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羽鵜鶘

賈鴻彬

清晨6點，夏家振準時出門。這一天是2023年1月4日，隆冬了，天還沒有亮，但他早已醒了。他背上的行囊有十幾斤重，里面有相機、三腳架、600長焦的大炮筒，還有一些干糧和水。車子從地庫出來，一路暢通，上了高架，很快就出城了。

夏家振今年71歲，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許多。合肥觀鳥圈中的人，都叫他夏老師。他觀鳥，是為了拍鳥，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8個年頭了。一身迷彩服裝扮，寬沿遮陽帽，一年365天，他不是在拍鳥，就是在拍鳥的路上。8年來，他提著個十來斤重的長焦，走遍合肥有鳥出沒的山山水水，拍攝到的鳥兒已有近600種。這其中很多是珍稀鳥類，如東方白鸛、黑鸛、鴛鴦、黑臉琵鷺、仙八色鶇等。在合肥拍到中華秋沙鴨、禿鷲這些珍稀鳥類的，目前只有他一人。許多專業(yè)的鳥類書籍、報刊、網(wǎng)站都有他拍攝的鳥類照片。合肥市濕地保護協(xié)會給他頒發(fā)了“巢湖濕地生態(tài)攝影師證”，他成為名副其實的“生態(tài)攝影師”。

獲得“巢湖濕地生態(tài)攝影師證”的觀鳥愛好者共有30位。他們有的是巢湖生物資源調(diào)查項目組成員，有的是志愿者。其中不乏發(fā)現(xiàn)巢湖珍稀新鳥種的人。也有每天樂此不疲，走到哪拍到哪的人。據(jù)巢湖生物資源調(diào)查項目組鳥類學專家、安徽大學老師虞磊公布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2022年全年，巢湖共發(fā)現(xiàn)鳥類19目58科287種，占環(huán)巢湖歷史有分布鳥類的80.2%，與歷史資料相比呈現(xiàn)大幅度增加的趨勢，并且國家一級和二級重點保護鳥類也出現(xiàn)了大幅增長，是環(huán)巢湖歷史上記錄鳥類最多的一年。共記錄到鳥類55808只，紅嘴鷗以9000多只的絕對優(yōu)勢，成為環(huán)巢湖唯一的優(yōu)勢種，也是巢湖的關鍵性鳥種。

今天夏家振要去的觀鳥地是桂花臺。

合肥環(huán)巢湖近190多公里的水岸，這幾年建起了10大濕地，修復了巢湖的生態(tài)，使巢湖重新成為禽鳥的樂園。桂花臺是一處露營基地，位于南淝河大橋北岸一公里處，地勢平緩開闊，面向巢湖，背靠十八連圩濕地，蒹葭蒼蒼，碧水悠悠。

從桂花臺露營基地繼續(xù)往北開幾分鐘車程，就是巢湖大堤羅家疃段。這里屬于肥東縣十八聯(lián)圩生態(tài)濕地，曾經(jīng)是巢湖發(fā)大水淹沒的地方。2020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考察安徽，就是在此殷殷寄語：“巢湖是安徽人民的寶貝，是合肥最美麗動人的地方，一定要把巢湖治理好，把生態(tài)濕地保護好，讓巢湖成為合肥最好的名片?！蹦壳斑@里已修筑觀景平臺并樹立文字紀念碑，平臺前方就是萬畝的田野花海，應季開放。清新的晨風中，臘梅幽香襲人。

選好拍攝點，架穩(wěn)三腳架，調(diào)好焦距，夏家振貼著目鏡，先在湖面上掃視一通。湖面上煙波浩渺，群鳥云集，他一一梳理，都是前些天拍到過的，沒有發(fā)現(xiàn)新鳥。

“夏老師早！”夏家振回頭，是徐蕾。

徐蕾是一個女同志。在30位生態(tài)攝影師中，女性占比是較少的，因為拍鳥這件事需要扛著長槍短炮，跋山涉水，對于安全和體力都是一個挑戰(zhàn)。多年來，徐蕾一直救助小動物，也愛觀鳥，兩年前，她加入了拍鳥的隊伍。兩年多來，合肥最佳觀鳥點，她都去了，基本將合肥的鳥種拍了個遍。她希望在今后的時光里，能夠拍到更多的鳥種，最好能夠拍攝到新鳥。

“咦！”徐蕾剛架好相機，夏家振就忍不住壓著嗓子驚叫起來。

“好大的個！”夏家振一邊調(diào)動焦距，一邊驚嘆。

透過相機鏡頭，徐蕾也看見了。前方防波欄下的淺水處，3只大鳥在水面上游弋，身子比她以前看到的鳥都大，如同3艘小炮艇。

“這么大的鳥，是不是大天鵝??？”徐蕾一邊拍，一邊問。

夏家振已經(jīng)拍攝了不少張單片，現(xiàn)在開始錄像了——后來安徽電視臺播放新聞用的畫面就是他錄制的。

“肯定不是大天鵝?！毕募艺裨?jīng)在巢湖拍到過大天鵝。

夏家振將相機聚焦大鳥，細細觀察。大鳥靜泊在水上，曲項向天，體羽為銀白色，頰部和眼周裸露的皮膚均為乳黃色，體長頭高，充滿霸氣。它頭上的冠羽呈卷曲狀，卷曲的羽毛順著枕部往下延伸，像水上獅子王一般，在周邊眾多的小型鳥中極具領袖氣質(zhì)。它的嘴呈鉛灰色，長而粗，上下嘴緣的后半段為黃色，前端有一個黃色爪狀彎鉤，下頜上有一個與嘴等長的橘黃色大型皮囊。大鳥一張嘴，皮囊張開，像個大水瓢。夏家振知道，這是大鳥的“喉囊”，像是自帶的大抄網(wǎng)。他忽然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書，那上面有這種鳥的圖片，是卷羽鵜鶘。

突然，大鳥在鏡頭里撲騰一下，在水上蕩起寬大的波浪，雙翅展開，飛向空中。其他2只大鳥也跟著飛起來，它們迅速爬上天空，盤桓了半圈，向東南方飛去。夏家振用鏡頭跟蹤著，很快，3只大鳥全部消失了。用鏡頭搜索了一番，夏家振見遠處一條小船闖入鏡頭，又很快劃出鏡頭。原來，是巡湖的環(huán)衛(wèi)工人。3只大鳥遠遠地看見他們，警惕地飛走了。

夏家振將拍到的鳥照發(fā)給了虞磊。

“是卷羽鵜鶘嗎？”

虞磊很快在微信中回復：“是的。什么地方拍的？”

“十八連圩，羅家疃?！?/p>

“我馬上過來?！?/p>

隨著虞磊的到來，很多人都趕來了。他們有的是巢湖生物資源調(diào)查項目組成員，有的是愛鳥志愿者，都挎著長槍短炮。聽說3只卷羽鵜鶘十分警惕，早已飛走了，大家都非常遺憾。

虞磊說：“環(huán)衛(wèi)工巡湖，不是針對卷羽鵜鶘而來，應該沒有驚嚇到它們。再等等吧，這塊地方環(huán)境好，它們沒有受到大的驚嚇，應該還會飛回來的。”

果然，如虞磊所說，過了半個多小時，3只大鳥又飛了回來，用翅膀扇動著水面。虞磊用望遠鏡觀察：“它們這是在合作趕魚，讓魚往淺水處游，然后抓捕?！蓖ㄟ^長焦鏡頭，夏家振看到3只大鳥趕完魚后，都站立在淺水處，張開大嘴，用囊袋撈入大量水，濾去水后吞食其中的魚。

“看來，它們找到了一處好漁場?！蹦弥h鏡的虞磊一直處在興奮中，“去年我們在巢湖找了一年都沒找到，今年我是第一次到巢湖，這就發(fā)現(xiàn)了，一下子3只卷羽鵜鶘，真是新年開門紅?！?/p>

有虞磊在，就能對卷羽鵜鶘進行科普了。卷羽鵜鶘是一種大型的白色水鳥，體羽灰白，眼淺黃，喉囊橘黃或黃色，因頭上的冠羽呈卷曲狀，枕部羽毛延長卷曲而得名。它腿較短，腳為藍灰色，四趾之間均有蹼，生活在沼澤及淺水湖，為內(nèi)陸淡水濕地鳥，但也出現(xiàn)在海岸潟湖及河口，在小島的大片蘆葦或空曠處營巢繁殖。鵜鶘又被稱為塘鵝，其家族里的8種鵜鶘全都是《世界瀕危物種紅色名錄》里的成員。我國分布有3種，分別是卷羽鵜鶘、白鵜鶘、斑嘴鵜鶘。成年的卷羽鵜鶘體長160—180厘米，雙翅展開可以超過300厘米，體重最多能夠達到15千克。莫說是在水鳥家族之中，即便是在整個鳥綱家族，卷羽鵜鶘也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龐然大物。

卷羽鵜鶘與鷺類很像，飛行起來頸部常彎曲成“S”形，縮在肩部，姿態(tài)很優(yōu)美。其鳴聲低沉而沙啞，喜歡成群結(jié)隊地活動，不會潛水，善于在陸地上行走。它以魚類、甲殼類、軟體動物、兩棲動物等為食。

“這是重量級的鳥?！苯榻B了卷羽鵜鶘的基本情況，虞磊接著說，“整個安徽省，這幾年來只有去年蕪湖長江邊記錄過2只。而合肥市還是早在2006年，在董鋪水庫曾經(jīng)記錄過1只。它珍稀到什么程度呢？整個東亞目前不足150只，在我國屬于國家一級保護動物?！?/p>

對婚姻十分忠誠也是卷羽鵜鶘的特點，它們奉行一夫一妻制，通常來說，成年后第一次配對成功的卷羽鵜鶘會相伴到老。即便配偶不幸去世，留下來的卷羽鵜鶘也很少會重新尋找伴侶。前些年被大量捕殺后，很多落單的卷羽鵜鶘不再重新配對，繁殖量也跟著減少。這是卷羽鵜鶘種群數(shù)量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

每到繁殖季節(jié)，卷羽鵜鶘們會選擇樹林、灌木、濕地灘涂的地面筑巢，雌鳥產(chǎn)卵后，由夫妻倆輪流孵化。當雛鳥出生后，父母先是用半消化的食物喂食，等孩子長大一些，就會直接把頭伸進喉囊里吃小魚，這時大嘴就成為幼鳥的“餐桌”。

足足觀察了一個多小時后，虞磊將3只卷羽鵜鶘圖片分享到一個中國卷羽鵜鶘保護網(wǎng)絡交流群里，很快得到了回應。經(jīng)群里的專家確認，這3只珍貴的卷羽鵜鶘里有1只來自于遙遠的蒙古國，是飛越千山萬水才來到巢湖的。此前，蒙古國專家分享了他們環(huán)志的3只卷羽鵜鶘最新的位置：1只在上海崇明島，1只在福建羅源灣，還有1只目前在巢湖。虞磊仔細察看巢湖這只卷羽鵜鶘的照片，果然發(fā)現(xiàn)它背上背著發(fā)射器，腳上有金色金屬環(huán)志。

虞磊分析，這3只卷羽鵜鶘均是從北方飛到南方來過冬的。由于近年來巢湖禁漁措施讓魚類生態(tài)恢復較好，才吸引這些以魚類為食的遠方客人在巢湖停留過冬。

接下來的日子，夏家振每天都會來到羅家疃觀看卷羽鵜鶘。卷羽鵜鶘好像和他達成了默契，每天也準時飛來。羅家疃這段大堤上，一時間有些人滿為患。卷羽鵜鶘游弋在水上，悠閑而愜意。它們看著人們，人們看著它們，一直是相看兩不厭。

7日早晨，夏家振來到羅家疃時，虞磊等人卻沒有來。卷羽鵜鶘已經(jīng)在湖面上游弋。手機有微信閃爍，是虞磊。

“快來半島濕地，這里發(fā)現(xiàn)了青頭潛鴨，10只?！?/p>

青頭潛鴨是《世界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極危（CR）保護等級鳥類，對水質(zhì)特別挑剔。如今一下子來了10只，可見巢湖的水質(zhì)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確大有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