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遲遲（組詩）

禾秀

70后，唐山某高校英語教師，唐山鳳凰詩社成員，詩歌作品散見《詩刊》《詩選刊》《詩潮》《詩歌月刊》等刊物。

這樣的三月

此時陽光明媚，

我獨自坐在河邊的長椅上

旁邊空出來的地方

兩只螞蟻爬來爬去，

突然想寫一封信了

告知收信人我又開始熱愛生活

開始關(guān)注庸常日子里

那些閃光之物

比如伸手可觸的打著黃苞的迎春花

我也會寄上一支

收信時，花正盛放

像三月在人間解開了衣襟

母親和我

夢里的母親在餐桌前吃飯

她把眼前的一碗肉頭也不抬地吃光了

我沖她大叫：別人都還沒吃呢

這樣的情境不會發(fā)生在現(xiàn)實

母親不是那樣的人

她總是把好吃的留給每一個人，除了她自己

我也從來沒有跟她因為吃東西發(fā)過火

倒是總會因為她的舍不得而心疼不已

所以，我怎能在夢里沖母親大叫呢

她好不容易獨自吃了一些自己愛吃的

好不容易不再讓了這個讓那個

好不容易讓我見她一面

梯子

它把母親送到的最高的地方就是老家的房頂

她在上面晾曬糧食

夏夜躺在上面，抬眼就可以看見星辰

可我總是不敢踩上去

我和母親，隔著梯子聊天

我們因為不能分享彼此的所感所見而深感遺憾

兩年前母親離開了

有一天實在是太想念了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蹬著梯子爬上房頂

在發(fā)燙的水泥面上，平躺下來

一躺下，我就哭了

洗腳

我知道父親不喜歡天天洗腳

只是礙于我的“規(guī)矩”

接好熱水，搬好凳子

我直接招呼他洗腳

跨過了征詢意見的環(huán)節(jié)，包括

想不想洗，什么時間洗

直到今天晚上，看我起身接水

他懦懦地說

——今晚不洗了吧，昨天洗澡了

接下來，我七十歲的父親

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一直低頭收拾床上的東西

不敢再看我一眼

方言

同村有孩子考入我任教的大學(xué)

受父母之命去接她

她怯怯地

一會兒喊我“老師”

一會兒喊我“姑姑”

她還不會自然流利地說普通話

她說話很慢

在方言與普通話之間猶豫著

直到我用家鄉(xiāng)話問她路上是否順利

她如釋重負(fù)的表情讓我至今想起

依然動容

向陽坡上

如果是春天就好了，長滿青草與野花

如果有牛羊就好了，或立或臥

有足夠的草吃，有充沛的陽光照在身上

有漫長的一天悠哉游哉地過

如果再倒退三十年就好了

母親正壯年，有大把的力氣

牽著一頭牛，背著一捆草走下來 ■

【專家點評】歌頌父母、描寫鄉(xiāng)情是詩歌的永恒主題，但如何表現(xiàn)，一千個詩人有一千個不同的方法。禾秀的詩歌聚焦細(xì)節(jié)、運用獨特的意象，深情地歌頌父母、回憶家鄉(xiāng)。

母親在房頂晾曬糧食的梯子、向陽坡上的青草牛羊、夢中吃肉的母親、洗腳的父親、說方言的孩子，這些人物和場景書寫，充滿溫暖和深情。詩人用氤氳的詞語，新穎的意象連接女兒和母親、父親、家鄉(xiāng)的情感。母親離開后，女兒通過梯子上到屋頂，躺在母親曾經(jīng)躺過的屋頂哭了，讓人想起了倉央嘉措的詩歌“那一月，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女兒也在屋頂貼著母親的溫暖。向陽坡上，詩人用如果表達(dá)對母親的思念，希望時光倒流，母親牽著牛，背著一捆草從天堂走下來。詩人善于建構(gòu)獨特的場景，通過細(xì)節(jié)、人物、景色營造溫暖的、深情的氛圍，描繪清新的畫面，詩人便在這畫面中抒情。禾秀的這組詩切口小，意境大；文字樸實、情感充沛、意象新穎。

楊彬 中南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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