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鹽茶專營中的營私舞弊行為考述

【摘要】鹽課與茶課在元代的賦稅體系中十分重要，特別是鹽課“每年收的錢，鹽課辦著多一半”。由于販鹽利潤極為可觀，因此在食鹽的生產、運輸、儲存、銷售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都一直伴有營私舞弊行為。從管理鹽場、鹽倉的場官、倉官，到負責發(fā)賣鹽引、征收鹽課的鹽運司官吏，以及地方的管民官、管軍官，直至中央省臺及六部的貴族官僚都有不同程度的營私舞弊行為。鹽商客旅、船夫腳力、煎鹽灶戶也大量卷入其中。榷茶中的營私舞弊行為則主要表現(xiàn)為偽造涂改茶引、茶據(jù)、茶由、販賣私茶。

【關鍵詞】元代；鹽課；茶課；營私舞弊

【中圖分類號】G129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26-0010-03

一、緒論

《元史·食貨二·鹽法》開篇：“國之所資，其利最廣者莫如鹽。”元代繼承了前代的榷鹽制度，即食鹽專營。但與前朝相比，鹽課對于元廷來說更加重要，“每年收的錢，鹽課辦著多一半?！痹⒁话氲亩愂斩佳稣讨}課。

元廷為保證鹽課收入，制定了嚴密的制度與刑罰措施。元代實行“鹽引”（食鹽專營許可憑證）制度，即“鹽商買引，赴各場關鹽發(fā)賣”?！胺矀卧禧}引者皆斬，籍其家產，付告人充賞?！必溬u私鹽者，杖責七十，徒刑兩年，罰沒一半財產入官，帶鐐居役，期滿疏放；對于知而不報的鄰居，罪減一等處罰；鹽場官員失察，根據(jù)情節(jié)分別處以笞刑、杖刑，直至除名的處罰；鹽場官員“知情貨賣者”，與鹽犯同罪；管民提點正官稽查不力，縱許百姓購買私鹽，管軍官在關口不用心盤捉，都會被依法斷罪。與此同時，食鹽販賣也有固定的區(qū)域限制，越界販鹽按照販賣私鹽減一等處罰，并罰沒鹽數(shù)之半，并從罰沒中取一半獎勵給舉報者。為了杜絕私鹽，元廷還規(guī)定閑雜船只不得靠近鹽場。對于鹽的袋裝與運輸，元廷也做了細致的規(guī)定：“其裝鹽袋法，以四百斤為則?！睘楸ＷC鹽袋如法裝運，元廷還“于杭州、嘉興、紹興、溫臺等處設檢校四所”，專門查驗鹽袋重量是否符合規(guī)定。

茶課在元代的賦稅征收體系中同樣占有重要的地位，元廷對于茶課的管理與鹽課大體類似，實行茶葉專營。在管理機構上，設置了榷茶都轉運使司，與轉運鹽使司并立?！对贰な雷媪酚涊d：“至元十四年春正月，置江淮等路都轉運鹽使司及江淮榷茶都轉運使司?！迸c鹽引相對的是茶引，至元十九年“以江南茶課官為置局，令客買引，同行貨賣”。對于販賣私茶，同樣制定了嚴厲的刑罰措施?！对贰な池洝げ璺ā分杏涊d：“榷成都茶，於京兆、鞏昌置局發(fā)賣，私自采賣者，其罪與私鹽法同?！痹鷱氖虏枞~生產的百姓被稱為茶戶或磨戶，與生產食鹽的灶戶相比，元廷對于茶戶管理相對松散一點。茶戶在繳納完元廷規(guī)定的茶課之外，多余的茶葉可以在元廷規(guī)定的榷茶法內與茶商交易。

盡管元廷制定了嚴密的制度與刑罰，但榷鹽、榷茶中的營私舞弊行為仍然層出不窮，難以禁絕。本文將分別對榷鹽、榷茶中的營私舞弊行為予以考察。

二、鹽場場官與鹽倉倉官

鹽場是元代合法的煎鹽場所，在各處鹽場負責煎鹽的百姓被劃定為灶戶，鹽場分別隸屬于各處鹽運司。如河間都轉運使司負責的鹽場有二十二處，隸屬于山東都轉運司的鹽場有一十九處。元廷在鹽場設置場官管理鹽場，場官的營私舞弊行為大體有如下幾種情形：

克扣灶戶。按照元廷規(guī)定，灶戶煎鹽皆給工本費用，工本按年計算，按季分發(fā)，且元廷給付的工本是逐年上漲的，但灶戶工本經常受到場官的克扣。另外，元廷按照灶戶家庭人口數(shù)量及勞動能力，確定灶戶煎鹽數(shù)量，即“額鹽”，但是經常發(fā)生“在先當該官吏多取余鹽”的事情。不僅如此，場官還在計量工具上做手腳，克扣灶戶。

私通鹽商。元代鹽商“憑引關鹽”，鹽引對于鹽商關鹽的數(shù)量與價格有著詳細規(guī)定。鹽商持引關鹽，場官允許鹽商販運超過鹽引規(guī)定數(shù)量的食鹽，并向鹽商索取分例作為回報。

為了禁斷鹽場場官的營私舞弊行為，大德四年，朝廷開始于兩淮鹽運司實行新的鹽法：“淮東揚州、淮安地面，以遠就近，分立六倉，給雇綱船，設官押運，赴場查鹽，入倉收貯，撥袋發(fā)賣。今后客旅納課買引，赴倉關鹽?！毖拥v七年，兩浙之鹽“比兩淮之例，改法立倉，綱官押船到場，運鹽赴倉收貯，客旅就倉支鹽”，即元廷將食鹽的生產與存儲環(huán)節(jié)分開，另立鹽倉，設置倉官。新法實行后，鹽商不再直接前往鹽場關鹽，而是前往鹽倉關鹽。

但是新法并沒有杜絕鹽場場官的營私舞弊行為，反而鹽倉倉官的營私舞弊行為又很快暴露出來。綱船前往鹽場查鹽之時，押運官員私下叮囑鹽倉倉官及司秤之人，將鹽袋壓緊壓實，重量遠超元廷規(guī)定的四百斤。離開鹽場之后，押運官員沿途私賣，并將灰土摻入其中，彌補重量上的虧空。到達鹽倉之后，鹽倉倉官及司秤之人由于收受賄賂，根本不加辨別，直接入倉。甚至還會出現(xiàn)船戶運鹽到倉，由于無錢行賄，會出現(xiàn)倉官故意刁難留置綱船、侵欺盜賣的情形。

三、鹽運司官吏

盜買、賒買鹽引。鹽引是鹽商購買銷售食鹽的合法憑證，由鹽運司負責販賣，即“鹽商買引，赴各場關鹽發(fā)賣”。但鹽運司官吏往往監(jiān)守自盜，詭名盜買、賒買鹽引：“近年各處轉運鹽使司所用皆非其人，省降鹽引多為勢力之家賒買，赍引下場，攙驀資次，多查斤兩，遮擋客旅，把握行市，以致鹽法不行，公私兩不便當?！?/p>

夾帶販賣私鹽。元廷為了防止鹽場周圍百姓購買私鹽，至元二十九年規(guī)定：“鹽場百里之內村鎮(zhèn)置局發(fā)賣食鹽，鹽場周圍百姓必須前往指定地點購買食鹽，并詳細記載購買的日期與數(shù)量，防止私鹽販賣與購買?！边@本為預防百姓購買私鹽，但朝廷很快發(fā)現(xiàn)負責販賣食鹽的官吏中，有人“夾帶私鹽，擾害百姓”，而且“插和灰土，短少斤重”。

強行計口攤派。元代榷鹽有“行鹽（即鹽商憑引關鹽，前往指定區(qū)域發(fā)賣）”和“食鹽（即計口攤派）”兩種方式。由于各種營私舞弊行為的存在，鹽運司官員無法完成元廷指定數(shù)量的鹽課收入，為辦足鹽課，便擅自在“行鹽”地區(qū)實行計口授鹽，即根據(jù)人口數(shù)量強制攤派，要求百姓購買食鹽?！岸}吏不察民瘼，止以恢辦為名，不論貧富，散引收課?！?/p>

批驗所官吏、牙人取要分例，多取牙錢。為了杜絕偽造鹽引，元廷專門設置了查驗鹽引的機構——批驗所，歸屬鹽運司。《元史·百官七》記載：“大德四年，元廷在真州、采石等處重新設置批驗所，查驗鹽引真?zhèn)巍Ｅ炈撠熍烕}引的牙人，巧立名目、紛擾鹽商、索要財物。且批驗所官吏、牙人，所任非人，皆為無籍破落之徒，百數(shù)成群，勾結鹽商，欺行霸市，多取牙錢，坑陷客旅?！?/p>

四、地方管民官、管軍官

販賣私鹽，侵損鹽課?！对湔隆舨堪恕分杏涊d：“體知行鹽地面諸路官府，多將上司官員并自己販到鹽貨添抬價錢，攙先發(fā)賣，使無勢力鹽商不得成。”地方的管民官、管軍官負有稽查私鹽的職責，但是由于販賣私鹽具有高額利潤，這些地方軍政官員會將上司及自己的私鹽抬價優(yōu)先發(fā)售，不僅侵損到元廷稅收，還會損害鹽商利益。

收受賄賂，縱放私鹽。延祐三年，就有這樣一起案例：松江萬戶府軍人俞勝、徐福捉到販賣私鹽的陳壽一、李萬七兩人，扣留了五日，后收到陳壽一行賄的中統(tǒng)鈔五十兩，便告知金山鎮(zhèn)守官張百戶釋放二人，并洗脫了二人販賣私鹽的罪名。甚至出現(xiàn)了由于把守關隘的軍官稽查松散，致使元代大都街道出現(xiàn)公然販賣疙瘩鹽的行為。

放任小吏索求份例，刁難鹽商。鹽商從鹽場或鹽倉關鹽之后，只能前往指定區(qū)域售賣，到達售賣區(qū)域之后，需要經過當?shù)毓倮舨轵?，方可將食鹽銷售給當?shù)刭u鹽的“鋪戶”，并繳納退引。在這一過程中，經常受到當管小吏的刁難：“又每季拘收退引，凡遇客人運鹽到所賣之地，先須住報水程及所止店肆，繳納退引。豈期各處提調之官，不能用心檢舉，縱令吏胥坊里正等，需求分例錢，不滿所欲，則多端留難?！?/p>

五、中央省臺及六部貴族官僚

壟斷鹽引，高價售鹽。元代鹽引由戶部印制，交由鹽運司售賣，鹽商購引，憑引關鹽。但是有些中央省臺及六部貴族官僚，利用手中權勢壟斷鹽引，交由爪牙高價售賣私鹽。這不僅損害了元廷的課稅收入，也增加了百姓的購鹽負擔。為此，元廷不得不下旨約束：“今后俺都省官不買，戶部官并行省官也休買要者。運司官他每緣親臨官有，自來有禁例?！?/p>

威逼勒索鹽場、鹽倉官吏。這些元廷貴族官僚的爪牙，前往鹽場支鹽時往往“恃賴氣力逼勒場官多要斤重”。至元二十九年，朝廷下令“諸人販賣鹽貨，除官定袋法每引四百斤之外，夾帶多余斤重者，同私鹽法科斷”。大德四年設立鹽倉之后，又出現(xiàn)欺凌倉官的問題：“諸王公主駙馬位下行運斡脫人等及官豪勢要之家，今后納課買引赴倉支鹽，不得欺凌倉官，攙越資次?！钡@些法令基本流于形式，根本無法約束到這些貴族官僚甚至皇親國戚。

六、鹽商、船夫、腳力、煎鹽灶戶

利用退引，影射私鹽。元廷規(guī)定：“鹽商販賣食鹽完畢后需要繳申退引?！钡}商販鹽過程中，會出現(xiàn)不能按時繳納退引的情況，而這些未退鹽引被用來影射私鹽：“客人或因發(fā)賣遲滯，轉往他所，水程雖住，引不拘納，遂有埋沒，致容奸民藏匿在家，影射私鹽?！丙}商販鹽時，還會夾雜塵土，為了杜絕這種行為，元廷還專門規(guī)定：“諸人興販鹽貨，務要兩平發(fā)賣，不得中間插和灰土，違者嚴行斷罪?！?/p>

船夫、腳力盜賣鹽主食鹽。鹽場、鹽倉分立之后，運鹽綱船由元廷從民間雇傭。這些被雇傭的船戶及腳力，作為社會底層，生存艱難，他們在運輸?shù)倪^程中也會盜賣食鹽。（后）至元六年八月，兩淮運司準行戶部尚書運使王正的奉牒中就有提到：“船夫、腳力，自恃鹽主繁忙，無暇照管，便將食鹽視為己物，肆意盜賣?！?/p>

煎鹽灶戶販賣私鹽。由于灶戶受到的盤剝嚴重，不僅需要生產相當數(shù)量的食鹽，還要承擔各種徭役，生存境況十分惡劣，為了改善生存條件，灶戶也會參與到販賣私鹽的過程中?！对湔隆舨堪恕分屑从涊d有這樣的案例：“切詳，一起私鹽內有獲正犯人二名至十余名者，及指問出煎賣私鹽灶戶一二家，俱各斷沒一半財產?！?/p>

七、榷茶中的營私舞弊行為

偽造、涂改、循環(huán)使用茶引。同偽造鹽引一樣，也有人偽造茶引。因此，在仁宗皇慶二年之后，增加了一個批驗環(huán)節(jié)，所謂批驗，即茶商前往某地販賣茶貨，需前往當?shù)厮O批驗所，批驗茶引，檢校茶引真?zhèn)闻c數(shù)額，然后發(fā)賣。同時，元朝茶法還規(guī)定茶商販茶需要隨身攜帶茶引，茶葉銷售給當?shù)亍颁亼簟敝?，三日之內需要將使用過的茶引繳納至當?shù)赜兴?。如果未在?guī)定之日內上繳，杖責六十。如果轉用或涂改茶引字號，按照私茶處理。法律條文的出臺，本身就意味著偽造、涂改茶引的行為已經存在。同時，還存在茶商循環(huán)使用茶引的情況。如前所述，有些茶商發(fā)賣茶貨完畢后，未將使用過的茶引上繳當?shù)赜兴荆踔僚c茶司通同作弊，再次前往茶場支茶?！对湔隆分杏涊d至元二十九年，濟南路于敏上報中書?。骸翱腿藢U引循環(huán)使用，影射私茶?！?/p>

偽造茶據(jù)，夾帶私茶。除茶引外，還有“茶據(jù)”。所謂“茶據(jù)”，即茶商納課之后由榷茶提舉司給付的納課憑據(jù)，同茶引一樣，也是茶商前往茶園購茶的憑據(jù)。茶商攜帶茶據(jù)前往山場買茶時，茶園茶戶必須檢驗茶商所攜茶據(jù)的真?zhèn)闻c數(shù)量。“今后茶園磨戶，但有買茶客旅，須要驗所赍引據(jù)，依數(shù)發(fā)賣，如有不驗由引，夾帶多賣，買賣之人即同私茶科斷?！?/p>

偽造茶由。元代除去茶引、茶據(jù)之外，還有茶由，“引之外，又有茶由，以給賣零茶者?！边@表明散賣零茶者也需要販茶憑證?！爸貌栌膳炈⒉栌删止佟保栌膳炈脑O置就是為了防止賣零茶者偽造茶由，販賣私茶。

茶戶私自與茶商交易。茶商、茶戶為了逃避課稅、多買多賣，也會私下交易。至元二十四年，福建建寧榷茶提舉司上報：“福建等八路民戶采造茶貨，私自與茶商成交，侵蝕官課?！苯餍惺榇藢ｉT下文要求宣慰使司及各路府州縣嚴行查禁。

僧道販賣私茶。大德元年二月，江西行省的一則公文記載：“茶運司官員抓獲了一個名叫張了興的僧人販賣私茶，為此江西行省還將此事上報給中書省，中書省為此專門下文‘僧道販賣，合依行省所擬一體禁治?！边@樣僧道販賣私茶也被納入禁例。

茶司官員收取分例。茶商販茶必須攜帶茶引。“每茶商貨茶，必令赍引，無引者與私茶同?！泵磕晔鲁?，各地榷茶提舉司官員前往茶都轉運司，根據(jù)本地課額領取次年所需茶引。元廷還規(guī)定：“每歲正月，須要運司盡將據(jù)引給付提舉司，隨時派散，無得停留在庫，多收分例，妨誤造茶時月?！奔慈恫杼崤e司在茶都轉運司受領茶引、茶據(jù)，然后向茶商散派茶引、茶據(jù)。但是在此過程中，存在茶都轉運司官員收取分例的行為。

茶司官員肆意執(zhí)法。為了防止私茶販賣，茶司官員會派人四處巡查。元廷規(guī)定，捉拿販賣私茶人員，茶司官員應該與當?shù)赜兴竞献?，向被捉捕之人出示正式文書后，才能捉捕。但是有些茶司官員不查虛實，繞開當?shù)赜兴?，直接進行捉捕，甚至還出現(xiàn)打死茶商的案例。江西饒州推官張承德曾向江西行省上報：“江西茶司以呂通八拖欠茶錢為由，將呂通八等人打傷身死?！?/p>

八、結論

綜上可知，盡管元廷采取了各種措施防范鹽茶專營中的舞弊行為，但其中的營私舞弊行為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特別是食鹽的生產、運輸、儲存、銷售、鹽引印制回收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都一直伴有舞弊。其主要原因是販鹽利潤巨大，諸色人等在利潤的誘惑之下不惜鋌而走險。而且，對于榷鹽中的營私舞弊行為，元廷在法律執(zhí)行上比較隨意。對于官員販賣私鹽，只是禁止中央省臺六部貴族官僚及鹽運司官員參與，默認了其他官僚勢要之家販賣私鹽的行為。茶葉販賣中的營私舞弊行為主要表現(xiàn)為偽造、涂改茶引、茶據(jù)、茶由，且這些舞弊行為的主體為茶商，而非官僚勢要之家。一些編戶小民、茶園磨戶以及僧道等，為了逃避茶課、維持生計，也會不同程度地加入販賣私茶的行為中。同鹽司官吏一樣，茶司官吏同樣會克扣茶商，收取分例，甚至會販賣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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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孟凡明（1981.01-），男，湖北武漢人，漢族，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歷史學、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