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學(xué)界對於《秦記》的研究較爲薄弱,《秦記》的性質(zhì)、內(nèi)容、記録特徵、流傳、《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存在諸多爭論之處。重新研究得以確證:《秦記》是秦國與秦代的國史,上起秦襄公元年,下迄秦二世三年?!肚赜洝肥蔷幠牦w史書,其記録特徵是“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即記時僅載年而無月日,記事以秦國爲中心。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所記秦國大事具有《秦記》的記録特徵?!肚赜洝吩谖鳚h尚存,已嚴重殘缺,毀於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的赤眉火燒長安宮室,《漢書·藝文志》不載,曹魏阮籍所撰《秦記》屬於雜事?!妒酚洝で乇炯o》《秦始皇本紀》《六國年表》等所載秦國編年記事主要源自《秦記》,《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立年及居葬,當是摘録自《世本》、《史記》、譜牒、檔案等文獻。
關(guān)鍵詞:《秦記》 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 古本《竹書紀年》 《春秋》 《左傳》
《秦記》是秦國與秦代的史料,司馬遷利用它撰寫了《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六國年表》等。通過《史記》,可以獲得《秦記》的許多信息。學(xué)者以往對《秦記》的探研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1.《秦記》的性質(zhì)、內(nèi)容與記録特徵。(1)《秦記》的性質(zhì)。司馬貞、梁玉繩、孫德謙、顧頡剛、金德建、楊寬、馬非百、王子今等認爲《秦記》是秦國與秦代的國史,屬單一的文獻[①];栗原朋信、藤田勝久等以爲“秦記”是秦國史書的資料群[②];張大可主張“秦記”屬於檔案,又主張《秦記》乃國家所藏一種圖書[③]。(2)《秦記》的內(nèi)容、記録特徵。一些學(xué)者以爲《秦記》記載秦國本國歷史,或者以秦本國歷史爲主。《秦記》“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司馬遷以爲是缺點,武內(nèi)義雄以爲《秦記》似非實録而爲追纂[④],趙生群、藤田勝久等以爲《秦記》簡略而司馬遷撰《史記》采諸侯國歷史[⑤]。
2.《秦記》的流傳?!肚赜洝纷钤缫婌丁妒酚洝酚涊d,《漢書·藝文志》不載。魏晉時有引《秦記》者,金德建、馬非百等據(jù)此以爲於時未亡[⑥]。
3.《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1)《秦記》與《秦本紀》《秦始皇本紀》的關(guān)係。王國維、武內(nèi)義雄等認爲《秦本紀》《秦始皇本紀》本《秦記》[⑦],顧頡剛認爲《秦本紀》取材《秦記》[⑧];栗原朋信、藤田勝久以爲司馬遷將“秦記”編入《秦本紀》《秦始皇本紀》[⑨]。(2)《秦記》與《六國年表》的關(guān)係?!妒酚洝ち鶉瓯硇颉匪抉R遷言因《秦記》撰《六國年表》,王國維、孫德謙、武內(nèi)義雄、金德建等信之[⑩]。栗原朋信、藤田勝久等以爲司馬遷將“秦記”編入各國[11]。(3)《秦記》與春秋戰(zhàn)國人物的關(guān)係。孫德謙認爲列傳以《秦記》爲本,傳秦人特詳?[12]。(4)《秦記》與《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事跡的關(guān)係。司馬貞、方回、梁玉繩、章學(xué)誠、金德建、楊寬等認爲它源於《秦記》?[13],王國維、孫德謙等以爲乃司馬遷録異[14],栗原朋信、藤田勝久、李零、李開元等以爲是別本《秦記》[15]。
另外,王國維、顧頡剛談到輯佚《秦記》的方法[16]。筆者另文詳細探討輯佚的理論與方法,並作《秦記》輯佚。
學(xué)者以往研究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首先,學(xué)者對於《秦記》的性質(zhì)、內(nèi)容與記録特徵存在諸多疑問與很大的爭議。自司馬遷以來,《秦記》的記録特徵“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沒有得到很好的解讀。其次,《秦記》的流傳情況未明,學(xué)者未能清楚地説明《秦記》在漢唐時期的保存情況。第三,學(xué)者對於《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存在一些分歧。並且,由於對《秦記》的性質(zhì)理解不同,對於《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分歧很大。第四,學(xué)者利用資料尚不充分。學(xué)者對古本《竹書紀年》中的相關(guān)資料沒有利用,並且利用《史記·秦本紀》年代事跡存在問題,從而嚴重影響了判斷。
現(xiàn)擬結(jié)合傳世與出土文獻,從多方面探討《秦記》,解決《秦記》的性質(zhì)、內(nèi)容與記録特徵,《秦記》的流傳,《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等問題。
一、《秦記》的性質(zhì)、內(nèi)容與記録特徵
(一)《秦記》的性質(zhì)
關(guān)於《秦記》的性質(zhì),主要有三種觀點。
1.《秦記》是秦國與秦代的國史。司馬貞《史記索隱》:“(《秦記》)即秦國之史記也,故下云‘秦燒《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是也?!盵17]孫德謙據(jù)《六國年表序》認爲:“秦之國史而其名則爲《秦記》矣?!盵18]顧頡剛《〈秦本紀〉中之〈秦記〉》:“魯史《春秋》已略甚,秦史《秦記》則視《春秋》更略,僅有年而無日月?!莿t不能不有憾於秦史之太簡矣。然簡終愈於無,以秦較韓、魏、燕諸世家,自是翔實。《竹書紀年》之後,復(fù)有此《秦記》,存戰(zhàn)國時實録,其可珍爲何如也?!盵19]金德建《〈秦記〉考徵》認爲:“《秦記》是西周末年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秦國的史官們所紀載下來的一部史籍。”[20]楊寬《戰(zhàn)國史》認爲:“這部《秦記》也是出於秦國史官的記録?!盵21]馬非百以爲:“《秦記》一書,不僅爲《史記》之所自出,且其本書,直至魏晉時,猶未廢矣?!盵22]王子今認爲:“現(xiàn)在已知秦國官修史書,是所謂《秦記》?!盵23]
2.秦國史書的資料群?;丁肚赜洝放c《秦本紀》之間的比較,栗原朋信、藤田勝久等以爲“秦記”是秦國史書的資料群[24]。一些學(xué)者以爲“《秦記》是歷史資料的總稱,並未整理成書”“秦國的歷史檔案(秦記)”[25],但未給出任何證據(jù)。張大可《史記取材》以爲“秦記”屬於檔案,又主張《秦記》乃國家所藏一種圖書[26],存在矛盾之處。呂壯、向燕南亦以爲“秦記”泛指秦歷史記録[27]。
3.諜記。李零認爲:“《秦記》,就很明顯是具體書名?!庇忠誀憽肚赜洝坊蚣此抉R遷所見古文諜記[28],諜記説與《史記》對《秦記》的描述不符。
按:司馬遷撰《史記》近乎枚舉所依據(jù)的重要文獻,坦言文獻保存的情況,今人可以清晰地了解當時的實況,與秦史相關(guān)的文獻有《尚書》《詩經(jīng)》《春秋》《左傳》《國語》《秦記》《戰(zhàn)國策》《呂氏春秋》《世本》《春秋曆譜牒》等[29]。《漢書·藝文志》:“凡《春秋》二十三家,九百四十八篇?!盵30]?史書附於《春秋》之下,僅有《國語》《新國語》《世本》《戰(zhàn)國策》《奏事》《楚漢春秋》《太史公》(即《史記》)《馮商所續(xù)太史公》《太古以來年紀》《漢著記》《漢大年紀》而已。與秦史有關(guān)者“《奏事》二十篇。秦時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31]?,已被司馬遷録入於《史記》;《太古以來年紀》屬於諜記,《史記》已録入《春秋曆譜牒》等相關(guān)諜記。所以,司馬遷撰寫《史記》時,並不存在所謂的秦史“資料群”,今人的想象毫無依據(jù)?!肚赜洝肥乔卮?quán)唯一允許存在的史書。《史記·秦始皇本紀》李斯言於秦始皇,獲準:“‘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制曰:‘可。’”[32]此“秦記”乃秦國史記,包括《秦記》等,或以《秦記》爲核心的史料?!妒酚洝ち鶉瓯硇颉罚骸扒丶鹊靡猓瑹煜隆对姟贰稌?,諸侯史記尤甚,爲其有所刺譏也?!对姟贰稌匪詮?fù)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盵33]諸侯史記與《秦記》對言,從而可以確證《秦記》的性質(zhì)乃秦史記,即秦國國史。持《史記·六國年表序》中的《秦記》(“秦記”)爲秦國史書資料群或泛指秦國的歷史紀録者,其觀點與“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大相違背,司馬遷利用的《秦記》是一簡略的秦國國史,故引起司馬遷的歎息。
《秦記》可以依據(jù)《史記·秦本紀》《十二諸侯年表》等所記載的秦史情況來理解。司馬遷撰寫《史記·秦本紀》《十二諸侯年表》等可以依據(jù)的周代史料主要是《秦記》《春秋》《左傳》《世本》《春秋曆譜牒》等,其中《世本》《春秋曆譜牒》十分簡略,可以略作補充耳。將《史記》與《春秋》《左傳》《世本》等比較,有三種情況:
首先,《史記·秦本紀》《十二諸侯年表》所載秦國國君秦襄公、文公、憲公、武公、出子、德公、成公的事跡較爲豐富,卻不見於《春秋》《左傳》等,雖然不排除少量亦可以見於《世本》,但可以判斷大部分是不見於其他文獻的,當是源自《秦記》(記言類史料不屬於《秦記》)。例如:《史記·秦本紀》:“武公元年,伐彭戲氏,至于華山下,居平陽封宮。三年,誅三父等而夷三族,以其殺出子也?!辏ミ?、冀戎,初縣之。十一年,初縣杜、鄭。滅小虢?!?,武公卒,葬雍平陽。初以人從死,從死者六十六人。有子一人,名曰白。白不立,封平陽。立其弟德公。德公元年,初居雍城大鄭宮。以犧三百牢祠鄜畤。卜居雍?!翰④遣畞沓?。二年,初伏,以狗禦蠱。德公生三十三歲而立,立二年卒。生子三人:長子宣公,中子成公,少子穆公。長子宣公立。宣公元年……四年,作密畤。與晉戰(zhàn)河陽,勝之。十二年,宣公卒。生子九人,莫立,立其弟成公。成公元年,梁伯、芮伯來朝?!晒⑺哪曜洹W悠呷?,莫立,立其弟繆公?!盵34]
其次,秦穆公以下,《春秋》《左傳》對秦國事跡記載既多,《秦本紀》中仍有一些不見於《春秋》《左傳》者,當亦源自《秦記》。例如:《史記·秦本紀》:“繆公任好元年,自將伐茅津,勝之。四年,迎婦於晉,晉太子申生姊也?!辏販缌?、芮?!盵35]皆不見於《春秋》《左傳》,當亦源自《秦記》。
第三,見於《春秋》《左傳》,不見於《史記》者。例如:《春秋》文公九年:“(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隧。”《左傳》文公九年:“(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襚,禮也。諸侯相吊賀也,雖不當事,茍有禮焉,書也,以無忘舊好?!盵36]《春秋》文公十六年:“(秋,)楚人、秦人、巴人滅庸?!薄蹲髠鳌肺墓辏骸扒厝?、巴人從楚師。群蠻從楚子盟,遂滅庸。”[37]見於《春秋》《左傳》而不見於《史記·秦本紀》,或緣於《秦記》所略,或個別緣於司馬遷撰寫的筆法或疏漏所致。
(二)《秦記》的內(nèi)容與記録特徵
西周的國史稱《周春秋》,魯國的國史稱魯《春秋》,《墨子》記載有“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齊之春秋”等[38],墨子言:“吾見百國春秋。”[39]《春秋》乃周代國史的通稱,《春秋》之名取於四時(春、夏、秋、冬)?!睹献印罚骸皶x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盵40]秦國國史稱《秦記》而不稱《春秋》,《秦記》意即秦國歷史的記録?!队洝贩Q謂來源很早,秦人統(tǒng)治者上層源自商遺民,《記》之稱與商代國史的稱謂有關(guān),所以《史記·三代世表序》司馬遷言“五帝、三代之記,尚矣”[41]。
秦國國史《秦記》記載的開端有不同的表述。
1.始於秦仲。《廣弘明集·對傅奕廢佛僧表》曰:“《史記》《竹書(紀年)》及《陶公年紀》皆云:秦無曆數(shù),周世陪臣。故隱居列之在諸國之下?!薄啊吨駮o年)》云:‘自秦仲之前,本無年世之紀?!盵42]
2.始於秦襄公。《史記·六國年表序》:“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爲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見矣?!盵43]
3.始於秦文公?!妒酚洝で乇炯o》:“(文公)十三年,初有史以紀事,民多化者?!盵44]“初有史以紀事”即史官記録秦國歷史。
按:秦至少有二秦仲,一爲大夫秦仲,乃秦襄公祖父(見《史記》等);一爲襄公秦仲(見清華簡《繫年》等)?!稄V弘明集》所引《竹書(紀年)》“秦仲”乃襄公秦仲。秦襄公始獲賞封國,秦國獨立紀年的歷史始自秦襄公,即秦襄公之時秦才開始有史官作《秦記》。《史記·秦本紀》“十三年,初有史以紀事”與《秦記》、古本《竹書紀年》的記載相印證,此條明顯屬於秦襄公(仲)事跡,或緣於《史記·秦本紀》錯簡[45],或緣於傳抄訛誤。古本《竹書紀年》《秦記》《史記》引《秦記》相合,襄公秦仲之時秦國開始有史記之事,即史官撰《秦記》,《秦記》的紀年始自秦仲(襄公)。
《史記·六國年表序》:“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爲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見矣?!庇衷唬骸坝囔妒且颉肚赜洝?,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後有君子,以覽觀焉?!盵46]《秦記》的記載始自秦襄公,則當以秦襄公元年爲開端?!坝櫠馈睂嶋H是至秦亡。所以,《秦記》上起秦襄公元年(周幽王五年,前777),下迄秦二世三年(前207),計571年。
《史記·秦本紀》“(十三)〔二十五〕年,初有史以紀事,民多化者”[47],值周攜王、周平王“二王並立”時期[48]。周攜王十八年(周平王十八年、秦襄公二十五年),秦史官的設(shè)置顯示了秦仲(襄公)地位的提高?!妒酚洝酚涊d秦文公時有史官史敦,距秦襄公設(shè)置史官約30年?!妒酚洝し舛U書》:“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之?!妒亲鬣~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49]《漢書·郊祀志》:“文公問史敦。”顔師古注:“秦之太史也,敦其名也?!盵50]金德建《〈秦記〉考徵》以爲:“史敦是秦國最早的史官,也就是現(xiàn)在所可考見的《秦記》的最早著作者之一?!盵51]其説尚不能確定。《史記·趙世家》扁鵲言:“血脈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所學(xué)也。帝告我:晉國將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珜O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晉)獻公之亂,(晉)文公之霸,而(晉)襄公敗秦師於殽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52]公孫支爲秦大夫,此乃秘事,故書之。秦文公夢、秦穆公寤的描述如同汲冢《瑣語》,屬於記言類史料。
關(guān)於《秦記》的記録對象,一些學(xué)者認爲是秦本國歷史,或者以秦本國歷史爲主。此點是否正確可以通過分析《秦記》的記録特徵及《六國年表》的內(nèi)容得到明確。
《史記·六國年表序》:“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爲其有所刺譏也?!对姟贰稌匪詮?fù)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53]按:“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是將《秦記》與《春秋》《左傳》比較而言。司馬遷以《春秋》《左傳》來理解編年體史書,以爲《秦記》“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是缺點而抱憾[54]。今人附和,以爲緣自秦文明程度低下或文化落後[55],這與出土文獻與考古實物所揭示的秦國擁有強大的國力與先進的文化這一事實不符[56]。
分析《秦記》的記録特徵,主要有三:1.《秦記》以秦君(秦公、秦王、秦皇帝)紀年,屬於秦國的國史。2.《秦記》“不載日月”,它是編年體史書,但僅載年,不載月日。3.《秦記》“文略不具”,它的記録特徵是語言簡潔,文字簡略,記事不全。
第一,《秦記》以秦君(秦公、秦王、秦皇帝)紀年,屬於秦國國史,具有特殊性?!肚赜洝芬郧貒鵂懼行挠涊d歷史,秦國史官從秦國國君的認同及秦國的利益出發(fā)去記録歷史。
第二,“不載日月”,《秦記》記時僅記年而不載日月,與《春秋》《左傳》記時有年、時、月、日不同。楊寬《戰(zhàn)國史》認爲:“這種歷史記載是編年體的,只按年記載大事,極其簡括。”[57]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逐年記述秦昭王元年至秦始皇三十年的大事,同時簡記墓主人喜的生平。分上下兩欄,上欄記秦昭王元年至五十三年,下欄記秦昭王五十四年至秦始皇三十年。原無篇題,整理者初名“大事記”,後改爲“編年記”,遂爲流行的命名[58]。張政烺認爲摘抄自秦史,故稱之爲“《秦記》”[59]。李學(xué)勤亦認爲“《編年記》當出於《秦記》”[60]。李零列舉印臺漢墓M60出土簡牘、松柏漢墓M1出土簡牘等新資料,認爲《編年記》是譜牒(葉書)[61];陳偉贊同李零説[62],又以爲“葉書”即“世書”[63]。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昭王元年。二年,攻皮氏。三年。四年,攻封陵。五年,歸蒲反。六年,攻新城。七年,新城陷。八年,新城歸。九年,攻析?!盵64]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所記秦國大事明顯十分簡略,它具有《秦記》的特徵,一是“不載日月”,缺少月日的記載;二是“文略不具”,每年記事很少,而昭王元年、三年不載事跡。古本《竹書紀年》載夏、商、西周事跡,只記録年,而無月日。
帝相即位,處商丘。元年,征淮夷。二年,征風夷及黃夷。
后荒即位,元年,以玄珪賓於河。
仲丁即位,元年,自亳遷於囂。
穆王元年,築祗宮于南鄭。
夷王二年,蜀人、呂人來獻瓊玉,賓於河,用介珪。[65]
那麼,《秦記》“不載日月”的特徵源自夏、商、西周國史,其直接來源是商代國史或西周國史。
第三,“文略不具”,即記事簡略不全。顧頡剛云:“《秦本紀》取材《秦記》,即《六國年表序》所云‘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者也。魯史《春秋》已略甚,秦史《秦記》則視《春秋》更略,僅有年而無日月。史公更不得其他資料,以無所比較,遂不能作説明。如武王元年‘南公揭卒’,此人不知其國籍,亦不詳其政治地位,成爲孤立之一句。又如惠文王後十四年‘丹、犁臣’,既不識其國族所在,亦不能尋其所以臣秦之故。又如昭襄王二十六年‘赦罪人遷之’,其所遷及其所以遷之故皆無所知,瀧川氏《會注考證》遂連下爲文,讀作‘赦罪人遷之穰’矣。以惠、昭時秦之國勢發(fā)展之急速,《史記》不詳載其事實,遂覺事件過多,人名、地名亂目,是則不能不有憾於秦史之太簡矣。然簡終愈於無,以秦較韓、魏、燕諸世家,自是翔實?!吨駮o年》之後,復(fù)有此《秦記》,存戰(zhàn)國時實録,其可珍爲何如也?!盵66]楊寬認爲:“這種歷史記載是編年體的,只按年記載大事,極其簡括。”[67]武內(nèi)義雄以爲:“考《表》之序中有‘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之語,則此書似非記述當時所發(fā)生事實之實録,而似爲後世史官所追纂之記録。蓋此書茍爲各時代實録,則似應(yīng)如魯《春秋》,明記事件發(fā)生日月?!盵68]按:《秦記》、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的記録形態(tài)相同,與魯《春秋》不同,武內(nèi)義雄的判斷失誤。困惑於《秦記》“文略不具”,一些學(xué)者認爲司馬遷撰《史記》采諸侯國史記。章學(xué)誠以爲:“史遷於世家、年表,各隨本國稱‘我’,其爲誤仍本史原文,失于改易,理甚明顯。……三十世家,惟春秋戰(zhàn)國諸侯各有國史可以致誤襲者,《史記》襲文稱‘我’,其餘如《孔子》《外戚》及《蕭何》《張良》諸篇,同一世家而無舊史原文可致誤者,《史記》果否通稱我邪?即此觀之,《史記》之稱我者,出於馬遷之筆誤而非其心裁,有明驗矣。且《史記》所撰世家,如春秋戰(zhàn)國,本古諸侯,開國承家,其國自有國史。國史稱‘我’,故亦從而我之,雖誤而猶有解於致誤之由?!盵69]趙生群以爲:“‘秦記’可能是後人追書的,所以難以詳記,只能是‘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由此可見,要據(jù)此寫其他諸侯國的歷史,那是不可能的;因而關(guān)於各國歷史翔實而具體的記載,必然要借助於各諸侯國的歷史資料?!庇肿魍茰y:“《史記》記録各國事件,用第一人稱‘我’及趨向動詞‘來’作敘述的地方很多,我們從中不難判定主方和客方,從而確定作者據(jù)那一國史記而寫定這些文字的?!迸e證《燕召公世家》《趙世家》《魏世家》《韓世家》《田敬仲完世家》《楚世家》證明司馬遷寫《史記》,不是據(jù)《秦記》,許多史料是采自各國史記的[70]。藤田勝久分析《史記》諸侯歷史,認爲除《秦記》外,尚利用諸侯史記[71]。按:這是一個重要問題。如果趙生群、藤田勝久的推測成立,那麼司馬遷依據(jù)的史料就會很豐富。審慎之下,至少有兩個事實不可推翻,一是《秦始皇本紀》記載的秦焚毀諸侯史記,另一個是《六國年表序》司馬遷抱怨可以依據(jù)的史料太少。這就證實了趙生群、藤田勝久提出與《秦始皇本紀》《六國年表序》截然對立的觀點,緣於誤讀《秦記》,其推斷尚不周全,存在矛盾之處,其實質(zhì)會從根本上否定“焚書坑儒”。其實,漢唐間盛行史書模擬[72],司馬遷撰寫諸侯世家時采取的“我”“來”等詞彙,只是一種模擬書寫歷史的筆法而已,不足以據(jù)之判定司馬遷依據(jù)諸侯史記。
《史記·六國年表序》:“余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盵73]司馬遷依據(jù)《秦記》作《史記·六國年表》,《史記·六國年表》的實際情況是,秦國事跡記載相對詳細;其他國家事跡記載明顯相對缺乏,一些事跡又是根據(jù)《左傳》《戰(zhàn)國策》等文獻補入的。於是,可以明確“文略不具”實際上是緣於以秦國爲中心記録?!肚赜洝肥且郧貒鵂懼行牡臍v史記録,即記録以秦國本國歷史爲主,與《春秋》《左傳》記事較爲翔實、廣記諸國事跡不同?!拔穆圆痪摺蹦恕肚赜洝放c古本《竹書紀年》《春秋》《左傳》的同異。杜預(yù)《春秋左傳集解後序》:“其《紀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無諸國別也?!盵74]《秦記》“文略不具”(以秦國爲中心的記録)源於此。
一些學(xué)者誤會《秦記》是諜記類作品。內(nèi)藤湖南云:“《秦記》也許因爲是文明程度低下的國家的書籍吧,內(nèi)容頗爲簡單,不過記載了在位年數(shù)而已?!盵75]又謂:“司馬遷説,他作《六國年表》所據(jù)《秦記》,無日月之載。今《秦始皇本紀》末尾所附,未詳出處,亦云或爲《秦記》原本。若果真如此,單純記秦紀年本是簡單之事,然而正是這樣的記載,或許就是當時真正的録史之風?!盵76]李零以爲《秦記》或即司馬遷所見古文諜記[77]。此觀點與《史記》對《秦記》的描述不符。
《秦記》對秦君繼承制度有所反映,體現(xiàn)在太子的地位等方面。秦人統(tǒng)治者上層本是來自東方的嬴姓,深受商文化的影響。西周晚期至春秋時期,作爲商遺民,秦人統(tǒng)治者上層仍然保持著一些商代的習(xí)俗,秦文化仍然保留一些商文化的特色。商湯太子大(太)丁未即位而卒,卻被視爲正式國君,載在祀典[78]。秦文公太子未即位而卒,卻被視爲正式國君,載在祀典,謚號“靜公”[79]。秦哀公太子早卒而未即位,亦被視爲正式國君,載在祀典,謚號“夷公”[80]?!肚赜洝敷w現(xiàn)了太子地位的尊崇,這是正統(tǒng)觀、宗法制的體現(xiàn)。周代宗法制度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是立嫡長子,君位由嫡長子繼承,違背者被認爲非禮[81],商代初期已是如此。所謂“正統(tǒng)”,與僞統(tǒng)或僭統(tǒng)相對而言,是就政權(quán)的正當性與合法性而言[82]。正統(tǒng)觀在五帝三代時就已存在[83]。
二、《秦記》的流傳
《秦記》是秦國與秦代的國史,被中央政府所存。秦亡,蕭何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84],學(xué)者認爲包括《秦記》。《秦記》最早見於《史記》的記載,在《史記·六國年表》提到它。司馬遷依賴它撰寫《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六國年表》等。比較之下,一些載於《春秋》《左傳》的事跡卻不載於《史記·秦本紀》《十二諸侯年表》,證實西漢時《秦記》已非完帙,而是存在殘缺。
《史記·秦本紀》載秦穆公及其以前秦公是逐年記載秦國大事,然而《史記·秦本紀》記載秦共公在位5年,僅有立卒而無其他秦國事跡,當是緣於《秦記》殘缺。
《史記·秦本紀》記載秦桓公在位27年,除了立卒,罕有秦國事跡,當亦緣於《秦記》殘缺。
1.《春秋》宣公八年:“(夏,)晉師、白狄伐秦?!薄蹲髠鳌沸四辏骸鞍四辏?,白狄及晉平。夏,會晉伐秦。晉人獲秦諜,殺諸絳市,六日而蘇。”[85]《史記·秦本紀》:“桓公三年,晉敗我一將?!盵86]
2.《左傳》成公十一年:“(冬,)秦、晉爲成,將會于令狐。晉侯先至焉。秦伯不肯涉河,次于王城,使史顆盟晉侯于河?xùn)|。晉郤犨盟秦伯于河西。范文子曰:‘是盟也何益?齊盟,所以質(zhì)信也。會所,信之始也。始之不從,其何質(zhì)乎?’秦伯歸而背晉成?!盵87]《史記·秦本紀》:“二十四年,晉厲公初立,與秦桓公夾河而盟。歸而秦倍盟,與翟合謀擊晉。”[88]
3.《春秋》成公十三年:“夏,五月,公自京師,遂會晉侯、齊侯、宋公、衞侯、鄭伯、曹伯、邾人、滕人伐秦?!薄蹲髠鳌烦晒辏骸跋模脑挛煳?,晉侯使呂相絶秦……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爲令狐之盟,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於晉。晉欒書將中軍,荀庚佐之;士燮將上軍,郤錡佐之;韓厥將下軍,荀罃佐之;趙旃將新軍,郤至佐之。郤毅御戎,欒鍼爲右。孟獻子曰:‘晉帥乘和,師必有大功。’五月丁亥,晉師以諸侯之師及秦師戰(zhàn)于麻隧。秦師敗績,獲秦成差及不更女父。曹宣公卒于師。師遂濟涇,及侯麗而還。迓晉侯于新楚。成肅公卒于瑕?!盵89]《史記·秦本紀》:“(秦桓公)二十六年,晉率諸侯伐秦,秦軍敗走,追至涇而還?!盵90]
事實上,秦桓公時期秦國歷史的其他事跡尚多見於《春秋》《左傳》,而不見於《史記·秦本紀》。例如:
1.《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頾王,亦克能脩其職,諸侯服享,二世共職。王室其有間王位,諸侯不圖,而受其亂災(zāi)。’至于靈王,生而有頾。王甚神聖,無惡於諸侯。靈王、景王克終其世?!盵91]
2.《春秋》宣公十五年:“秦人伐晉。”《左傳》宣公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壬午,晉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立黎侯而還。及雒,魏顆敗秦師于輔氏,獲杜回,秦之力人也。”[92]
3.《春秋》成公二年:“十有一月,公會楚公子嬰齊于蜀。丙申,公及楚人、秦人、宋人、陳人、衞人、鄭人、齊人、曹人、邾人、薛人、鄫人盟于蜀?!薄蹲髠鳌烦晒辏骸笆辉拢俺計臊R、蔡侯、許男、秦右大夫説、宋華元、陳公孫寧、衞孫良夫、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于蜀。卿不書,匱盟也。於是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曰‘匱盟’?!盵93]
4.《春秋》成公九年:“(冬,十一月,)秦人、白狄伐晉?!薄蹲髠鳌烦晒拍辏骸埃ǘ?,十一月,)秦人、白狄伐晉,諸侯貳故也?!盵94]又《史記·秦本紀》載秦景公在位40年、秦哀公在位36年、秦惠公在位10年、秦悼公在位14年,除了立卒,罕有秦國事跡,當亦緣於《秦記》殘缺,而立卒的資料完全可以依據(jù)於《春秋曆譜牒》之類的文獻?!妒酚洝で乇炯o》秦厲共公以下秦公又恢復(fù)逐年記載秦國事跡。
據(jù)上,可以確知《秦記》存在132年(自前608至前477,秦共公5年、秦桓公27年、秦景公40年、秦哀公36年、秦惠公10年、秦悼公14年)的記事殘缺,這是司馬遷利用《秦記》時的真實的保存情況。
《史記·六國年表序》:“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爲其有所刺譏也?!对姟贰稌匪詮?fù)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盵95]周、秦、西漢制度沿用,《秦記》於西漢初年被蕭何負責收藏後獨藏西漢皇室,沒有被民間收藏。
班彪、班固評價司馬遷的史學(xué)時,重點提到《左傳》《國語》《世本》《戰(zhàn)國策》《楚漢春秋》,卻沒有提到《秦記》[96]?!稘h書·藝文志》(本劉歆《七略》)不載《秦記》,原因不明。是疏漏,還是於時已佚?金德建以爲:“《史記·始皇本紀》卷末附載班固的《秦記論》便説:‘吾讀《秦記》至於子嬰車裂趙高?!喙趟姷摹肚赜洝窇?yīng)當是漢代中秘所藏的本子?!端囄闹尽凡辉阉h,這未免也是疏漏了。”[97]馬雍認爲:“從司馬遷之著《史記》到劉歆之撰《七略》,數(shù)十年間,又喪失了許多古籍,如《秦記》已不見於《漢書·藝文志》?!盵98]按:《秦記》是極其重要的文獻,司馬遷多次提到,班彪、班固、《漢書·藝文志》卻沒有提及。依據(jù)班彪、班固提及司馬遷撰寫《史記》時所依賴的重要文獻來分析,班彪、班固的評論的確有耐人尋味之處,表面上顯示的確存在疏漏之處?!稘h書·藝文志》似乎不是簡單的疏漏,而是另有原因。司馬遷著《史記》到劉歆撰《七略》時代很近,又有劉向、劉歆校書的顯著成績,很難想象《秦記》會在期間完全丟失或著録遺漏。劉向《別録》二十卷,劉歆《七略》節(jié)爲七卷,記載33000餘卷;《漢書·藝文志》又節(jié)《七略》爲一卷,文字介紹大量刪減,記載13269卷,存1/3略多?!稘h書·藝文志》節(jié)自《七略》,最後的定稿卻在東漢早期。自劉歆撰《七略》(前6)到東漢初年經(jīng)歷過大的動蕩與戰(zhàn)亂,存在造成書籍毀壞的社會環(huán)境?!稘h書·王莽傳》:“(更始)二年二月,更始到長安,……明年夏,赤眉樊崇等衆(zhòng)數(shù)十萬人入關(guān),立劉盆子,稱尊號,攻更始,更始降之。赤眉遂燒長安宮室市里,害更始。民飢餓相食,死者數(shù)十萬,長安爲虛?!盵99]《後漢書·儒林列傳》:“昔王莽、更始之際,天下散亂,禮樂分崩,典文殘落。及光武中興,愛好經(jīng)術(shù),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採求闕文,補綴漏逸。”[100]由《七略》33000餘卷到《漢書·藝文志》13269卷,其間的變遷很多,《漢書·藝文志》記載的很可能是東漢初期的實録??傊?,司馬遷使用《秦記》至東漢早期,《秦記》最終沒有保存在皇室圖書室,記載《秦記》的簡牘或帛書最終毀滅了,毀於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25)赤眉火燒長安宮室之舉。《史記》徵引的先秦文獻,有不少不見於《漢書·藝文志》,例如《禹本紀》《春秋曆譜牒》《列封》《五德始終傳》等,正是緣於兩漢之際的變故。
《史記·秦始皇本紀》附録班固言:“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盵101]司馬貞《索隱》、張守節(jié)《正義》謂此文乃班固所作,“班固《典引》云後漢明帝永平十七年,詔問班固‘太史遷贊語中寧有非邪?’班固上表陳秦過失及賈誼言答之”[102]。一些學(xué)者認爲,《史記·秦始皇本紀》附録班固言出處不明,不能確定屬於班固,可能屬於後人依託[103]。筆者認爲,《史記·秦始皇本紀》附録班固言僅僅是隻言片語,不足以判定《秦記》的保存情況。若爲班氏所讀,當根據(jù)它書散引《秦記》之文,非依據(jù)於《秦記》原書;若爲後人依託,則不足證明班固時仍存《秦記》。
《太平廣記》引《胡綜別傳》稱:“胡綜博物多識。吳孫權(quán)時,有掘地得銅匣長二尺七寸,以琉璃爲蓋,雕縷其上。得一白玉如意,所執(zhí)處皆刻龍虎及蟬形,時莫能識其所由者。權(quán)以綜多悉往事,使人問之。綜云:‘昔秦始皇東遊,以金陵有天子氣,乃改縣名,並掘鑿江湖,平諸山阜,處處輒埋寶物,以當王土之氣,事見於《秦記》。此蓋是乎?’衆(zhòng)人咸歎其洽聞,而悵然自失。”[104]《太平御覽》引摯虞《決疑録要》注:“世祖武皇帝因會問侍臣曰:‘旄頭之義何謂耶?’侍中彭權(quán)對曰:‘《秦記》云:國有奇怪,觸山截水,無不崩潰,唯畏旄頭。故使虎士服之,衞至尊也?!袝顝埲A曰:‘有是言而事不經(jīng)。臣以爲壯士之怒,髮踴衝冠,義取於此也?!盵105]馬非百説:“且其(《秦記》)本書,直至魏晉時,猶未廢矣?!盵106]金德建《〈秦記〉考徵》:“《御覽》六百八十引摯虞《決疑録要》注晉侍中彭權(quán)稱《秦記》以對武帝旄頭之問?!度A陽國志·蜀志》亦云:‘《秦記》言僰童之富?!瘬从荨⒊h扯际菚x時候的人,都曾經(jīng)看見過《秦記》,這説明《秦記》這部史籍到魏、晉時候還是保存的。”[107]馬非百亦以爲:“《秦記》一書,不僅爲《史記》之所自出,且其本書,直至魏晉時,猶未廢矣?!盵108]秦如以爲:“遍閲隋唐時代的典籍,再也見不到《秦紀》的蹤影了,據(jù)此事實,我們認爲《秦紀》的散佚大概就在南北朝時期?!盵109]按:《史記·秦始皇本紀》十八年,裴駰《集解》引徐廣注:“巴郡出大人,長二十五丈六尺?!盵110]唐懿宗時樊綽《蠻書》:“按《秦紀》,始皇十八年,巴郡出大人,長二十五丈,一夫兩妻,號曰左右也?!盵111]筆者認爲,魏晉至唐代學(xué)者所引《秦紀》,其文好記録怪異之事,屬逸聞雜事,非正史也,此《秦記》非司馬遷所利用書也,它們屬於同名異質(zhì)文獻,不足以據(jù)此論司馬遷所引《秦記》也。《太平御覽經(jīng)史圖書綱目》有“阮籍《秦記》”[112],那麼,魏晉至唐代學(xué)者所引《秦記》乃阮籍所撰,非秦國國史《秦記》。
《宋書·沈曇慶傳》:“時殿中員外將軍裴景仁助戍彭城,本傖人,多悉戎荒事。曇慶使撰《秦記》十卷,敘苻氏僭僞本末,其書傳於世。”[113]《隋書·經(jīng)籍志》:“《秦記》十一卷,宋殿中將軍裴景仁撰,梁雍州主簿席惠明注?!肚丶o》十卷,記姚萇事?!盵114]此《秦記》與秦國、秦代的國史《秦記》無關(guān)。
總之,《秦記》在西漢時尚存,已嚴重殘缺,毀於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赤眉火燒長安宮室,《漢書·藝文志》不載。至於上文所列魏晉至唐代學(xué)者所引《秦記》,並非司馬遷所引《秦記》,乃阮籍所撰《秦記》也。
三、《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
關(guān)於《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爲學(xué)者所重視,中外學(xué)者有一些研究。學(xué)者分析,《史記》主要有4個部分利用過《秦記》:1.《秦本紀》《秦始皇本紀》;2.《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3.春秋戰(zhàn)國人物《列傳》;4.《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事跡。以上情況亦關(guān)係到《秦記》的輯佚。
1.《秦記》與《秦本紀》《秦始皇本紀》的關(guān)係
王國維認爲:“司馬遷序明言:‘因《秦記》……表六國時事?!肚赜洝凡惠d日月,此篇(《六國年表》)亦無日月。自秦襄公元年至秦二世三年,依《秦本紀》《始皇本紀》及此篇,皆係五百六十九年,必出一本。別篇與此篇有異同者,殆另有所本?!盵115]王氏認爲司馬遷據(jù)《秦記》撰《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六國年表》,三位一體。武內(nèi)義雄認爲:“《秦本紀》與《始皇本紀》所記載之秦事,當係一本《秦記》?!盵116]顧頡剛《〈秦本紀〉中之〈秦記〉》:“《秦本紀》取材《秦記》,即《六國年表序》所云‘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者也?!盵117]李開元認爲:“《秦始皇本紀》中大量簡略的編年記事,應(yīng)都是從《秦記》的編年記事資料中摘抄下來的?!盵118]栗原朋信以爲,司馬遷所見“秦記”的大部分編到現(xiàn)今《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尤其是秦統(tǒng)一以前的部分[119]。藤田勝久以爲:“《秦本紀》基本上利用的是稱爲‘秦記’的秦國記録,……《秦本紀》的形成以這種‘秦記’爲基礎(chǔ),同時還利用了古傳説、《春秋左傳》等《春秋》《國語》家的資料、傳説、官方資料?!盵120]
按:《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主要記載秦國相關(guān)的事跡,偶爾穿插與秦國無關(guān)的他國事跡(屬於司馬遷撰寫《史記》的筆法,亦用於與秦同時代的諸《世家》)。秦國相關(guān)的事跡,多爲簡單的編年記事;少量繁瑣,與《左傳》《國語》的關(guān)係密切。至於《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中的一些不見於《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的事跡,仍是屬於《秦記》,而《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脫漏。分析《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具體情況是:(1)秦襄公至秦成公屬於逐年記事式的,它們不見於其他文獻,而是來自《秦記》。(2)秦穆公的記事來源多端,有不見於其他文獻的,有見於《左傳》(例如秦晉之戰(zhàn))、諸子文獻(例如百里奚事跡)的。(3)秦康公的記事多據(jù)《左傳》,緣於《秦記》殘缺。(4)可以確定《秦記》存在132年(自前608年至前477年,秦共公5年、秦桓公27年、秦景公40年、秦哀公36年、秦惠公10年、秦悼公14年)的記事殘缺。(5)秦厲共公、秦躁公、秦懷公、秦靈公、秦簡公、秦獻公的記事恢復(fù)了秦襄公至秦成公屬於逐年記事式的特點。(6)秦孝公的記事,又采它書補充,如秦孝公詔令、商鞅部分事跡。(7)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莊襄王的記事?lián)肚赜洝贰#?)秦始皇帝的記事?lián)肚赜洝?,又采詔令、石刻、《奏事》、《戰(zhàn)國策》、諸子文獻等。《漢書·藝文志》春秋類有“《奏事》二十篇”,班固自注:“秦時大臣奏事,及石刻名山文也?!盵121](9)秦二世皇帝的記事?lián)肚赜洝贰⒃t令、石刻等??傊妒酚洝非厥返挠浭乱浴肚赜洝窢懟A(chǔ),並且儘量利用可利用的文獻(秦詔令、《左傳》、石刻、諸子文獻等)。
2.《秦記》與《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的關(guān)係
《史記·六國年表序》:“余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後有君子,以覽觀焉。”[122]王國維認爲:“司馬遷序明言:‘因《秦記》……表六國時事?!肚赜洝凡惠d日月,此篇(《六國年表》)亦無日月。自秦襄公元年至秦二世三年,依《秦本紀》《始皇本紀》及此篇皆係五百六十九年,必出一本。別篇與此篇有異同者,殆另有所本。故此篇除去與《左傳》《戰(zhàn)國策》及此書諸篇相同者,皆司馬遷取諸《秦記》者也。又,《戰(zhàn)國策》不紀年,諸侯史記又亡,則此篇所紀年載,亦出《秦記》無疑?!盵123]王氏認爲司馬遷據(jù)《秦記》撰《六國年表》,另有據(jù)《左傳》《戰(zhàn)國策》者。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綜觀》輯録了《史記·六國年表》中“有本紀、世家不載,而於《年表》見之者”前後44年中凡53件史事,以爲“此皆秦事之祗録於《年表》者”[124]。楊寬《戰(zhàn)國史》認爲:“《六國年表》所記事跡,有許多不見於《史記》別篇的記載,正因爲司馬遷采録了《秦記》的原文(詳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綜觀》)。”[125]金德建《〈秦記〉考徵》:“《史記》的《六國年表》純?nèi)皇且浴肚赜洝返氖妨献龉菐謱懗傻?。秦國的事跡,只見紀於《六國年表》裏而不見於別篇,也正所以説明司馬遷照録了《秦記》中原有的文字?!盵126]藤田勝久認爲:“《六國年表》中,‘秦記’被按國別分散到各國的敘述中?!盵127]劉俊男《〈史記·六國年表〉與史料編纂》贊成《六國年表》的主要撰寫依據(jù)是《秦記》[128]。
按:《十二諸侯年表》載秦國事跡簡略,一些據(jù)《秦記》,一些據(jù)《春秋》《左傳》等,總體在《秦本紀》範圍之內(nèi)。司馬遷告訴我們,他據(jù)《秦記》撰《六國年表》?!读鶉瓯怼非貒论E較詳,他國事跡或缺或簡。
3.《秦記》與春秋戰(zhàn)國人物,尤其是秦國人物列傳的關(guān)係
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詳近》:“《秦記》一書,子長必親睹之,故所作列傳,不詳於他國,而獨詳於秦。今觀商君鞅後,若張儀、樗里子、甘茂、甘羅、穰侯、白起、王翦、范雎、蔡澤、呂不韋、李斯、蒙恬諸人,惟秦爲多。遷豈有私于秦哉!據(jù)《秦記》爲本,此所以傳秦人特詳乎!”[129]
按:《秦記》過於簡略,而《史記》秦人列傳詳細,所以可以判定此當依據(jù)《秦記》、《戰(zhàn)國策》、秦國檔案,又采傳聞、傳記而爲之。
4.《秦記》與《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事跡的關(guān)係
關(guān)於《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事跡,唐代以來學(xué)者有不同見解,主要有三:
(1)《秦記》。司馬貞《史記索隱》認爲它源於《秦記》:“此已下重序列秦之先君立年及葬處,皆當據(jù)《秦記》爲説,與正史小有不同,今取異説重列於後?!盵130]王應(yīng)麟云:“今在《始皇紀》贊後,蓋秦史之殘闕者?!盵131]方回云:“今《史記》廣德軍板第一《始皇本紀》後有低兩字一段,班固漢明帝時所得《秦紀》也。”[132]梁玉繩以爲《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事跡乃東漢人附載:“此篇是《秦記》,魏了翁《古今攷》謂班固明帝時所得也。史公言秦燒書,獨《秦記》不滅,故東漢時猶有存者,後人遂并班固語附載《本紀》之末,以備參證?!妒吩彙芳啊兜ゃU録》並云古本自‘襄公立’以下低兩字別于正文,今本平頭刻,殊失其舊矣。而《索隱》以爲馬遷重列,則誤也。史以傳信,無一事兩書之理,《史記》中惟此及《酈生傳》有之,皆後人附益,非遷《史》原文,然酈道元尚錯認此記爲遷《史》,何論小司馬哉?此記簡古有法,先秦文字,不可多見,非它附益者比,故取而校之?!盵133]瀧川資言引梁玉繩説,又補充:“黃以周曰:世系爲明帝時賈逵、班固所攷定,故記其時曰‘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愚按:‘襄公’以下,後人所附益,今低一字以別?!盵134]內(nèi)藤湖南采納此説:“這被認爲是《秦記》的遺存?!盵135]金德建贊成司馬貞説:“《六國年表》是根據(jù)《秦記》的史料寫就的。那麼,《始皇本紀》後面的這篇附録既然能夠符合《六國年表》中的《秦年表》,便也可以斷定它實際就是《秦記》的節(jié)要梗概無疑?!盵136]楊寬云:“余意《秦始皇本紀》後敘秦先君享國之年,皆直録《秦記》?!盵137]
(2)記異。王國維以爲:“其言與《秦本紀》相出入,所紀秦先公謚號及在位年數(shù),亦與《本紀》及《六國表》不同。蓋太史公別記所聞見之異辭,未必後人羼入也?!盵138]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録異》:“取異説以重列是也……非《秦紀》之文也……史公自有録異之體?!盵139]
(3)別本《秦記》。栗原朋信指出,《六國年表》序文説“秦記”包含有襄公封爲諸侯以前的詳細記事,這超過了《秦始皇本紀》附載的記事範圍。而且《六國年表》序文説,“秦記”記載了襄公祭祀“上帝”之事,但本紀附載的記事卻不見“上帝”方面的記載。因此,《秦始皇本紀》附載的記事不是司馬遷看到的“秦記”。但它具備記事的性質(zhì),或許有可能是不同系統(tǒng)的“秦記”[140]。藤田勝久認爲:“雖然《秦始皇本紀》附載的資料是秦君的世系資料,但只依據(jù)這批資料來敘述《史記》秦國的記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據(jù)此可以推定,這批資料不是司馬遷所見‘秦記’,這就證實了栗原先生的看法?!庇终J爲:“《史記·秦始皇本紀》結(jié)尾部分附載的秦君世系是一種佚文資料,與司馬遷看到的‘秦記’不同?!盵141]李零認可“或以爲即別本《秦記》”[142]。李開元接受了藤田勝久的觀點,從而將“附録”稱作“《別本秦世系》”,並贊成《別本秦世系》是班固在明帝時發(fā)現(xiàn)的[143]。
按:《秦始皇本紀》附録在《史記》的位置,居於賈誼《過秦論》、東漢明帝十七年記事之間。那麼,其寫作年代上限不超過西漢早期,下限不晚於東漢明帝十七年,屬於西漢早期至東漢早期之間的作品。參與《史記》的創(chuàng)作與修訂補充的人物有司馬遷、褚少孫、馮商、班彪等,其中以直接修訂補充《史記》最多的褚少孫優(yōu)先。最重要的是,需要考察其來源。
1.《秦始皇本紀》附録記秦公、秦王、秦皇帝年代事跡中的立年、都邑多與《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同,可以據(jù)之。
2.《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立年及居葬,其立年及居可記於《秦記》,而葬處不當記於《秦記》(古本《竹書紀年》《春秋》皆不記載)。實際上,《史記·秦本紀》引《秦記》存在132年的記事殘缺,而《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立年及居葬秦共公、秦桓公、秦景公、秦哀公、秦惠公、秦悼公都是齊全的,從而證實《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立年及居葬不是源自《秦記》。那麼,秦君立年可以來自《春秋曆譜牒》之類的譜牒文獻。
3.《世本》有帝王世系、都邑的記載,《史記》亦有所參考。
4.《世本》《史記》無秦君葬處的記載,葬處當據(jù)檔案或墓大夫的專門記録〔曹魏《皇覽》(《史記·秦本紀》集解引)有秦君葬址的記載,亦源於此〕。
所以,《秦始皇本紀》附録的秦君立年及居葬,當是摘抄自《世本》、《史記》、譜牒、檔案等文獻。
結(jié) 語
學(xué)界對於《秦記》的性質(zhì)、內(nèi)容、記録特徵、流傳、《秦記》與《史記》的關(guān)係存在諸多模糊不清與爭論之處,本文通過重新研究而得以澄清諸多疑問。
《秦記》是秦國與秦代的國史,其記載上起秦襄公元年(周幽王五年,前777),下至秦二世三年(前207)?!肚赜洝肥蔷幠牦w史書,其記録特徵是“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即記時僅載年而無月日,記事以秦國爲中心,主要載與秦國相關(guān)事跡,文字簡略。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具有《秦記》的記録特徵。
《秦記》在西漢尚存,已嚴重殘缺,毀於東漢光武帝建武元年赤眉火燒長安宮室之舉,《漢書·藝文志》不載,魏晉至唐代學(xué)者稱引的《秦記》乃阮籍所撰《秦記》。
《史記·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等所載秦國編年紀事主要源自《秦記》?!肚厥蓟时炯o》附録的秦君立年及居葬,當是摘録自《世本》、《史記》、譜牒、檔案等文獻。
(本文作者爲南開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教授)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華文明起源重大歷史問題研究”(23amp;ZD267)階段性成果;感謝審稿專家提出了寶貴的修改意見。
[①]《史記》(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卷一五《六國年表》,中華書局,2014年,第836頁;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五《始皇本紀》,中華書局,1981年,第193頁;孫德謙《秦記圖籍考》,《學(xué)衡》第30期,1924年,第1頁;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九《〈秦本紀〉中之〈秦記〉》,《顧頡剛?cè)返?4冊,中華書局,2011年,第181頁;金德建《〈秦記〉考徵》,《司馬遷所見書考》,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15頁;楊寬《戰(zhàn)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1—12、714頁;馬非百《秦集史》,中華書局,1982年,第529—530頁;王子今《〈秦記〉考識》,《史學(xué)史研究》1997年第1期,第71—73頁。
[②]栗原朋信《秦記にっいて》,《秦漢史の研究》,京都:吉川弘文館,1960年,第7—13頁;[日]藤田勝久著,曹峰、[日]廣瀨薰雄譯《〈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58頁。
[③]張大可《〈史記〉取材》,《史記研究》,商務(wù)印書館,2011年,第247、249頁。
[④][日]武內(nèi)義雄著,王古魯譯《六國表訂誤及其商榷》,《金陵學(xué)報》第1卷第2期,1931年,第2頁。
[⑤]趙生群《〈史記〉取材於諸侯史記》,《人文雜誌》1984年第2期,第92—94頁;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1—473頁。
[⑥]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23頁;馬非百《秦集史》,第530頁。
[⑦]姚名達《〈哀餘斷憶〉之二》,謝維揚、房鑫亮主編《王國維全集》第20卷,浙江教育出版社等,2010年,第316—317頁;武內(nèi)義雄《六國表訂誤及其商榷》,第2頁。
[⑧]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九《〈秦本紀〉中之〈秦記〉》,第181頁。
[⑨]栗原朋信《秦記にっいて》,《秦漢史の研究》,第7—13頁;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5、258—259頁。
[⑩]姚名達《〈哀餘斷憶〉之二》,第316—317頁;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卷下《綜觀》,《孫德謙著作集》卷七,影印民國十四年刻本,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19年,第142—145頁;武內(nèi)義雄《六國表訂誤及其商榷》,第2頁;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16、419頁。
[11]栗原朋信《秦記にっいて》,《秦漢史の研究》,第7—13頁;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58頁。
[12]?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卷上《詳近》,第65—66頁。
[13]?《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58頁;魏了翁撰,方回續(xù)《古今考》卷一八《附論古〈秦紀〉書初者六始者一與〈史記〉不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曆十二年王圻刻本,第20a葉;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五《始皇本紀》,第193頁;章學(xué)誠撰,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卷一《書教中》,中華書局,2014年,第48頁;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19頁;楊寬《戰(zhàn)國史料編年輯證》,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18頁。
[14]王國維《觀堂集林》卷一二《秦都邑考》,《王國維全集》第8卷,第354頁;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卷下《録異》,第239—246頁。
[15]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4—225、228、258頁;李零《簡帛古書與學(xué)術(shù)源流》(修訂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年,第259頁;[日]李開元《解構(gòu)〈史記·秦始皇本紀〉——兼論3+N的歷史學(xué)知識構(gòu)成》,《史學(xué)集刊》2012年第4期,第51、55頁。
[16]姚名達《〈哀餘斷憶〉之二》,第316—317頁;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九《〈秦本紀〉中之〈秦記〉》,第181頁。
[17]《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6頁。
[18]孫德謙《秦記圖籍考》,第1頁。
[19]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九《〈秦本紀〉中之〈秦記〉》,第181頁。
[20]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15頁。
[21]楊寬《戰(zhàn)國史》,第714頁。
[22]馬非百《秦集史》,第530頁。
[23]王子今《〈秦記〉考識》,第71頁;《〈秦記〉及其歷史文化價值》,《秦文化論叢》第5輯,西北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第42頁。
[24]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58頁。
[25]秦如《〈秦記〉散佚時間小考》,《中國史研究》1988年第2期,第96頁。
[26]張大可《〈史記〉取材》,第247、249頁。
[27]呂壯、向燕南《有關(guān)“秦記”的幾個問題》,《史學(xué)史研究》2016年第4期,第25—34頁。
[28]李零《簡帛古書與學(xué)術(shù)源流》(修訂本),第256、259頁。
[29][日]瀧川資言考證,楊海崢整理《史記總論·史記資材》,《史記會注考證》,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4384—4401頁;金德建《司馬遷所見書考敘論》,《司馬遷所見書考》,第1—30頁;張大可《〈史記〉取材》,第238—271頁。
[30]?《漢書》卷三〇《藝文志》,中華書局,1965年,第1714頁。
[31]?《漢書》卷三〇《藝文志》,第1714頁。
[32]《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25—326頁。
[33]《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6頁。
[34]《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33—237頁。
[35]《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37、242頁。
[36]《春秋左傳正義》卷一九上,影印阮元??獭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847頁中下欄。
[37]《春秋左傳正義》卷二〇,第1858頁下欄—1859頁中欄。
[38]孫詒讓撰,孫啓治點?!赌娱f詁》卷八《明鬼下》,中華書局,2001年,第224—233頁。
[39]劉知幾著,浦起龍通釋,王煦華整理《史通通釋》卷一《內(nèi)篇·六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7頁。
[40]《孟子注疏》卷八《離婁下》,《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2728頁上欄。
[41]《史記》卷一三《三代世表》,第623頁。
[42]釋道宣《廣弘明集》卷一一釋法琳《對傅奕廢佛僧表》,中華書局輯《四部備要》,中華書局等,1989年,第55冊,第93頁上下欄。
[43]《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5頁。
[44]《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30頁。
[45]程平山《秦襄公、文公年代事跡考》,《歷史研究》2013年第5期,第168頁。
[46]《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5—837頁。
[47]程平山《秦襄公、文公年代事跡考》,第168頁。
[48]《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30頁;程平山《秦襄公、文公年代事跡考》,第168頁。
[49]《史記》卷二八《封禪書》,第1634頁。
[50]《漢書》卷二五上《郊祀志上》,第1194—1195頁。
[51]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20頁。
[52]《史記》卷四三《趙世家》,第2155頁。此文又見於《扁鵲列傳》(《史記》卷一〇五《扁鵲倉公列傳》,第3371頁),惟“秦讖於是出矣”作“秦策於是出”。結(jié)合文意,似乎作“秦讖”較佳。
[53]《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6頁。
[54]《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6頁。
[55][日]內(nèi)藤湖南著,馬彪譯《中國史學(xué)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67頁;馬雍《談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書後》,中華書局編輯部編《雲(yún)夢秦簡研究》,中華書局,1981年,第16頁;倉修良、魏得良《中國古代史學(xué)史簡編》,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3頁;楊寬《戰(zhàn)國史》,第11—12頁。
[56]此方面的文獻有:清華簡《繫年》,清華大學(xué)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xué)勤主編《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貳)》,中西書局,2011年;王子今主編《秦史與秦文化研究叢書》,西北大學(xué)出版社,2021年;等等。
[57]楊寬《戰(zhàn)國史》,第714頁。
[58]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
[59]張政烺、日知編《雲(yún)夢竹簡[I]》,日知主編《世界古典文明叢書》,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年,第3—5頁。
[60]李學(xué)勤《簡帛佚籍與學(xué)術(shù)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7頁。
[61]李零《視日、日書和葉書——三種簡帛文獻的區(qū)別和定名》,《文物》2008年第12期,第77—79頁。
[62]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釋文注釋修訂本(壹、貳)》,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8—9頁。
[63]陳偉《秦漢簡牘〈葉書〉芻議》,《簡帛》第10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85—89頁。
[64]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釋文注釋修訂本(壹、貳)》,第9頁。
[65]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5—6、11、26、47、55頁。
[66]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九《〈秦本紀〉中之〈秦記〉》,第181頁。
[67]楊寬《戰(zhàn)國史》,第714頁。
[68]武內(nèi)義雄《六國表訂誤及其商榷》,第2頁。
[69]章學(xué)誠著,倉修良編注《文史通義新編新注》外篇一《駁張符驤論文》,商務(wù)印書館,2017年,第478—479頁。
[70]趙生群《〈史記〉取材於諸侯史記》,第92—94頁。
[71]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1—473頁。
[72]胡寶國《漢唐間史學(xué)的發(fā)展》(修訂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33—38頁。
[73]《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7頁。
[74]《春秋左傳正義》卷六〇《後序》,第2187頁下欄。
[75]內(nèi)藤湖南《中國史學(xué)史》,第67頁。
[76][日]內(nèi)藤湖南著,夏應(yīng)元等譯《中國上古史》,《中國史通論》,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04年,第128頁。
[77]李零《簡帛古書與學(xué)術(shù)源流》(修訂本),第259頁。
[78]《孟子注疏》卷九下《萬章下》,第2738頁上欄。殷墟卜辭大丁與成湯一起享受正式祭祀(參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第373—374頁)。
[79]《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30—231頁;盧連成、楊滿倉《陝西寶雞縣太公廟村發(fā)現(xiàn)秦公鐘、秦公鎛》,《文物》1978年第11期,第1—5頁?!肚毓姟枫懽鳌拔墓?、靜公”,與《史記》合。
[80]《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51頁。
[81]錢宗範《周代宗法制度研究》,廣西師範大學(xué)出版社,1989年,第95—97頁。
[82]汪文學(xué)《正統(tǒng)論》,陝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4—27頁;瞿林東主編,羅炳良等《中國古代歷史理論》下卷,安徽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97頁。
[83]胡克森《論中國古代正統(tǒng)觀的演變與中華民族融合之關(guān)係》,《史學(xué)理論研究》1999年第4期;董恩林《試論歷史正統(tǒng)觀的起源與內(nèi)涵》,《史學(xué)理論研究》2005年第2期。
[84]《史記》卷五三《蕭相國世家》,第2446頁。
[85]《春秋左傳正義》卷二二,第1873頁下欄。
[86]《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49頁。
[87]《春秋左傳正義》卷二七,第1910頁上欄。
[88]《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49頁。
[89]《春秋左傳正義》卷二七,第1911頁下欄—1913頁上欄。
[90]《史記》卷五《秦本紀》,第249頁。
[91]《春秋左傳正義》卷五二,第2114頁下欄。
[92]《春秋左傳正義》卷二四,第1886頁下欄—1888頁上欄。
[93]《春秋左傳正義》卷二五,第1893頁上中欄、1897頁中欄。
[94]《春秋左傳正義》卷二六,第1905頁中欄—1906頁上欄。
[95]《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6頁。
[96]《後漢書》卷四〇上《班彪列傳上》,中華書局,1965年,第1325頁;《漢書》卷六二《司馬遷傳》,第2737頁。
[97]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23頁;白壽彝主編,許殿才《中國史學(xué)史》第2卷《秦漢時期 中國古代史學(xué)的成長》采金德建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20頁)。
[98]馬雍《談雲(yún)夢秦簡〈編年記〉書後》,《雲(yún)夢秦簡研究》,第16頁。
[99]《漢書》卷九九下《王莽傳下》,第4193頁。
[100]《後漢書》卷七九上《儒林列傳上》,第2545頁。
[101]《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67頁。
[102]《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65頁。
[103]參倪晉波《失落的秦人國史——〈秦記〉探賾》,《咸陽師範學(xué)院學(xué)報》2010年第1期,第2頁。
[104]《太平廣記》卷一九七《博物一》,中華書局,1961年,第1475頁。
[105]《太平御覽》卷六八〇《儀式部一》,縮印上海涵芬樓影宋本,中華書局,1960年,第3034頁下欄。
[106]馬非百《秦集史》,第530頁。持此類觀點的尚有夏子賢《秦代史學(xué)鈎沉》,《西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87年第8期,第106頁“亡佚的時間,約在魏晉與十六國之際”。
[107]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23頁。楊寬認爲:“秦國史官記載的《秦記(紀)》,就曾講到擁有‘僰童(僮)之富’。”(楊寬《戰(zhàn)國史》,第201頁)白壽彝主編,許殿才《中國史學(xué)史》第2卷《秦漢時期 中國古代史學(xué)的成長》采金德建説(第19—20頁)。
[108]馬非百《秦集史》,第530頁。
[109]秦如《〈秦記〉散佚時間小考》,第96頁。
[110]《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00頁。
[111]樊綽撰,向達原校,木芹補注《雲(yún)南志補注》,雲(yún)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2頁。
[112]《太平御覽經(jīng)史圖書綱目》,《太平御覽》,第11頁下欄。
[113]《宋書》(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卷五四《沈曇慶傳》,中華書局,2018年,第1679頁。
[114]《隋書》(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卷三三《經(jīng)籍志二》,中華書局,2019年,第1091頁。
[115]姚名達《〈哀餘斷憶〉之二》,第316頁。
[116]武內(nèi)義雄《六國表訂誤及其商榷》,第2頁。
[117]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卷九《〈秦本紀〉中之〈秦記〉》,第181頁。
[118]李開元《解構(gòu)〈史記·秦始皇本紀〉——兼論3+N的歷史學(xué)知識構(gòu)成》,第51頁。
[119]栗原朋信《秦記にっいて》,《秦漢史の研究》,第7—13頁;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5頁。
[120]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58—259頁。
[121]《漢書》卷三〇《藝文志》,第1714頁。
[122]《史記》卷一五《六國年表》,第837頁。
[123]姚名達《〈哀餘斷憶〉之二》,第316—317頁。
[124]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卷下《綜觀》,第142—145頁。
[125]楊寬《戰(zhàn)國史》,第714頁。
[126]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16頁。白壽彝主編,許殿才《中國史學(xué)史》第2卷《秦漢時期 中國古代史學(xué)的成長》引金德建説(第19—20頁)。
[127]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58頁。
[128]劉俊男《〈史記·六國年表〉與史料編纂》,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39頁。
[129]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卷上《詳近》,第65—66頁。
[130]《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58頁。
[131]王應(yīng)麟撰,武秀成、趙庶洋校證《玉海藝文校證》卷一二《古史·秦記》,鳳凰出版社,2013年,第522頁。
[132]魏了翁撰,方回續(xù)《古今考》卷一八《附論古〈秦紀〉書初者六始者一與〈史記〉不同》,第20a葉。
[133]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五《始皇本紀》,第193頁?!拔毫宋獭豆沤窨肌贰碑敔憽胺交亍独m(xù)古今考》”,因《古今考》《續(xù)古今考》合刊而誤會。
[134]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卷六《秦始皇本紀》,第399頁。
[135]內(nèi)藤湖南《中國史學(xué)史》,第67頁。
[136]金德建《〈秦記〉考徵》,第419頁。
[137]楊寬《戰(zhàn)國史料編年輯證》,第218頁。
[138]王國維《觀堂集林》卷一二《秦都邑考》,第354頁。
[139]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卷下《録異》,第244—246頁。
[140]栗原朋信《秦記にっいて》,《秦漢史の研究》,第7—13頁;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4—225頁。
[141]藤田勝久《〈史記〉戰(zhàn)國史料研究》,第228、258頁。藤田勝久的分析當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其結(jié)論卻非令人十分滿意,緣於經(jīng)不起《史記》的檢驗?!肚赜洝繁惶偬锢斫鉅懸槐P散沙,缺乏固定結(jié)構(gòu)。藤田的結(jié)構(gòu)分析,按照時代考察,細膩與粗疏並存,原因在於沒有從歷史年代學(xué)視野分析。缺乏對“秦記”的固定認識,以游離之識去感知秦史與“秦記”。
[142]李零《簡帛古書與學(xué)術(shù)源流》(修訂本),第259頁。
[143]李開元《解構(gòu)〈史記·秦始皇本紀〉——兼論3+N的歷史學(xué)知識構(gòu)成》,第50、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