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蜀人別集兩種整理前言

杜春雷

一、蒲道源《閑居叢稿》

蒲道源（1260—1336），字得之，號順齋，眉州青神（今四川青神縣）人，徙居興元（今陜西漢中市）。少岐嶷不群，嗜讀書，目過成誦。少長，即曉群經(jīng)大義，善屬對吟詩。未冠，文聲大振，教授鄉(xiāng)里30 余年，省府臺憲屢薦諸朝。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征為翰林國史院編修官，尋升應(yīng)奉，進國子博士。期歲辭歸。又十年，擢提舉陜西儒學(xué)，不就。復(fù)以經(jīng)史授徒，前后50 年，弟子幾千人。元順帝至元二年（1336）卒于家，年77。生平見《順齋先生墓志文》、黃溍《順齋蒲先生文集序》等。

蒲道源所為詩文，平實顯易，不尚華藻。黃溍為之序，稱“國家統(tǒng)一海宇，士俗醇美，一時鴻生碩儒所為文皆雄深渾厚，而無靡麗之習。承平滋久，風流未墜?；蕬c、延祐間，公以性理之學(xué)施于臺閣之文，譬如良金美玉，不假鍛煉雕琢，而光耀自不可掩”，正凸顯出蒲道源為文真樸的特點（參見《四庫全書總目·閑居叢稿提要》）。

蒲道源文集由其子機編集為《閑居叢稿》26卷，關(guān)于文集取名之意，四庫館臣以為蒲氏“恬于仕宦，大抵閑居之日為多，故其子機裒輯遺文，題曰《閑居叢稿》”。該集元順帝至正十年（1350）刻本今存，題“男蒲機類編，門生薛懿校正”，凡詩賦8 卷，文章樂府18 卷，其中卷1、卷2古賦、古詩，卷3 至卷6 律詩，卷7、卷8 絕句，卷9至卷11 雜文，卷12 樂府，卷13 經(jīng)旨、策，卷14傳、記，卷15 制、表牋，卷16 碑，卷17 書、啟，卷18 至卷20 序，卷21 字說序，卷22 祝文，卷23 祭文、哀辭，卷24、25 墓志銘表，卷26 行狀。書后附錄收《順齋先生哀辭》《順齋先生墓志文》。

《閑居叢稿》元刊本今見兩部，一藏上海圖書館（簡稱“上圖本”），一藏日本靜嘉堂文庫（簡稱“靜嘉堂本”），其中上圖本為較早印本，靜嘉堂本為后修后印本，兩本中皆有版刻漫漶與闕文處，靜嘉堂本有較多修補，闕字為少，故取為底本。為避繁瑣，靜嘉堂本闕字處上圖本不闕者，據(jù)上圖本徑補，不出校；靜嘉堂本修補后與上圖本文字有異處出校。《閑居叢稿》元代首刊后，未再刊刻，今傳多種抄本，本次整理取國家圖書館藏明抄本（索書號03722，簡稱“ 抄甲本”）、國家圖書館藏抄本（索書號CBM1485，簡稱“抄乙本”）、國家圖書館藏遐寄齋抄本（索書號00444，簡稱“遐寄齋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簡稱“文淵閣四庫本”）為校本。

二、任士林《松鄉(xiāng)先生文集》

任士林（1253—1309），字叔實，號松鄉(xiāng)，其先綿竹（今四川綿竹市）人，后徙居奉化（今浙江奉化區(qū)）。幼穎秀，6 歲能屬文，祖父親授古文。父死，建廬墓旁，讀書其中，諸子百家，無不周覽，鄉(xiāng)里子弟多從其學(xué)。元成宗大德間，經(jīng)理文公書院，既成，又命教諭上虞，此后講學(xué)會稽，授徒錢塘。元武宗至大初，中書左丞郝天挺因事至杭，聞士林文名，舉薦行省，任湖州安定書院山長。得嘔疾，卒于杭州客舍，年57。除詩文集外，尚著有《論語指要》《中易》等，已佚。生平事跡參見趙孟頫撰《任叔實墓志銘》。

任士林在元初籍籍有文名，尤其碑傳文，聲名特盛，時人謂“近遠求文以刻碑碣者，殆無日虛”（趙孟頫《任叔實墓志銘》）“近遠求文著金石者，戶外之屨相接”（杜本《松鄉(xiāng)集序》）。趙孟頫評價其文：“沉厚正大，一以理為主，不作廋語棘人喉舌，而含蓄頓挫，使人讀之而有余味?！保ā度问鍖嵞怪俱憽罚╆懳墓缭u價其：“記序碑銘，高古特甚，長吟短韻，清雅有余，無一點塵俗氣。近世號為文士，略無能過之者?！保ā度问鍖嵾z稿序》）邢泰評價其：“才裕而學(xué)博，理足而詞勝，無奇奇怪怪之習，有渾渾浩浩之氣?！保ā端舌l(xiāng)集序》）都肯定了任士林為文追求平正深厚、含蓄渾浩的特點。但作為此類文風的倡導(dǎo)者，任士林的遭際并非一帆風順。杜本曾記載任士林初離四明山，來到杭州時，“倡為古作者文辭”，在這東南文藪之地受到了“驚猜疑愕，怪笑非訕”的待遇，只有趙孟頫、鄧文原、袁桷、吾丘衍等人交相推譽，“以為柳河?xùn)|其人”，可見任士林詩文觀念受到的挑戰(zhàn)和引起的爭議。任士林認為文章風氣隨時而變，在元初“天下一家，元氣渾合，大聲洋洋”的時代背景下，應(yīng)倡導(dǎo)深厚博大之文，以扭轉(zhuǎn)宋末以來破碎磔裂、冗沓卑下的文風。任士林的詩文主張，“齊帥初之芳躅”“振牧庵、道園之先聲”（王家振《松鄉(xiāng)文集后序》），對文風扭轉(zhuǎn)起到了導(dǎo)夫先路的示范和引領(lǐng)作用，開啟了盛元文脈的序幕。

任士林文集初名“句章集”，句章為奉化所在的古縣名。在正式刊刻者，則改稱“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主持編刊者是任士林之子任耜。貝瓊為任耜所撰墓志銘提及，任士林去世后，任耜“取其所著《句章集》藏之，其在理問所時，命儒師鋟梓行于世”（《元故兩浙都轉(zhuǎn)運鹽使司照磨任公墓志銘》）。即任耜在至正初任江浙理問所提控案牘時，刊刻了任士林文集。明人孫能傳在校內(nèi)閣藏書時，曾見到元順帝至正四年（1344）浙江行中書省刻《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4 帙10 卷，應(yīng)即任耜刻本。此本早佚①?，F(xiàn)存最早的任士林文集刊本是明初任勉刻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10 卷①。該本現(xiàn)存3 部，分藏中國國家圖書館、日本靜嘉堂文庫、美國哈佛大學(xué)燕京圖書館，國圖藏本著錄為明初刻本，靜嘉堂藏本著錄為元刻本，哈佛藏本著錄為明永樂三年（1405）刻本。

其實，此本并非元刻本，其據(jù)有三，一是卷10 結(jié)束后有摹印“任勉私印”“任氏近思”，乃任勉印章，而任勉為明初人，從其生平來看，不可能在元世刻此書；二是該本刻字屬閩刻風格，應(yīng)非刻于元順帝至正四年（1344）浙江行中書省；三是書名作“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如刻于元代，書名中不會用“元”字。相應(yīng)地，哈佛藏本將書名中“元”字挖改為“任”，本意即想冒充元刻。

此本也并非明永樂三年（1405）刻本。傅增湘、李致忠、沈津等先生皆曾言此本為永樂刻本或永樂三年刻本②，這也是目前學(xué)界的通識，這一結(jié)論的得出，其依據(jù)應(yīng)該是胡儼撰寫于明永樂三年（1405）冬十一月的《題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序》，胡儼在序文中透露了任勉刊刻任士林文集的信息，給人以文集刊刻于此年的錯覺。但核諸原文，胡儼所說的是“其孫今福建參政勉既梓以傳，復(fù)來征余言”，即胡儼撰寫此序時，文集已經(jīng)刊刻完成，至于刊刻時間與作序時間到底相隔多久，文中沒有記載，已經(jīng)難以確認，因此不能以撰序時間確定為文集刊刻時間。

實際上，此本的刊刻時間可以據(jù)明初人熊釗《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序》確定，序文言：“（任士林）遺文之存，舊已分列詩賦、記敘、碑銘、傳贊、雜著，鋟梓以傳，久而漫闕。今洪武己卯正月，先生之孫勉續(xù)刻而傳之。勉克世其業(yè)，起自進士高科，任番昜令，幾兩考，朝廷考其治最，升知四川瀘州，尋擢鄱江貳守。以有文好，屬余為之序?！逼渲刑岬?，任士林文集曾有過刊刻（應(yīng)指元至正四年浙江行中書省刻本），后來出現(xiàn)漫漶闕損，任勉在建文元年（1399），重新予以刊刻?？梢娢募目虝r間是在建文元年，據(jù)熊釗序文的描述，其時任勉似乎正在鄱江貳守任上，其刊刻地可能在江西，而并非后來任勉官至參政的福建。由于熊釗序文目前只見收于國家圖書館藏抄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卷首，流傳不廣，因此其中涉及的文集刊刻信息，難于被發(fā)現(xiàn)和利用，遂導(dǎo)致學(xué)界對版刻時間的誤識。

明建文元年（1399）刻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10卷之后，任士林文集尚有明泰昌元年（1620）裔孫任一鳴刻本、清光緒十六年（1890）孫鏘據(jù)明泰昌刊本修補本、四庫全書本、數(shù)種明清抄本等，這些版本都是以建文本為祖本。本次整理，即以明建文元年（1399）刻本《元松鄉(xiāng)先生文集》為底本，校以清光緒十六年（1890）孫鏘據(jù)明泰昌刊本修補本（簡稱“光緒補刊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簡稱“文淵閣四庫本”）。

此外，據(jù)孫能傳《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題辭》所述，他在內(nèi)閣藏書中看到的元順帝至正四年（1344）浙江行中書省刻本任氏文集，有“記四十一首，志銘九首，傳六百，敘二十一首，說引八首，賦十八首，雜著二十二首，詩三百六十八首，雜著二十三首，凡十卷”，除詩歌數(shù)量外，與今傳諸本文集文體及數(shù)量組成大致吻合。今傳本詩歌在卷8、卷9 兩卷，僅70 余首，這與元刊本的“三百六十八首”相差甚遠。好在明初人抄纂的詩歌總集《詩淵》中存有近百首任士林詩作，不見于今傳本文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補此佚闕，本次整理將其作為集外詩編入附錄。附錄中還搜集了集外文、墓志銘、序跋、唱酬評論等文獻資料，希望可以對人們進一步認識任士林其人其學(xué)提供助益。

（作者系四川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