西南行而右還北面”,由此大致可以推知,賈疏雖然用了“右手向外”這樣比較具有迷惑性的表述方式,但在運動方向的理解上仍與鄭玄一致。
儘管通過經(jīng)、注、疏文的比較,能夠確認賈公彥的左右還與鄭玄的左右還一致,但後世學者仍爲賈公彥的左右手“向外”之説而感到困惑。於是朱熹在《儀禮經(jīng)傳通解》中嘗試解釋這一問題:
今按《燕禮》云“司正右還”,疏云“以右手向外”者,以奠觶處爲內(nèi)而言也?!多l(xiāng)射》云“三耦左還”,疏云“以左手向外者”,以所立處爲內(nèi)而言也?!洞笊洹吩啤拔阒堋闭?,既以左手向外繞其所立之處,及將匝之時,乃復以右手向外而轉(zhuǎn)身也。《鄉(xiāng)射》注云“周可也”,則以左手向外繞其立處,以至於匝,乃不復以右手向外,而即便轉(zhuǎn)身也?!堆喽Y》則右還而未至於匝,故不言周與不周也。
所謂周與不周的問題,前面有過簡單介紹,可先按下不提。朱熹認爲賈疏的“向外”有一個隱藏坐標,《燕禮》要繞過觶,故此以觶的位置爲內(nèi),則繞觶被稱爲外;《鄉(xiāng)射》楅前取矢後復位,則以其原本立處或者楅前取矢時所立之處爲內(nèi),於是轉(zhuǎn)身返回被稱爲外。當然,朱熹這一説法明顯不能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燕禮》中司正對觶的繞行,起步時或可以“向外”稱之,但繞行這一過程並不全是一個“向外”的動作,等到行程過半,需要轉(zhuǎn)向觶南的時候,豈不是由“向外”轉(zhuǎn)而“向內(nèi)”了嗎?而且司正不論左繞還是右繞,在起步時相對於觶的位置來説,不也都是“向外”嗎?同理,《鄉(xiāng)射》以上射所立處爲內(nèi)的話,那麼這時上射的“左手向外”還是説明不了到底是左轉(zhuǎn)還是右轉(zhuǎn),因爲不論或左或右,相對於原立處或楅前立處來説,上射在轉(zhuǎn)彎時都可以視爲“向外”。這樣的話,以觶和所立處來區(qū)分內(nèi)外還有什麼意義?但由於沒有人提出更好的解釋,朱熹這一説法卻被後來學者普遍接納,喬秀巖在《左還右還後説圖録》中也基本采用此説。
實際上,賈疏所謂的“左手向外”“右手向外”並沒有那麼複雜,只要畫圖就可以充分理解。比如《鄉(xiāng)射》楅前取矢這個例子,賈疏説“左手向外而西回”,其實不妨理解爲“左手在外而西回”。也就是説,如果將上射行進的路綫軌跡看成一條弧綫的話,其中左手經(jīng)過的軌跡在這條弧綫的外側(cè),而右手經(jīng)過的軌跡在這條弧綫的內(nèi)側(cè)。把上射左手軌跡用實綫表示,右手軌跡用虛綫表示,則可得到下圖:
這就是賈疏所謂“左手向外”的含義,也就是順時針右轉(zhuǎn)。反之,如果經(jīng)文是右還,則變爲“右手向外”,就是右手的軌跡在弧綫外側(cè),那麼則是逆時針左轉(zhuǎn)。同理,用類似的方式來爲《燕禮》司正奠觶繪圖,可以得到下圖:
司正一開始是由觶北繞行觶西,到達觶南的右還,於是先要由觶北南面向右轉(zhuǎn)調(diào)整爲西面。賈疏説的是“右手向外而西面”,所以是司正轉(zhuǎn)身時,其右手軌跡在轉(zhuǎn)身這段弧綫的外側(cè)。這一段原地轉(zhuǎn)身的左右手軌跡不便在圖上表現(xiàn),讀者可以自行想象並畫出這一圖景。此後司正再右還經(jīng)觶西到觶南,其右手軌跡仍保持在他行進方向上的弧綫外側(cè)。在完成其工作之後,司正需要左還經(jīng)過觶西回到觶北之位,也就是逆著來時路綫做一次往復運動,此時就變爲左還,依舊是“左手向外”,其左手軌跡依然處於行進弧綫的外側(cè)。
通過這一圖示,也就能夠準確理解賈疏的“向外”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不管左還還是右還,也不論左手還是右手,“外”都指的是在身體前進方向的外側(cè)。後來學者往往惑於“外”字,像曹元弼這樣的大家,徹底被賈疏的“向外”之説繞住,導致他對左還、右還的理解變得頗爲複雜且不提,還在其《禮經(jīng)校釋》中留下了這樣一段話:
《燕禮》司正右還,注“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疏云“謂奠時南面,乃以右手向外而西面,乃從觶西南行而右還北面”。弼案:疏説不甚合。蓋由《燕禮》注衍一“面”字,故有向外之説。然《大射》經(jīng)云“皆內(nèi)還”,注云“內(nèi)還”者,上射左,下射右,則似不得上射左還爲左手向外矣,俟達者質(zhì)之。
所謂《大射》經(jīng)文稱“皆內(nèi)還”,是《儀禮·大射》中對三耦取矢的記載,原文爲“皆內(nèi)還,南面揖”,鄭注稱“內(nèi)還者,上射左,下射右,不皆右還,亦以君在阼,嫌下射故左還而背之也。上以陽爲內(nèi),下以陰爲內(nèi),因其宜可也”。賈疏對此的解説爲:
云“不皆右還,亦以君在阼,嫌下射故左還而背之”者,若上下俱向內(nèi),是相向爲順,若上射左還,是不故背君;若下射右還,背君少,亦左還初時面向君,轉(zhuǎn)身南向,背君多,似故背君,故不左還也。云“上以陽爲內(nèi),下以陰爲內(nèi),因其宜可也”者,上射東面,左還時以左手還,取東相陽方爲內(nèi)。下射西面,右還時以右手還,取西相陰方爲內(nèi),隨其陰陽得左右相向,是因其宜也。
由於賈疏在解釋左還、右還時均用了“向外”這樣的説法,而現(xiàn)在經(jīng)文稱“內(nèi)還”,鄭注又做出了“上以陽爲內(nèi),下以陰爲內(nèi)”的解釋,於是賈疏就要順著鄭注的意思,解釋“以左手還,取東相陽方爲內(nèi)”,“以右手還,取西相陰方爲內(nèi)”。前面解釋左還、右還的“向外”與這裏強調(diào)的“爲內(nèi)”並沒有上下文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存在。但曹元弼不能理解賈公彥的左還即“左手向外”之説,而把賈疏解釋經(jīng)文“內(nèi)還”的“爲內(nèi)”,認爲是與“向外”相反的運動方向,由此曹氏將上射左還視爲“內(nèi)還”,那麼賈疏再説左還是“左手向外”,顯然與其“內(nèi)還”之説相矛盾,應(yīng)當表述爲“左手向內(nèi)”才合理。故此曹元弼才有“則似不得上射左還爲左手向外矣”的疑惑。
四、敖繼公之左右還圖説
在賈公彥之後,對於左還、右還做出解説的首推敖繼公。敖氏將鄭玄《儀禮》注批評爲“疵多而醇少”,於是在乾嘉以降,吸引了衆(zhòng)多標榜鄭學學者們的火力。然而在左還、右還問題上,敖繼公的説法與注疏之説並無不同?!秲x禮·鄉(xiāng)射》上射取矢時“執(zhí)弦而左還,退反位,東面揖”一句,敖氏稱:
左還者,以左體向右而還也。於楅前必左還者,以楅東肆,宜順之。反位不言毋周,是亦左還也。
今天看來,敖繼公把左還解爲“以左體向右”,不僅與注疏之説無異,其實還要比賈疏之説更加清楚明白。但敖繼公在處理《儀禮·燕禮》司正奠觶一節(jié)時,提出了與注疏完全相反的解説。他在《燕禮》“坐奠觶,右還,北面少立”至“左還,南面坐取觶”云云一句中稱:
將于觶南北面則右還,於觶北南面則左還,皆欲從觶東往來也。必從觶東者,變於在堂者升席降席之儀而由上也,司正之位東上。少立者,定其位也。
可以注意到,鄭玄與賈公彥都認爲司正由觶北繞到觶南,是由觶西繞行,其後仍由觶西繞回原位。敖繼公卻提出司正繞行及反位,“皆欲從觶東往來也”。鄭玄認爲司正繞行由觶西,是因爲“君之在東也”,國君在阼階以上,於是鄭玄在沒有任何經(jīng)文佐證的情況下,推論繞行的位置在於觶西。敖繼公則根據(jù)“變於在堂者升席降席之儀而由上也”,得出了與鄭玄相反的結(jié)論。
前面已提到,鄭玄強調(diào)司正要避開觶東,是因爲國君之席在阼階以上,這背後是鄭玄對於《儀禮》基本框架的理解。當君在堂上阼階之上時,司正繞行就應(yīng)當選擇相對遠離君的觶西一側(cè)。假如繞行觶東,路綫更加靠近阼階,則司正不可避免背君的問題。不論鄭玄還是後來的賈公彥,都接受這一原則,並無疑義。
敖繼公則完全不接受鄭、賈“君在阼”的解釋思路。敖氏認爲司正繞行應(yīng)於觶東,之所以如此,是因爲《燕禮》經(jīng)文下有“乃薦司正與射人一人、司士一人、執(zhí)冪二人,立于觶南,東上”一句。由此句可知,當堂上賓與卿大夫安坐之後,司正與其他執(zhí)事之臣在觶南得薦脯醢。其中以司正居首,位在射人、司士、執(zhí)冪之東,故敖繼公稱“司正之位東上”??梢姲嚼^公把站在這一列的司正、射人等五人理解爲五人共一席,而其席以東爲上。傳統(tǒng)注疏對於升降席的理解是升席由下,降席由上,敖氏卻自有其特殊理解,認爲“凡升席降席皆由下”。在敖氏的思路中,司正奠觶以後,由觶北繞行至觶南,在觶南北面少立,是爲了“定其位”,也就是明確未來薦脯醢時自己所在的位置。此時雖然庭中無席,但敖氏顯然把司正前往觶南就位又原路返回的舉動,看作了一次理念中的就席與離席。原本按照注疏的傳統(tǒng)説法,堂上升降席皆由下,既然司正東上,則司正升降席就均應(yīng)由西側(cè)上下,如此當然以繞行觶西爲便。敖繼公卻認爲,堂下升降方位不應(yīng)與堂上相同,而應(yīng)變於堂上,於是提出繞行觶東。但需要注意的是,敖繼公既然認爲“左還”是“左體向右”,那麼此處的“右還”當然就應(yīng)當理解爲“右體向左”。在轉(zhuǎn)動方向這一點上,敖氏與注疏之説並沒有區(qū)別,只是繞行綫路不一樣,這應(yīng)當如何解釋?喬秀巖文章中已有比較充分的説明。簡單來説,就是司正先在觶北原地做右小還,轉(zhuǎn)身270度之後,再做大還繞行觶東,到達觶南之位。以後司正返回觶北時,先在觶南原地做左小還,同樣轉(zhuǎn)身270度,再大還繞行觶東,回到觶北。喬秀巖推論敖繼公可能將左右還都視作小還,有取消大還的意味,這是重要論斷。當然喬先生的圖畫比較抽象,在此將圖重繪如下:
圖中虛綫爲司正由觶北向觶南的運動軌跡,實綫爲司正由觶南返回觶北的運動軌跡。
敖繼公對於左還、右還的理解,雖然與注疏一致,但由於路綫相反,導致在開始走大還的弧綫之前,司正必須要先做出幅度較大的轉(zhuǎn)身。這種轉(zhuǎn)身完全是爲了遷就敖氏“觶東”之説而出現(xiàn),本身談不到有什麼特殊意義,反而顯得比較奇怪。這也導致後來批評敖繼公的學者很多,認爲敖繼公是故意與鄭玄立異,妄作穿鑿之論。持此説者如褚寅亮、朱大韶、曹元弼等等,其實都沒有嘗試去體會敖繼公爲什麼要這樣來解説。喬秀巖《左還右還後説圖録》中,雖對敖繼公頗多回護,但對於敖繼公此説的真正用心,發(fā)掘依然不夠。實際上,敖繼公不取注疏避阼階上之君的説法,有他自己的理由。敖繼公認爲《儀禮·燕禮》此段經(jīng)文“司正洗角觶,南面坐奠于中庭”,“中庭”並不是如鄭玄等人所理解的,在東西兩階之間,而是“南北之中,蓋阼階前也”。敖氏如此安排的理由是,“司正不位於階間者,以燕亦有時而射,宜辟之也”,因爲過一會可能會有臣下競射的環(huán)節(jié),故此司正之位應(yīng)當避開射位。如此一來,司正本人在阼階之下繞行,而公在阼階上西向而坐,兩人一南一北,且公的朝向並不向南,那麼司正從觶東繞行,自然也就不再存在背君的問題了。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説,在《儀禮集説》之中,不難發(fā)現(xiàn),敖繼公對於空間的區(qū)隔劃分非常敏感,這方面的例證很多,不必一一列舉。在敖繼公看來,君之席在堂上,無論是《大射》的三耦取矢,還是《燕禮》的司正奠觶,都是在庭中進行的儀節(jié),與堂上之君不在同一空間,故此不應(yīng)該因爲君的存在而影響庭中行禮的路綫與方向??梢宰⒁獾?,《儀禮集説》對於《大射》三耦取矢的“毋周”,思路與鄭玄有根本性的不同:
繼公謂既順羽則鉤弦而左還也。自西面而東面,若皆左還,則謂之周。此先左還而後右還,是毋周也。下放此。必毋周者,以相變爲容。
所謂“相變爲容”,是因爲《鄉(xiāng)射》三耦取矢,經(jīng)文不言“毋周”,鄭注強調(diào)是行鄉(xiāng)射禮時“君不在阼”,而敖繼公則認爲這是鄉(xiāng)射禮“變於大射”之處。也就是説,敖繼公認爲《鄉(xiāng)射》經(jīng)文不言“毋周”,與《大射》經(jīng)文稱“毋周”,是《鄉(xiāng)射》與《大射》二禮相區(qū)別的地方。如果再沿著敖繼公的思路,爲他再作一點解釋的話,或可認爲是大射作爲國君所行之禮,威儀多於鄉(xiāng)射,所以上射與下射在取矢反位時,要多轉(zhuǎn)上一圈,與避讓在堂上的國君沒有直接的關(guān)係。
既然如此,對於敖繼公來説,庭中行禮諸人的行進路綫以及左還、右還等動作,能否在禮義層面上爲其解釋?當然可以。敖繼公在處理行進路綫和左還、右還時,主要考慮的是方向上的順逆關(guān)係。譬如《鄉(xiāng)射》上射取矢,經(jīng)文稱“上射揖進,坐……執(zhí)弦而左還,退反位,東面揖”,敖氏指出“謂進、坐,不言北面,可知也。下放此。矢南鄉(xiāng),人于楅南,北面取之便也?!刈筮€者,以楅東肆,宜順之”。敖繼公對於取矢時的位置,與注疏在理解上也有很大差異。注疏認爲上射位置在楅西東面,取矢時在楅的西側(cè),東面取矢,然後返回原位東面。敖繼公則認爲楅的擺設(shè)方向是從西向東,故此上射取矢時的位置不應(yīng)在楅西,而應(yīng)當在楅南北面。如此一來,經(jīng)文強調(diào)上射“左還”,就是要求上射要順著楅的擺設(shè)方向而轉(zhuǎn)動。這一轉(zhuǎn)動方向是由楅的設(shè)置方式?jīng)Q定的。同樣道理,《燕禮》司正奠觶,從觶北繞行觶東到達觶南少立,再從觶東返回觶北,敖繼公認爲繞行觶東體現(xiàn)的是庭中升降席由上。在從觶南繞觶東返回觶北之前,司正先要左還270度,這裏的左還就相當於針對敖繼公理念中的東上之席所做的順行。正因爲需要這樣的一次左還,於是經(jīng)文才要司正在從觶北繞行觶東之前,再做一次相對稱的右還270度,保持行動上的前後呼應(yīng)。這大概就是敖繼公頭腦中經(jīng)文的結(jié)構(gòu)性邏輯。
儘管筆者經(jīng)常認爲,鄭玄經(jīng)注在後世學者處很容易受到誤解,但從遭受誤解與批評的角度來説,敖繼公遠比鄭玄需要加以同情和關(guān)注。鄭玄還有衆(zhòng)多學者爲其撰寫義疏,努力探究他的想法,敖繼公卻屢屢遭到清代學者口誅筆伐,至曹元弼竟屢以“妄人繼公”稱之。在今天看來,鄭玄認爲庭中行動路綫需避讓君位,與敖繼公認爲庭中路綫與轉(zhuǎn)身需有順逆,均在經(jīng)文中無法找到直接依據(jù),全都出自二人自己對於《儀禮》的理解。固然敖氏學説較之鄭玄會略顯粗糙,但也未必一無可取之處,往往還能見到他比鄭玄思考更加精細深入之處。至於讀者在兩者之間願意作何取舍采擇,當然可以不同。但相對於鄭玄而言,敖繼公在後世的命運則顯得過於可憐。此後的褚寅亮、朱大韶都嚴厲批判了敖繼公之説,但卻對於敖繼公的左右還到底是怎麼回事都沒有弄清楚,這些在喬秀巖的文章中均有清楚的説明,此不贅述。實際上,相對於鄭注、賈疏的左右還同時包含了小還與大還來説,敖繼公是第一個將小還與大還分解開來的學者,此後學者再來討論這一問題,無不或自覺或不自覺地沾染敖氏之膏馥,以成就自己的一家之言。注疏提到左右還,或小還,或大還,又或大還中包含小還,沒有刻意去區(qū)分兩者之間的分別;敖繼公之左右還則是只針對小還,不包括大還,也就是徹底將小還、大還從運動方式上離析開來。這一做法明顯啓發(fā)了從盛世佐到黃以周、曹元弼等後世學者,從而演變出了更加複雜的學説。
五、盛世佐對注疏之説的誤讀
敖繼公之後至清乾隆初年,《儀禮》學方面最爲重要的著作首推盛世佐的《儀禮集編》。盛氏對於左還、右還的解説,喬秀巖文章中也有比較清晰的介紹,在此主要處理盛氏與注疏之説的關(guān)係問題。
對於左還、右還,盛世佐的解説其實非常簡單。首先仍是《儀禮·鄉(xiāng)射禮》中上射楅前取矢“左還,退反位,東面揖”的例子,盛世佐對此的解説爲:
左還,向左而還也。敖云以左體向右而還,非。反位,反其楅西東面之位也。復云東面者,嫌其因左還而變也。蓋東面者以北爲左,左還則面北矣。於是遂西轉(zhuǎn)南向,至其故處,而仍東面焉。此則左還而周也,與《大射》異者,《大射》威儀多,此則惟取其便故也。注在阼非君之説似迂。
用圖示則可以表示爲:
盛氏認爲左還就如同今天所説的向左轉(zhuǎn),批評敖繼公的“左體向右而還”爲非。前面已提到,敖氏的“左體向右”與賈疏的“左手向外”其實是一回事,批評敖繼公其實等於是在否定注疏。同時盛世佐強調(diào),上射在左還返回原處時,要經(jīng)歷一個先北面,再“西轉(zhuǎn)南向”的過程。推敲起來,盛氏對於左還的理解,應(yīng)當是一個以大還爲主的運動過程,有別於注疏原地轉(zhuǎn)身的小還。而且盛世佐亦不接受鄭玄避讓在阼之君的想法,而認爲《鄉(xiāng)射》與《大射》的不同在於威儀多寡,《鄉(xiāng)射》威儀少於《大射》,這明顯又受到了敖繼公的影響。至此讀者想必會認爲,盛世佐之説與注疏大相徑庭,似乎應(yīng)對注疏持否定態(tài)度。其實恰恰相反,再看《大射》中的三耦取矢節(jié)“皆內(nèi)還,南面揖”一句,盛世佐在引述鄭注“上射左,下射右,不皆右還,亦以君在阼,嫌下射故左還而背之也”,及敖繼公“上射左還,下射右還,皆鄉(xiāng)內(nèi),故總以內(nèi)言之,皆內(nèi)還者,由便也”之後説道:
世佐案:內(nèi)還者,先以身鄉(xiāng)堂而還也。上射東面,左還則鄉(xiāng)堂;下射西面,右還則鄉(xiāng)堂。必皆內(nèi)還者,取其相鄉(xiāng),且威儀之法,不敢由便也。注説似迂晦。敖氏由便之説尤非。凡敖氏所解左還右還,皆與注説相反,今不從。
盛世佐的理解很有意思,他針對“內(nèi)還”這一説法,強調(diào)“內(nèi)”代表向堂的方向。堂在庭之北,所以“上射東面,左還則鄉(xiāng)堂;下射西面,右還則鄉(xiāng)堂”。最重要的是,他最後一句“凡敖氏所解左還右還,皆與注説相反,今不從”,可見他自認爲自己的左右還説,是與注疏之説一致的。這恰恰説明了他對注疏之説存在嚴重誤解,完全把注疏的左還和右還理解反了,所以才會説左還是“向左而還”。
究竟爲什麼盛世佐會對注疏之説産生如此誤解?盛世佐本人對於左右還問題著墨不多,但這與前引賈疏解釋左還、右還的“左手向外”“右手向外”云云有關(guān)。當使用“左手向外”的説法時,首先考慮的是以左手方向爲運動的主導方向,自然會把“左手向外”與“向左轉(zhuǎn)”聯(lián)繫在一起。經(jīng)文在使用“左還”“右還”之類詞語的時候,都是在兩點之間的運動,左轉(zhuǎn)也好,右轉(zhuǎn)也罷,只是轉(zhuǎn)身角度和路綫上的微小調(diào)整變化而已,最後仍能夠做到殊途同歸,故此盛世佐將賈疏“左手向外”“右手向外”之説理解爲“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在此基礎(chǔ)上再來重新解釋經(jīng)注中的“左還”“右還”,於是反而會批評敖繼公的“左體向右”是錯誤的。但不應(yīng)忽視一處例證,前面談?wù)撟筮€、右還,重點提到《鄉(xiāng)射》的上射取矢,《大射》的三耦取矢,還有一個《燕禮》的司正奠觶。對於《燕禮》的司正奠觶,鄭注提出司正右還繞行觶西,盛世佐是怎麼解釋的?
非常遺憾,盛世佐在《燕禮》司正奠觶繞行這裏,竟然沒有明確的解説。按照盛世佐主張,右還即爲向右轉(zhuǎn),如此司正從觶北繞行觶西到觶南,必須以向右轉(zhuǎn)的方式來完成。這樣轉(zhuǎn)行顯然彆扭。然而盛世佐僅僅在引述了鄭注、賈疏和敖繼公的《儀禮集説》之後,做了一個簡單處理:
世佐案:右還説見《鄉(xiāng)射禮》。敖云“從觶東”,非。右還、左還皆威儀之法應(yīng)爾,注爲君在東之説,恐未然。
可知盛世佐並不全主鄭説,而是有所取舍。他斥責敖繼公繞行觶東説爲非,似乎認同鄭玄的繞行觶西,卻又否定鄭注避君之説。他也沒有解釋,司正一定要繞行觶西的理由是什麼。如此一來,只能大致推測,盛世佐對於《燕禮》此節(jié)的構(gòu)想如下圖:
圖中虛綫是司正所做右還至觶南的運動軌跡,實綫是司正左還返回觶北的運動軌跡。盛世佐的考慮應(yīng)當與敖繼公近似,也就是司正先在觶北南面“右還”即向右轉(zhuǎn)至西面,再繞行觶西到達觶南北面,其後“左還”即向左轉(zhuǎn)至西面,從觶西繞回觶北南面。其中“右還”與“左還”均爲原地轉(zhuǎn)身的小還,而繞行觶西的大還則不屬於“右還”與“左還”。前面説過,鄭注、賈疏沒有特意去區(qū)分小還與大還,雖然鄭玄在此處有注稱“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但鄭玄、賈公彥是將司正從觶北繞觶西到觶南的整個過程都視爲“右還”。敖繼公則將“右還”理解爲小還,於是司正可以原地轉(zhuǎn)身,至於繞行觶東的過程,並不算是“還”的部分。盛世佐同樣也把“右還”理解爲小還,他與敖繼公的區(qū)別,只在轉(zhuǎn)身的方向與繞行的位置有別而已。於是可從中看到,盛世佐雖然在左右還的轉(zhuǎn)動方向上與敖繼公不同,但對於左右還爲小還的基本理解,明顯受到了敖氏的影響。這也就是説,針對《鄉(xiāng)射》注疏説的小還,盛世佐改易爲大還;針對《燕禮》注疏説的大還,盛世佐又將其改易爲小還。站在今天的角度來看,盛世佐明顯是在誤讀注疏之後,又在鄭、敖之間左右采獲,形成了自己的獨特經(jīng)説。也正由於盛氏對於注疏的誤讀,影響到了後世的黃以周、曹元弼,他們直接將左右還等同於今天的向左右轉(zhuǎn),間接造就了曹元弼的左右還新説。
六、曹元弼的左右還新説
圍繞左還、右還的歷代解説之中,最爲複雜者首推曹元弼。要理解曹元弼的左右還學説,還是要回到大小還的區(qū)別上來。按照上面的總結(jié),注疏的左右還説不區(qū)分大小還。至敖繼公則著眼於小還,以左右還爲小還方向,不考慮大還,從而推動了盛世佐左右還新説的發(fā)展。盛世佐選擇性地使用大小還,以大還解釋《鄉(xiāng)射》《大射》,小還解釋《燕禮》,而其轉(zhuǎn)行的方向又與注疏、敖氏相反。後來學者也有著眼於大還考慮左右還問題者。譬如乾嘉時代專門針對敖繼公的褚寅亮,他著有《儀禮管見》,在其中《燕禮》部分,對於敖繼公司正繞行觶東之説,就提出了如下批評:
注疏從觶西往來之説確不可易。敖氏謂由觶東,則與經(jīng)文左右適相反矣。日月五星右還,亦自北向西,自西向南也。天左還,亦自南向西,自西向北也。如何以右還爲自北向東,左還爲自南向東耶!
褚寅亮引入了天左還、日月五星右還的概念,來論證注疏左還之説的“確不可易”,但他所采取的坐標,即“自南向西,自西向北”其實就是式盤方位,與《周髀》家説相同,第一節(jié)中已有涉及,茲不贅述。核心問題在於,褚寅亮明顯誤解了敖繼公,從“敖氏謂由觶東,則與經(jīng)文左右適相反矣”可以看出來,他錯把敖繼公主張的小還當成了大還。再加上褚寅亮用“天左還”“日月五星右還”來説明左右還,可據(jù)此推論,褚寅亮主要是從大還的角度來理解經(jīng)文中的左右還問題的。如此一來,褚寅亮對於《鄉(xiāng)射》中上射取矢的理解大致應(yīng)如下圖:
雖然轉(zhuǎn)動方向與鄭注、賈疏一致,但褚寅亮顯然以大還代替了上射在楅前直接轉(zhuǎn)身的小還,路綫恰與盛世佐相反。
此外,朱大韶有一篇《駁敖氏左還右還説》,載於其《實事求是齋經(jīng)義》,收録於王先謙主編的《續(xù)經(jīng)解》中,與褚寅亮的意見相似。褚、朱二人對於注疏中左右還的理解沒有問題,而對敖繼公的左右還理解是錯誤的。可見朱大韶也是從大還的角度來處理左右還問題的。至晚清定海黃以周《禮書通故》中有《相見禮通故》《燕饗禮通故》《射禮通故》,對於注疏、敖氏、褚寅亮、盛世佐諸説各有評騭。大體來説,黃以周對以上諸説互有取舍,在方向上同於盛世佐,延續(xù)其對於賈疏的誤解,認爲左還即向左轉(zhuǎn),右還即向右轉(zhuǎn),卻又批評敖繼公與褚寅亮。不妨這麼説,黃以周對左右還問題的理解,實際上是回到了盛世佐的老路上。以上褚寅亮、朱大韶及黃以周三人,喬秀巖文中均有專節(jié)討論,分析準確到位,可以參考。
作爲黃以周在南菁書院的及門高第,曹元弼對於左右還有獨特的解説。其思路著眼點在於以大還統(tǒng)攝小還,可以説是將以敖繼公爲代表的小還一派和以褚寅亮爲代表的大還一派,以及以注疏、盛世佐爲代表的大小還混用派捏合在一起,熔鑄數(shù)家學説於一爐,在完成大還的同時達到小還的效果。喬秀巖認爲:“曹氏的新説是比較特殊的。雖然在邏輯上説得通,但是按照常情也很難接受?!边@是中肯的評價。但也正由於此,喬秀巖對曹氏之説只有簡單的介紹和示意圖。曹氏的左右還綫路極爲複雜,喬先生的圖並不很好理解,故此要更加詳細地介紹與分析曹氏之説。
曹元弼關(guān)於左右還的解説,主要見於《禮經(jīng)校釋》卷六《鄉(xiāng)射禮》中?!抖Y經(jīng)校釋》完成於光緒十七年(1891),次年付梓刊行,曹元弼當時剛剛二十四歲。曹氏自述其説與管禮耕有關(guān):
左還、右還之義,人各爲説,疑不能明。往者質(zhì)疑于故友管氏禮耕,相與演習其儀,仍未盡瞭。今將經(jīng)注反覆推求,爲之説曰:……統(tǒng)繹經(jīng)注左還、右還義蓋如此,惜不得有道如管氏者就正之也。管氏學純行篤,卓然經(jīng)師。吾吳自陳氏奐後,當首推之。尤好誘掖後進,惜未及著書而卒,附識於此。
管禮耕《清史稿·儒林傳》有傳,著述有《操養(yǎng)齋遺書》四卷。其父管慶祺,爲陳奐弟子。管禮耕長於曹元弼十九歲,曹元弼自稱其十七歲時,“歸就吳名儒管氏禮耕,質(zhì)諸疑義,多有所授”?,F(xiàn)在回頭再來看曹氏的左還、右還之説,很難想象這是經(jīng)過“相與演習其儀”得出的結(jié)論。曹元弼針對《鄉(xiāng)射》中上射取矢,左還反位稱:
左還者,向左而還也。語本盛氏世佐。右還者,向右而還也。上射東面,北爲左,左還則由東面即揖進既取矢興位。下射西面同。還而北面,由北面還而西面,至其故及楅之位,又從西面還而南面,接初揖進之位南,四方一匝,謂之周。既周,乃又自南面內(nèi)還內(nèi)還詳下。西面,行,反其及楅位,至位反東面揖。
如果將曹元弼這段文字轉(zhuǎn)化爲圖像,可得到下圖:
曹元弼也認爲左還是向左轉(zhuǎn),在這一點上延續(xù)了盛世佐、黃以周的觀點,本質(zhì)上還是對於賈公彥的誤讀。但曹元弼並沒有像盛世佐那樣,讓上射直接左轉(zhuǎn)沿大還路綫往回走,卻要求上射“由東面還而北面,由北面還而西面”。這一説法似乎是做了一個小還,但從他的“至其故及楅之位”一句來看,其實最後完成的是一個大還?!凹皸橹弧眮K不是指上射在楅前取矢之位,而是針對經(jīng)文有“上耦揖進,當楅北面揖,及楅揖”一句。“及楅揖”之後,上射與下射各自東面、西面,再“揖進,坐”云云進行取矢。故此曹元弼將上射出發(fā)時的位置稱爲“及楅之位”,而將上射取矢時的位置稱爲“揖進之位”?,F(xiàn)在上射在揖進之位東面,開始向左轉(zhuǎn),走大還路綫,至此均與盛世佐説相同。然而接下來就是曹元弼與盛世佐的不同之處。上文引到盛世佐的左還之説,當上射轉(zhuǎn)到北面以後,是“西轉(zhuǎn)南向”,回到原位時再轉(zhuǎn)成東向。也就是説,在大還的後半程,上射除了大還之外,還要同時進行小還的轉(zhuǎn)體。曹元弼則不然,上射北面之後,在到達及楅之位的時候,上射是西面。也就是説,曹元弼要求上射由東面而行至北面,再由北面至及楅之位西面的這段大還路程中,上射並不進行小還的轉(zhuǎn)體。上射回到及楅之位時,面朝方向與出發(fā)時完全相反。然後上射要繼續(xù)走大還,仍是在大還時不做小還轉(zhuǎn)體,到“接初揖進之位南”,是以大還的路綫斜行走到楅前的“揖進之位”以南。此時上射已由起始的東面,以大還的方式轉(zhuǎn)了整整一圈,而面朝的方向也已經(jīng)歷了從東面到北面到西面到南面的過程。曹元弼認爲這一過程就是經(jīng)文及注疏所強調(diào)的“周”。轉(zhuǎn)了一圈之後,上射在其揖進之位略南的位置,以南面的朝向,再做一次270度的小還,從南面轉(zhuǎn)成西面,才可以直綫走回到起初的及楅之位,然後調(diào)頭180度恢復東面。這就是曹元弼理解中的上射取矢後“左還退反位”全過程。在此過程中,需要注意到,上射從楅前東面開始左還,一直到左還回到“揖進之位”以南,做270度的小還之前,上射都不可以進行任何的小還。雖然上射面朝的方向經(jīng)歷了東面、北面、西面、南面四次變化,但這四次方向變化只是由大還的路綫決定,並非由上射自身轉(zhuǎn)體決定。換言之,曹元弼是要求上射以大還的方式來達到小還的效果,故此曹元弼的學説是以大還來統(tǒng)攝小還。這當然也是曹元弼在禮學理論方面的重要創(chuàng)獲,然而這種走路方式在理論中固然可以存在,如依此説,上射就需要像螃蟹一樣完成向斜綫方向的前進或後退,整個人的朝向與實際行動方向完全不符,不知道曹氏在“相與演習其儀”時對此是何感受。
與此類似,曹元弼對於《燕禮》司正在觶南觶北的左右還也有説明,其基本思路與《鄉(xiāng)射》一致,但遠沒有《鄉(xiāng)射》來得複雜:
又《燕禮》司正南面坐奠觶右還北面,注“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面”字衍。蓋司正奠觶在北,自北適南,右還必由西,故云“先西也”。下即接云“必從觶西,爲君之在阼也”,解“西”句即申上“先西”之義,若作“西面”,則文義不貫,且是左還,而非右還矣?!洞笊洹纷⒃啤叭缡堑脧挠z西往來也。必從觶西往來者,爲君在阼,不背之也”,正與此“先西也”“必從觶西”文義一例。彼言“西”而不言“西面”,則此“面”字衍無疑,蓋此右還者由南面而東面而北面也。下云左還者,由北面而東面而南面也。
還是先將其轉(zhuǎn)化爲圖像:
曹元弼對此的基本想法,與《鄉(xiāng)射》大體一致。司正從觶北南面到觶南北面的過程中,需要以大還的方式來完成小還,大還180度,正好司正前後的相對面位改變也是180度。所以司正從觶北保持面位不變,走大還的弧綫來到觶西,正好是東面,並保持此面位繼續(xù)斜行到達觶南北面。返回觶北時,他還要再以方向相反的方式來重復這一過程回到原位。在《燕禮》此例中,曹元弼的右還和左還就只有大還,完全不必做任何小還。這在提出左右還不同學説的所有學者中,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曹元弼的左右還説,其實並不能在注疏文本上得到充分的支撐,因爲鄭注提到“右還將適觶南,先西面也”,也就是説,在司正準備向觶西繞行的時候,司正有一個由面向南方到面向西方的轉(zhuǎn)體動作來調(diào)整自己的行進方向。而在曹元弼的左右還學説中,司正的右還是完全不包含這個轉(zhuǎn)體的動作的。曹元弼敏鋭地注意到了這一問題,於是他不惜去改動鄭注文字來遷就自己的學説,直接將鄭注中“先西面也”的“面”字講成是衍文。如此鄭注就變成了“右還將適觶南,先西也”,曹元弼將此解釋爲,當右還開始時,司正先要向西行進一小段。這明顯是對鄭玄的曲解。前文已述,鄭玄沒有區(qū)分大小還的意識,所謂“先西面”只是爲了強調(diào)觶西繞行的綫路是個弧綫,司正以最自然的方式行進,當然需要有一個轉(zhuǎn)身。曹元弼硬刪了一個“面”字,且不説“先西也”這樣的表達不辭,其關(guān)鍵在於,如此處理等於肯定了大還的存在,而否定了小還的存在,只是遷就了自己的學説,絶不等於鄭玄本來的意思。
餘 論
行文至此,想到楚漢爭霸的最後階段,項羽兵敗時的一處情節(jié)?!妒酚洝ろ椨鸨炯o》中記載,項羽從垓下突圍之後:
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現(xiàn)在看來,田父也未必真要故意欺騙項羽,而在於項羽和田父兩人對一個“左”字各自怎樣理解。如果項羽能夠稍微定定神,多問幾句,甚至讓田父給他畫個示意圖,他悲劇性的結(jié)局能有些許改變也未可知。
左右還之説至少從漢代開始,就一直被學者使用。至東漢以後,左右還已變成了一種普遍性知識,左還向右轉(zhuǎn),右還向左轉(zhuǎn),沒有明顯分歧。在經(jīng)書文本之中,由於坐標明確,從鄭玄到賈公彥,學者們對於左右還問題也沒有産生異解。包括敖繼公在內(nèi),雖然在表現(xiàn)形式上與注疏有些出入,但其基本方向的認知與注疏並無不同。真正改變了對此問題理解方式的,反而是清代學者。他們既迷惑於賈公彥的“左手向外”,又被敖繼公的觶東繞行帶偏了思路,使得原本脈絡(luò)清晰的經(jīng)説一到他們手中,反而愈出愈奇,發(fā)展到曹元弼之後,幾乎已窮盡了所有可能性,但也越來越脫離現(xiàn)實。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與他們完成對話,就不能像項羽那樣,順著他們的指點一頭扎進去,故此圖像就成了最爲方便直接的手段。
根據(jù)以上諸説的圖像,在此可作一簡單總結(jié)。本文大量使用了王文錦的“大還”“小還”之分,來描述《儀禮》左右還的行動方式,這是基於當代人後見之明的特殊處理。因爲從鄭玄到曹元弼,經(jīng)師們並沒有嘗試專門去區(qū)分過大還和小還,但他們又的確在無意之間利用了大小還的不同來做出了各自的解説。於是可以看到,《儀禮》左右還在鄭玄、賈公彥這裏可分爲三種情況,其中《士冠禮》筮人就席是典型的大還,《鄉(xiāng)射》《大射》三耦楅前取矢則是典型的小還,《燕禮》司正奠觶則是大小還的結(jié)合。所以對鄭、賈而言,左右還的行動方式實際是較爲模糊的,不同場合下有不同的行動路綫。敖繼公將鄭注、賈疏的三種情況統(tǒng)一爲一種情況,即左右還僅爲小還,不包含大還,從某種意義上説,是對鄭注、賈疏的精確化。原本在鄭、賈那裏時而小還時而大還的左右還,在敖繼公這裏被處理爲同一種運動方式。此後盛世佐在誤讀賈公彥,改變了原本行動方向的同時,將《鄉(xiāng)射》《大射》三耦楅前取矢理解爲大還,而將《燕禮》司正奠觶理解爲小還。這使得盛氏的左右還學説不僅在方向上與鄭、賈相反,而且仍表現(xiàn)爲兩種不同的運動方式。到了曹元弼,他在接受了盛世佐運動方向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一種以大還爲主的運動方式,重新整合了射禮、燕禮中不同情況的左右還,使得《儀禮》中的左右還可用同一種運動方式來解釋。
經(jīng)書非一時一地之人所作,其文本本身就帶有一定的模糊性。在此基礎(chǔ)上,鄭玄在解釋經(jīng)文時,也會用一種模糊的語言來表達經(jīng)學概念,以適配經(jīng)書文本的模糊特點。從賈公彥開始,鄭玄的詮釋者們試圖將這種模糊性進一步清晰化、確定化,但在“禮是鄭學”的要求之下,義疏學者不易突破鄭注的基本框架,仍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原本模糊性的特點。敖繼公突破了鄭注的框架,真正完成了《儀禮》解釋的精確化。清代學者雖不滿敖繼公的結(jié)論,但仍沿著這一思路進行自己的禮學探究,於是必然導向細化概念,區(qū)別經(jīng)文的不同情況。當他們使用這樣的方式來推求經(jīng)注文之後,遇到了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左右還的概念表面上只有一個,但經(jīng)文本身的情況又很複雜,反而無法取得一個精確的結(jié)果。曹元弼作爲清學殿軍,在這一思路的支配之下,試圖用一種清晰且確定的方式,將那些被細分爲不同含義的概念統(tǒng)合起來。雖然曹元弼完成了這一任務(wù),但他仍無法改變《儀禮》文本本身的模糊之處。於是他又必須讓自己的學説能夠做到削足適履,去適應(yīng)經(jīng)書中的不同情況,這就必然導致他的學説極端繁瑣且不合情理,悖於正常人的基本運動規(guī)律。經(jīng)學理論發(fā)展至此,本身已與生活實踐相牴牾,又失掉了外在的政治土壤,自然再沒有了學術(shù)創(chuàng)新的餘地。
筆者《〈儀禮·士昏禮〉鄭注“饌要方”後案》一文討論了經(jīng)學家們將經(jīng)説轉(zhuǎn)化爲禮圖之後的局限性。而本文則意圖證明,今天的研究者需要的是怎樣的禮圖。如果不用圖像來説明大還或是小還的面位變化,在閲讀以上這些學者的經(jīng)説時,勢必有一頭霧水之感。特別是曹元弼,即便是利用圖像手段,但面對他的繁瑣文字,將其中的信息準確轉(zhuǎn)化爲圖像,也是困難的事情。幸好在完成圖像轉(zhuǎn)換之後,雖然路綫繁複,卻也有跡可循,比之於撲面而來的文字,要容易掌握得多。將不同學者對同一問題的解説,分別轉(zhuǎn)化爲各自的圖像,以此方式來輔助理解這些經(jīng)説,從中勾稽出這些學者解釋思路的發(fā)展變化。這是一種分支型禮圖的做法,較之楊復、張惠言等《儀禮圖》一節(jié)一圖,可以更好呈現(xiàn)出問題的焦點。在左右還問題上,從注疏之説到敖繼公、盛世佐、褚寅亮、曹元弼,配合以上諸圖,可以看到學者們是如何苦心孤詣,努力在前人陳説之間,發(fā)出自己的獨特聲音,也可以看到對於經(jīng)書文本的理解如何一步一步被複雜化,乃至曲解誤讀。這些都是圖像帶來的便利。結(jié)合筆者討論“饌要方”問題的前作,必須清楚認識到,禮圖是禮學研究中的重要手段。禮圖既有其過於具現(xiàn)化的問題,使得它無法呈現(xiàn)出文字中的模糊一面;但它的直觀易懂又可以讓人擺脫文字的繁複。只有清晰把握禮圖這一工具的限度,才能更好地利用圖像手段來開展禮學研究。
(本文作者爲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禮教思想史”(20amp;ZD030)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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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揚雄《太玄經(jīng)》卷七《玄攡第九》,第7a葉。揚雄認爲“日動而東,天動而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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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禮注疏》卷一二《鄉(xiāng)射禮》,第128頁下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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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禮注疏》卷一七《大射》,第205頁下欄。
《儀禮注疏》卷一七《大射》,第205頁下欄。
敖繼公《儀禮集説·序》,北京大學圖書館藏《通志堂經(jīng)解》本,第3b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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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繼公《儀禮集説》卷三《士相見禮》,第12a葉。
參喬秀巖《左還右還後説圖録》,第303—308頁。
敖繼公《儀禮集説》卷六《燕禮》,第27a葉。
敖繼公《儀禮集説》卷六《燕禮》,第27a葉。
敖繼公《儀禮集説》卷七《大射》,第31b—32a葉。
參敖繼公《儀禮集説》卷五《鄉(xiāng)射》,第31a葉。
敖繼公《儀禮集説》卷五《鄉(xiāng)射》,第30b葉。
盛世佐《儀禮集編》卷五《鄉(xiāng)射》,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第252頁。
盛世佐《儀禮集編》卷七《大射》,第411—412頁。
盛世佐《儀禮集編》卷六《燕禮》,第347頁。
褚寅亮《儀禮管見》卷上之六《燕禮》,《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8冊影印浙江圖書館藏清乾隆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08頁上欄。
喬秀巖《左還右還後説圖録》,第320頁。
關(guān)於《禮經(jīng)校釋》的完成時間,參曹元弼《禮經(jīng)纂疏序》,刊成時間參曹元弼《禮經(jīng)校釋序》,兩文均收入《復禮堂文集》卷四,1917年刻本。
曹元弼《禮經(jīng)校釋》卷六《鄉(xiāng)射禮》,第195頁下欄、197頁。
曹元弼《復禮堂文集》卷四《禮經(jīng)纂疏》,第36b葉。
曹元弼《禮經(jīng)校釋》卷六《鄉(xiāng)射禮》,第195頁下欄。
曹元弼《禮經(jīng)校釋》卷六《鄉(xiāng)射禮》,第197頁上欄。
《史記》(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卷七《項羽本紀》,中華書局,2018年,第423頁。
華喆《〈儀禮·士昏禮〉鄭注“饌要方”後案——兼論禮圖對於〈儀禮〉學之影響》,《文史》2021年第4輯,第5—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