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紅本子與藍本子

郁七

看過日本漫畫《麻辣老師》的都感嘆：如果在中國出現(xiàn)了這樣的老師，那么不到一個星期他就會被轟下講臺?！奥槔崩蠋煛钡慕虒W方法太過自由，我們的教育承受不起。但在我的高中，就有這么一位老師，幽默、另類。

我們喊他“先生”。第一次上課時他穿著很有年代感的衣服，提著公文包（很破的那種），戴著老花鏡（壓到鼻梁），步履蹣跚地走上講臺。所有的同學驚悚地睜著眼睛，然后在班長的“起立”聲中站起來，齊刷刷地喊：“老師好！”他立馬變了臉色，取下眼鏡瞪著我們：“誰讓你們叫老師的？叫我先生?！边@時大家才恍然：哦，原來這就是傳說中具有高辨識度的仁慈可愛的老先生。

我們一直喊他先生，連其他老師也不例外。因為我們的校長、班主任、學生的父母也都曾是他的學生。

先生教政治，一教就是幾十年，經(jīng)驗豐富，在那個小城里也算是有點名氣。他經(jīng)常和班里搗蛋的學生開玩笑：“唉，有其父必有其子，記得當年你爸也是這么調(diào)皮。那時我還年輕，有力氣打他?！?/p>

很多人以為“先生”二字代表拿著戒尺不茍言笑的老古董，事實上我們的先生詼諧、樂觀、善良、和藹。他經(jīng)歷過生存不易的年代，因此樸素得讓人心酸。先生穿布鞋，著老舊的大褂。

先生不讓我們?nèi)曩I學習資料，但要我們在課堂上抄。每次來上課，他都拿著好幾本資料書，名曰“紅本子”“藍本子”。他自己從這些資料中選擇好題讓我們抄。他念題，我們飛快地寫下來。教室里都是筆紙摩擦的聲音。

他還告訴我們一些小絕招：逛書店的時候，一定要挑書里的那些大題看，每次看一題，當場背下來……看煩這本看那本。如果店主把你從這扇門趕出去，你就去外面放松放松眼睛，然后從另一扇門進去繼續(xù)看，這樣就不用花錢買書了，還能鍛煉快速記憶能力。

先生的課堂最大特點就是自由。他說，你們上課上煩了就從后面悄悄地溜走，我是不會看見的。這樣的做法，在高中學校，簡直就是奇跡。課堂上，還真的有學生突然就沒影了。先生捂著眼睛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我什么都沒看見??！”偶爾有督察的老師問起，先生還會替學生解釋：學生愿意離開我的課堂，一定是有不得不離開的原因，比如家里有事？

我喜歡吃零食，但坐在他眼皮底下，上課偷吃是件很困難的事。有一回，下課鈴響了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他沒辦法假裝沒看見，只好慢條斯理地說：“慢慢吃，別噎著了，給先生留著點?！边€有一次，我實在困得不行，在課堂上睡著了。他不可能看不見，但起初并沒有叫醒我，后來可能是覺得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敲敲桌子，說：“醒醒，醒醒，快看，外面賣零食的來了。”

他很愛跟我們聊天，美其名曰心靈對話。記得有次班級模擬小測驗，雖然只是小測驗，不算正經(jīng)的考試，但作為監(jiān)考老師的他，還是讓我們“看不懂”。后面的男生有相互交流的，有翻書的，場面略顯混亂。他可能覺得這種小測驗就是一項小作業(yè)，所以沒當回事，于是忘我地跟前排一個男生小聲聊著什么?？煜抡n了，那男生才用哀求的目光望著先生：“先生，我還沒做完?！?/p>

一直覺得先生淡泊名利、心態(tài)樂觀、無欲無求，他的課堂則輕松愉快。緊張的高三，只有在先生的課上我們才能敞開心扉地大笑，前仰后合、東倒西歪、捶胸狂笑、拍打桌子的情景時常會有。因為，他上課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講個故事（其實很多次都是講到快下課），然后就是抄題。

高考前，他跟我們說，等考完試就帶你們下館子……寫到這兒，我有點傷感，因為先生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們的先生，不在了。去年寒假回家時，班里同學帶上了他那些“紅本子”“藍本子”去了他安眠的地方。

有人問：如果我們有個“麻辣老師”會如何？被先生教過的學生想說：會很快樂很輕松，即使是面對高考，我們也無憂無慮。他會改變我們的一生，引導我們在人生的道路上更加勇敢、自在地走下去。他不只是在教書，而且是在教我們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