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

林美聰

喊山

舉著夜色的螢火蟲

習慣游走于畦田、庭院

類似月亮的每一次打鼾

我都能聽見父親的貨車滿載而歸

家鄉(xiāng)的月光照得越遠

貨車所蹚過的泥濘路就越長

這些年，父親的喉結

藏得越來越深

后來，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喉嚨里

裝著一座山，每一次吶喊

都像呼嘯的火車碾過的山谷

每一次回音

便會疊加一份疼

懸念

母親的鋤頭一遍又一遍地

翻修著田埂上的泥土與石子

夏日的太陽提到頭頂

我知道土壤和薯藤的關系

從一開始的生硬到

后來的緊密相連

一場甘霖，薯藤就開始

編織田野和裙裾

包括，她自己的一生

再成熟的番薯，母親也不會

將所有的薯藤連根拔起

這個難舍難分的動作

總是給生活留下懸念

落入大地的圈套

借著一路海風

我迫切地將所有生硬的東西

沿著海岸線一路傾瀉

風也不全是柔軟的

譬如風暴中最尖銳的部分

就足以削平海岸線凸起的浪花

壓低那些顯眼的云杉、莎草

風的眼里揉不進一粒沙子

吹走日出日落，吹散來往游客

包括氣勢洶洶的潮水

但有那么一刻

心潮涌動。藍天上，我就是一朵白云

編織出山峰逶迤起伏著的曲線

輕輕往下墜

就落入大地的圈套

寒暄

你不要指望一場大雨

就能讓一片深山老林就此

改變?nèi)菝?/p>

一位母親思念的情緒還在

荒蕪的草地上瘋長

飽經(jīng)風霜的皺紋已經(jīng)悄悄地

爬上一棵老槐樹

相比正處于熱戀期間的

爛漫山花，一片片飄落的桑葉

更顯得風輕云淡

每一次踏進這片深山老林

我們都會彼此互相寒暄、敘舊

像樹樁上的木耳長出耳朵

聽一聽它們嘮叨的絮語

母親是一條彎曲的河流

母親是一條彎曲的河流

她這一生需要經(jīng)歷許多波折

從高山向平原

從上游到下游

不在岸邊盛開的鮮花邊駐足

也不因橫亙在眼前的巖石

而停滯不前

繞過山路十八彎，一條河流

學會從水流湍急的上游

向平緩的中游過渡，也學會

俯下身軀穿過下游的叢林

一路上，要穿過多少

荊棘與迷惘，要擺脫多少

泥沙與雜草的糾纏

可每一次邂逅吳田山的晚霞

又總能泛起陣陣紅暈

月亮

我所遇見的河流沒有死水

沒有停止的脈搏

就像我生長的吳田山

年久未修的月亮

也沒有停滯的心跳

兒時高掛頭上的香蕉

如今已長出光

在狹長的影子中拉扯出

無數(shù)的高山與河流

以及從泥石流中打撈起的鄉(xiāng)音

如遭遇潮起潮落的礁石

始終堅守于海底

后來我發(fā)現(xiàn)

在他鄉(xiāng)遇見的月亮都有兩面

一面空虛

一面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