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顧愷之“傳神觀”的美學思想

摘要：顧愷之的傳神觀在中國繪畫史學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傳神觀主要談及對于眼神、形體和環(huán)境關系的把握。他認為想要使人物傳神，首先，必須注重眼睛的描繪以及對于描繪對象特有動作的把握，同時還要注意表現(xiàn)人物的突出特征。其次，在環(huán)境方面還要注重人物與人物以及人物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只有做好這幾點，人物畫才能表現(xiàn)得更加生動傳神。

關鍵詞：顧愷之；傳神觀；美學思想

一、目睛傳神

《世說新語·巧藝》里有過這樣的一段記載：“顧長康畫人，或數(shù)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顧曰：‘四體妍蚩，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雹兕檺鹬谶@里說了一句很關鍵的話，即“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正所謂，人的眼睛是人的靈魂之窗，人物畫中眼睛的好壞，直接影響人物的形象，眼睛是最能夠反映人物心理活動和情緒的。因此，顧愷之十分注重醞釀感情，揣摩人物的神態(tài)，直至熟記于心，一氣呵成，從而點明了人物眼神所傳達的神韻。這樣畫出的人物自然就精妙傳神、栩栩如生，例如顧愷之在其代表作《列女仁智圖》中并未過多地刻畫故事情節(jié)，而是注重刻畫人物內在的性格。在這幅作品中，顧愷之打破了過去死板的人物畫傳統(tǒng)，沒有“觀念化”的表現(xiàn)手法，而是對十幾位女性的形貌、神情進行了細致的描寫，使人物的動作和表情更加生動，人物的神態(tài)和姿態(tài)的刻畫可謂渾然天成。

顧愷之還認為，想要使得藝術形象“傳神”，還應注意對角色特有動作和意味的把握?！把哉勁e止”和“姿態(tài)動作”是體現(xiàn)人物內在的一種方法。因此，畫家只有善于把握最豐富的表現(xiàn)瞬間，才能獲得“悟對通神”的藝術效果。例如在五代《韓熙載夜宴圖》中，韓熙載作為主角，其始終愁眉不展的神情、憂傷的目光、無力的雙手，與當時的歌舞場面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從而將韓熙載的志向和野心表現(xiàn)到了極致，可以說達到了人物情操和心境的完美融合。

此外，顧愷之的傳神觀在后世也有了一定的發(fā)展。例如晚唐時期的周昉，他擅長用細部描寫來表現(xiàn)仕女們豐富的內心。他筆下的人物形象逼真，比如他的《揮扇仕女圖》（圖1）描繪了十三位仕女，形象各異。畫中的仕女多雙眉緊蹙，眼中滿是哀愁。她們或面朝鏡子，或獨自一人，或靠在椅子上，神色悠閑或憂郁。這幅圖可以分成五個部分，第一段是手拿扇子的仕女。在這部分中一共有四個角色，一個女人懶洋洋地坐在中央，手里拿著一把折扇，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她的身體十分放松，但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憂郁的神情。我們可以看到，在裙子的包裹下，她的雙腿一收一放，姿態(tài)十分悠閑，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第二段為一名宮娥捧著一把古琴，另一名身材嬌小的宮娥正在幫她打開琴袋，她垂著頭，一言不發(fā)，神情憂郁。第三段的仕女正對著鏡子，表現(xiàn)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第四段的宮女則獨自坐在梧桐樹下，與一位宮女對視，眉頭緊皺，眼中滿是哀傷與迷茫。作者用梧桐樹來表達凄婉的秋色，從而烘托了宮中妃子的寂寞、哀嘆和憂愁，同時也反映了周昉對仕女的悲憫之情。

因此，眼睛對傳神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只有恰當?shù)匕盐蘸萌宋锷袂橹g的情感，才能更好地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

二、以形寫神

顧愷之在《論畫》里曾說過：“美麗之形，尺寸之制，陰陽之數(shù)，纖妙之跡，世所并貴?！雹谧鳛橐幻囆g家，他認為要有高度敏銳的觀察能力和將客觀事物加工成美的藝術形象的能力。在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要注意“長短、剛柔、深淺、上下、大小、點睛”等細微之處，稍有疏忽，就會造成嚴重后果。也就是說，脫離了描繪對象的“形”而直接寫“神”，則與現(xiàn)實不符?！靶巍焙汀吧瘛睂嶋H上是相互依存的，兩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我們在表現(xiàn)上要格外小心。那么以形寫神有哪些具體的表現(xiàn)方法呢？事實上有兩種。

一種是通過動態(tài)的形來表現(xiàn)對象的“神”，這是對“形”的第一種理解。例如當我們在畫雜技演員時，如果把他畫成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人，那這幅畫肯定沒有“神”，但如果把他畫成正在表演，在空中翻跟頭或者腳踩風火輪在走動，那么這樣的畫一定是有“神”的。因為這樣才符合雜技演員的特性。所以對于“形”的理解，就需要把它放在動態(tài)的形象之中，這樣才能夠表現(xiàn)對象的“神”。

另一種是在塑造人物時，主觀上突出人物的特點，使得人物形象更具有辨識度。這就是對“形”的第二種理解。比如在蔣才《先賢》（圖2）這幅作品中，蔣才運用“豐碑式”的構圖手法，將人物放在畫面的中心，整幅畫以墨色為主，以大面積的黑灰色來表現(xiàn)人物的厚重感，再以革命軍人武裝起義為背景，從而加強了畫面在主題上的表達。在人物臉部的描寫上，精雕細琢，突出細微的臉部表情變化，使得整幅畫帶有一種濃重的歷史感，盡管畫面中僅有一位主角，但觀眾仍能感到一股強烈的歷史氣息，從而達到了歷史和藝術表達的完美結合。從這幅畫中，我們能體會到蔣才對“形”的準確把握，以及他對“神”的主觀感情的深刻認識。正如齊白石所說的“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只要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就一定可以做到以“形”傳“神”的境界。

此外，作為繪畫的基本語言之一，線條在以形寫神中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顧愷之創(chuàng)造了一種“高古游絲描”的線條，在《歷代名畫記》中，張彥遠是這樣評價顧愷之的線條用筆的：“顧愷之之跡，緊勁聯(lián)綿，循環(huán)超忽，調格逸易，風趨電疾。”③這種寫法細膩而富有彈性，就像“春蠶吐絲”“春云浮空，流水行地”一樣，屬于“密體”的一種表達方式，和張僧繇“疏體”的風格截然不同。比如顧愷之《女史箴圖》這幅作品中的人物，從衣著到姿態(tài)，再到容顏，都是那么纖細，那么流暢，那么有節(jié)奏感。表情惟妙惟肖，五官也是極為精細。畫中男子的長袍和女子的長裙，在線條的表現(xiàn)上都極具藝術感染力。

因此，對形體的表現(xiàn)是傳神的基礎，即在實際的繪畫創(chuàng)作中要注意對形的把握，這樣才能更加準確地表現(xiàn)對象的神態(tài)和內心活動。

三、環(huán)境托神

人類都是在特定的社會關系和自然環(huán)境中生存的，其生存環(huán)境的差異不僅體現(xiàn)了其社會地位，而且體現(xiàn)了其思想感情。所以，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環(huán)境和人物有緊密的聯(lián)系。

在環(huán)境表現(xiàn)上顧愷之認為有兩種表現(xiàn)方式，一種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也就是典型環(huán)境。他曾說道：“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視而前亡所對者。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趨失矣?？掌鋵崒t大失，對而不正則小失，不可不察也?！雹軗Q句話說，當一個人在做某些動作時，在他的前面或者周圍，一定有一個人使他的行為和表情發(fā)生變化，而這些都是由他眼前的人引起的。否則，就違背了“以形為本”的精神，無法達到“神”的境界了。這在繪畫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所以必須明白。就拿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圖3）來說，畫中曹植和洛神四目相對，洛神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除了這些，他還畫了一些簡單的柳樹，用了一些簡單的筆法，讓流水的漣漪都變得安靜了下來。這一段簡單的敘述，把主角的戀戀不舍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留下一種落寞的、仿佛憂傷的想象空間。又如顧愷之曾對魏晉時期的畫家作了一次評述，由此可以看到他對“傳神”的要求。他特別強調在某些情況下，當發(fā)生矛盾的時候，要怎樣才能使人物具有神韻。顧愷之在他的書中寫道：藺相如的性格就像與秦昭王在和氏璧中發(fā)生沖突的性格一樣，藺相如作為一個政治家具有超高的智慧和敢于為國犧牲的勇氣，而秦昭王則是一種貪婪、食言的性格。所以在畫的時候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角色，要表現(xiàn)出君臣的不同，不能畫得太過火，這樣才符合人物的要求。

以上是人與人的社會關系。除此之外，顧愷之對周圍環(huán)境的描寫，也是很有價值和意義的，通過環(huán)境氛圍的營造，強調以景托人。例如《世說新語》中寫道：“顧長康畫謝幼輿在巖石里。人問其所以，顧曰：‘謝云，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子宜置丘壑中?！雹莺苊黠@，顧愷之并沒有通過謝幼輿的外貌來展現(xiàn)他的才華和修養(yǎng)。而是以周圍的環(huán)境為參照，這就是所謂的“荃生之用”，即人之神的化身。顧愷之認為畫畫一定要“化自然為人的無機軀體”。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一體的，不可分割的。例如《韓熙載夜宴圖》（圖4）里的人物有很多，從第一首曲子開始，到最后的告別，作者有意識地使家具變得越來越少。在作品的前半部，共設置了12個人物，加上床、椅、屏風等各種家具，構成了整個作品中最為繁復的一部分。如果說《韓熙載夜宴圖》是一部電影的話，那么前半部分這一幕就像是一個小小的高潮，會讓人瞬間進入宴會的氛圍。從整個畫面來看，顧閎中畫的這個場景給人一種“曲終人去樓空”的感覺，從最初的賓客滿座，到后來的客人全都散去，家具也逐漸變少，最后只剩下韓熙載一個人，他的悲涼和苦悶通過這些表現(xiàn)全都被巧妙地表達了出來。

因此，注重環(huán)境和人物的結合以及人物與人物的結合也是傳神的一種重要手段。

四、小結

顧愷之的“傳神”思想正是通過對形體的把握來傳達神韻的，注重人物性格特征的表現(xiàn)，用人物所處的環(huán)境烘托畫面的氣氛。“傳神”思想不僅構成了顧愷之繪畫美學的中心問題，也構成了中國古代書畫美學的一個基本問題，他的理論思想和美學觀點深刻地影響了以后的繪畫發(fā)展，追求神韻和內在美成為中國審美品格的重要基點，也成為衡量和評價中國繪畫藝術重要的品評標準。如今，社會不斷發(fā)展，但是藝術的實質未發(fā)生改變。當代的中國人物畫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應追求“傳神寫照”的藝術效果，而這也是藝術的靈魂所在。

作者簡介

盧莉華，女，江西贛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繪畫的名家名作的品鑒與賞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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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劉義慶：《世說新語》，中華書局，2004年第21頁。

②顧愷之：《畫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7頁。

③詹景鳳：《詹東圖玄覽編》，上海書畫出版社，1988年第66頁。

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人民美術出版社，1964年第45頁。

⑤劉義慶：《世說新語》，中華書局，2004年第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