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與魯莽：人類首次繞月飛行

姜森

3名宇航員準備登上飛船

55年前，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發(fā)射“阿波羅8號”飛船，搭載3名肩負歷史使命的宇航員，完成了人類首次繞月飛行。然而，這趟危險旅程的準備工作并不充分。美國《紐約時報》評論：大膽與魯莽之間有時只有微小的區(qū)別，僅取決于最終的結(jié)果。

《紐約時報》近日以美國著名詩人阿齊博爾德·麥克利什的描述——《我們是地球上并進的騎手》為題，回顧了NASA的“阿波羅8號”載人繞月飛行任務。

“阿波羅”計劃是人類諸多偉大創(chuàng)舉之一，標志著人類開始邁出“地球村”，走向太空。該計劃始于1961年5月，終于1972年。其間美國共投入255億美元，有2萬多家企業(yè)、200多所大學和80多個科研機構(gòu)的共42萬人為之付出了努力。

NASA計劃實施19次發(fā)射行動，實際發(fā)射了17次。最初的幾次是模擬發(fā)射，火箭并未點火；隨后是幾次不載人試飛。1968年12月21日，作為無人繞月探測和載人登月之間的關鍵環(huán)節(jié)，載人繞月飛行任務正式啟動。弗蘭克·博爾曼、詹姆斯·洛弗爾和威廉·安德斯3名宇航員乘坐“阿波羅8號”飛船離開地球，進行了為期6天的往返飛行。他們在太空中飛行超過39萬公里后進入月球軌道，之后繞月飛行10圈，距離月面只有113公里。在此期間，“阿波羅8號”為日后登月的“阿波羅11號”勘測了潛在著陸點，還對月球進行了地質(zhì)觀察，并拍攝了月球表面的大量照片。

這3位世界上最早的“近距離賞月者”，在任務期間兩次向地球傳送實況，并帶回了許多寶貴的資料。在他們拍攝的數(shù)十幅照片中，包括人類歷史上最著名、最震撼人心的照片之一——《地出》。

在載人繞月之前，人類從未離開地球表面超過1370公里，而“阿波羅8號”離開地球遠達39萬公里。不久之后，“阿波羅10號”完成繞月飛行，這是“阿波羅”登月行動最后的預演。

很多人會認為，為了執(zhí)行這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任務，NASA必定為“阿波羅8號”進行了充分的準備。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做過一任NASA局長的吉姆·布萊登斯汀，曾向媒體披露“阿波羅8號”繞月任務的內(nèi)幕：用于發(fā)射飛船的“土星5號”火箭，在此次發(fā)射前只經(jīng)過兩次不載人試射，而且其中有一次失敗了?！鞍⒉_8號”最初只是“再入大氣層試驗飛船”，即飛出大氣層之后就飛回來，設計航程并不遠。然而，NASA認為載人登月計劃“嚴重落后”，因此，該機構(gòu)決定冒險將“阿波羅8號”送入月球軌道。NASA花幾個月時間對飛船進行了重新設計，但不少技術(shù)沒有經(jīng)過驗證，例如任務控制室沒有經(jīng)過模擬操作試驗；飛船只配備了一部用于修正航向的發(fā)動機，且沒有測試它在太空環(huán)境中重新點火的可靠性。另外，飛船繞月飛行的預定軌道只有一條，沒有設定備選軌道。飛船返回地球的程序沒有經(jīng)過詳細論證……

宇航員安德斯后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形象地描述了當時這項任務的危險性：“飛船進入繞月軌道，就好比駕駛F1賽車去追趕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月球以每小時數(shù)千公里的速度繞地球飛行，我們‘超車’到它前面，然后減速，逐步切入月球軌道——這是‘極端動態(tài)中的機動’，是人類從未嘗試過的冒險?！?/p>

NASA認為自己“落后”了，源于對手施加的壓力。1966年4月3日，蘇聯(lián)的“月球10號”成為世界上第一部成功進入月球軌道的無人探測器。同年8月14日，美國的“月球軌道器1號”無人探測器入軌成功，實現(xiàn)繞月飛行。月球軌道飛行器技術(shù)的成熟，對于月球探測以及其他天體探測來說都意義非凡。從那時起，人類拍攝到的月球表面照片，再也不是驚鴻一瞥。探測器在一圈又一圈的繞月飛行中，可以穩(wěn)定地拍攝并傳回照片。

冷戰(zhàn)處于膠著狀態(tài)，美蘇兩國都不會為對方所取得的進展感到高興，競爭愈演愈烈。美國“月球軌道器”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廣泛拍攝月球表面的高分辨率照片，為“阿波羅”登月計劃選址。同時，載人繞月行動迫在眉睫。

就在此時，災難降臨：1967年1月27日，宇航員格斯·格里索姆、埃德·懷特和羅杰·查菲在肯尼迪航天中心的太空艙內(nèi)參加飛行模擬試驗。不料，太空艙因操作事故起火。由于設計缺陷，他們在窒息死亡之前沒能打開艙門逃生。然而，這次事故并沒有令NASA延緩載人繞月任務的實施。

返回地球的宇航員受到英雄般的歡迎

1968年12月21日凌晨5時，洛弗爾、安德斯和博爾曼擠進“土星5號”火箭上的“阿波羅8號”飛船。這時他們并不知道將面對什么——是危險、遺憾，還是前所未有的榮光？3小時后，他們飛往太空，成為全球首批繞月飛行的人。

洛弗爾后來在一次采訪中透露，他們在爬進飛船之前，并不了解這次任務的詳情。這在航天技術(shù)被嚴格保密的冷戰(zhàn)時期并不奇怪。

“‘阿波羅8號’是我最喜歡的任務?！痹诳刂浦行墓ぷ鞯慕芾铩げ┧沟倏吮硎?，“這是一個非常大膽的計劃?！痹谌蝿展_之前，博斯蒂克被告知要嚴格保密。據(jù)他透露，直到1968年11月12日，也就是火箭發(fā)射前6周，NASA才最終決定讓“阿波羅8號”進行“大膽的月球之旅”。隨后，NASA高層只用了一個周末的時間，就決定在1968年底之前完成載人繞月飛行。

也許是對NASA將宇航員置于危險境地感到不滿，參加這次任務的博爾曼晚年接受采訪時，含蓄地表達了“不同的感悟”。他說，月球?qū)λ奈χ怀掷m(xù)了30秒，他迫不及待想回家，回到親人身邊。博爾曼告訴《美國生活》雜志，那只不過是“冷戰(zhàn)中的一場戰(zhàn)役”。他說：“洛弗爾沉迷于太空和探索，非常希望探索月球。而我參加那項任務，只是因為那是冷戰(zhàn)中的一場戰(zhàn)役，我別無選擇?！?/p>

博爾曼是印度裔美國人，擔任“阿波羅8號”的指令長。他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月球只不過是由灰色陰影組成的星球”。他用“荒蕪”來描述月球：上面布滿了隕石坑，沒有任何顏色，只有不同灰度的陰影。

“阿波羅8號”發(fā)射升空時，博爾曼的妻子和孩子都留在家中。博爾曼說：“要知道，火箭的噪聲很大，令人感到恐懼。我的家人知道我待在這樣的物體內(nèi)，感覺一定非常糟糕?！毕嚓P檔案顯示，在火箭發(fā)射時，“阿波羅8號”指令艙中的噪聲確實很大，以至于地面控制中心與宇航員之間無法通話。

博爾曼完全無意于登上月球。他說：“我不愿再承擔‘拓荒’的風險，這對我來說意義不大。其他人想做，就讓他們代替我吧。我愛我的家人勝過一切，永遠不會因為自己是個探險家，就將他們置于不利的境地?！?/p>

博爾曼表示，遙望地球是“阿波羅8號”任務的精華所在?！八?9萬公里外，如此渺小，以至于用一個指甲蓋就能覆蓋。我生命中最愛的一切都在地球上——我的家庭、我的妻子、我的父母。對我來說，這就是整趟旅程的意義所在。”

1968年12月24日，全球有10億人觀看了繞月實況直播，超過當時全球總?cè)丝诘乃姆种?。安德斯在“阿波羅8號”飛船的舷窗旁，通過長焦鏡頭拍到了地球。此時他們正在環(huán)繞月球飛行第4圈。日落線正好通過非洲，南極洲消失在地球的底部，南北美洲都處于陰云中。安德斯大喊：“我的天！看那邊，地球正在升起！”他和指令長博爾曼拍攝了照片，其中一幅就是最著名的《地出》。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幅從太空視角拍攝的地球彩色照片。它展示了地球的脆弱性和人類在浩瀚宇宙中的渺小。

當“阿波羅8號”繞過月球的“黑暗面”時，地面控制中心失去了與它的聯(lián)系。月球的這一面實際上并非黑暗，能接收來自太陽的光照。它通常被稱為“黑暗面”，是因為從地球上看不到它。“阿波羅8號”的機組人員成為第一批看到月球背面的人。

美國東部時間12月25日1時，借助月球引力巡航的“阿波羅8號”點燃了發(fā)動機，轉(zhuǎn)移到能將機組人員帶回家的“跨地球注入軌道”。圣誕節(jié)早上，當?shù)孛婵刂浦行慕辜钡氐却鞍⒉_8號”的無線電信號時，洛弗爾通過無線電打趣說：“羅杰，請告知，有圣誕老人。”

在太空飛行147小時后，“阿波羅8號”在距離夏威夷海岸1600公里的太平洋上濺落。這艘飛船和3名宇航員被美國軍艦“約克鎮(zhèn)”號載回。“阿波羅8號”的指令艙目前存放在美國芝加哥科學與工業(yè)博物館。

1968年12月25日，《地出》占據(jù)了美國《紐約時報》的頭版。美國著名詩人麥克利什感嘆：“看到地球這樣渺小、蔚藍、美麗，真實地飄浮在永恒的靜默中，就如同看到我們自己是在地球上并進的騎手，是共享這動人與寒冷的兄弟。”

1968年，美國正在與戰(zhàn)爭和文化沖突作斗爭，到處充斥著暴力、瘋狂和自我毀滅行為。黑人民權(quán)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遇刺身亡；美國前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之弟羅伯特·肯尼迪，竟步其兄后塵，在洛杉磯被射殺；美國深陷越戰(zhàn)泥潭。

對當時的美國人來說，載人繞月和《地出》就像禮物，在關鍵時刻到來，為困難的美國帶來了希望。時任美國總統(tǒng)林登·約翰遜把這幅照片分送給各國領導人，并收到當時北越領導人胡志明的回復。有人給NASA發(fā)去電報：“感謝你們拯救了1968年。”

2017年，這幅照片入選美國《時代》雜志評選的《改變世界的100幅照片》。2018年，為紀念《地出》面世50周年，美國外交關系協(xié)會的兩名研究員派克和埃文諾福在 CNN發(fā)表文章，評論它的意義。他們認為，《地出》給了1968年的美國人“難得的寧靜、超然時刻”。它還喚起了人類對地球環(huán)境的保護意識。1970年4月22日被確定為第一個“世界地球日”，世界范圍內(nèi)的環(huán)保運動興起。這當然不能完全歸功于這幅照片，但它讓人類開始把目光投向“共同的家園”。

《紐約時報》在回顧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同時，提出了如今人類面臨的問題：環(huán)境氣候危機和物種消亡?！靶碌募夹g(shù)似乎要把我們拋向月球（意指黯淡與寂寥）”。55年后，當我們回頭再看《地出》的動人時刻，想到的卻是令人擔憂的人類現(xiàn)狀。聯(lián)合國正在呼吁各國形成合力，以應對人類作為命運共同體須一起面對的一系列挑戰(zhàn)。1968年的“禮物”，或許能再次激勵人類用心去“凝視”自己的家園，并思考更長遠的未來。

編輯：姚志剛? ?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