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市長

陳七斤

我今天要介紹的城市，和傳說中的比丘國有些許相似的地方，只是并非城里的人，而是城外的人為它取了一個有意思的名字——番茄城，而番茄城的市長，自然也叫“番茄市長”。

但在城內(nèi)，是沒有一個人敢叫他“番茄市長”的，人們都尊稱他為“霍爾市長”。

番茄市長酷愛棕紅色的領(lǐng)帶，他每日出門前都會要求夫人從千篇一律的棕紅色領(lǐng)帶里面挑出與當日的他最配的一條，雖然在夫人的眼里，丈夫每日的臉與衣柜里數(shù)不清的領(lǐng)帶沒有任何區(qū)別。棕紅色的領(lǐng)帶襯托得番茄市長那布滿暗紅色顆粒的酒糟鼻更加紅腫，但夫人總能為每天的領(lǐng)帶想到一套說辭，讓市長心滿意足。

至于霍爾市長為什么被稱為“番茄市長”，只能說全是他自己的問題。在霍爾市長的就職宴會上，酒店暖黃色的光照在霍爾市長那張意氣風發(fā)的臉上，他那像一團橡皮泥一樣的鼻子顯得異常大。

“最近有什么好事發(fā)生??？”他問。

那個在他左側(cè)第三個、蠢蠢欲動已久的男人甚至來不及咽下嘴里的飯菜，連忙說道：“市長，咱們市的番茄，今年有了大收成。”

“番茄？番茄好??！”市長拍了拍右邊那人的肩膀，那人配合地笑笑，努力不讓自己嘔吐出來，因為剛才說話那人把飯噴到了他的酒里，而待會兒他還要向尊敬的市長敬酒。

“這樣，原汁原味的最新鮮，去，讓酒店上幾個洗好的新鮮番茄來給大家嘗嘗鮮?！笔虚L向秘書使眼色，那個瘦高、眼睛很細的男人點頭哈腰地快步走出包間。

屋里嘈雜的聲響攪拌著腳步聲。

掛著水珠的番茄像女郎性感的嘴唇，散發(fā)著誘人的光。那盤鮮艷的番茄被擺放在了市長面前。此刻霍爾市長的眼角被酒精熏得通紅，他手上戴著的金戒指把肉勒得擠了出來——他也正是用那只手拿起了那一盤番茄里最上面的那一個。

市長張開了巨大的嘴巴，露出了泛黃的牙齒，在眾人的注視下直接咬了下去。不料，那番茄噴濺出濃稠的汁水。瞬間，市長的整張臉，連同他那極為鮮明的大鼻子都被埋進了番茄汁里，就連他那最愛的棕紅色領(lǐng)帶也懸掛著汁水，一滴一滴，滴在白襯衫上。

滑稽。

最先是站在門口還沒來得及走的服務員笑了起來。這個少女不假思索地笑，聲音像銀鈴一樣。緊接著，那個準備敬酒的男人也笑了起來。他側(cè)過身笑得前仰后合，還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酒杯。然后，像是被傳染了一樣，全桌的人都笑了起來。最后笑的是秘書，那個可憐的男人憋到了最后，竭盡全力地把整張臉都皺縮了起來，還是沒能忍住。

可想而知，市長勃然大怒?；丶液箅m然臉被洗干凈了，可是那條領(lǐng)帶卻依然彌漫著番茄的清香?，F(xiàn)在即便是巧舌如簧的夫人也安慰不了市長，他把所有的棕紅色領(lǐng)帶都丟掉，換成了藍色的領(lǐng)帶。

過后的幾天市長都在加班，他辦公室的燈光亮了整整兩個夜晚。

隨后他頒布了一條條新的政策：首先，他要求所有的大學停止當前的研究，因為他們要為番茄取一個新名字，并且所有的書籍都要把“番茄”給換掉，他不想再聽到“番茄”這個詞，不然他馬上就會回想起自己恥辱的那一刻；其次，他要求，在為番茄想出新名字之前，全城的人不準說“番茄”這個詞；最后，他要建立一支部隊，那支部隊直接聽命于他——他們會幫他找到那些說“番茄”的人，并驅(qū)趕他們出城。他們的特點是絕對忠誠。

第一批反抗的人是那群忠誠的信徒。他們跪在市政府的門口號啕大哭，宣稱“番茄”是神明賜予的名字，市長不能違背神明的旨意。

他們統(tǒng)統(tǒng)被驅(qū)逐出城。

第二批被驅(qū)逐的人是消息閉塞的郊區(qū)住戶。他們在自己的菜園子里種滿了新鮮的番茄，因為生活中充滿了番茄，所以在不經(jīng)意的談論間觸碰到了市長的底線。

忠誠的部隊把他們趕到了城外。

這群人中不乏一些口無遮攔的地痞，他們在城外大肆宣傳市長的丑聞，還為他取了“番茄市長”的外號。

“番茄市長”這個名字的傳播范圍越來越大，他的市民卻越來越少。

市長的部隊越來越敏捷。廚娘在削番薯時因為想要夸獎手里的番薯個頭大而在說出“番”字的瞬間，就被部隊捉住了。她被丟到城外時，手里還拿著小刀和削了一半的番薯。

那個當初在包間里說番茄收成好的人也被趕出了番茄城，因為人總會情不自禁說漏嘴，畢竟是從很早就認定的名字，何況現(xiàn)在“番”字也變成了禁忌。

市長的夫人也被趕出了城——她在和保姆討論番茄醬的時候說錯了話。

大學依然沒有為番茄想出新名字，因為老師們大多都被趕出了城。最高等學府的最高等教授寫下了“西紅柿”這個名字，卻還沒來得及發(fā)表論文就在與朋友歡呼雀躍時說了“番茄”兩個字。

沒過多久，城區(qū)里就只剩下了市長和他的部隊。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會再觸碰他的底線，但他是憤怒的，一是因為他沒想到自己的市民會如此愚蠢，連忘記一個東西的名字都做不到；二是本來因為番茄城的名聲，有很多慕名前來做番茄生意的人，可現(xiàn)在，本可以大賺一筆的市長發(fā)現(xiàn)已沒有人再為他種植新的番茄了。

此刻他走在菜市場里，街邊堆滿了沒有賣完的番茄，卻沒有一個賣家。

突然，他拿起一個番茄狠狠地砸在地上，番茄觸地裂開，汁水四濺，就像他就任的那晚。

“不就一個破番茄嗎？多大的事？！”

番茄市長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被人架起丟出了城。

他的部隊在城內(nèi)向他敬了個禮，恭敬地關(guān)上了城門。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