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壺畫贅》中的錢杜交游考

中國美術學院博士研究生/ 王沁雯

關于《松壺畫贅》的版本，作者考諸謝巍的《中國畫學著作考錄》，其中記述《松壺畫贅》有12個版本。[1]作者在本文的研究中使用的是2013年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黃賓虹與鄧實編纂的《美術叢書》第三集第五輯收錄的版本?！端蓧禺嬞槨返念}畫詩序言中記錄了錢杜的書畫活動、交游情況、游歷活動等內(nèi)容。通過對《松壺畫贅》的詳細審讀，作者摘錄出有價值的題畫詩序言與題文共計170條。這些信息生動地呈現(xiàn)了錢杜作為一位清中期畫家的書畫生活情況。

《松壺畫贅》中出現(xiàn)人物名稱的次數(shù)有154次，除去重復出現(xiàn)的情況，此書中共出現(xiàn)的人物共有99人，其中有11個人名相近，但作者未能查到詳細信息，在此暫時將這些人名算作獨立的個體。在此，作者先將《松壺畫贅》中出現(xiàn)的人物作一梳理并呈現(xiàn)如下：

官員：桂馥（未谷）、陳文述（云伯）、史蘭生、袁通（蘭村）、陳望之中丞、萊友太守、王術仙觀察、花將軍、姚太守、監(jiān)田莊白民明府、易亭太守、楊山齋司馬、翔伯太守、鳳西太守、計壽南教授、椒園先生、杜生薇之、裴舟、許青士、孫子瀟、廣州通判屠公笏厓紳、寧洱知縣蕭公曙堂霖、云南布政使陳公東田孝升。

僧侶：煉江師、慧中上人、怡上人、暉上人。

其他人物：霽夫沈先生、袁廷梼（壽階）、青城老人、古渠老師、敬齋相公、玉山彭先生、王質夫、嚴叔子、何慎齋、李晴甫、張叔虎、休庵、錢樹（伯雅兄）、諸伯如（伯庵）、聽香、金農(nóng)（冬心）、查斗一、黃震蒼、錢琦（方伯）、何五弟、顏其居、李子愿、叔大、村落祝翁、胡心濃、徐季尹、袁棠（湘湄）、東生兄、張子貞、汪海樹、盧敏如、史梅槎、畢澗飛、汪子春、高午莊、石如五兄、馮墨香、李子望、張在山、程桐生、叔獻、叟庵、老姜、金堅齋、郭麐（頻伽）、李筍、履庵、高日浚（犀泉）、孟楷、蘭風、史秋野、壇如、黃璞齋、蓉裳、山尊學士。

多頻次出現(xiàn)的人物：桂馥（未谷）9次、陳文述（云伯）8次、史蘭生10次、小謝侄3次、袁通（蘭村）3次、陳望之中丞3次、萊友太守2、廣州通判屠公笏厓紳2次、李鶴平2次、史漁村2次、容若2次、蔡松若2次、升庵先生2次、汪子山4次、賈陶谷2次、陳曼生5次、揚子江3次、李同甫2次、毛君壽2次、李柯溪2次、劉古山2次、陶無弦2次、奚岡（鐵生）3次、孫原湘（子瀟）2次。

一、官員

從《松壺畫贅》的記述來看，錢杜交游的人物中官員占了很大比例?！端蓧禺嬞槨分谐霈F(xiàn)的官員共有23人，其中一些人物出現(xiàn)的頻次極高，反映了錢杜與這些人有著深厚的交情。

在《松壺畫贅》中出現(xiàn)頻次較高的人物有桂馥（字未谷、老菭）9次、陳文述（字云伯）8次，史蘭生10次。這幾位人物不僅與錢杜有著頻繁的交往且有共同參與的活動，可見他們彼此間均是相識的友人，如《溪山吟社圖》題畫詩的序言云：“蘭生在點蒼山下得地十畝，有水竹之勝，日與賓從往返，因筑堂其閑，囑余仿衡山設色寫其大概，更賦詩為同人倡?！卞X杜還有兩條題文記載了發(fā)生在蘭生居所的活動：“蘭生齋中菖蒲作花，未谷顏其居曰‘笻花館’。余為圖之。”“蘭生所居有山池之勝，當仲夏槐柳蔽日，涼風颯然，輒與賓吟嘯永日。索作橫卷?！睆念}文中可見錢杜經(jīng)常拜訪史蘭生，故對其齋中花木時令十分熟悉。錢杜與桂馥、陳文述的交往活動也熟稔且自然，如他在《鐘馗圖》中題文曰：“戲作《鐘馗圖》，為未谷寫照并系以詩。”將好友畫作某一典故人物的形象也是文人間表達贊許或者風趣的交誼方式。

當然《松壺畫贅》中所記的官員并非全部都是與錢杜有深厚友情之人。在一些記載中可以看出錢杜與一些官員的關系僅是泛泛之交，如王術仙觀察、花將軍、姚太守等人物僅僅是在酒宴上酬唱作畫的關系，其記載僅有一條，再無其他。易亭太守、翔伯太守、鳳西太守、裴舟、莊白民等人只有簡單的贈畫和索畫的記載，這些人與錢杜的交誼似乎并不深厚。還有一部分官員在記載中有同游、贊賞等信息，大約是與錢杜有一定友誼關系的，例如錢杜在《梅花丙舍圖冊》中對計壽南教授直接評價為“喜其放達”，并在題畫詩中對其多有稱贊。

二、僧侶

《松壺畫贅》中出現(xiàn)的宗教人物有四人，分別是煉江師、慧中上人、怡上人、暉上人。其實就《松壺畫贅》中所呈現(xiàn)的信息而言，錢杜與僧侶、寺院有關的活動信息不少，并且這些活動中常見與友人共同活動?？梢娫阱X杜交往的文人書畫圈中，與僧侶相交，去寺院靜修可被稱為文人間的雅事。通過對《松壺畫贅》中所記內(nèi)容分析，可以看出以錢杜為代表的書畫文人與佛道有關的活動情形。

在寺院借住、借宿是錢杜記載中，在寺院最常見的行為。《松壺畫贅》中有一些比較簡短的題文，其中包含的信息不多，僅能透露出錢杜有在寺院借宿的行為。例如“夜入江天寺作小畫與煉江師”“定光寺《山茶圖卷》仿姚云東意貽古山”等。大多數(shù)情況下，錢杜在寺院中除了住宿以外都伴隨著其他活動，例如賞花、避暑、雅集、過宗教節(jié)日等，同時這些活動中常伴有作畫，如“自草庵探梅宿慧中上人禪室。容若謂是鄉(xiāng)山水幽峭，頗似黃鶴翁畫本。促余仿其意，遂成此卷?！痹凇端蓧禺嬞槨返挠涊d中，錢杜為寺院、僧人畫像或者畫佛教內(nèi)容的畫作有五件，《摩兜堅尊者像》《百蠻騎象》，以及與桂馥在云濤寺避暑后作畫，與桂馥“為怡上人畫壁”，為煉江師作畫。

《摩兜堅尊者像》的題文云：“乙丑浴佛日，與未谷、蘭生居青云庵，設齋供畢，以香露水和墨為之。是日，優(yōu)作花香撲幾案，大眾歡喜各賦一詩。”又有一條記載云：“未谷在云濤寺避暑，余往訪之，清齋三日而別焉。留是圖作佛前清供?！卞X杜這次拜訪桂馥的行為平淡又自然，仿佛聽聞友人在寺院避暑，前往一同在寺院居住幾日是十分庸常的生活內(nèi)容。錢杜另有一次與桂馥同在寺院為僧人作畫的記載十分生動：“與未谷在青雪庵為怡上人畫壁，醉后放筆作《蜀江秋霽》。時夜寒甚，燭見跋矣。而吾兩人衣袖閑猶狼藉，酒痕墨沈不知作何生活，當是摩羅什清凈域中一重翰墨緣也?！?/p>

《松壺畫贅》記載的寺院活動中最有意趣的是清談。清談的對象有書畫友人也有僧人，如《摩兜堅尊者像》中眾人參加浴佛日齋事其后賦詩，這種活動形式與普通的文人雅集活動類似。《韜光煨芋》題文云：“庚子長至日，與余容若、月舟宿韜光禪院，就怡上人清談竟夜，侵曉出山，鬢間三日尚有檀香也。”錢杜在佛家環(huán)境中與友人、僧侶清談的內(nèi)容既有文人雅集常見的詩賦，也有論畫的內(nèi)容。有一則記載顯示有些僧人也能與錢杜論畫。下卷有一條短文記載曰：“智果齋房與暉上人論畫有作。”這則題文記錄了錢杜在智果禪寺與僧人暉上人論畫的事情。雖未提及論畫內(nèi)容，然其后錢杜作畫，可見與僧人此次論畫有所得。

在《松壺畫贅》中，錢杜與佛事、寺院、僧侶有關的活動記載共有9條。這些記載筆墨雖簡，信息卻豐富，能清晰地勾畫出以錢杜為代表的清中期文人書畫家們與佛道有關的活動面貌。

三、其余人物

在將重復出現(xiàn)的人物、官員、僧侶這三類特征最鮮明的人物劃分之后，剩余的人物是在《松壺畫贅》中僅有單次出現(xiàn)的人物。這個部分的人物代表了錢杜交游的廣度，數(shù)量占總體的一半以上。這些人有大體的統(tǒng)一特征，也有細小的個人特征，但難以形成群體，故作者將其放在一起討論。在這部分人中，除了“村落祝翁”這位可能是普通村翁的人物外，作者能檢索到的人物均是有著一定文史修養(yǎng)的文人。在此基礎上，作者可以得出除了官員、僧侶外，錢杜交游人物的一個群體畫像——普通文人。在文人這一形象的前提下，擅長經(jīng)史詩賦是文人的基礎修養(yǎng)，在此之外這些人物各有其專擅的領域。通過對這些人物的分析可以了解錢杜交游的面貌。

《松壺畫贅》上卷第一條中出現(xiàn)的袁壽階，原名袁廷梼，擁有典型的文人形象。他好讀書，博聞強識，精于小學，與當時的著名經(jīng)學家錢大昕、王鳴盛探討經(jīng)學，與周錫瓚、黃丕烈、顧之逵號稱乾嘉藏書四友。從其所著《金石書畫所見記》可知，袁廷梼不僅是經(jīng)學家、藏書家，同時還涉獵金石書畫收藏。與袁廷梼形象相近的還有畢沅的胞弟畢瀧。錢杜在書中稱呼其字澗飛。畢澗飛出身于詩書之家，其兄畢沅為乾隆年間狀元、經(jīng)學學者，平生嗜好金石書畫?，F(xiàn)存《清明上河圖》上即有畢沅、畢瀧兄弟的印鑒。

錢杜交往的文人中善書法篆刻者多，如奚岡是清代著名的篆刻家，刻印宗秦漢，與丁敬、黃易、蔣仁等并稱“西泠八家”。奚岡在《松壺畫贅》中出現(xiàn)了3次，錢杜在書中稱呼其字鐵生，可見兩人交誼較深?？上А端蓧禺嬞槨烦蓵鴷r奚岡早已過世，錢杜在書中用語不乏懷念之感。奚岡第一次出現(xiàn)在上卷的末尾。錢杜用一種懷舊的語氣記述：“歲末感懷逝者，各為小像，并系以詩：廣州通判屠公笏厓紳、寧洱知縣蕭公曙堂霖、云南布政使陳公東田孝升、布衣奚公鐵生岡?！痹谙戮砭砦沧詈笠粭l，錢杜記：“從曼生齋中讀鐵生《自書詩冊》悵然題此，時丙子立秋日?！痹凇端蓧禺嬞槨分?，錢杜對奚岡記述最詳細的是下卷汪子山太守《綠凈園》卷子中的題文，曰：“吾友鐵生會為子山作《碧梧山館圖》。是綠凈園最勝處，蒼渾超逸，直逼元人。余游瓦梁，子山出以見示，并乞余作《綠凈園圖》于是卷之后。蓋園之中巖石秀削，樹木深邃，與夫亭榭幽折，幾榻位置，鐵生想象所未到者，皆一一補為之。余老矣，目眊腕僵，固不能追步鐵生，或得附鐵生以傳也，遂為作此。蓉裳農(nóng)部制小記弁首，山尊學士賦詩六章，余更和之?！睆倪@則題文中可以感知到，錢杜見好友拿出奚岡所繪舊作，心中多有對老友的懷念之思，遂身處園林亭臺之勝，所念皆“鐵生想象所未到者”，作畫也是補鐵生未到之處，最后謙虛地以“得附鐵生以傳也”作結。錢杜的交游人物中擅書法的還有桂馥、袁棠、陳曼生、程桐生、郭麐、高犀泉。其中奚岡、程桐生、郭麐、高犀泉兼善金石篆刻。程桐生、高犀泉被收錄入《廣印人傳》。

錢杜交游的文人除了擅書畫者還有幾位文人兼擅其他藝術方向的研究，如《松壺畫贅》中提到的馮墨香，原名馮金伯，是著名的書畫史家。馮墨香晚年致力于編著畫家傳記，嘉慶二年（1797）編纂《國朝畫識》十七卷，后又編著《墨香居畫識》十卷，收錄自乾隆十七年（1752）至五十三年（1788）三十余年間的近世畫家七百七十余人。這兩部著作至今是清代書畫史的重要研究資料。金元鈺，號堅齋，著有《竹人錄》兩卷，收錄自明代正德年間至清代嘉慶十二年(1807)，嘉興地區(qū)的刻竹藝人共計70人。錢杜曾為其所繪《臥游圖》題文。陳曼生不僅是西泠八家之一，擅古文辭、書畫、篆刻，還是清代最著名的紫砂壺制壺藝人。他所制的曼生壺至今仍有極高的藝術價值。錢杜與陳曼生有不少交往經(jīng)歷，他曾為曼生的《桑枝連理圖》題文，曾作《南湖秋想圖》贈曼生，在曼生的書齋中讀到奚岡的《自書詩冊》。

注釋

[1]謝巍編著，《中國畫學著作考錄》，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年，第5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