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支氣管擴張遇上偏方

范志偉

凌晨3點40分，120救護車的警報聲打破了屬于黑夜的寂靜，我的心也跟著緊張起來，不知道在冰冷刺骨的冬夜里，接下來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

不一會兒，病床推到我面前，一個體型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呈半臥位姿勢躺在上面，他呼吸急促，情緒有些煩躁不安，口角及衣領(lǐng)處沾染著血跡。

一起值夜班的趙護士趕忙上前接下患者，詢問病情：“嘔血了嗎？血壓多少？”120急救人員回答：“應該是咯血（呼吸道出血，常見于肺部疾病），他一直在咳嗽，不是嘔血（消化系統(tǒng)疾病引起的）?！?/p>

患者的妻子和兒子跟著救護車一起到了醫(yī)院。妻子說：“他以前一直有咳血的毛病?！?/p>

“血壓98/45mmHg，指脈氧90%?！睖y完患者的生命體征后，趙護士將其送進了急診搶救室。

還沒等病床停穩(wěn)，患者突然一陣劇烈咳嗽，然后大咯血。因為血量太大，病床上的被褥被染紅了一大片，初步估計出血量在50—100ml。

大量咯血不僅會引發(fā)循環(huán)衰竭，還會因誤吸血液出現(xiàn)窒息。另一方面，患者的動脈血氣提示氧分壓已經(jīng)低到53mmHg（正常值為80—100mmHg），這說明他有明顯的呼吸衰竭。

到了出院的日子，他特地到急診室與我告別：“謝謝你了，給您添麻煩了?！蔽遗呐乃募绨蛘f：“以后有問題可別亂吃藥，及時來醫(yī)院看醫(yī)生?！?/p>

眼下，患者的病情極其危重，當務(wù)之急是保證患者的呼吸循環(huán)功能穩(wěn)定，保障呼吸道通暢，我還要做好隨時做氣管插管甚至心肺復蘇的準備。

患者妻子許是多次見過丈夫咯血的樣子，在一旁沉默不語。反倒是他們的兒子，看起來也就20歲左右，一臉驚慌，拉著我的胳膊說：“醫(yī)生，您無論如何都要救救他！”

搶救室內(nèi)，趙護士早已準備好了氣管插管和上呼吸機所需的物品。搶救室外，我和家屬進行著必要的溝通，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患者具體的病史信息。

22年前，患者開始有間斷性的咳嗽，發(fā)病期多在季節(jié)交替時，但只有幾天而已，最久的一次曾長達3個月，并伴有不同程度的胸悶、氣喘等癥狀?？上У氖牵颊哂X得自己還年輕，只要多加鍛煉，增強體質(zhì)就行，未將此事放在心上。有了孩子后，他的咳嗽癥狀愈加嚴重，但依舊沒有到醫(yī)院就醫(yī)。

多年前，一位同鄉(xiāng)聽說患者的癥狀后，表示自己也有相似的病癥，全靠一個偏方治好了?；颊吣玫狡胶?，抱著試試的想法用了一段時間的藥，他自認為效果不錯，此后每次咳喘癥發(fā)作，就會按偏方服藥。可隨著患者服藥的時間拉長，偏方越來越不靈了，咳喘病也越來越嚴重。

大約一年前，患者發(fā)了一次病，不停地咳嗽，且伴有血絲，他才去看了醫(yī)生。當時，他被確診為支氣管擴張、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源性心臟病、肺動脈高壓。

我一邊翻看患者過去的病史資料，一邊為其過去的不在意嘆息，他還是個中年人，心肺功能卻弱到與90歲的老人一樣。我告訴家屬：“如果再來一次大咯血，人可能就沒有了。我們先救命，后治病，保住了心跳呼吸，然后再談其他的事情。”

患者用上藥物后眉頭不再緊皺。我告訴他：“你這個病被偏方耽誤了好久呀?！被颊呗牶?，一臉后悔的表情。

雖然沒看到所謂的偏方，但我知道，里面少不了地塞米松這個藥。地塞米松是一種長效類糖皮質(zhì)激素，正確使用的話，確實能短暫緩解患者的病癥；但是像患者這樣長期且大量的非正確使用，不僅會耽誤病情，還可能會引發(fā)嚴重的并發(fā)癥。

在醫(yī)院，常會接診到相似的病例，患者生病不到醫(yī)院就診，長期依賴所謂的偏方、祖?zhèn)髅胤剑枚弥?，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而大部分所謂的偏方并未經(jīng)過合法審批，盲目使用不但不能治病，還可能產(chǎn)生副作用。

完成搶救之后，將患者轉(zhuǎn)去?？撇》孔鲞M一步治療之前，我再三叮囑他：“以后可千萬不能再吃偏方了，身體的問題還是要到醫(yī)院來找醫(yī)生?！彼缓靡馑嫉卣f：“這次夜里發(fā)病，我想忍忍就算了的……孩子還在上學，我實在……放心不下……”話還沒講完，患者已經(jīng)有些氣喘吁吁的了。我不忍心讓他把話講完，告訴他先好好休息吧。

當我再次回到辦公桌前，墻上的時鐘顯示已是凌晨4點，搶救室內(nèi)依舊喧囂，各種監(jiān)護儀器、治療設(shè)備的報警聲混雜在一起，充斥著我的耳朵，我的腦海里卻總是浮現(xiàn)患者氣喘吁吁的樣子和家屬焦急的表情。因為一個偏方，這個中年男子心肺功能衰竭到無法逆轉(zhuǎn)。

幸運的是，患者這次入院后積極配合治療，再未出現(xiàn)大咯血癥狀，循環(huán)、呼吸也漸漸穩(wěn)定了下來。

到了出院的日子，他特地到急診室與我告別：“謝謝你了，給你添麻煩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說：“以后有問題可別亂吃藥，及時來醫(yī)院看醫(yī)生。不要等到非常嚴重才來搶救！”我也告訴患者的妻子，支氣管擴張難以治愈，特點就是反復咳嗽、大量咳痰，進而有程度不同的咯血，所以需要格外注意。

比如，每逢季節(jié)變化、氣溫波動大時，要注意保暖，避免呼吸道感染，特別是像冬季正值各種病毒感染高峰期，要注意防護，戴口罩、勤洗手、避免不必要的聚集。若再出現(xiàn)大出血狀況，要先保證患者的呼吸道通暢，神志清醒的患者可靜臥，有意識障礙的患者要左側(cè)臥位，避免因咯血或嘔吐而誤吸窒息，然后盡快撥打120。

我的話剛落音，患者接過我的話說：“還有，不能亂吃偏方！”

看來，他這次是真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