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敦煌研究院所藏漢簡

張德芳

內(nèi)容摘要：敦煌研究院所藏1920年民國駐軍周炳南在玉門關(guān)附近所得漢簡17枚，雖然多有殘斷，但紀(jì)年清晰。從紀(jì)年簡和書體特色看，屬于東漢后期之物。將過去河西出土漢簡記載的歷史拉長了近半個世紀(jì)。當(dāng)時的敦煌和西域的情勢息息相關(guān)，17枚漢簡記載的內(nèi)容應(yīng)與元嘉年間河西和西域的動蕩有直接關(guān)系，是研究東漢后期朝廷與西域關(guān)系的重要資料。

關(guān)鍵詞：敦煌研究院；東漢簡牘； 敦煌漢簡； 西域動態(tài)；絲綢之路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3）05-0054-04

Rereading the Han Dynasty Slips Collected at the Dunhuang Academy

ZHANG Defang

（1. Research Academy of Wooden and Bamboo Slips，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Gansu;

2. Paleogaphy and Chinese Civilization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Program Collaborative Innovation Platform，

Remnin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2）

Abstract：With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there are seventeen Han dynasty bamboo slips that were obtained in 1920 near the Yumenguan Pass by Zhou Bingnan， a soldier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Most of the slips are damaged or fragmental， but many contain clear dates. Judging from the dates and the style of writing， these texts can be dated back to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 which lengthens the history recorded in the Han dynasty slips unearthed in the Hexi region by nearly half a century. Dunhuang society was closely connected to that of the Western Regions at the time， and the contents recorded in these slips likely have a direct relation with the chaotic events unfolding in Hexi and the Western Region during the Yuanjia era of the Han dynasty. These slips are therefore highly important material for study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mperial court of the late Eastern Han dynasty and the societies of the Western Regions.

Keywords：Dunhuang Academy; Eastern Han slips; Han dynasty slips from Dunhuang; dynamic conditions of Western Regions; Silk Road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敦煌研究院收藏漢簡106枚。其中有民國駐軍周炳南舊藏17枚，還有20世紀(jì)80年代和2013年收自民間的89枚（有字簡70枚）［1］。本文主要討論周炳南舊藏17枚及其相關(guān)問題。

周炳南（1865—1937），字靜山，或作鏡山，甘肅臨洮八里鋪鎮(zhèn)周陽洼村人。根據(jù)一些零星的記載，周氏于光緒末年中秀才，后考入保定講武堂（保定陸軍軍官學(xué)校）騎兵科，畢業(yè)后在甘肅第三標(biāo)（忠武軍）周務(wù)學(xué)部任管帶{1}。辛亥革命時，曾代表甘肅都督趙惟熙同秦州（今天水）獨立的革命黨人黃鉞進(jìn)行過聯(lián)絡(luò)和協(xié)調(diào)［2］。1913年，任肅州巡防第三營營長，駐嘉峪關(guān)。1917年肅州兵變，周炳南率兵平定，受到民國政府嘉獎。1920年移駐敦煌，對莫高窟洞窟進(jìn)行了編號，是繼伯希和編號后，中國官方第一次對莫高窟進(jìn)行系統(tǒng)編號。白俄舊黨阿連科夫率近500人從新疆進(jìn)入敦煌后被安置在莫高窟，周氏派兵監(jiān)視，后電請省政府，將其安置到蘭州附近的阿干鎮(zhèn)，避免莫高窟受到更大破壞。1925年，美國華爾納第二次來莫高窟，準(zhǔn)備剝走第285窟精美壁畫時，引起敦煌當(dāng)?shù)厝罕姀?qiáng)烈不滿。周炳南參與其間，及時制止了華爾納的竊取行為。他還出資興辦學(xué)校，在敦煌創(chuàng)辦了“周氏私立初級小學(xué)?！?，惠及社會教育。在臨洮興辦義倉，受到鄉(xiāng)梓的稱頌。

周炳南所藏漢簡17枚，系1954年由其后人周成所捐。17枚木簡除1枚完整外，其余16枚均已殘斷，鑲嵌在一塊約16開大小的特制木板上。此外，還有“敦煌長史”封泥一枚?？虒戭}記6行，填充以綠色（圖1）。魏丹、梁旭澍《敦煌研究院藏漢代簡牘》一文中已有轉(zhuǎn)引，但有多個錯字［1］。現(xiàn)重新移錄于此，并加說明：

上木簡墨跡系漢桓帝元嘉二年之物，并“敦煌長史”土質(zhì)印章。九年春軍次旅行時，掘得于古玉門關(guān)城外沙堆中，計至今一千七百余年。自非關(guān)外天氣旱干，沙土中恐不易存留如此微物。惟土章掘出同樣有二，其一破爛，不知是何用處，據(jù)張子仁縣長云：木簡文令實無從簽印，古人或以土章代行印事，故其數(shù)有偶。姑記之，以待博古者查考焉。

中華民國九年庚申十月廿三日，周炳南記。

題記中所云“張子仁縣長”，系時任敦煌縣長張存愷。據(jù)呂鐘《重修敦煌縣志》記載，張存愷，字子仁，大約1918年至1920年年底任敦煌縣長［3］。當(dāng)時的周炳南還不認(rèn)識漢代的封泥，題記中稱之為“土質(zhì)印章”“不知是何用處”“古人以土章代行印事”。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利用這樣的木板鑲嵌法，把17枚漢簡和一枚封泥完整地保存到了今天。還告訴我們獲取的時間和大致的地點。

敦煌研究院所藏17枚漢簡最早引起學(xué)界討論，是在80年代。有1枚殘簡（簡八）從文字中間劈開，只殘存一行文字的右半部分。有學(xué)者即將此指認(rèn)為最古老的樂譜，加上最后1枚紀(jì)年簡，即被命名為“東漢元嘉二年五弦琴譜”，認(rèn)為該簡“記有十一個譜字，其中有兩個節(jié)奏譜字，九個音位譜字?！薄霸囎g結(jié)果表明它的音腔韻調(diào)，與現(xiàn)代湖南民歌中特性羽調(diào)相同，用琵琶演奏，曲調(diào)幽雅古樸。這說明早在漢代就有楚漢音樂傳到河西走廊一帶?！保?］［5］甚至認(rèn)為：“這枚樂譜殘簡，是迄今所知中國最古老的樂譜，不僅早于《天平琵琶譜》等同類譜式的古譜，它比隋代丘明于開皇九年（公元589年）所傳的《碣石調(diào)·幽蘭》文學(xué)琴譜還早四百三十七年。這樣就把對我國古代音樂曲譜的了解，上推了近六百年，為中國音樂發(fā)展史找到了中間環(huán)節(jié)，揭示了今天已知的相關(guān)的古譜譜式的淵源演化關(guān)系?！保?］［7］

上述認(rèn)識，完全是對簡文的誤讀，再加上穿鑿附會，就造成了如此離譜的結(jié)論。初師賓先生于1985年在《敦煌研究》上發(fā)表了《關(guān)于敦煌文物研究所收藏的一組漢簡》，對釋文進(jìn)行了準(zhǔn)確釋讀并作了初步研究［8］。后又有何昌林先生一文，對上述17枚漢簡和封泥作了進(jìn)一步考述［9］［10］。李均明、何雙全所編《散見簡牘合輯》，將17枚簡文收入其中［11］。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91年所編《敦煌漢簡》，簡影和釋文一并收入，編號為1431—1447{1}，大大便利了今天的研究。敦煌研究院趙聲良書記和夏生平研究員曾先后惠寄高清照片，使我們對簡文的釋讀和內(nèi)容的認(rèn)識有了進(jìn)一步提升。現(xiàn)將17枚簡文引錄如下：

簡一：●右條官牛將轉(zhuǎn)出入□

簡二：□履遣宜持魚一枚

簡三：武威徒天

簡四：馬入塞今還

簡五：使入塞今還□官前卅人轉(zhuǎn)

簡六：□官鄯善督使君寫

簡七：入三百廿五錢? 入二百六十七錢

簡八：到亟馳詣官□

簡九：史□□

簡十：□

簡十一：情何有

簡十二：□和所

簡十三：□縑一匹

簡十四：□月□必

簡十五：□人支誠

簡十六：□□傳審再拜□

簡十七：府君教 敦煌長史印 元嘉二年九月廿日丁酉起

簡一第一個字，此前未釋，疑為“履”。簡三原釋“武威徒王”，今察看原物，似應(yīng)為“武威徒天”?！巴健保跸壬斫鉃椤靶掏健?，當(dāng)為確解?！疤臁笨赡苁堑孛蚰晏?，只有四個字，不便強(qiáng)解。簡四“馬”，只能看清兩筆，存疑。簡六“□官鄯善督使居寧”中的“居寧”，當(dāng)為“君寫”。全句應(yīng)釋為“□官鄯善督使君寫”。簡九“史就”的“就”，只有左半殘字， 是否應(yīng)釋“就”，不能確定。簡十二有三字，后兩字可釋為“和所”。簡十四“月”“必”二字亦不能確定。

上述簡文除簡十七完整外，其余都一鱗半爪，殘缺不全。但就其透露的信息而言，仍然具有重要意義。仔細(xì)觀察，有些簡不是自然殘斷，而是人工進(jìn)行了刮削。不知道是原物如此，還是周氏在嵌入棗木凹槽時，在不損害簡面文字的情況下進(jìn)行了類似削足適履的處理。背后是否有文字，亦不得而知。但這些都不影響我們對簡文的認(rèn)識。

首先從紀(jì)年簡和簡上書體看，屬于東漢后期之物無疑。除簡三以外，所有書體中章草、行草以及楷味都很明顯，已接近漢末魏晉書風(fēng)。個別如簡三、十四、十五、十六等，略顯古樸規(guī)整，但只是書體不同，不能說明時代早晚，因而全部簡文的時代當(dāng)屬東漢后期，即紀(jì)年簡所標(biāo)明的時代，元嘉二年九月廿日丁酉，公元152年11月4日。這些簡上的書法，不僅為我們判斷時代早晚提供了佐證，也為書法史的研究提供了東漢后期書法形態(tài)的實物證據(jù)。

在過去敦煌出土的所有漢簡中，最早的紀(jì)年為元鼎六年（前111），最晚為東漢永初六年（112）。時隔四十年后，又出現(xiàn)元嘉二年（152）簡，在時代記錄上僅此一枚。把漢簡對河西歷史的記錄拉長了近半個世紀(jì)。居延漢簡的最早紀(jì)年為太初五年（前100，即天漢元年），最晚的紀(jì)年為永初五年（118）{1}，時代亦大致與敦煌簡相當(dāng)。

敦煌是連接西域的門戶，考察敦煌漢簡，必須同西域的態(tài)勢聯(lián)系起來。東漢時期，遠(yuǎn)不同于西漢。漢與西域雖有“三絕三通”，但“甘英乃抵條支而歷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門﹑陽關(guān)者四萬余里，靡不周盡焉。若其境俗性智之優(yōu)薄，產(chǎn)載物類之區(qū)品，川河領(lǐng)障之基源，氣節(jié)涼暑之通隔，梯山棧谷繩行沙度之道，身熱首痛風(fēng)災(zāi)鬼難之域，莫不備寫情形，審求根實。”［12］《后漢書·西域傳》還載：“延光二年（123），敦煌太守張珰上書陳三策，以為‘北虜呼衍王常展轉(zhuǎn)蒲類、秦海之間，專制西域，共為寇鈔。今以酒泉屬國吏士二千余人集昆侖塞，先擊呼衍王，絕其根本，因發(fā)鄯善兵五千人脅車師后部，此上計也。若不能出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谷食，出據(jù)柳中，此中計也。如又不能，則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計也?！苯?jīng)過尚書陳忠的極力上疏，“乃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刑士五百人，西屯柳中。勇遂破平車師。自建武至于延光，西域三絕三通” 。到永建六年（131），“帝以伊吾舊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資之，以為鈔暴，復(fù)令開設(shè)屯田如永元時事，置伊吾司馬一人。自陽嘉（132—135）以后，朝威稍損，諸國驕放，轉(zhuǎn)相陵伐。元嘉二年（152），長史王敬為于窴所沒。永興元年（154），車師后王復(fù)反攻屯營。雖有降首，曾莫懲革，自此浸以疏慢矣?！保?2］2911-2912

從上面的漢簡和文獻(xiàn)記載看，首先，一個多世紀(jì)以來河西出土的所有漢簡中，西漢中期和東漢早期的材料居多，紀(jì)年簡亦集中在這一時期。而東漢后期的材料極少，敦煌研究院所藏17枚漢簡，將河西漢簡記載的歷史拉長了半個世紀(jì)，彌足珍貴。其次，東漢后期的敦煌，對控馭西域極為重要。不論從敦煌太守和敦煌長史的職責(zé)看，還是從他們關(guān)于西域的情況給朝廷的上書看，敦煌與西域的情勢都息息相關(guān)。再次，元嘉年間（151—153），西域的于闐、車師后部等，都處在一種緊張動亂狀態(tài)。此17枚簡的內(nèi)容，總體上應(yīng)該與上述歷史有著十分密切的關(guān)系。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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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黃鉞. 隴右光復(fù)記［G］//中國史學(xué)會. 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六）.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57.

［3呂鐘. 重修敦煌縣志［M］. 敦煌市人民政府文獻(xiàn)領(lǐng)導(dǎo)小組，整理. 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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