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蘇那嘎
(昭君博物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關(guān)于王昭君及昭君出塞和親的記載有三條主要史料: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既伏其辜,呼韓邪單于不忘恩德,鄉(xiāng)慕禮義,復修朝賀之禮,愿保塞傳之無窮,邊陲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為閼氏?!盵1]
郅支既誅,呼韓邪單于且喜且懼,上書言曰:“常愿謁見天子,誠以郅支在西方,恐其與烏孫俱來擊臣,以故未得至漢。今郅支已伏誅,愿入朝見。”竟寧元年,單于復入朝,禮賜如初,加衣服錦帛絮,皆倍于黃龍時。單于自言愿壻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2]。
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shù)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于匈奴[3]。
昭君的故里位于今湖北省興山縣香溪河畔,即今昭君村,又稱為昭君院、妃臺鄉(xiāng)、寶坪村等。據(jù)《漢書·元帝紀》注曰:“昭君,本南郡秭歸人”[4]。文中所指南郡秭歸人,這為昭君屬于南郡之地提供了依據(jù),即今湖北省興山縣界,這應(yīng)當是確切無疑的,之后歷代文獻多采此說。關(guān)于王昭君的家世,據(jù)記載為“良家子”。漢制,凡從軍不在七科謫內(nèi)者,謂之良家子。據(jù)《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guān),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注釋“良家子”時引用如淳之語云“非醫(yī)、巫、商賈、百工也”[5]。又《漢書·傅常鄭甘陳段傳》記載:“甘延壽,北地郁郅人也。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為羽林,投石拔距絕于等倫,嘗超羽林亭樓,由是遷為郎。試弁,為期門,以材力愛幸。”[6]可見,漢代羽林、期門等宮廷禁軍與六郡騎兵也與良家子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良家子,前人做過相關(guān)研究。馬冀先生在《王昭君及昭君文化》一書認為,“良家子是非醫(yī)巫、商賈、百工的農(nóng)民或其他平民家庭”[7]。宋艷萍在《漢代“良家子”考》中認為,“漢代良家子是個特定階層,擁有一定資產(chǎn),遵循倫理綱常,是從事正業(yè)者;六郡良家子是國家選兵擇將的重要來源;良家的女子是朝廷選秀的主要來源”[8]。黃今言《漢代期門羽林考釋》一文中認為,期門、羽林是中央軍的核心部隊,與郡國兵相比,無論素質(zhì)還是地位都比較高[9]。良家子至少在漢代深受國家重視,是選兵擇將以及朝廷選秀的主要來源,并享有特別優(yōu)待。由此不難發(fā)現(xiàn),良家子為醫(yī)、巫、商賈、百工之外的特定身份的人。《后漢書·黨錮列傳》記載:“岑晊字公孝,南陽棘陽人也。父豫,為南郡太守,以貪叨誅死。晊年少未知名,往候同郡宗慈,慈方以有道見征,賓客滿門,以晊非良家子,不肯見?!盵10]又“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貴人為皇后。蕃以田氏卑微,竇族良家,爭之甚固。帝不得已乃立竇后?!盵11]良家子也是成為皇帝立后的標準之一。是否為良家,不僅對本人的行為有嚴格要求,而且對為父的行為端正也有要求。能遵循倫理道德,品行端正的人家是良家的重要體現(xiàn)。犯罪之家、不孝之家,都不能成為良家。
良家子有著被選入皇宮的優(yōu)越條件,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其社會地位顯然較之商賈、百工之女為高,她們有更多的機會能夠進入上層社會。西漢時期王昭君之所以被選入宮中,成為和親的對象而流芳千古,這和她的良家子身份不無關(guān)系。良家子在漢代有著重要的身份地位,昭君的家世也是并非醫(yī)巫、商賈、百工的良家子,也非簡單的清白人家的子女,而是在特定的社會階層中享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漢代的良家子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有機會進入漢代上層社會,更有甚者就像王昭君一樣選入漢宮,這是其他如商賈、巫醫(yī)、百工等身份者無法比擬的。王昭君有哪些親人已無可考,僅《漢書·匈奴傳》《后漢書·南匈奴列傳》說王昭君有兩個侄子,一名王翕,一名王颯,都被封侯,在王莽新朝與東漢時期曾多次出使匈奴。“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復為后單于閼氏焉?!盵12]依照匈奴收繼婚的習俗,復株累若鞮單于復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云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于居次。1940年蘇聯(lián)考古學家在米努辛斯克盆地阿巴坎市發(fā)現(xiàn)一座漢代宮殿,出土遺物有漢式瓦當和獸面銅鋪首等漢代遺物。郭沫若先生認為這些都是從中國傳去的,這座宮殿可能是漢朝公主下嫁匈奴之時,漢朝作為陪嫁品而修建的[13]。周連寬先生根據(jù)阿巴坎宮殿出土瓦當中有“天子千秋萬歲常樂未央”的字樣,認為這是頌揚漢天子而作,宮殿主人為王昭君長女須卜居次云[14]。
漢元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匈奴呼韓邪單于第三次入朝,也是這一年呼韓邪單于迎娶了王昭君。昭君出塞和親,與漢初之和親從本質(zhì)上有所不同,從匈奴方面來講,這次和親是匈奴單于主動依附漢朝,事漢、和親,以此達到和平共處的意愿。漢朝方面,聽從蕭望之的建議“其以客禮待之,今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15],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時期漢朝與匈奴之間平等的民族關(guān)系?!逗鬂h書·南匈奴列傳》對這一和親事件有所描述,“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shù)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失信,遂于匈奴?!盵16]這段記載用大量的筆墨描述了王昭君的美貌。這與《漢書·匈奴傳》中的記載明顯有所不同,《漢書》中則重點強調(diào)了匈奴方面“愿罷北邊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的意愿。對于王昭君的歷史事件經(jīng)過了官方正史《后漢書·南匈奴列傳》的記載再到《琴操》《西京雜記》《王昭君變文》《漢宮秋》等不斷遞嬗,“昭君出塞”事件也由史實記載,演繹成了民間廣為傳說的畫工毛延壽丑化昭君的故事,業(yè)已廣泛涉及了歷史筆記小說、民間傳說和文學藝術(shù)等范疇。
早在昭君出塞前,漢代歷史上已有眾多和親公主遠嫁匈奴和烏孫等。如元封三年 (公元前105年),江都王建女細君被封為公主,遠嫁西域強國烏孫,成為漢代歷史上第一位和親公主?!稘h書·西域傳》中記載,漢武帝時期為了鞏固與烏孫的軍事聯(lián)盟,于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將宗室女劉解憂封為公主,下嫁給烏孫昆莫之孫岑陬為右夫人,地位在同為妾室的匈奴公主左夫人之下。第二任丈夫是軍須靡的弟弟翁歸靡,生有五個子女。第三任丈夫是匈奴公主之子泥靡,生了一個兒子。解憂公主在烏孫生活了半個世紀,她一直活躍在西域的政治舞臺上,積極配合漢朝,遏制匈奴,為加強和鞏固漢朝與烏孫的關(guān)系做出了積極的貢獻。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年逾七十的公主上書漢宣帝,表示“年老土思,愿得歸骸骨,葬漢地。天子閔而迎之,公主與烏孫男女三人俱來至京師?!盵17]記載表明,劉解憂從烏孫國俗,三嫁烏孫王昆莫。由此看來,王昭君在世的話也會按照匈奴俗,再嫁搜諧若鞮單于。然而,匈奴復株累單于去世之后,史料中便沒有王昭君再嫁搜諧若鞮單于或者其他相關(guān)信息的記載了,而在《后漢書·南匈奴列傳》中用大量筆墨記載了其子女、侄子的事跡。由此推測王昭君應(yīng)該是先于復株累單于去世的,即鴻嘉元年(公元前20年)前。至于王昭君去世后有無像唐代敦煌本 《王昭君變文》一文中所說,匈奴人為她舉行盛大而隆重的葬禮,史無明載,同樣在匈奴考古工作中也無發(fā)現(xiàn)。墓葬是反映一個民族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習俗各個方面的獨特的空間縮影。近年來,隨著匈奴考古學的深入展開,在匈奴人活動的中心地域,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匈奴墓葬、城址等遺存。這些發(fā)現(xiàn)使我們對參考昭君去世后有無舉行盛大而隆重的葬禮及諸多方面情況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和認識,提供了豐富而翔實的實物資料。被學術(shù)界認為是匈奴烏珠留若鞮單于陵冢的蒙古國諾彥烏拉蘇珠克圖6號墓葬,其封土堆呈方形,邊長24.5米,封土堆基座高1.62—1.95米。棺槨之間的回廊的側(cè)壁裝飾有織物,郭室的底板上鋪有毛毯。墓中出土了大量的隨葬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蓋在郭蓋板上的毛織物和鋪在館內(nèi)的毛毯。作為匈奴單于的墓葬,陪葬物也沒有像《王昭君變文》中所描述的那樣夸張,“一百里鋪毛毯踏上而行,五百里鋪金銀胡瓶下腳無處的情況”[18]。
提到昭君出塞,人們不自覺地提起昭君墓,有學者認為除了今呼和浩特城南的昭君墓遺址外,在中國北方長城地帶,還有十幾座昭君墓[19]。王紹東教授在其 《歷代文獻記載中的昭君墓及相關(guān)問題》一文中,對歷史文獻和民間傳說中的王昭君墓作了詳細梳理,如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南郊昭君墓、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昭君墳、山西朔州昭君墓、河北保定定興縣昭君墓、河北保定高碑店昭君墓、河南許昌昭君墓、山東菏澤東明縣昭君墓、山東菏澤單縣昭君墓、陜西神木昭君墓、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東郊八拜村昭君墓以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土左旗朱堡昭君墓等[20]。關(guān)于王昭君墓葬地望,在《漢書》《后漢書》等早期文獻史料中并無記載,隨之王昭君墓遺址的出現(xiàn)時間、墓葬地望等即成為學者關(guān)注的焦點。對諸多昭君墓的真?zhèn)螁栴}進行較為系統(tǒng)考證的,有孫利忠先生《青??肌芬晃?,他認為“只有呼和浩特市南郊現(xiàn)存的昭君墓遺址,才是符合歷史史實和有據(jù)可考的漢代昭君墓”[21]。該觀點的提出時間較早,影響也比較深遠。值得注意的是,隨著匈奴考古的深入,也有學者提出王昭君墓葬在呼韓邪單于東遷蒙古高原后的牧場,與烏禪幕部落聚族而葬。如果王昭君按照匈奴禮俗下葬,那么她去世后就葬于色楞格河與下游伊德河之間烏禪幕部特有的胡須墓群之中[22]。由于沒有進一步說明,有待進一步考證。齊宏亮先生在《昭君墳塋今安在——王昭君葬在朔州市青鐘村的幾個證據(jù)》一文中,依據(jù)《王昭君變文》以及民間傳說,認為今山西朔州靑鐘村的“昭君墓”為王昭君的葬地[23]。該文依據(jù)的主要證據(jù)是一部民間文學作品所涉及對匈奴單于庭的位置、漢朝北部與匈奴邊界位置以及昭君事跡等幾個方面展開論述,論證山西朔州市靑鐘村昭君墓真實性?!锻跽丫兾摹冯m然取材于漢代昭君出塞歷史故事,但其產(chǎn)生的時間距離匈奴800多年的唐代后期。該文對昭君事跡、漢匈關(guān)系、昭君喪葬情況的描寫以及匈奴單于庭的具體位置的認識,主要是一種文學想象,因此不能把它作為可靠史料對待。故認為昭君墓在山西朔州的觀點缺乏可信的史料和考古實物依據(jù)。
王昭君墓遺址位于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玉泉區(qū),地處陰山腳下大黑河畔土默特平原上。其形制為覆斗式,高約33米,占地面積13000平方米。墓體上有亭,墓體周圍存放歷代道臺、巡撫、將軍、都統(tǒng)等名人所立 “昭君青?!薄叭饬鞣肌薄懊麇埂北?通。王昭君墓,又名“青?!保蕴拼詠?,被稱為“青冢”的昭君墓,蘊含了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與人文情懷。有關(guān)王昭君墓遺址的記載,始見于盛唐時期的《通典》。歷史上以“青?!贝竿跽丫?,“青?!背霈F(xiàn)的時間要早于“昭君墓”一詞。唐代詩人吟詠昭君墓,多以“青?!敝阜Q。如唐代詩人常建《塞下曲四首》詩曰:“漢家此去三千里,青冢常無草木煙?!盵24]李白的《王昭君二首》:“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冢使人嗟?!盵25]其后李白、白居易、杜牧等人,更是直接以《青冢》為母題作詩。在唐人眾多以昭君為題材并使用“青冢”一詞的詩文中,影響力最大的是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其三)詩曰:“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盵26]該詩將昭君的出生地昭君村,昭君入宮后的紫臺,昭君的歸宿地青冢聯(lián)系起來,刻畫了昭君不平凡的一生,也描寫了昭君故里與歸宿地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地區(qū)的不同景色,并廣為人們所熟知。
呼和浩特平原北依古陰山(今大青山),南臨黃河,大黑河流經(jīng)其間,這一地區(qū)自古便是北方草原文化與中原農(nóng)耕文化交往交流交融最為集中的區(qū)域。歷史上有關(guān)王昭君的葬地,在《通典·州郡》中有這樣的記載:“單于大都護府,戰(zhàn)國屬趙,秦漢云中郡地也,大唐龍朔三年置云中都護府,又移瀚海都護府于磧北,二府以磧?yōu)榻?。麟德元年(公?64年),改云中都護府為單于大都護府,領(lǐng)縣一:金河。”在“金河”條下杜佑自注:“有長城,有金河,上承紫河及象水,又南流入河。李陵臺、王昭君墓。”[27]唐代單于都護府故地,今和林格爾土城子古城一帶,其管轄范圍約今河套、陰山廣袤的平原,這里是北方游牧文化和中原農(nóng)耕文化交流互鑒的地區(qū),也是民族交融、融合的歷史舞臺。金河即今呼和浩特市南郊的大黑河,這是歷史文獻中最早見于記載的“昭君墓”。從王昭君墓北側(cè)南流的大黑河貫穿呼和浩特平原東西,經(jīng)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城注入黃河。由此可知,王昭君墓的地理位置最遲至唐代就已經(jīng)有了明確記載。之后,遼、宋、元、清等歷史時期的文獻史料、游記中都不同程度地記載了王昭君墓的情況。宋人樂史在《太平寰宇記》記載,“武德四年平突厥,置云中都督府于此地,青冢在縣西北,漢王昭君葬于此,其上草色常青,故曰青冢。”[28]這進一步說明了王昭君墓所在的地理位置就在金河縣西北,同時指出了“青冢”亦是指王昭君墓?!哆|史》在記述豐州時提及昭君墓,“太祖神冊五年攻下,更名應(yīng)天軍,復為州。有大鹽濼、九十九泉,沒越濼、古磧口、青?!赐跽丫梗聦傥髂厦嬲杏懰?,統(tǒng)縣二?!盵29]清人李慎儒的《遼史地理志考》云:“青冢,即王昭君墓,在今山西大同府治西五百里,遼豐州故城西六十里,今歸化城南二十里,蒙古名特木爾烏爾虎,塞草色皆白,惟冢草青,故名。”[30]文中詳細地介紹了王昭君墓的具體方位,即遼豐州故城西六十里,歸化城南二十里。遼豐州故城在今呼和浩特白塔村,歸化城即呼和浩特舊城,二者所指向的位置都是今呼和浩特城南大黑河畔王昭君墓。此外,如王在晉撰《歷代山陵考》,穆彰阿、潘錫恩等纂修《大清一統(tǒng)志》,清官修《通鑒輯覽》,明彭大翼撰大型類書《山堂肆考》等文獻都有關(guān)于王昭君墓體同樣的記載,均認為昭君墓就位于古豐州西六十里處。
清代,關(guān)于王昭君墓及其相關(guān)遺跡的記載更加豐富了。張鵬翮《奉使俄羅斯行程錄》記載,“城南負郭有黑河青冢古跡,遠望如山,策馬往觀,冢二十丈,闊數(shù)十畝,頂有土屋一間,四壁累砌藏以瓦甕。此喇嘛所為也;下有古柳一株臥地,中空如船,而枝幹上伸,蒼茂如虬,巢有烏鴉,較中國卻大而聲啞,物之不齊如此,而況於人乎!冢前有石虎雙列,白獅子僅存其一,光瑩精工,必中國所制,以賜明妃者也;綠琉璃瓦礫狼藉,似享殿遺址,惜無片碣可考,石磴有蒙古字,侍郎溫他往譯云,是喇嘛所作,非古也。”[31]由此可知,至清初王昭君墓已破敗,僅殘存墓頂祭祀亭、墓體兩側(cè)石獸等遺跡,而墓前古臥柳可謂當時昭君墓一絕。
至民國時期,除了有關(guān)王昭君墓的文獻記載,影像資料也開始出現(xiàn),并且較為豐富。據(jù)《土默特志》記載,1920年春季曾在昭君墓前挖出石獅、石虎、琉璃瓦以及梵文經(jīng)卷等[32]。1930年,馮曦《青冢植樹記》碑文記載,“始掘土獲梵文經(jīng)卷,隨風湮滅,既而石虎、木柱現(xiàn),而零星璃瓦,碧苔疊篆,猶不可更仆數(shù),知古人于冢有實右大招提在(即大寺廟)?!盵33]由此推斷馮氏所指大招提,實則青冢前享殿遺址。此為從唐代以來有關(guān)青冢的記載至民國時期,以官方為主維護綠化和憑吊青冢(昭君墓)的首次記載,其歷史意義已不僅限于碑文中提到的“一以鑒前此植樹常枯之失,一以啟后人吊古遙集之思”所記。據(jù)《歸綏縣志》記載,“昭君墓,高二十丈,闊五十畝”[34],這一記載說明當時昭君墓比現(xiàn)在還高聳。又據(jù)張雨蒼等修《新城縣志》卷四《村鎮(zhèn)》記載,青冢成為其周邊村落的代名稱,分別叫作“小青?!薄按笄嘹!?。
除此之外,諸多方志中均有這處王昭君墓遺址的記載。《大同府志》卷四記載:“漢明妃墓,在府城西北五百里大邊外,古豐州西六十里?!盵35]《朔平府志》對王昭君墓的地理位置又是更加具體的描述,“青冢一在殺虎口外,歸化城東南三十里,黑河南岸路西,高丈余,圍畝許”[36]。文中提到的古豐州、舊城抑或黑河均指今呼和浩特市境內(nèi)的豐州古城遺址、大黑河,而呼和浩特市南郊王昭君墓遺址便是在大黑河南岸。又據(jù)《綏遠通志稿》記載,“民國二十年(1931年)頃出土于歸綏縣南二十五里之昭君墓”[37],據(jù)文獻記載,在民國時期在今王昭君墓遺址附近出土有漢代青銅鋗,鋗,是古代的一種平底盆形有環(huán)的小鍋。鋗身刻有14字銘文:“容一旦重三十斤建昭四年二月”,其字之清整,在漢代器物中所僅見。據(jù)《綏遠通志稿》記載,“按昭君嫁于匈奴,即在元帝時,較建昭四年稍后,此器為昭君奩物。當時隨贈漢家品物甚多,朝廷定造,文字自當特整,此鋗不遇其中之一。”[38]建昭四年,為漢元帝劉奭的年號(公元前35年),昭君出塞為漢元帝竟寧元年,即公元前33年。再結(jié)合《漢書·匈奴傳》記載,“呼韓邪單于來朝,漢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盭綬,玉具劍”[39]。該器物銘文“容一旦重三十斤建昭四年二月”與史料記載的昭君出塞和親時漢朝賜予匈奴單于之物相吻合,這進一步印證了呼和浩特南郊王昭君墓遺址的真實性。
1954年,在包頭麻池古城召灣漢墓中出土了刻有 “單于天降”“單于和親”銘文瓦當?shù)冉ㄖ?gòu)件[40]。麻池古城位于九原區(qū)麻池鎮(zhèn)政府西北約800米,古城分南、北二城,二城呈相接的斜“呂”字形。北城現(xiàn)存三座夯土臺基遺址,與秦直道起點陜西省淳化縣林光宮遺址內(nèi)的三座夯土臺基在形制、布局上相同,就此有學者推測可能為秦直道終點——即戰(zhàn)國秦九原郡,也是漢五原郡治所[41]。歷史上,昭君出塞,與五原郡緊密相關(guān),這也為昭君出塞經(jīng)秦直道提供了實證,同時為昭君墓位于大黑河南岸的可能性提供了佐證。
1961年,考古工作者曾對王昭君墓作過考察,王昭君墓這個大封土堆,確實是西漢中晚期壘砌成的。墓葬形制為覆斗式,這是漢墓封土的標準形式,觀察墓體周圍夯土,分層明顯,是人工堆筑而成。在封土臺上曾經(jīng)有過附屬建筑與當時人們的活動跡象。另外,在昭君墓文物保管所提升擴建中,考古工作者在遺址周圍進行考古勘探與發(fā)掘,并發(fā)現(xiàn)了黃琉璃勾頭、金剛杵紋滴水、梵文脊簡子殘件、泥質(zhì)小佛像等遺物,現(xiàn)收藏于昭君博物院??傊@些出土文物反映了這一時期昭君墓當時的真實文化面貌,真實地反映了匈奴人在呼和浩特平原居住生活的實際狀況。這些發(fā)現(xiàn)從考古學角度進一步印證了昭君出塞和親這一歷史事件,并且為昭君墓位于呼和浩特大黑河畔提供了有力的實物證據(jù)。從而確鑿地證實了唐《通典》中記載的有關(guān)王昭君墓地理位置的真實性。
綜上所述,從唐代以來,被稱為“青?!钡耐跽丫惯z址不僅見于正史及各類典籍、游記著述,還大量出現(xiàn)在官修地方志中。歷史上很多文人墨客吟詠王昭君墓,更有地方官員來到這里進行拜謁題記,留下了許多珍貴墨筆以供后世人賞析。同時,考古工作者也在王昭君墓遺址周圍發(fā)現(xiàn)了零星漢瓦殘片,墓體的漢代夯土層清晰可辨。因此,基于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被稱為“青?!钡耐跽丫惯z址無疑是史料記載的王昭君之墓地,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珍貴實物見證,被譽為“民族友好團結(jié)的歷史紀念塔”。
昭君出塞賦予了長城文化特殊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閃耀著和平的光輝,彰顯了中華文明突出的和平性。昭君墓遺址承載著昭君出塞千古佳話,是中華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的璀璨明珠,它不僅凝結(jié)了中國北方長城沿線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理念意識,而且是中原農(nóng)耕文化與北方草原文化融合的結(jié)晶,有著黃河文化、長城文化的深厚蘊意,極大豐富和拓展了北疆文化內(nèi)涵,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昭君文化不僅是賡續(xù)中華文脈,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文化動力,更是邊疆地區(qū)實現(xiàn)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重要內(nèi)容。弘揚昭君文化,闡釋好昭君出塞蘊含的時代價值,是新時代做好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民族地區(qū)各項工作的現(xiàn)實需要,對新時代在邊疆地區(qū)探索和實踐中國式現(xiàn)代化有著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