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龍
在北京,歲末常是人們最忙碌的時候。工作雖已至尾聲,年事卻剛剛開始。置辦年貨為一要事,走親訪友為又一要事。人情一途,即使平日里沒有閑暇走動,到了春節(jié)時卻是必須要總動員的。二哥在城北、老舅在城南、三叔在城東、大姨在城西,工作上的朋友更是分散在四面八方。設若你恰恰是從不失禮的人,那雙腿一定要瘦上一圈,彰顯你的勤快。筆者也是個勤快人,所以這期京畿博物,我準備帶您一起在京城里訪幾位故友、尋幾位親朋。
望族子弟
文人常是多禮的,尤其是家學淵源、書門望族,就更多些繁文縟節(jié)。所以拜年這件事,我總把他們排在前面,以免被他們知道我的不恭敬進而齒冷,劃不來。
先要去看老郭。老郭是河北人,早年因為興修水利來了北京,就此安居。他家學頗深,祖父郭榮很愛惜他的才華,因此在他的名字“守敬”之后,添了“若思”的表字。他也很對得起自己的字號,什么事都愛鉆研。水利、數(shù)學、儀器制造樣樣精通,后來研究天文更是有名堂,儼然成了個科學家。這可不是自封或朋友們夸獎,是社會公認?,F(xiàn)而今,月球上還有一座“郭守敬環(huán)形山”,宇宙中還有一顆“郭守敬小行星”,就連他的后輩同行們也以他的名字定名了一臺“郭守敬天文望遠鏡”,可見是有真才實學的。
他家住在德勝門西大街,這里原本叫做“法海寺”,也叫“鎮(zhèn)水觀音庵”。因為老郭長期在這里主持水利工作,就把這分給他當了宿舍。這地方鬧中取靜,雖然從二環(huán)路上就能一眼望見,可站在這里卻聽不到喧囂,十分清幽。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附近車位緊張,所以我常常以步代車,好在什剎海風景極佳,也就不覺乏累了。
一進院門就看見老郭自己的漢白玉像,這是個坐像,坐在石頭上的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向前走是他家“前廳”,陳列著和他有關的物件,包括他制造的儀器、一些張頌他事跡的石碑拓片、書籍等等。最惹眼的是天花板上那幅巨大的電子星座圖,十分震撼。過了前廳是二院,二院里有一塊奇石“雞獅石”,頗為精巧。二院的幾間配房,記錄了郭守敬為京城水利作出的貢獻,以及元大都如何選址、興修水利、治理水患、修建漕運的相關內容。展品頗豐,且內容十分有趣。最后是后院,這里記錄了北京漕運歷史,又將積水潭與北京城的故事說了個酣暢。
走完后院便完成了拜年的任務。我提了兩分敬意三分仰慕做年禮,放下,匆匆出門去了。
同為書香門第,在北京我還認識一位曹老。此老年輕時寫過一部《石頭記》,簡直轟動了全世界,因此極負盛名。他家與郭宅成對角之勢,郭宅在西北,曹老隅居東南,好在地鐵二號線十分方便,到了崇文門下車,走幾步便是了。
曹老是我少年時識得的,年幼無知,一直以為他不是個文學家,更像是六必居工作的人物,專賣雪里蕻、腌芹菜,后來才知道他是如何的文豪。曹家是望族,可惜家道中落,乃至最后連房子一起賣掉了,這一點和我接下來要去探望的一位朋友經(jīng)歷倒也相似。后來還是政府出資,將曹老的房子重新修建,才有了現(xiàn)在這處居所。
新居是舊址復建的,在磁器口兒。這里展示了很多曹家家道未敗時,宮廷下給時任江南織造,也就是曹老祖父曹寅的“圣旨”。此外還藏有很多書籍,多是各種版本的《石頭記》。他這部書甚至成了一門學問,叫做“紅學”。因此復建之后,各地的紅學家與學子學孫們以及各路讀者們常來拜望,十分熱鬧。
我是不愛熱鬧的,所以只在門外靜靜鞠了一躬,算是沒有失了禮。
文人豪士
曹老當時將祖宅賣給誰,已經(jīng)不大可考,但是接下來要去拜望的這位朋友,確是連房子帶后面那座叫“百草園”的菜園,一齊賣給朱文公的子孫了。雖然同樣的家道中落,但不同的是曹老后半生潦倒窮困,可我這位叫“迅哥兒”的朋友留學歸來棄醫(yī)從文,后半生是頗有名望的。
他家在西城區(qū)阜成門內大街,是個很有些面子的居所,灰瓦、紅墻,院子里有各樣花草樹木,惹人喜愛。在他住的院子旁,是個巨大的展示廳,簡直像個寶庫。文物有七萬多件,國家一級文物就有759件,多么帶派兒!這里主要是展示他的手稿,以及往來友人的信件,以及新文化運動時期的諸多相關史料。不光陳設帶派兒,他家的賓客也都是些有頭臉的人物。章太炎、許壽裳、錢玄同、陳獨秀、翟秋白……一個個在風煙歷史中嚇人一跳的名字齊聚一堂,甚至還有吳冠中、李可染的書畫作品,怎么不讓人羨慕呢。
在他家逛一圈,從往來的信件以及報紙雜志中,你能像紡線一樣逐漸找出一幅圖,一幅有血有肉的圖。文字和人名都有了活力,不再是一個一個的小黑墨塊兒,他們都動起來了,給你講述活的歷史。那時的人們是怎樣的捍衛(wèi)、是怎樣的拋頭顱灑熱血、是怎樣的以國為家,看著看著,不禁肅然起敬。借用一位老朋友的話,我甚至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迅哥兒愛吸煙,可他家是絕不許吸煙的,因此我只在心里默默地為他點上一支,讓他靜靜地坐下,“繼續(xù)寫些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惡痛疾的文字”。
在迅哥兒家我恰看到一位老友的名字,正好也要拜望,所以出了門我便向文華胡同去了。我這位老友和老郭一樣,也是個河北人,祖籍唐山市樂亭縣,姓李,名大釗,字守常。守常是個豪士,也是個志士,為中華民族的前進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這樣的人是可敬的,因此我必要到他那里去坐坐。
他將所有的財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故而直到30歲才同妻女一起租住在這里。院內每間房屋都十分素樸,透露著守常的秉性。守常租住的這處院子分為南北兩院,他闔家租住在北院,而南院則落成了他的紀念館。里面是他的生平事跡,又有他與各位志士的往來信件、合影等珍貴資料。這是多么可敬、可愛的一群人啊。
轉了一圈,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靜靜地離去了。
意興雅趣
北京人愛聽戲,筆者也如是。即使荒腔走板,縱然五音不全,也還是會哼上幾句“探母”或是“淮河營”。接下來要去看的這位故友,恰是位京劇界了不起的人物,乃人稱“四大名旦”之首的梅蘭芳先生。梅先生是個傳奇式的人物,不僅有一副好嗓子,唱服了大江南北的聽眾;更有一副好骨頭,做出了蓄須明志的壯舉。在那個年代,這是很讓人欽佩的。
他的家在西城區(qū)護國寺街9號,是個很典型的四合院兒,院子極為雅致,正如其人。他一生遷居過很多次,像百順胡同、鞭子巷、蘆草園、無量大人胡同等等,但只有這一處保留了梅先生舊居時的樣貌,且梅先生也在這里走完了最后一程。
這里展示了梅先生的劇照、戲服、臺本等等相關什物,共計三萬余件藏品。居所則原樣展示舊貌。走在這里,仿佛跟梅老同在一個時空,耳邊甚至響起了優(yōu)雅的唱腔,回味無窮。必須要說的是,這里還是一個戲曲工作中心,設有博士后工作站,會定期組織學術研討活動,深入推動了我國的戲曲發(fā)展研究。
旦角我是不會唱的,所以只在心里跟著梅老的唱腔輕哼了兩句,匆匆道別。是的,必須要匆匆了,還有好幾家沒有去轉的。有前海西街18號的郭沫若家,后圓恩寺胡同的茅盾家,都還沒拜訪。這兩位都是力透紙背的詩人、作家,真要是因為我的失禮而寫上兩句諷刺我的詩文,我怕又要“頭涔涔”了。
一天走下來,終于是將年前的拜訪結束在晚飯之前。鼎堂要留我吃飯,可他貫來是吃素的,我的胃無肉不歡,只好假借花貓產(chǎn)子迅速脫身。及至晚上七點半,我才好歹回到了丹柿小院兒。對了,“我”這處院子雖然不是個博物館,可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而且總是歡迎朋友來,尤其是像您這樣的老朋友。地址就在豐富胡同19號,有空大可以來坐坐。
今天拜了一圈兒,結尾也該給您拜個年,投資北京雜志祝您新春快樂,咱們龍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