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為作者在“第14屆全國漢語詞匯學學術(shù)研討會”(2023.9.16—17,上海)上的講稿,應邀約并做補充整理后發(fā)表。
摘 要 漢語“大語法”超越主謂結(jié)構(gòu),以對話為基礎(chǔ),以對言格式為主干。韻律和詞匯都是大語法的有機組成部分。詞匯的漢外比較有利于真切認識漢語的詞匯特色和構(gòu)造運作之道。與英語相比較,邏輯要素在漢語里的習慣表達傾向于成對的語詞,這一比較更能揭示漢語大語法“對言對思”的特性?!罢Z義的不確定性”是語言的正常特性,符合語言交際和語言演化的一般規(guī)律。從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的“不確定性”出發(fā),確立漢語詞匯和語法共同的“名動包含”的格局,這就開啟了把名詞和動詞視為“對等項”的可能,為漢語大語法超越主謂結(jié)構(gòu)創(chuàng)造了學理條件。確立漢語“名動包含”格局還有助于我們從漢語出發(fā)反觀印歐語,從而加深人們對人類語言本質(zhì)的認識。
關(guān)鍵詞 大語法 詞匯漢外比較 對言格式 語義不確定性 名動包含
一、 大 語 法
1. 什么是漢語“大語法”
漢語“大語法”講的是漢語構(gòu)造與運作之道(the way of Chinese construction and operation)。按照沈家煊(2016)和(2019a),它可以歸納為:以對話互動為根本,以對言格式(而不是主謂結(jié)構(gòu))為主干,字詞句篇貫通,音形義用一體,傳情達意不二,歷時共時交織?!按笳Z法”也叫“對言語法”。
2. 為什么要有大語法的觀念
一則,誠如啟功先生(1997)所言,印歐語的葛郎瑪這只小竹圈套不住漢語現(xiàn)象這只大熊貓;一則,下面將說明,大語法的觀念有助于我們加深對人類語言本質(zhì)的認識。
3. 韻律和詞匯都是大語法的組成部分
韻律是大語法的組成部分,所謂“韻律語法”,在漢語里它不是韻律和語法的交界面(interface),而是大語法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詳見沈家煊(2017a)《漢語“大語法”包含韻律》一文的論證。
詞匯(詞法和詞義)也是大語法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詞匯和韻律二者勾連,寫詩作文說話,兩個字意思差不多,選用仄聲字還是平聲字,還有雙聲疊韻等,表意效果不同,所以說大語法傳情達意不二。字詞單雙音節(jié)的區(qū)分和組配方式對漢語十分重要,
例如:
與其治這種社會病,不如治這個病社會。
“社會病”是2+1節(jié)律,“病社會”是1+2節(jié)律,這不是平白無故的。沈家煊(2016)在《名詞和動詞》第十一章里論證:單雙音節(jié)的區(qū)分和變換要比名詞動詞的區(qū)分重要,比詞和短語的區(qū)分重要。單雙區(qū)分和單雙組配是漢語“大語法”的形態(tài)。
4. 統(tǒng)合“三個平面”
漢語語法學界“三個平面”(語法、語義、語用)的理論,并不是中國學者的獨創(chuàng),而是來自1938年莫里斯(Morris 1938/1939)講符號學的三種關(guān)系,符號與所指的關(guān)系屬于語義范疇,符號與使用者的關(guān)系屬于語用范疇,符號與符號的關(guān)系屬于語法范疇。這個三角關(guān)系使符號學成為一個整體,可以分析但不能分割,講符號與符號的關(guān)系不能脫離講另外兩種關(guān)系而獨立進行。
當今的生成語言學所建立的“三個模塊”(語音、語法、語義)說,將語法(句法)看成一個獨立自主而且位居中心地位的模塊,這種做法的得失留待后人評價。我們提倡的“大語法”并不抹殺區(qū)別,也不反對分析,但宗旨是要把三個平面或三個模塊統(tǒng)合起來而不是分割開來。在國外的主流學界之外,想把三者統(tǒng)合起來的人并不罕見,如功能學派、語用學家和認知語言學家等,在他們看來,并不是只有對三者做嚴格的區(qū)分才是“科學的”做法。
5. 構(gòu)式和詞匯互動
呂叔湘先生(1984)曾指出并舉例,許多語法問題其實是詞匯問題,是詞的用法問題。這是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的初衷。詞匯只要進入使用的狀態(tài)就必定與語法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互動。筆者寫過一篇《說“偷”和“搶”》(沈家煊 2000)的文章,其中舉例有:
John robbed Mary of 10 dollars.(約翰搶了瑪麗十塊錢。)
John stole 10 dollars from Mary.(約翰偷了瑪麗十塊錢。)
*John stole Mary of 10 dollars.
張三把李家搶了。
張三偷了李家。
?張三把李家偷了。
弄清了“偷”和“搶”的詞義差別,也就明白了語法上的差別。筆者還寫過一篇如何分析“王冕死了父親”這一句式的文章(沈家煊 2009),其中舉例有:
王冕死了父親。
?王冕病了父親。
流感來襲,小班一下子病了五個。
這個語法現(xiàn)象,背后是“計較得失”的構(gòu)式意義跟“病”“死”的詞義之間的互動。筆者跟王偉合寫的《讀趙元任講“了”》(2023),也是想說明,與其說“了”是語法的體標記,不如說是“了”的詞義和用法在起關(guān)鍵作用。構(gòu)式和詞匯互動,這已經(jīng)成為許多人的共識,無須多說。
6. 四字語和成對關(guān)聯(lián)詞
漢語多見四字語,是詞匯現(xiàn)象也是語法現(xiàn)象。也許有人認為,四字語作為一種成語,有如英語的snowman(雪人)、blackboard(黑板)、pickpocket(扒手)等復合名詞,只不過是構(gòu)擬人類“早期語言”(early language)的化石證據(jù)。(Heine等 2013)但筆者認為,漢語四字語不是化石,現(xiàn)今還在不斷產(chǎn)生新的四字語,如“深耕細作、學懂弄通、興無滅資、大干快上、趕英超美、明灶亮廚、一醫(yī)一患、掃黃除黑、互利共贏”等。也難說它是“活化石”,它就是生機勃勃、長盛不衰的活語言。其實英語的復合名詞又何嘗不是
如此。
當今學界對語言的本質(zhì)有兩大看法,一種認為語言的根本是計算(生成語言學),一種認為語言的根本是對話(互動語言學),兩種觀點好像水火不容。我認為漢語的四字語同時體現(xiàn)計算和對話兩種性質(zhì),詳見《說四言格》(沈家煊 2019b),值得我們追究的問題是:為什么偏偏是數(shù)字4?為什么四字語在漢藏語里普遍存在?
從語言的起源和演化來看,人類語言植根于對話對言,演化過程中出現(xiàn)分叉,印歐語轉(zhuǎn)而朝形成主謂結(jié)構(gòu)的方向發(fā)展,漢語則繼續(xù)向形成對言格式的方向發(fā)展。對言語法(也就是“大語法”)和對言格式更接近人類語言的本性和本源。
二、 漢外詞匯比較
1. 為什么進行漢外詞匯比較
漢語內(nèi)部的詞匯比較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的成果,筆者認為其中意義最大的是,揭示了方言或地區(qū)之間的詞匯差異,反映了詞匯歷史演變的不同層次,南北古今打通,共時歷時交織。為什么還要進行漢外詞匯比較?原因很簡單,“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要真切認識漢語自身的特點,就得通過跟其他語言的比較。有一位著名的美國生成語法專家來我國做演講,他拿漢語跟伊朗的一些語言做比較,得出漢語的名詞是包含動詞形容詞在內(nèi)的“大名詞”的結(jié)論,他還對我們說,“只從漢語看漢語是看不清漢語的” (Larson 2009)。他的這個略顯自負的告誡我們應該虛心接受,語法研究是這樣,詞匯研究也是這樣。漢外詞匯比較是漢外語言比較的重要部分。
2. 不同語言專門詞匯的比較
一般來說,不同語言個別詞匯的比較意義不大。比如英語的rose一詞指玫瑰、薔薇、月季三者,漢語沒有一個對應的詞,翻譯的時候只能湊合著譯。漢語的“蟲”字,老虎叫“大蟲”,英語也找不到對應詞。但是也有例外,漢語“對”字有“應對”“對子”“對待”“正確”等多個意思,英語里找不出一個對應的詞來,這背后有深刻的原因和含義。[參見沈家煊(2019a)《超越主謂結(jié)構(gòu)——對言語法和對言格式》第八章]
不同語言之間專門詞匯的比較相對更有價值,因為具有系統(tǒng)性。大家都知道,親屬關(guān)系詞匯的比較研究具有人類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的意義;顏色詞匯的比較研究,語言之間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具有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的意義;還有時空詞匯的比較研究,比如“前后上下”詞匯的用法,中國人用“日月、光陰、歲月”等詞匯表示時間,對了解不同民族時空觀的異同意義很大。這方面的研究還可以擴展和深入。
三、 邏輯要素的詞匯比較
關(guān)于專門詞匯的比較研究,這里著重探討表達邏輯要素(也叫邏輯常項)的詞匯。因為語言和思維關(guān)系密切,所以這一比較研究更能揭示漢語的構(gòu)造和運作之道,揭示漢語大語法的本質(zhì)特性。筆者想提請大家重視趙元任先生的兩篇文章,一篇已有中譯,是1955年的《漢語語法與邏輯雜談》,一篇是1959年的How Chinese logic operates?(《漢語邏輯如何運作?》)。兩篇都是講邏輯(命題邏輯和一階謂詞邏輯)的要素在漢語里的詞匯表達有什么特點,如何受制于漢語的構(gòu)造和運作之道。
1. 邏輯要素的對言表達
這是沈家煊(2019a)《超越主謂結(jié)構(gòu)——對言語法和對言格式》第七章里的一個標題,內(nèi)容是在趙元任上述二文的基礎(chǔ)上,將邏輯要素在漢語里的表達方式概括為“傾向用成對的詞構(gòu)成的對言式”。請容筆者在這里再做簡要的介紹(大寫英文字表示邏輯要素)。
(1) IF…THEN
懷特海和羅素把NOT和OR當作原始要素,把IF…THEN當作用前者定義的導出要素。而漢語的情況剛好相反,通常不說“p或者q”,如“你來或者我去”,喜歡說“(如果)不p,就q”,“你不來我就去”,或者“不是你來,就是我去”,因此漢語實際上是把懷特海和羅素的定義倒了過來,把IF…THEN當作原始要素,NOT和OR是導出要素。漢語的這種習慣說法是一種對言表達式。實際上漢語沒有與英語or相對應的語詞,“或是、或者、或”的本義是“某人”或“某些情況”,“或是你來,或是我去”的意義就是“在某些情況下你來,在某些情況下我去”,也是對言式。IF…THEN還導出ALL要素,見下。
(2) NOT
漢語不僅習慣用“不p就q”表達“p或q”,還用“X不X”這樣的“正反對”表達一般疑問,“你去不去?”。“不”和“都”構(gòu)成二字對言“不都”或“都不”,表達不同的意思,因此英語、法語等語言里All that glitters are not gold和Tou ce qui reluit n’est pas or這樣的歧義現(xiàn)象不會發(fā)生。還可以補充兩點。一是頻繁使用“不……不”對言式,表達多種意思,如用來表達必要條件(可與英語的表達比較):
不打不相識。The fight between us just makes us friends.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Birds of the same kind live together.
“不作不死”翻譯成洋涇浜英語No zuo no die已編入美國網(wǎng)絡(luò)詞典。“不三不四,不男不女”這樣的“不……不”式表達的字面以外的意義,英語neither…nor表達不出來。二是頻繁使用各種肯定否定對舉的格式,強調(diào)某種意思。如“愛A不B”四字格是一種,“愛來不來、愛理不理、愛答不理”;“買漲不買跌”“不是我們無能,而是共軍太狡猾”是又一種。表達“巧就是巧”的意思,漢語會說“無巧不巧”。
最值得注意的是,漢語沒有相當于英語no的形容詞,No one comes用漢語來說是“沒有人來”,是用“沒”否定動詞“有”,所以呂叔湘(1942/1982)說漢語的名詞好像本身不受否定?!皼]有人來”簡縮成“沒人來”,是兩個對言的套接,即“沒人+人來”;“有人來”也是兩個對言的套接,“有人+人來”。筆者在《超越主謂結(jié)構(gòu)對言語法和對言格式》(2019a)里把這種兼語式稱之為“鏈接對”。如果不管潛在的“有”字,“沒”(古漢語“無”)這個否定詞既否定動詞又否定名詞,這跟英語no否定名詞、not否定動詞的分工不一樣,于是漢語很容易形成“沒車沒去”“沒錢沒買”這樣簡短的對言表達式;如果肯定“沒”后有“有”字,結(jié)果一樣,名詞動詞都可以做“有”的賓語。
(3) AND和OR
漢語沒有與英語or相對應的析取詞(見上),也沒有與英語and相對應的合取詞。名詞之間的并列連接可以用“跟、同、和”,但趙元任認為這幾個詞都不是真正的合取連詞,而是“連介詞”,連古漢語的“而”也是,連接的兩個成分不是真的并列,“A跟B”必須解釋為AB并列的例子相對來說是不多的。舉個例子,“中國人跟日本人長得像”是拿日本人做參考標準,“日本人跟中國人長得像”是拿中國人做參考標準。漢語表達真并列關(guān)系的只是語詞的并置,如“先生太太不在家”“他老打人罵人”“中國人日本人長得像”。
英語疑問句中的or,如“Will you eat rice or noodles?”,如果用升調(diào)是表示“你吃這兩樣中的一樣嗎?”,屬于是非問句,漢語的習慣表達是“你不是吃飯就是吃面嗎”這樣的“不是……就是”對言式;如果用先升后降調(diào)是要求聽話人進行選擇,是選擇問句,漢語的對言表達如“你吃飯吃面???”簡直就像在朗讀菜譜。
漢語疑問句的類別因此也體現(xiàn)出漢語以對言為本的特點。英語選擇問句采用的是跟是非問句同樣的句法手段(主—謂換位),差別只在于選擇問句列舉不止一個選擇項供選擇,所以選擇問是非問的一個小類。漢語的情形不同,是非問或者采用正反問,如“去不去?”,或者句尾加“嗎”,如“去嗎?”;而選擇問不能用“嗎”,卻可以跟特指問一樣用“呢”,如“你吃米飯還是面條呢?”“你吃什么呢?”,所以選擇問句是獨立的一類。漢語反復問句(也叫正反問句)是選擇問句的一個小類,即“正反選擇問句”。總之,選擇問句在漢語里地位重要,單獨成為一類,這是因為選擇問(如“你吃飯吃面?”)本質(zhì)上是對言形式的“對言問”。
(4) ALL和SOME
漢語中沒有一個形容詞或代詞與英語的all一詞對應,ALL這個要素一般用副詞“都、全”表達。有一個貌似形容詞的“凡”(或者“凡是”),如“凡人皆有死”,常用來翻譯英語All men are mortal。其實“凡人皆有死”是喬裝打扮的假設(shè)命題,相當于if…then這個對言式,if的成分經(jīng)常省略,then的成分在后面另有一個副詞(這里是“皆”)的情況下也可以省略。
“都”和“每”經(jīng)常搭配使用,如“每個學生都大笑”(單說“每個學生大笑”不好),“每”是分說,“都”是總括,互文見義。近期有不少討論“都”字語義的文章,兩種觀點爭執(zhí)不下,一說“都”表示總括,一說“都”表示分配。如果從對言和互文見義著眼,雙方就不會那么執(zhí)著己見了。
一路走來,果然不是奇就是異,不是險就是峻,不是俊就是美,不像夢就像幻。(劉醒龍《君子不老》)(=處處皆奇異險峻俊美夢幻)
題壁有詩皆抱恨,入祠無客不傷情。 (京韻大鼓《劍閣聞鈴》)
“不是—就是”“有—皆”“無—不”成對,其實都是IF…THEN,這就是漢語表達ALL的習慣方式。
漢語另一種表達ALL的辦法是重疊或重復,方式多樣,它們是更加典型的對言形式,除了“個個有獎,人人不信”等,還有:
人見人愛。(每人見了都愛。)
每家有每家的難事。(每家都有難事。)
一天又一天的事情。(每天都有事情。)
誰有錢誰遭殃。(有錢的都遭殃。)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和尚每天都撞鐘。)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大家都出錢出力。)
邏輯要素SOME的表達,漢語里也沒有與英語some相當?shù)男稳菰~,Some men tell the truth一句漢語的正常表達是“有人說真話”這種兼語式,相當于英語There are men who tell the truth,這正好是現(xiàn)代謂詞邏輯的“存在一個x是φ”,公式為(x)φ(x)。用英語來解讀這個公式通常是There is an x such that …這種較為復雜的說法,而漢語的表達是對公式的直接解讀。上面已經(jīng)說明,漢語的兼語句式實際是兩個對言(這里是“有人”和“人說”)的套接,是“鏈接對”,趙元任說“這與漢語造句法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
(5) THERE IS
趙元任說,漢語里沒有there is,只有“有”字。而“有”和“是”是一對詞,代表一對概念。我曾經(jīng)用一張“詞義地圖”來說明,“是”“存在”“擁有”三個概念的表達在英漢兩種語言中的劃界差別,如表1所示[參見沈家煊(2016)《名詞和動詞》第十章]:
英語there is表示“(存在)有”,而there is 也是一種is“是”,所以there is和is不構(gòu)成一對詞。正因為如此,中國人難以理解西方關(guān)于BEING的哲學探討,也很難將其譯成漢語。當然西方人也難以理解漢語大寫的“有”,擁有(你有多少錢?)和存在的有(你手上有多少錢?)都是“有”。
這個差別關(guān)系到英漢兩種語言構(gòu)造的大格局。漢語對詞“是—有”和對詞“的—了”決定漢語大語法的大分野,如表2所示:
語法上“肯定”和“敘述”的分野、語義上“是非”和“有無”的分野、語用(語氣)上“直陳”和“非直陳”的分野,三者都在形式上體現(xiàn)為“是/的”和“有/了”的分別,大致對應于古漢語“也”和“矣”的分別。這個大分別遠比名詞和動詞的分別重要,比詞和短語的分別重要。
趙元任特別指出,Morris Swadesh曾編制過一個“與文化無關(guān)的二百詞”詞表,供調(diào)查語言使用。其中按英文字母順序(因而語義上可以認為是相當隨機的)排列的前5個詞為all、and、animal、ashes、at。除animal和ashes兩個,其余三個很難在漢語里找到對等詞。也就是說,前5個詞當中就有3個并非與文化無關(guān),而只能說是英語,至多是印歐語言的特征??傊?,基本邏輯概念在漢語里的習慣表達傾向于成對的詞,這更能說明漢語以“對言”格式為主干和中國人“對思”的思維習慣。
2. 對言邏輯的兩個要素
以上講的邏輯要素是命題邏輯和一階謂詞邏輯的常項,這兩種邏輯都基于主謂結(jié)構(gòu),只是一階謂詞邏輯突出動詞的中心地位。
漢語不是以主謂結(jié)構(gòu)為主干,而是以對言格式為主干,漢語的邏輯因此是“對言邏輯”。筆者最近探究“對言邏輯”的要素或常項,在《語言0-2邏輯:二元倚變和二元共享》(沈家煊 2022)一文里提到,對言邏輯容納命題邏輯或一階謂詞邏輯而又超越后者,是一種“二元相關(guān)律邏輯”,屬于高階邏輯。這種邏輯有兩個要素,即“二元倚變”和“二元共享”。二元倚變造就“縮放型的平行對”,二元共享造就“平鋪型的鏈接對”。漢語的組織構(gòu)造之道是平行對和鏈接對的經(jīng)緯交織。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為例:
平行對的縱向放大
老 壯
老驥 壯心
老驥伏櫪 壯心不已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鏈接對的橫向延伸
老者,驥也。(老驥)
老者,驥也;驥者,伏也;伏者,櫪也。(老驥伏櫪)
老驥者,伏櫪也;伏櫪者,志在也;志在者,千里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老驥伏櫪者,志在千里也;志在千里者,烈士暮年也;烈士暮年者,壯心不已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平行對的縱向放大顯然是“二元倚變”。從橫向看“老驥伏櫪”,“驥”是“老”和“伏”二詞的共享成分,“伏”是“驥”和“櫪”二詞的共享成分。鏈接對的橫向延伸和平行對的縱向放大是交織在一起的。
基于主謂結(jié)構(gòu)的命題邏輯造就了三段論演繹推理,基于對言格式的二元相關(guān)率邏輯造就“起承轉(zhuǎn)合”的四段論,后者容納而又超越前者。筆者通過《道德經(jīng)》第一章的文體分析來詳細說明這一點。(未刊)
3. ChatGPT的啟示
最近聊天機器人ChatGPT令人驚異的表現(xiàn)成為大家關(guān)注和熱議的事情,筆者聽一些專家的介紹,得知ChatGPT的運作原理很簡單,依靠超大數(shù)據(jù)和超強計算能力,再加上接受人對它的反饋,它所做的事就是“預測下一個詞”。從“老”預測“驥”,從“老驥”預測“伏”,再從“老驥伏”預測“櫪”,這就是筆者說的鏈接對的運作方式,可稱之為“詞鏈”。后面要預測“壯”字,就要考慮到“老—壯”這個平行對,它在“老、壯、少、幼、嫩、新……”這個類聚群(可稱之為“詞團”)之中。通過計算形成詞團后就大大縮小了預測的范圍,減小了計算壓力?!霸~鏈”和“詞團”交織,ChatGPT的成就證明了詞匯在大語法中的重要地位。
許多人喜歡給ChatGPT挑毛病,說它這也不能,那也不能,還是人能。其實聊天機器人也在不斷進步,我們應該多“替人工智能著想”,畢竟在“只說合乎語法的話,不說不合語法的話”方面,它已經(jīng)證明“語言可以通過實時實踐集合來確定,而不依賴人為設(shè)定的先驗語法”(趙汀陽 2023)。想想我們?nèi)耍f話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的難道還少見嗎?語言學家更應該把這件事情看作挑戰(zhàn)和機遇,認真反思自己的作為。
四、 語義的不確定性
講大語法或?qū)ρ哉Z法關(guān)照下的漢外詞匯比較,不能不提一提“語義的不確定性”問題。詞匯意義具有不確定性,語法意義也具有不確定性,兩者是共通的。首先要解釋什么是“語義的不確定性”。
1. 什么是“語義的不確定性”
關(guān)于語義,除了有“籠統(tǒng)”(vagueness)和“歧義”(ambiguity)這兩種現(xiàn)象外,還有第三種很普遍的現(xiàn)象,叫“不確定性”(indeterminacy)。不少人把不確定性當作籠統(tǒng)或歧義看待,這其實是不應混淆的。朱德熙先生(1980)很早注意到語義的不確定性,筆者早年有篇文章(沈家煊 1991)提到并有進一步的闡述。
按照Kempson(1980),“語義的不確定性”有明確的所指:當一個詞在使用中的兩個所指在語義上有上下位或類屬關(guān)系的時候,通俗講就是一個意義包含另一個意義的時候,這個詞的詞義具有“不確定性”。以英語dog一詞為例,它的一個所指是泛稱的狗,一個所指是非bitch(母狗)的公狗。又如man一詞,一個所指是泛稱的人,一個所指是非woman(女人)的男人。漢語“護士”一詞,與英語的nurse一樣,一個所指是泛稱的護士,一個所指是非“男護士”的女護士,如圖1所示:
dog、man、“護士”的詞義都具有不確定性。就dog而言,它的詞義具有不確定性,在有些場合它泛指狗,在有些場合它只指公狗,那么能不能把dog分化為dog1和dog2兩個詞呢?dog1泛指狗,dog2專指公狗?;卮鹗遣恍小R驗樵谌魏螆龊袭斈阏fThis is a dog,not a bitch(這是條公狗,不是母狗)的時候,這個所指也一定同時是狗。所以遇到這種情形,我們不能說dog是一個同音詞,最多只能說它是一個多義詞。
2. “名動包含”說
筆者這十多年來做的一項工作就是,論證漢語詞類的語法意義也具有“不確定性”。拿名詞和動詞來說,漢語的名詞是“大名詞”,動詞是屬于大名詞的“動態(tài)名詞”,不屬于動態(tài)名詞的那部分名詞是“靜態(tài)名詞”,也就是語法專家通常所指的“名詞”,如圖2所示:
無論詞匯還是語法,漢語都是這個“名動包含”格局。詞匯是這個格局,從東漢劉熙的《釋名》到當今“全國科技名詞審定委員會”,我們歷來是這樣看待名動關(guān)系的?!夺屆匪尩挠兄肝锏拿?,也有指事的名:
指物名:天地山水 父母兄弟 眉眼舌齒 筆墨紙硯 鼓瑟笙簫
指事名:趨行奔走 視聽觀望 咀嚼吐喘 啜嗟噫嗚 好惡順逆
全國科技名詞審定委員會審定并公布的名詞,以《中醫(yī)藥學名詞》為例,里面既有“滋陰”“補血”“明目”“通鼻”這些雙音動詞,也有“切”“炒”“燙”“蒸”這些單音動詞?!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釋義用語“特指”的用法表明,動詞名詞都是“指詞”:[1]
行刑 xíng∥xíng 執(zhí)行刑罰,有時特指執(zhí)行死刑。
喜事 xǐshì ①值得祝賀的、使人高興的事。②特指結(jié)婚的事:~新辦。
微機 wēijī 微型機器,特指微型計算機。
血檢 xuèjiǎn ①化驗血樣,檢測其中的紅細胞、白細胞數(shù)量以及血紅蛋白和其他成分。②特指檢驗血液中是否含有違禁藥物。
無論構(gòu)詞還是造語,漢語都是“名動包含”,試比較:
構(gòu)詞 造語
木頭,塊頭,眉頭,街頭 鋼筋的梁/鋼的梁
甜頭,準頭,滑頭,苦頭 衰老的馬/老的馬
想頭,玩頭,看頭,吃頭 死去的馬/死的馬
對以上漢語現(xiàn)象的最簡單(假設(shè)最少)而又自洽的理論概括是:“頭”和“的”都是“后附于名詞的成分”,名詞是包含動詞和形容詞的大名詞。對“頭、的”的其他定性都是既復雜又不自洽的。比如,如果假設(shè)“甜、想、老、死”等是動詞形容詞不是名詞,那就還得把“頭”分為兩個,“的”分為兩個,一個是后附于名詞的成分,一個是后附于動詞的“名詞化”標記。這不僅是人為的復雜化,還不能在理論上自洽。遇到“馬的死(去)、馬的(衰)老”等說法,就又要假設(shè)“老、死”等也發(fā)生了名詞化,不然就產(chǎn)生理論矛盾,因為按照“向心結(jié)構(gòu)”的定義,這兩個名詞短語里的“老、死”只能是名詞。然而你既已假設(shè)“老、死”可以發(fā)生名詞化,那又如何能肯定說“甜頭、看頭”里的“頭”是名詞化標記呢?論證漢語的名詞是“大名詞”(super-noun),Larson(2009)的依據(jù)就是語詞在名詞短語里“的”字前后的分布,加上與伊朗語言的比較。筆者從2007年一文開始的論證直到2016年
成書,借助詞類類型學的眼光,考察了更全面的分布狀況。
詞匯學意義上的“名動包含”,動詞具有指稱性,語法學意義上的“名動包含”,動詞也具有指稱性。這兩種指稱性的共同之處在于,作為語言指號,它跟一般指號的區(qū)別,如格萊斯(Grice 1975)所言,是具有“非自然性”(non-natural),即總是帶有指號使用者(說話人)的指稱意圖,因而是語用性質(zhì)的。
從“語義的不確定性”著眼,面對這個“名動包含”格局,無論詞匯還是語法,我們也不能把名詞類分化為性質(zhì)不同的名詞1和名詞2兩類,說名詞1泛指名詞(包括動態(tài)名詞),名詞2專指靜態(tài)名詞。這也是因為在任何場合,當你說“這是一個名詞,不是動詞”的時候,這個詞一定也同時是泛指的大名詞。[參見沈家煊(2016)《名詞和動詞》第三章第3節(jié)]
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之所以可以共同具有“不確定性”,是因為這完全符合語言交際中信息傳遞要遵循的“適量準則”。適量準則是格萊斯(Grice 1975)提出的會話“合作原則”的一條次則,即提供的信息既要“足量”又要“不過量”。適量準則造就一條“標記”(markedness)規(guī)律:表達一般的、無標記的意義無需加標記,加標記是為了表達特殊的、有標記的意義。例如man一般指男性,“護士”一般指女性,所以無需加標記,加就提供了“過量”信息;man指女性、“護士”指男性是特殊的,所以要加標記成為woman和“男護士”,不加就是提供的信息“不足量”。[參見沈家煊(2017b)《漢語有沒有主謂結(jié)構(gòu)》]
3. 語義的不確定性是正?,F(xiàn)象
因為符合會話的合作原則和適量準則,所以語義的不確定性是普遍存在的正?,F(xiàn)象。還有一個道理,筆者平時不大用手機聯(lián)絡(luò),遇到有人問“你的電話?”要筆者提供聯(lián)系號碼的時候,筆者就把家里座機的號碼報給他,經(jīng)常遇到的反應是,對方說“我要的是手機號碼”。這表明,在手機發(fā)明以前,我們只有“電話”或“話機”這個詞,后來有了“手機”一詞出現(xiàn),“電話”或“話機”的詞義就變得不確定了,有的場合它是泛指,有的場合它專指座機。生活中出現(xiàn)了男護士,語言出現(xiàn)“男護士”一詞,“護士”一詞的詞義就變得不確定了。像這樣的新詞新義現(xiàn)象在語言生活中是普遍存在、時時發(fā)生的,所以說詞義的不確定性是正常現(xiàn)象。
不要以為漢語語法“名動包含”格局是不正常的。人類語言詞類系統(tǒng)的演化,按照Heine等(2013)的觀點,“早期語言”名詞和動詞并不處于同一層次,動詞是名詞的下位詞類,名詞的語法意義因此是不確定的。筆者在《名詞和動詞》(2016)里又引用Vogel(2000)的觀點:只有當一種語言的動詞有了一套自身獨有的形態(tài)標記之后,動詞才從名詞中分裂出來成為一個跟名詞對立的詞類。名動分裂,這在印歐語里已經(jīng)完成,在漢語里并沒有實現(xiàn)。這就加深了我們認識漢語缺乏形態(tài)背后的深刻含義。
把“語義的不確定性”從詞義擴展到詞類的語法意義,在詞匯和語法上都確立漢語的“名動包含”格局,這就開啟了把名詞和動詞視為“對等項”(同為指稱詞)的可能,從而為漢語大語法超越主謂結(jié)構(gòu)、確立對言格式的主干地位,創(chuàng)造了學理條件。
五、 “大語法”的普遍意義:從漢語反觀英語
漢語“大語法”把詞匯和語法打通,承認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的“不確定性”為正?,F(xiàn)象,確立詞匯和語法共同的“名動包含”格局。因為這個格局符合語言交際和語言演化的一般規(guī)律,所以它必定具有普遍意義。從“詞類類型學”的角度看,類似漢語“名詞為本”的語言在世界上并不罕見。(沈家煊 2021)
在漢語語法學界,過去我們一直拿英語等印歐語的葛郎瑪體系作為參照系來觀察漢語,這個參照系以主謂結(jié)構(gòu)為主干,以動詞為中心,建立在命題邏輯或一階謂詞邏輯的基礎(chǔ)上。確立漢語“大語法”的觀念后,現(xiàn)在我們可以反過來以漢語“大語法”體系作為參照系來反觀英語等印歐語。《名詞和動詞》(沈家煊 2016)第六章第5節(jié)“反觀英語的謂語”是講,按照“名動包含”說漢語的謂語具有指稱性,如果英語語法學家以漢語為參照系來看英語,不看重名詞和動詞的形態(tài)標記,那么英語的謂語也具有“準指稱性”或“潛在指稱性”,其原型動詞則明顯具有指稱性。例如:
He is hunting.(他是在打獵。)
He has killed a deer.(他有捕殺一頭鹿/他捕殺了一頭鹿。)
按照Jespersen(1924)的分析,上句的謂語hunting 是“帶介詞on的動性名詞結(jié)構(gòu)”(歷史上此句來自He is on-hunting),這正好是漢語“他是在打獵”的表達方式。下句的謂語killed a deer可看成動詞has的名詞性賓語,指稱過去發(fā)生的一件事情和現(xiàn)在的結(jié)果狀況,這正好是漢語“他有捕殺一頭鹿”的表達方式。從漢語來看,這絕非偶然的巧合,因為謂語具有指稱性是語言的本性。
又例如,den Dikken(2006)這樣分析英語的主動句和被動句:
Imogen kissed Brian. (伊茉茛一吻布萊恩。)
Brian was kissed by Imogen. (布萊恩受伊茉茛一吻。)
他認為這兩句的底層結(jié)構(gòu)分別是:
Imogen IS kissed Brain.
Kissed Brian WAS-by Imogen.
這是把主語和謂語看成由系詞所系連的兩個對等的名詞性成分,把kissed Brain看作指稱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和現(xiàn)在的結(jié)果狀況。其實古英語就有這樣的表達,而且留存于現(xiàn)代英語:
Now,I am become Death,the destroyer of worlds. (現(xiàn)在,我成為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
(電影《奧本海默》)
We are met on a great battlefield of that war. (此時此刻我們相遇于那場戰(zhàn)爭的一個偉大戰(zhàn)
場。)(林肯《葛底斯堡演說》)
從漢語來看,這種分析和表達一點不新奇,漢語句子的謂語不僅總是可以前加一個“是”字,而且“一吻”表明動詞跟名詞一樣受數(shù)量詞修飾。如果說有底層結(jié)構(gòu),那么漢語的結(jié)構(gòu)形式就是英語的底層結(jié)構(gòu)。
又例如,Heine 和 Kuteva(2007)指出,下面一對英語句子:
a. He is going to town. (他是進城去。)
b. He is going to come. (他就來。)
英語史上是先有a后有b,出現(xiàn)在to后的先是名詞后是動詞,b是把來的動作也當作一個事物來看待。這意味著,從共時平面來看,b句可以看成跟a句同構(gòu),b句的to不必看成動詞的不定式標記,也可以看成介詞,原型動詞come看成“動態(tài)名詞”做介詞賓語。
最近有一位在中國待了多年的英國人給筆者來信,說他們的語法“不好”,還是漢語的語法好。筆者弄清了他想表達的意思是,英語語法受制于謂詞邏輯而過于復雜,漢語語法雖然簡單卻并不妨礙傳情達意。他認為英語語法可以像漢語語法那樣對He took his umbrella做類似漢語“鏈接對”的分析:he和took分別是主語和謂語,接著took和his分別是主語和謂語,his和umbrella分別是主語和謂語。筆者想替他補充說明,表達英語He took his umbrella and went out一句的意思,漢語為什么可以簡單地說“他拿傘出門”?敘述句一般敘述的是過去發(fā)生的事情,所以若無必要無須加過去時標記。人拿傘出門一般拿的是自家的傘,所以若無必要無須加領(lǐng)有代詞his。語詞的自然順序一般反映事件發(fā)生的順序,所以單靠語詞前后并置就行,無須加連詞and。可見漢語是最遵循對話“合作原則”和“適量準則”的語言,漢語大語法是以對話為基礎(chǔ)的對言語法。
當然對英語做上述那樣的分析都難以被英語語法學界的主流所接受而被視為另類,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他們的語言里名詞和動詞已經(jīng)各有一套自身的變形標記,動詞已經(jīng)與名詞分立。盡管如此,從語言的起源和本性來看,現(xiàn)代英語的動詞和謂語還是帶有名性的胎記或痕跡。
總之,樹立漢語“大語法”的觀念,承認“語義不確定性”的正常地位,確立詞匯和語法共同的“名動包含”格局,這將不僅加深我們對漢語的認識,還有助于加深我們對人類語言本質(zhì)和語言演化規(guī)律的認識。
附 注
[1] 現(xiàn)象和例子由侯瑞芬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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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 北京 100732)
(責任編輯 劉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