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意大利游記中的如畫凝視與文化自覺

內(nèi)容摘要：詹姆斯的意大利之旅是他繼承歐洲藝術文化遺產(chǎn)、并確立自身文化身份和創(chuàng)作風格的重要一步，他的意大利游記是傳承了兩個傳統(tǒng)并與之對話的結(jié)果：一個是盛行于18世紀歐洲的“壯游”，另一個則是19世紀美國藝術家旅意的文化朝圣。不過，與美國前輩作家和同時代作家不同的是，詹姆斯在游記中頻繁的如畫凝視彰顯出其獨特的審美想象力與更開放的文化胸懷。他不僅從審美層面感知意大利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更從社會層面批判了現(xiàn)代意大利人對自己文化遺產(chǎn)的漠視，并進一步以異文化為鏡，反照美國人文化意識淡漠的時弊，這種文化互鑒體現(xiàn)出詹姆斯作為內(nèi)戰(zhàn)后美國作家的文化自覺意識。

關鍵詞：亨利·詹姆斯；意大利游記；如畫凝視；歷史意識；文化自覺

作者簡介：牛薇威，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生研究生，研究方向：19世紀美國文學，游記文學，文化研究。

Title： Picturesque Gaze and Cultural Consciousness in Henry James’s Italian Travelogue

Abstract： James’s travel to Italy plays a crucial role in inheriting the European artistic heritage and establishing his own cultural identity and writing style. His Italian travelogue is the result of a dialogue with two traditions： the “Grand Tour” prevalent in eighteenth-century Europe and the cultural pilgrimage of 19th century American artists traveling to Italy. However， unlike his American predecessors and contemporaries， James’s frequent picturesque gazes in his travelogue highlight his unique aesthetic imagination and more open cultural mindset. James not only aesthetically imbibes Italy’s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atmosphere， but also socially criticizes modern Italians’ indifference to their own cultural heritage. Meanwhile， taking the alien culture as a mirror， James reflects American’s disregard for cultural cultivation in his time， the introspection of which reveals James’s cultural consciousness as a post-Civil War American writer.

Key words： Henry James; Italian travelogue; picturesque gaze; historical sense; cultural consciousness

Author： Niu Weiwei， Ph. D. 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Her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19th-century American literature， travel writing， and cultural studies. E-mail： nww2019@ruc.edu.cn

從某種程度上說，詹姆斯家族橫跨歐美大陸的旅行成就了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1843-1916）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確立了他“跨文化交往的國際主題”和“世界主義美國人的復雜命運”這兩大主題（Jolly 343）。在所有的旅行目的地中，詹姆斯對意大利可謂情有獨鐘。1869年夏末，26歲的詹姆斯第一次穿越瑞士的辛普朗山口（Simplon Pass）來到他魂牽夢縈的意大利，并在隨后的38年間14次重游這個國家，每次花費6個月或更長時間，或沉醉于藝術畫廊的審美盛宴，或徘徊于廢墟古跡，在想象中聆聽歷史的回響?？梢院敛豢鋸埖卣f，意大利激活了詹姆斯的藝術細胞，喚醒了他潛在的文學夢想。詹姆斯的意大利游記最初以期刊文章的形式發(fā)表，曾收錄于游記合集《跨大西洋速寫》（Transatlantic Sketches， 1875）中，晚年又集結(jié)以《意大利時光》（The Italian Hours， 1909）之名出版①這些游記集中反映了詹姆斯的個人文化品味與民族文化心態(tài)。遺憾的是，相比于詹姆斯的小說和文論，他的游記并未得到學界的足夠重視，對于意大利在詹姆斯的文化思想建構(gòu)中發(fā)揮的作用，目前還鮮有學者提及。本文將詹姆斯的意大利游記置于19世紀美國作家的意大利旅行書寫這個語境中，從詹姆斯對意大利的如畫凝視入手，試圖探究他在審美形象與文化內(nèi)涵之間所建立的聯(lián)系，從而說明詹姆斯作為內(nèi)戰(zhàn)后新一代美國作家面對意大利文化時既充滿自信又保持自覺的雙重文化心理。

一、旅意傳統(tǒng)與詹姆斯的旅意動因

詹姆斯的意大利文化朝圣是他繼承了兩個傳統(tǒng)并與之對話的結(jié)果：一個是盛行于18世紀歐洲的“壯游”（the Grand Tour）?！皦延巍笔加诜ㄕZ“l(fā)e grand tour”，是指家境富裕的英國貴族和士紳子弟從牛津或劍橋大學畢業(yè)之后赴歐陸旅游，通過接觸歐洲大陸的藝術品和紳士階層，“以知識武裝頭腦，移除教育偏見，養(yǎng)成外在禮儀，簡言之，就是要培養(yǎng)一位完美的紳士”（Nugent xi）。詹姆斯所在的19世紀已經(jīng)屬于后壯游時代，隨著航海與船運技術的進步，大眾旅行逐漸興起，壯游式微，旅行不再只是少數(shù)精英的特權(quán)，但詹姆斯的旅行依舊明顯帶有壯游的特質(zhì)。19世紀美國文化環(huán)境的貧瘠、商業(yè)文化的急功近利，以及清教價值觀對工作倫理的過分強調(diào)都使詹姆斯深感文化焦慮，他渴望去文藝復興的發(fā)祥地意大利，以文化和藝術裝備自己，讓“西方的和風肆意吹遍全身”（James， Letters 77）。另一個傳統(tǒng)則是19世紀美國藝術家前往意大利的文化尋根之旅。從19世紀初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訪問意大利開始，亨利·朗費羅（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詹姆斯·費尼莫·庫珀（James Fenimore Cooper）等美國作家都接踵而至，到詹姆斯所處的19世紀中后期，這股熱潮依舊有增無減。以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豪威爾斯（William Dean Howells）、馬克·吐溫（Mark Twain）等作家為例，至少有一百多名美國作家到該國旅行并發(fā)表相關作品。正如美國學者娜塔莉亞·賴特（Nathalia Wright）在《美國小說家在意大利：發(fā)現(xiàn)者們，從奧爾斯頓到詹姆斯》（American Novelists In Italy： The Discoverers， Allston to James， 1965）一書中所指出的，“幾乎所有19世紀美國重要的小說家都去了意大利，而這個國家?guī)缀鯇λ麄兯腥硕籍a(chǎn)生了重大影響”（Wight 21-22）。詹姆斯在其短篇小說《旅伴》（“Travelling Companions”， 1870）中借主人公布魯克（Brook）之口對意大利發(fā)出這樣的慨嘆：“我們肯定不會繼續(xù)在這里，但我們卻永遠也無法不在這里”（James， Stories 514），這充分說明這塊異域土地對他作為美國作家的吸引力。對美國作家而言，去意大利旅行幾乎成了一種文化使命。

在這個背景下，詹姆斯踏上前往意大利的文化朝圣之旅。美國學者阿爾弗雷德·本迪克森（Alfred Bendixen）指出，19世紀的美國作家，如歐文、霍桑、吐溫等，在感懷其偉大文化成就的同時都不免帶有“強烈的防御性民族主義”（defensive nationalism）（Bendixen 117），他們“懷疑任何因出國旅行或外國影響而產(chǎn)生的變革性經(jīng)驗，旅行和旅行寫作的目標由此變成了對本人國家的欣賞”（104）。顯然，這些作家更傾向于從異文化中尋求美國的文化優(yōu)越感，然而從小就隨父母往返于歐美大陸的詹姆斯則認為，美國人若有優(yōu)越之處，那應該是他們“更能自由地處理那些不屬于我們的文明形式……無論在哪里發(fā)現(xiàn)，都能將其認作我們的財產(chǎn)”（James， Letters 74）。詹姆斯認識到美國文化與其他文化相遇的意義，他嘗試以“他山之石”攻開美國的民族文化之玉。

二、如畫凝視：詹姆斯的審美教育與文化自覺

“如畫凝視”是詹姆斯意大利游記的顯著特點?！叭绠嫛弊鳛橐环N美學觀念萌芽于17世紀的意大利和荷蘭風景畫，與“優(yōu)美”（beautiful）和“崇高”（sublime）并列為18至19世紀英國風景畫家參悟自然的三大方式。英國藝術家吉爾平（William Gilpin）于1768年最先在《論版畫》（Essay on Prints， 1768）一書中提出“如畫”的定義，指的是“那種表現(xiàn)在圖畫中的讓人愉快的美”（Gilpin xii）；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在《論崇高和美兩種觀念的起源的哲學》（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 1757）中，進一步深化了對審美活動的認識，他將美分為“優(yōu)美”和“崇高”兩類：前者具有嬌小、平滑、光亮、柔和等特征，建立在愉悅的基礎之上；后者則具有巨大、粗糙不平、黑暗和晦澀等特征，建立在痛苦之上（伯克106）。普萊斯（Uvedale Price）在《論如畫，兼與崇高和美比較》（An Essay on the Picturesque， As Compared with the Sublime and The Beautiful， 1794）中，進一步提出了介乎美和崇高之間的第三個審美范疇——“如畫”。在他看來，“如果崇高的顯著特質(zhì)是廣袤巨大和陰暗晦澀，美是平滑和溫柔”，那么“如畫”的客觀特質(zhì)則是“粗糙、紛繁、多變和不規(guī)則的形式、色彩、明暗甚至聲音”（Hussey 16）。古典研究學者奈特（Richard Payne Knight）的經(jīng)驗主義美學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說明了如畫對觀者的要求，認為如畫愉悅感的產(chǎn)生不僅要依賴粗糙、紛繁、多變和不規(guī)則等如畫對象的特征，更取決于審美主體與這些特征建立聯(lián)想的能力，取決于主體與客體在建立聯(lián)系的過程中所形成的意象（蕭莎 72-73）。因此在如畫旅行中，一個精通古典文化知識的人要比一個門外漢更能鑒賞田園風光和斷壁殘垣的韻味，也就擁有更多的審美特權(quán)。按照18世紀的嚴格定義，一個鑒賞者就是一個有品位的人。

在詹姆斯的《跨大西洋速寫》中，“如畫”（picturesque），以及“如畫般地”（picturesquely）、“如畫特質(zhì)”（picturesqueness）等相關詞匯在200多頁的意大利游記中就出現(xiàn)了80多次，用來形容意大利的自然景觀、教堂廢墟、社會風情甚至當?shù)鼐用瘛５谝淮蝸淼搅_馬的時候，詹姆斯以狂喜的語氣在給哥哥威廉（William James）的信中寫道：“終于！生平第一次，我充滿了生命的活力！”“我在一陣近乎發(fā)燒的愉悅中，一邊搖搖晃晃，一邊低聲呻吟地穿過街巷……我穿梭于整個羅馬，一切景觀我都要看一看，這產(chǎn)生的影響簡直無以言表，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如畫是什么”（James， Letters 160）?？梢哉f，“如畫”這一觀念已深入詹姆斯的審美意識。而詹姆斯對意大利古跡廢墟的描寫正是一個“如畫凝視”者的范例，當他在羅馬城郊的平原騎行經(jīng)過克勞迪水渠（the Claudian Aqueduct）②時，他感到那“崎嶇不平的橋墩上掛滿了常春藤，就像教堂的柱子上掛滿了節(jié)日的彩飾”，每一個拱門都是一幅“被巨大的畫框裝裱的畫”，詹姆斯認為“沒有比在這水渠附近漫步更大的樂趣了”，他仿佛看到“一位對著跳舞女仙吹笛的牧童”（James， The Continent 440）。詹姆斯不僅注意到意大利的廢墟之美，而且根據(jù)他本人對意大利文化典故的了解，在腦海中拓展了他所見到的畫面以及鑒賞的范圍。詹姆斯游走的地點也是如畫鑒賞者們的喜愛，他關注的焦點不在喧鬧繁華的聚眾之所，而在不為人知的尋常陌巷。正如英國詩人約翰·克萊爾（John Clare）所說，真正有品位的人“熱愛每一處被人忽略的荒涼”，而對于如畫鑒賞家而言，沒有什么比“被忽略之處對他們更有吸引力的了”（安德魯斯 91）。詹姆斯喜愛那些傾頹的籬墻與偏僻的羅馬村舍，他認為“明亮的空氣似乎照亮了它們親密的荒涼”，這正是“風景如畫的追求者的魅力”，他“永遠不會厭倦凝視大門，不會厭倦在沉悶、破舊、半野蠻的農(nóng)場院子里徘徊，不會厭倦傻傻地凝視陽光斑駁的灰泥和油膩的室內(nèi)陰影”（James， The Continent 442）?？梢?，詹姆斯從荒涼破敗、被人忽略的景觀中看到了鮮活豐富的人類歷史和生動活潑的藝術之美，這些發(fā)現(xiàn)基于他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和審美的想象力。

詹姆斯在《跨大西洋速寫》中與友人的一段對話表明，他之所以能夠以如畫之視角凝視意大利，是因為他作為審美主體擁有與這些特征建立聯(lián)想的能力。詹姆斯曾提到他的朋友對羅馬的看法，對方認為它“骯臟，簡陋、偏狹、野蠻”，同時勸詹姆斯如果“珍惜那不朽的靈魂”（James， Transatlantic Sketches 128），最好盡早離開，但是詹姆斯卻不為所動。他用長長的回信陳述自己對羅馬的愛，他首先指出自己和友人觀看視角的不同：“你稱作骯臟的地方，我叫它色彩……我開始珍惜骯臟之處，我雖然很猶豫但也要承認……看到那些漆黑的走廊，陰暗的長庭，發(fā)霉的宮殿表面，我非常享受它們的格調(diào)（tone）”（129）。詹姆斯稱自己擁有一種“藝術的煉金術”③：“我知道需要一個強大的胃才能把整個景色的韻味融入其組成部分里。我知道我永恒的靈魂不會受苦，它只是暫時為一個充滿渴望的水彩畫素描者讓路罷了”（129）?？梢?，詹姆斯并沒有像大部分美國人那樣帶著新世界的有色眼鏡去苛責意大利的物質(zhì)匱乏，反而憑借藝術想象力將這些景觀納為自己藝術世界的一部分。正如里昂·埃德爾（Leon Edel）的發(fā)現(xiàn)：“詹姆斯對貧困并非視而不見，他承認貧困為他的藝術增添了現(xiàn)實”（Edel 12）。不僅如此，在詹姆斯眼中，現(xiàn)代意大利的物質(zhì)匱乏也映射出其正在衰退、不復往昔的精神面貌，激發(fā)他對現(xiàn)代世界深刻的憂患意識，極大地喚起了他的藝術使命感。

比較而言，詹姆斯的文學前輩霍桑對意大利的態(tài)度就相對保守。1858年，在意大利生活近一年半的霍桑在游記中如此表達他對羅馬的看法：“（羅馬）像具陳尸，雖然還可以看出當年的好模樣，但是塵封埃積、霉菌滋生，已今非昔比了”（巴爾齊尼39）。讓詹姆斯迷戀的街景，霍桑則認為“那狹窄彎曲，錯綜復雜的街道使我們深感厭煩……說它是街道，不如說更像陋巷，從來不見陽光，冷風把它有害的氣息吹進我們的肺部”（39）。作為具有“嚴正良知”的清教作家④，霍桑也難以欣賞意大利的雕塑之美⑤。對于這位文學前輩的意大利游記，詹姆斯在表達贊譽的同時又對其藝術品位委婉地表示質(zhì)疑，他認為“對他（霍桑）來說雕塑是一本封存的書”（James， Literary Criticism Volume One 311）。并認為霍桑是“最后一個純粹的美國人”，他“對深色油畫和冰冷大理石的羞澀反應，證明了他對更簡單、更少負擔的文明的忠誠”（313-314）。顯然，年過半百的霍桑無法像年輕的詹姆斯一樣把根扎在異域的土地。而和詹姆斯同代的馬克·吐溫則在《傻子國外旅行記》（The Innocents Abroad， 1869）對意大利做這樣的幽默描寫：“日日夜夜在羅馬名勝古跡的廢墟中徘徊，日日夜夜專靠兩千五百年前的塵土破爛填飽肚子……有時好像自己也成了破爛雕像”（吐溫 263）?？梢?，馬克·吐溫對意大利廢墟沒有任何尊重和耐心。美國學者拉澤爾·齊夫（Larzer Ziff）認為，馬克·吐溫這種不甚尊敬的語調(diào)很大程度上源于他在這里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Ziff 267）。詹姆斯的好友豪威爾斯也曾在游記《意大利之旅》（Italian Journeys， 1867）中寫道，羅馬是“意大利最無趣的小鎮(zhèn)”，建筑“丑陋得令人絕望”（Howells 152）。僅以這幾位重要的美國作家的意大利游記作簡單的比較，就可以看出詹姆斯獨特的審美感知力和想象力。

詹姆斯在意大利游記中表現(xiàn)出來的審美品位更是讓他與當時的美國普通游客形成鮮明的對比。19世紀中期，美國人迎著大眾旅游業(yè)繁榮發(fā)展的熱潮蜂擁前往歐洲大陸，但這些美國游客在游覽時卻往往走馬觀花，淺薄自負。英國作家阿瑟·斯凱奇利（Arthur Sketchley）曾描述過一對美國夫婦在梵蒂岡博物館的阿波羅美景宮（Vatican Museum’s Apollo Belvedere）前的反應：他們在雕像前“還沒有停留半分鐘”，這位女士就說：“好吧，我想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完了”；她的同伴顯然松了一口氣，回答說：“是的，就是這樣，我們走吧”（Sketchley 52）。這對夫婦的表現(xiàn)宛如在核對一張清單上的必選項目。雖然詹姆斯在旅行中亦常常參閱默里（Murray）和貝德克爾（Baedeker）⑥出版的旅行手冊，但他并不滿足于旅游手冊的碎片化指導，而是根據(jù)自己的美學品位去感受意大利的文化氛圍，自主選擇觀看重點，自由吸收和評判所見之物。第一次去羅馬的圣母大殿（Santa Maria Maggiore）時，詹姆斯寫道，他在“美麗的中殿一根大理石柱的底部”坐了半個小時，享受了一場“近乎完美的品味、智慧、幻想、敏銳的情感的狂歡”，他認為這個地方具有“無限的啟示性”，最終他“收獲良多”，而“這些在默里的手冊中并無記載”（James， The Continent 424）。對詹姆斯而言，這是一場創(chuàng)造性的審美之旅。

在詹姆的如畫凝視中，廢墟和尋常街景呈現(xiàn)出立體景觀，在這個記憶場中，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匯聚在一起。詹姆斯有能力對眼前景象進行挑選取舍，辨識并追溯藝術與自然之間的互動，并對心中期待而眼前缺失的風景進行補白，實現(xiàn)了詹姆斯在中篇小說《熱情的朝圣者》（“A Passionate Pilgrim”， 1871）中的主人公所說的“一種罕見的感情，心靈在一陣激動的震顫下，實現(xiàn)了一種魔法般的印象合成”（James， Stories 240）。詹姆斯在局部如畫的景觀中想象并感受一個立體的意大利對他的意義，看似毫不相關的元素其實構(gòu)成了一個有意義的整體，每個部分都是其它部分的類比，每一處斷壁殘垣都訴說著意大利整體的風格和魅力。這種觀看方式其實就是把文化看作一個有機的、內(nèi)化的符號系統(tǒng)，雖然自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開始才將文化看做一種整體的生活方式⑦，但這一時期的如畫旅行已經(jīng)預示了社會學家賦予文化整體性的美學意蘊。

詹姆斯在意大利游記中表現(xiàn)出的如畫凝視不僅反映出他特殊的藝術稟賦，敏銳的審美感知力與自由的藝術想象力，也展現(xiàn)出新一代美國作家更加開放的文化胸懷。詹姆斯認為，“如果如畫的概念從地球上消失了，那至少還會在一些典型的美國人心里存留”（James， Transatlantic Sketches 232）。這里的“典型的美國人”無疑是詹姆斯充滿文化自信的自我指涉。通過如畫凝視，詹姆斯意欲向游記的讀者以及國內(nèi)的同胞們表示，他看到了這些古老的文化精品，而且完全能夠鑒賞與肯定，這無疑也是他文化野心的一種宣言。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任何凝視都帶有觀看者與被觀看對象之間的權(quán)力關系和文化構(gòu)建，詹姆斯筆下的意大利也并非意大利的全貌，有時往往是通過“如畫凝視”所構(gòu)建的帶有理想化色彩的意大利。正如萊昂納多·布奧諾莫（Leonardo Buonomo）在《回眸：探索意大利，重讀美國》（Backward Glances： Exploring Italy， Reinterpreting America， 1996）一書中所指出的，19世紀某些美國作家所描繪的意大利，并不是一個真的有人居住、有具體的問題和需求的國家，相反，它是一幅巨大的畫卷，或者是一個不斷為外國觀眾表演的舞臺（Buonomo 15）。真實的意大利無疑包含更為復雜的景觀呈現(xiàn)和社會現(xiàn)實，但對詹姆斯來說，社會生活并不是他觀看的重點，他的文化追求是意大利的美學遺產(chǎn)，而如畫視角能夠使觀景者將觀看對象從立體多維的現(xiàn)實轉(zhuǎn)化為二維畫面，從而更容易將其據(jù)為己有，這也許是詹姆斯作為旅行者一種潛在的心理。

三、歷史與當代間的鏈條：詹姆斯的文化自覺

詹姆斯對意大利的認識始于如畫凝視這一審美互動，然而詹姆斯并未僅僅停留在審美層面，而是進一步審視歷史與當代之間的聯(lián)結(jié)。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詹姆斯對意大利廢墟的多重認識上：一方面，詹姆斯欣賞廢墟這一歷史遺跡給當代人帶來的良性影響，他對諸如斗獸場（The Colosseum）、各式教堂的廢墟贊不絕口，認為“所有這些令人愉快的事物背后都有著‘智性背景’（the intellectual background）”，這“使得人們的樂趣不再粗俗”，因為“感受很少是由感受本身出發(fā)的，而是由回憶、紀念并復活其他的事情，并與之共鳴所產(chǎn)生的”（James， The Continent 444）。詹姆斯認為，面對歷史廢墟這類經(jīng)由時間沉淀的文明符號與藝術結(jié)晶時，觀者在與歷史的對話中可以獲得人生的啟迪。正如他的小說《一位女士的畫像》（The Portrait of A Lady， 1881）中的女主人公伊莎貝爾·阿切爾（Isabel Archer），她承受痛苦的力量來自在廢墟旁的頓悟，“這以前很久，她已把古羅馬當作親密的伴侶，向它傾訴著她的衷腸，因為在這一片廢墟中，她的歡樂的廢墟已不再像一場意外的災難……人類古往今來的命運，把她從自己的小天地帶到了偉大的空間”（詹姆斯 496）。當阿切爾把“個體的不幸融入人類歷史的不幸中在個人的痛苦中去理解古往今來人類無法逃避的悲劇命運”時（代顯梅 47），她獲得了海闊天空的自由感，這便是詹姆斯透過如畫的廢墟表象在歷史與當代人之間建立的聯(lián)結(jié)。

另一方面，作為來自“新世界”的游客，詹姆斯面對廢墟代表的舊世界文明的衰落時并沒有沾沾自喜，反而為廢墟承載的輝煌文明與宗教信仰的逝去深感惋惜。在游覽文藝復興時期曾顯赫一時的瑪達瑪莊園（Villa Madama）⑧時，詹姆斯發(fā)現(xiàn)“通往它的路幾乎因為泥濘和石子無法通行”，莊園已經(jīng)變成了最簡陋的農(nóng)舍，“齊胸高的墻壁破爛骯臟……充滿幻想的藝術在那里不斷崩塌，傷心落淚，訴說著人類努力的徒勞”（James， The Continent 480）。面對這一場景，詹姆斯認為這是“對歷史嚴酷的批評”，是“對過去的反諷”，并且認為這個“文藝復興時期的娛樂場所的最終結(jié)局”對觀者來說有著“永無止境的寓意”（480）。曾顯赫一時的莊園如今如此殘破不堪，就像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輝煌不再，這種反差讓詹姆斯唏噓不已；同樣，面對意大利隨處可見的天主教教堂的廢墟時，來自清教國家的詹姆斯并沒有被偏見裹挾，仍稱這些教堂是“忠誠的教堂”，認為“仿佛在社會意義上，把教堂建成這樣是為了世界，而世界卻無可挽回地離開了教堂”（448），這是詹姆斯透過歷史的煙塵對當下人們信仰的普遍衰落發(fā)出的悲嘆。廢墟研究學者克里斯托弗·伍德沃德（Christopher Woodward）曾提出“奧茲曼迪亞斯情結(jié)”（Ozymandias Complex）⑨，即旅行者在面對廢墟時產(chǎn)生的一種“既反思廢墟過去的輝煌，也思考自己社會的未來”的心緒（Woodward 177）。廢墟既是藝術、文化的象征，又是西方文明衰落的見證。詹姆斯對廢墟的凝視即是一種對歷史的理解，這種客體廢墟和主體觀者之間的良性互動是文化交往的理想效果：舊世界成為新世界凝視的對象，并為新世界提供精神營養(yǎng)。廢墟不僅僅是羅馬帝國覆滅、文藝復興輝煌已逝的標志，也指向新教徒所相信的末世警示：如果像羅馬這樣的帝國都會滅亡，那么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和即將崛起的美帝國又何嘗不會遭遇覆滅的悲劇呢？作為昔日帝國榮耀的象征以及人類野心的明證，羅馬廢墟讓詹姆斯意識到政治強權(quán)的脆弱易逝，民族文化生態(tài)發(fā)展的必要性，以及藝術品中蘊含的不朽的人類精神。

正因如此，當詹姆斯發(fā)現(xiàn)原本最應該懂得珍惜這些廢墟的現(xiàn)代意大利人，對自己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視而不見時，他深以為憾。19世紀70年代前后，意大利正處于時局動蕩期，當詹姆斯1869年初到此地時，意大利統(tǒng)一運動（Risorgimento）⑩的目標尚未實現(xiàn)，羅馬仍由教皇統(tǒng)治，半島其它地區(qū)基本上處于外國勢力的控制之下。然而，1872年詹姆斯第二次訪問意大利時，意大利已經(jīng)統(tǒng)一，新成立的國家忙于思考如何在政治經(jīng)濟領域盡快步入歐洲列強的陣營，帝國廢墟與藝術瑰寶在現(xiàn)代意大利無休止的政治爭斗和商業(yè)競爭中被完全遺忘了。詹姆斯注意到“所有現(xiàn)代的粗糙都瘋狂蔓延在那偉大時代的遺物之上”（James， The Continent 390-391），意大利的藝術“靜臥在那些帶有圓頂和壁畫的室內(nèi)，仿佛被埋葬于無數(shù)的陵墓”（393）；羅馬這座“靈魂之城”已經(jīng)被旅游業(yè)重構(gòu)的新秩序徹底改變了面貌，變成了“滿是酒水鋪子和古玩商店的可怕存在”（464）。曾經(jīng)輝煌的文明遺產(chǎn)僅僅被用作招徠游客、謀取財富的工具，意大利正在迅速變得世俗化。透過喧囂的意大利街景，詹姆斯看出，“新舊秩序之間業(yè)已產(chǎn)生的分裂”，“舊的一切已經(jīng)越來越成為一個博物館，保存和延續(xù)在新的事物之中，但是沒有與之更深的關聯(lián)”（392）。詹姆斯之所以如此看重這些被忽視的古跡廢墟、藝術作品，是因為它們不僅如文化記憶理論家揚·阿斯曼（Jan Assmann）所說，是“他們身份與認同的象征，是他們回憶的線索”（阿斯曼32），對培養(yǎng)民族歸屬感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更是馬修·阿諾德（Matthew Arnold）所說的“對完美的研究，對完美的追求”“世人所思所表的最好之物”的文化符號（Arnold 6）?，F(xiàn)代意大利人對這些人類文明瑰寶的漠視，必然導致過去與當下的斷裂，從而出現(xiàn)新的文化身份危機。作為阿諾德文化觀念的追隨者，詹姆斯對現(xiàn)代意大利人急功近利的批評反襯出他自己的文化堅守和藝術信仰。

費孝通先生在《論文化與文化自覺》一書中曾經(jīng)提出“文化自覺”的概念，指“生活在既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發(fā)展的趨向”（費孝通 2）。詹姆斯由現(xiàn)代意大利的歷史文化意識缺失進一步聯(lián)想到美國對待歷史文化的態(tài)度，這正是詹姆斯文化自覺的表現(xiàn)?！八叩奈幕挚偸菭恳麄兓氐阶约旱奈幕?，要求他們對自己的文化做出比較、做出判斷”（郭少棠 135）。在不斷地將意大利與美國進行比較的過程中，詹姆斯感覺意大利正在失去自己的文化特性，不久的將來會在許多方面與美國“最有進取心的地區(qū)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James， The Continent 393），這一評論也突顯了他對美國社會急功近利的不滿?，F(xiàn)代意大利雖然難逃這一趨勢，但畢竟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正如詹姆斯曾在佛羅倫薩的波波里花園（Giardino di Boboli）所慨嘆的，雖然美第奇家族現(xiàn)在“只剩微風中的一絲微弱嘆息”，但對富于想象力的游客而言，“曾經(jīng)存在的氣息”會持續(xù)產(chǎn)生影響（567）。然而當時美國建國不到百年，歷史文化土壤本就貧瘠，整個社會又熱衷于擴張政治勢力，提升經(jīng)濟實力，無暇顧及精神層面的造就。庫珀1828年來意大利游覽時就曾在游記中將意大利和美國進行對比，他認為雖然紐約比佛羅倫薩大四倍，并富裕十倍，但其魅力不到佛羅倫薩的百分之一。佛羅倫薩“有品味，那些古代藝術的儲備，高雅的宮殿和教堂，以及其他歷史紀念碑”，因此在這里“惡魔般的金錢似乎被遺忘了”（Cooper 45-46）。庫珀發(fā)現(xiàn)，意大利最獨特之處就是，意大利人認識到最偉大的價值不在于金錢，這使他對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美國文明嗤之以鼻。而在庫珀之后近半世紀來到意大利的詹姆斯，則更敏感地覺察到了19世紀中后期美國社會的巨變。美國歷史學家卡爾·戴格勒（Carl Degler）評價這一時期美國的社會特征時說：“對成功的崇拜以及對財富地位的追求，作為時代的特征深深地影響了每一個人”（戴格勒 295）。對于美國大肆發(fā)展經(jīng)濟，物質(zhì)主義盛行但文化意識淡漠的現(xiàn)象，詹姆斯深感擔憂，他在美帝奇宮殿前感慨道：“我們可以在處女地上規(guī)劃公園，讓它們充滿最昂貴的進口貨，但是不幸的是，我們無法再次在國外其他地方播撒象征著這個地方人類靈魂的終極種子——那只能在它自己的時代發(fā)芽，而且要經(jīng)過很長時間才能生長。而它一旦出現(xiàn)，就無可比擬”（James， The Continent 567）。言外之意，文化需要漫長的歷史和肥沃的社會生活土壤的積淀，美國人無論如何強大都無望照搬意大利的歷史遺產(chǎn)。在他晚年所寫的游記《美國景象》（The American Scene， 1907）中，詹姆斯對紐約的中央公園表達的不滿與他年輕時在意大利的沉思一脈相承，“考慮到這公園少得可憐的歷史，我們就知道它為什么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它不得不為每個人做點什么，所以它必須有特點，不惜一切代價；由此造就了一種爆發(fā)式的、不安的效果，滿是古典、哥特和其他建筑名勝”（James， Great Britain and America 500-501）。

從19世紀后半葉到20紀初，經(jīng)濟逐漸富裕的美國大量購入歐洲的藝術品，試圖以此彰顯民族的藝術品位，在文明上不輸于歐洲國家，但是這些舶來品只能表現(xiàn)美國人急功近利的俗氣，互不搭界、胡亂堆砌的藝術品只能是東施效顰。在詹姆斯看來，年輕的美國要想今后成為一個榜樣國家，當務之急不是鞏固政治、經(jīng)濟上已經(jīng)取得的勝利成果，而是要盡快地確立民族文化身份和民主國家精神。由此可見，意大利廢墟不僅是詹姆斯憑吊古代文明、參悟人生智慧的審美凝視對象，而且也是他反思批判美國現(xiàn)代文明的記憶場，賦予他厚重的歷史感，彌補他作為美國人的歷史文化身份的先天缺憾。

詹姆斯的文化自覺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有承上啟下的重要地位，他上承庫珀等美國作家，在面對異國文化的沖擊時，并沒有受當時大部分游記作者“防御性的愛國主義”的心態(tài)影響，而是放松心態(tài)，接納他者，呈現(xiàn)出美國新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風貌；又下啟伊迪斯·華頓等作家，例如從華頓的《法國印象》（French Ways and Their Meaning， 1919）等游記中，都能夠看出作者對美國文化更為客觀的反思和對文明的信念?？梢哉f，正是從詹姆斯開始，美國作家的歐洲旅行書寫開始呈現(xiàn)出更為開放的態(tài)度和更為開闊的視野。

結(jié)語

作為內(nèi)戰(zhàn)后的美國作家，加上從小就跟著家人往返于歐美大陸，詹姆斯對待歐洲文化的態(tài)度更加開明，他不再通過抵制和否定歐洲文化來彰顯自己的愛國立場，而是透過如畫凝視頻繁地與異國景觀進行互動，欣賞古時文明的歷史文化積淀，以彌補年輕美國的文化身份的不足。不僅如此，面對現(xiàn)代意大利與美國社會急功近利的發(fā)展趨勢和對待歷史遺產(chǎn)的輕慢態(tài)度，詹姆斯毫不猶豫地反躬自省，直指美國商業(yè)文化的問題，這反映出詹姆斯作為旅行者的文化自覺意識以及對文化價值的堅守。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的，只有當世界各個民族對自己的文化有自知之明之時，才能形成“世界各種文化多元共存、取長補短、聯(lián)手發(fā)展的局面”（費孝通 3）。詹姆斯在意大利游記中的文化品鑒無疑是這一文化自覺的表現(xiàn)。

注釋【Notes】

①詹姆斯早期1872-1874年間的13篇意大利游記被收錄到1875年出版的《跨大西洋速寫》中，這些游記與1874年后至1909年間所作的近10篇游記一起被收錄在《意大利時光》中，內(nèi)容基本相同，晚期部分地方有修訂。

②克勞迪引水道（Aqua Claudia）是古羅馬引水道，始建于公元38年，完工于公元52年，詹姆斯1873年參觀時距水渠完工已有1821年之久。

③“藝術的煉金術”（the alchemy of art）是詹姆斯在短篇小說《真品》（“The Real Thing”， 1892）中的用語，用以說明藝術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④“嚴正的良知”是英國文化批評家馬修·阿諾德在《文化與無政府》（Culture and Anarchy， 1868）一書中對希伯來精神主要特征的描述，強調(diào)虔誠地奉獻自我，追隨上帝。作為清教徒的霍桑受希伯來精神的影響更深。

⑤霍桑對于意大利的藝術抱有典型的懷疑態(tài)度，尤其反對現(xiàn)代雕塑中的裸體人物，認為它們不切實際。參見Nathaniel Hawthorne， The French and Italian Notebooks of Nathaniel Hawthorne， Vol.2 （London： Strahan amp; Co.， 1871）。

⑥《旅行者手冊》（Murray’s Handbooks for Travellers）和《貝德克旅游指南》（Baedeker Guides）是分別由英國約翰·默里（John Murray）和德國卡爾·貝德克爾（Karl Baedeker）撰寫發(fā)行的旅行指南，是當時歐洲旅行者們必備的文化權(quán)威。

⑦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是英國文化研究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在《文化與社會》（Culture and Society， 1958）一書中，威廉斯提出文化的三種定義，其中第三種定義認為文化是對某種特定的生活方式的描述，這一民主化的文化觀為日后嶄新的文化研究奠定了基礎。

⑧瑪達瑪莊園位于意大利羅馬以西的馬里奧山（Monte Mario）山腰，是文藝復興時期修建的一座郊野莊園，其建筑特點深深影響了之后幾代文藝復興全盛期的建筑師。

⑨奧茲曼迪亞斯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的希臘名字，后來因被英國詩人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于1818年用作同名抒情詩的題目而聞名，雪萊在詩中對比了帝王將相曾經(jīng)的叱咤風云和如今的灰飛煙滅。

⑩又稱意大利復興運動，指19世紀至20世紀初期間，將意大利半島內(nèi)各個國家統(tǒng)一為意大利的政治及社會過程，1871年7月，意大利政府正式由佛羅倫薩遷都至羅馬，意大利正式統(tǒng)一。

引用文獻【W(wǎng)orks Cited】

馬爾科姆·安德魯斯：《尋找如畫美：英國的風景美學與旅游，1760-1800》。張箭飛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Andrews， Malcolm. The Search for the Picturesque： Landscape Aesthetics and Tourism in Britain， 1760-1800. Trans. Zhang Jianfei， et al. Nanjing： Yilin Press， 2014.]

Arnold， Matthew. Culture and Anarchy. London： Cambridge UP， 1960.

揚·阿斯曼：《文化記憶》。金壽福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Assmann， Jan. Cultural Memory. Trans. Jin Shoufu. Beijing： Peking UP， 2015.]

路易吉·巴爾齊尼：《意大利人》。劉萬鈞等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6。

[Barzini， Luigi. The Italians. Trans. Liu Wanjun， et al. Shanghai： Shanghai Joint Publishing Company， 1986.]

Bendixen， Alfred. “American Travel Books about Europe Before the Civil War.”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American Travel Writing. Eds. Alfred Bendixen and Judith Hamera. New York： Cambridge UP， 2009. 103-126.

Buonomo， Leonard. Backward Glances： Exploring Italy， Reinterpreting America. London： 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es， 1996.

埃德蒙·伯克：《關于我們崇高與美觀念之根源的哲學探討》。郭飛譯。鄭州：大象出版社，2010。

[Burke， Edmund. A 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 Trans. Guo Fei. Zhengzhou： Elephant Press， 2010.]

Cooper， James Fenimore. Excursions in Italy. London： Richard Bentley， 1838.

代顯梅：痛苦·知識·責任——論《一位女士的畫像》的結(jié)尾?！锻鈬膶W評論》1（2008）：37-48。

[Dai， Xianmei， “Suffering. Knowledge. Responsibility： On the Ending of The Portrait of A Lady.” Foreign Literature Review 1 （2008）： 37-48.]

卡爾·戴格勒：《一個民族的足跡》。王尚勝等譯。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1。

[Degler， Carl. Out of Our Past. Trans. Wang Shangsheng， et al. Shenyang： Liaoning UP， 1991.]

Edel， Leon. “The Italian Journeys of Henry James.” The Sweetest Impression of Life： The James Family and Italy. Eds. J. W. Tuttleton and Agostino L. New York： New York UP， 1990. 8-21.

費孝通：《論文化與文化自覺》。北京：群言出版社，2007。

[Fei， Hsiao-Tung. On Culture and Cultural Self Awareness. Beijing： Popular Tribune， 2007.]

Gilpin， William. An Essay on Prints. London： A. Strahan， for T. Cadell， Jun. and W. Davies， 1802.

郭少棠：《旅行：跨文化想像》。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Guo， Shaotang. Travel： Intercultural Imagination. Beijing： Peking UP， 2005.]

Howells， William Dean. Italian Journeys. Boston： James R. Osgood and Company， 1874.

Hussey， Christopher. The Picturesque： Studies in a Point of View. London： Putnam’s Sons， 1927.

James， Henry. Transatlantic Sketches. Boston： James R. Osgood and Company， 1875.

---. Henry James： Letters， 1843-1875. Ed. Leon Edel. Cambridge： Harvard UP， 1974.

---. Literary Criticism Volume One. Ed. Leon Edel. New York： The Library of America， 1984.

---. Henry James： Collected Travel Writings： Great Britain and America. New York： Library of America， 1993.

---. Henry James： Collected Travel Writings： The Continent. New York： Library of America， 1993.

---. Complete Stories 1864-1874. New York： The Library of America， 1999.

亨利·詹姆斯：《一位女士的畫像》。項星耀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

[---. The Portrait of A Lady. Trans. Xiang Xingyao.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2021.]

Jolly， Roslyn. “Travel and Tourism.” Henry James in Context. Ed. David McWhirter. New York： Cambridge UP， 2010. 343-353.

Nugent， Thomas. The Grand Tour. 3rd ed. London： Printed for J. Rivington and sons， B. Law， T. Caslon. and T. Evans， 1778.

Sketchley， Arthur. Out for a Holiday with Cook’s Excursion through Switzerland and Italy. London： George Routledge， 1870.

馬克·吐溫：《傻子出國記》。陳良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Twain， Mark. The Innocents Abroad. Trans. Chen Liangting.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85.]

Wight， Nathalia. American Novelists in Italy： The Discoverers： Allston to James.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65.

Woodward， Christopher. In Ruins.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2001.

蕭莎：西方文論關鍵詞：如畫?！锻鈬膶W》5（2019）：71-84。

[Xiao， Sha. “Keywords of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Picturesque.” Foreign Literature 5 （2019）： 71-84.]

Ziff， Larzer. Return Passages： Great American Travel Writing 1780-1910. New Haven amp; London： Yale UP， 2000.

責任編輯：張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