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紹興上虞的謝晉故里,參觀晉生星片場,那是一處老糧倉改造的文創(chuàng)空間,片場內(nèi)部有著許多舊時場景,光影流轉(zhuǎn)之間,令人暫時忘卻酷熱盛夏。今年是電影藝術(shù)家謝晉誕辰一百周年。謝晉導(dǎo)演從上虞的謝塘走出,在上海扎根,一生拍攝了三十六部電影,藝術(shù)生涯長達(dá)六十年?,F(xiàn)在這個片場,就是一個光影的魔術(shù)場。
從片場出來,陽光依然暴烈,我們?nèi)チ死鎴@。謝塘的梨很有名,萬畝梨園,出的黃花梨皮薄汁多,味甜爽口,南宋《嘉泰會稽志》就有記載,“虞產(chǎn)青消梨”。我們坐在電瓶車穿越梨園,本來是要去梨園摘梨的,無奈實在是酷熱難當(dāng),便臨時做了調(diào)整,只是坐在車上遠(yuǎn)遠(yuǎn)地望一眼梨樹。
后來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嘏笥押苡行模缃o我們準(zhǔn)備好了一箱梨。
上虞這個地方風(fēng)土好,杭州灣南岸,土質(zhì)適合黃花梨生長。謝塘的南花梨主打品種是翠冠,屬于早熟梨品種。翠冠人稱“六月雪”。我以前喝過一種茶,叫作“六月霜”,一種野生的菊科艾屬植物,在六月開著小小的白花,桿子上很多白色茸毛,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是深秋落的霜。這種植物折幾段花葉,放在煮開的水里浸泡一夜,第二天涼了拿出來喝,有一種特別的香味。而且這種涼水,據(jù)說有清熱解暑功效,很多山里農(nóng)家都泡著這樣的水,有的人還會喝整個夏天。許多老杭州人,也都把它作為一種消暑的利器,曬干后收存,到了夏天拿來泡茶喝——這“六月霜”,也有人叫作“六月雪”或者“千層樓”,名字里都有一股豪俠之氣。
說到梨,以前雖然經(jīng)常吃到各種各樣的梨,對這種水果還真是所知甚少。全世界共有一萬種葡萄在果園里生長,全球果農(nóng)共栽培出一千兩百多種西瓜。梨呢?“園藝界有所記載的梨子有五千種?!薄端C人》作者亞當(dāng)·李斯·格爾納這樣說。我吃過小小的庫爾勒香梨,也吃過大大的鴨梨,吃過萊陽梨和香水梨,還有一些不知道什么品種的梨,但是老實說,對這些梨的名稱和品種,并不在意。梨與梨能有多大區(qū)別呢?就好像,梨花與李花、櫻花、海棠花,春天盛開在枝頭,我也常常是分不清的。一只梨的滋味,與另一只梨的滋味,雖然常常是不一樣的,但在我看來,也如同“紅鯉魚與綠鯉魚與梨”一樣顯得有些拗口和無厘頭。
上虞是浙東唐詩之路的重要節(jié)點,詩人們從錢塘江畔的西興渡口登船,沿浙東運河到紹興,在上虞向南,入曹娥江、剡溪,終到天姥山、天臺山。那么,上虞的一條江、一座山,就是李白他們繞不過去的地方。江,名為曹娥江;山,名為東山。謝安、王羲之、孫綽、支遁、許詢等江東名士在此雅集,李白、杜甫、駱賓王、王昌齡也紛紛走進(jìn)這片山水。李白三次登臨東山,他在《憶東山二首》中寫道:“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云還自散,明月落誰家……”
那么我想,李白來到上虞的時候,也一定吃到上虞的梨了。不過,那時候的人不習(xí)慣吃生梨,而喜歡燒熟了吃,爐端燒梨,李白可能是像今天的我們烤串一樣,把梨架在爐子上烤熟了吃的。
上虞是浙江省的“黃花梨之鄉(xiāng)”。為什么叫黃花梨?我特地查了資料,說——浙江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園藝系于1962年用親本為不同生態(tài)型的品種“黃蜜”(為母本)與“三花”(為父本)雜交所得。這應(yīng)該是個冷知識了,誰能知道,黃花梨這個名字,居然是各取了爸媽名字里的一字而拼成,且是隨了媽姓。
除了黃花梨,梨的家族真是龐大,萊陽梨、碭山酥梨、庫爾勒香梨、紅啤梨、太婆梨、秋月梨、雪花梨、香水梨、玉露香梨、皇冠梨、長城小蜜梨、綠寶石梨、麥地灣梨、貴妃梨、冬雪梨、金頂謝花酥梨、孟津梨、水晶梨、紅霄梨、桐琴蜜梨……行走在謝塘,穿過梨園的時候我就想,這萬畝梨園應(yīng)該有個梨的博覽園;最好的方式,是請人走進(jìn)去,一棵一棵品嘗過來,不是有句話嗎,“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最好自己親自去嘗一嘗”。
我把兩只梨放進(jìn)了冰箱,在回到杭州以后——在這樣的盛夏,吃冰鎮(zhèn)的梨真是美妙的事。梨能解渴,或者也能解解這人間的苦。一只梨的最大的意義,莫過于替人擋一擋這暑熱疾苦。
吃一只梨的時候,雖說也會回想起李白的詩句,“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但是終究,仍是蝸居于清涼的空調(diào)之下,不敢去酷暑下的古道尋詩覓句了。唯有一點可以慰藉心懷,是又把謝晉導(dǎo)演的電影《高山下的花環(huán)》和《芙蓉鎮(zhèn)》翻出來看了一遍。真是好作品??!看電影的時候,也吃著上虞的梨,感嘆謝塘真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