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燕, 張馨翌, 李 強, 楊小明
(1.東華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051; 2.長春光華學院 藝術(shù)設計學院,長春 130033;3.武漢紡織大學 a.《服飾導刊》編輯部; b.服裝學院,武漢 430200)
《搜神記》是由東晉時期干寶(?~351年)所撰,書中記錄眾多短篇志怪故事,其中不乏一些與紡織服飾相關(guān)的信息[1-2]。這些信息既有玄幻的紡織服飾神話和物件,又有在當時歷史生活中存在過的紡織服飾物品。然而對于這些紡織服飾信息的研究,紡織服飾史學界由于《搜神記》的志怪小說之故重視不夠,殊不知志怪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雖怪異,但其紡織服飾方面的描寫還是相當有價值的。紡織神話和玄幻紡織物件都是當時紡織生產(chǎn)、生活、心理的夸張表現(xiàn),它的出現(xiàn)有著深刻的紡織服飾經(jīng)濟、文化根源和心理。同時,書中詳細描述的古代真實存在的紡織服飾物品也值得考證和研究,正是因為《搜神記》中的這些描寫必須具有代入感,才能使當時的讀者對小說情節(jié)有認同感。因此,作此方面的研究可從另一維度窺東晉時期人們的紡織服飾生產(chǎn)生活情況之一斑,甚至有些描寫可以起到補史和改史的作用。對于這一類的研究以李強等[3]的《〈齊東野語〉中的紡織考辨》、邢妤[4]的《〈玄怪錄〉〈續(xù)玄怪錄〉紡織服飾社會文化史研究》為代表,通過筆記小說中的描寫并對其進行考辨,得出了中國古代紡織服飾史技術(shù)和文化的新認識。這些研究為人們開展《搜神記》中的紡織服飾研究提供了范式借鑒。本文一方面基于社會心理角度,對《搜神記》中的紡織服飾信息進行文化解讀;另一方面基于技術(shù)史角度,對《搜神記》中的紡織服飾品進行考據(jù)和再研究,旨在從神話和史料二維互證中解析東晉紡織服飾史。
神話傳說是夸張的歷史,歷史學家可以從神話信息中找到古人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這需要研究者站在神話所處時代的背景下分析這些信息,才能得出歷史信息。
1.1.1 關(guān)于巨繭神話的勞動者心理
《搜神記·卷一·園客養(yǎng)蠶》中有記載濟陰人園客種香草引來神蛾產(chǎn)卵,得神女助養(yǎng)蠶獲巨繭繅絲而成仙的故事[1]22-23。從“亦以香草食蠶”可知,粗看似乎是神化所謂蠶之神奇,堅信是虛幻之言,事實上蠶可能吃香草,因為蠶并不只吃桑葉,吃桑葉的是家蠶,還有吃山毛櫸科櫟屬樹葉的柞蠶,吃楓、樟、柳等樹葉的樟蠶,吃臭椿、黃檗、蓖麻、烏桕等植物樹葉的椿蠶等[5],只是它們的產(chǎn)絲量不高,所以不作為首選而已。文中荒唐之言在于“得繭百二十頭,大如甕,每一繭繅六七日乃盡”。這與西漢東方朔所撰《神異經(jīng)·東荒經(jīng)》中大繭相類似,反映出當時勞動者對種桑養(yǎng)蠶辛勞的自我安慰,希望能找到如此之大的蠶繭,從養(yǎng)蠶中得到解脫[6]。
另外,“繅訖,女與客俱仙去,莫知所如”則說明這則神話有絲崇拜的遺跡。之所以是繅訖才成仙,說明晉代和晉前都認為繭絲是仙去的關(guān)鍵,只要有絲的包裹,才能像蠶一樣獲得形體的力量,得到永生。這從神話產(chǎn)生的根源說明中國成為絲綢的故鄉(xiāng)是由一種獨特的宗教觀導致的。這種宗教觀是靈魂不死,身體形態(tài)發(fā)生變化。古人在觀察蠶的生活習性的時候,發(fā)現(xiàn)蠶可以發(fā)生形變,最終幻化為美麗的蛾子。同時,也發(fā)現(xiàn)蛆也能通過糞可形變?yōu)榱钊擞憛挼纳n蠅,于是就有了致善和致惡的形變說法。古人認為蠶之所以發(fā)生形變在于它有繭,再對繭進行觀察,他們發(fā)現(xiàn)繭其實是由一根絲組成,于是他們有了絲的崇拜。在借鑒麻葛類植物莖皮纖維工藝基礎上有了絲紡和絲織,最后形成絲織物崇拜。當然絲崇拜和絲織物的崇拜是交織在一起的,并沒有一個絕對的先后,特別是絲織物崇拜出現(xiàn)后,并不影響絲崇拜出現(xiàn)。因為從《搜神記·卷一·園客養(yǎng)蠶》發(fā)現(xiàn)還有絲崇拜的存在,而在商代已明顯出現(xiàn)絲織物崇拜(商代青銅器上的絲綢殘留物可說明),這足以證明絲崇拜和絲織物崇拜的分期并不是那么絕對的你生我亡。
1.1.2 關(guān)于董永與織女神話的真實社會心理
《搜神記·卷一·董永與織女》中有記載漢千乘人董永因孝心感動天帝,派織女助其還債的故事[1]23-24。這一故事是民間故事《董永與七仙女》的原型,《董永與七仙女》中將織女變成七仙女可能由于民間故事《牛郎與織女》中也有織女之故。但《搜神記·卷一·董永與織女》這則神話與愛情無關(guān),因為織女“語畢,凌空而去,不知所在”,可見織女之決絕,似乎與董永無夫妻之實,董永只是孝心感動天帝的原因而獲善報。從“道逢一婦”“愿為子妻”可見與漢代婚嫁習俗不符,只能作為怪異之事來引起讀者興趣。此外,從“我,天之織女也。緣君至孝,天帝令我助君償債耳”可知,織女并不是“天孫”,只不過是天上的勞動者,而后的神話卻變成天孫——七仙女,且《董永與七仙女》神話成為愛情故事。筆者認為這一神話出現(xiàn)流變,在于其在民間傳播后,被下層勞動人民改編了,因為下層勞動人民當時并沒有條件或能力嚴格遵守婚嫁習俗,對于一個不能知根知底的妻子也是可以接受的,同時也為了給代表勞動人民的董永“找一個好妻”,特意將神話中織女換成七仙女,以此提高董永的地位。這是勞動人民的一種美好公平的思想,是不現(xiàn)實的。事實上,貴族家的女眷是很少會織造的,也是不會嫁給勞動人民的兒子的。
此外,關(guān)于織女的織布效率還是驚人的,十日織一百匹縑,則為一日織十匹縑。以漢幅寬50.6 cm、匹長9.2 m,一日則要織92.0 m的絲織物,這確實是神話。因為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中有記載漢末織布效率的“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可見三天織五匹已是極限,即一日才織不到二匹(約1.67匹)[7]。這說明勞動人民希望找到一個非常會織造的女子作為妻子,因為她會改善家庭的生活狀況。
1.1.3 關(guān)于養(yǎng)蠶的由來、馬與蠶的關(guān)系及祭蠶神的再解
《搜神記·卷十四·馬皮蠶女》記載馬、蠶、女人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的故事[1]258-259。關(guān)于這則故事的描述,首先有對養(yǎng)蠶的一種基于當時認識水平的解讀。因為“其繭綸理厚大,異于常蠶。鄰婦取而養(yǎng)之,其收數(shù)倍”,說明當時已經(jīng)認識到太古之時是以野蠶(即桑蠶)為絲織原料的提供者。這與考古發(fā)現(xiàn)是一致的,從河南滎陽青臺村仰韶文化遺址出土的距今5 600多年前的絲麻織物中絲為桑蠶絲可獲證明[8]。然而西漢《淮南子》中有“黃帝元妃西陵氏始蠶”,認為黃帝元妃嫘祖是養(yǎng)蠶第一人,當然這個句章有作者劉安的政治目的,是為了迎合當時女性實權(quán)人物竇氏。顯然這一論斷并沒有得到干寶的認同。其次,從“因名其樹曰‘?!?。桑者,喪也。由斯百姓種之,今世所養(yǎng)是也”中,可知當時人們之所以采桑養(yǎng)蠶是因為桑葉養(yǎng)蠶可“繭綸理厚大”。故在《搜神記·卷十二·論五氣變化》中有“食桑者有絲而蛾”,進一步說明只有吃桑葉才能有絲和蛾。最后,在某種程度上,這個故事在當時認識水平上解釋了蠶與馬相似的原因——馬皮與女的合二為一成蠶,故蠶有馬首一樣的頭、女人一樣柔軟的身體。從甲骨文“蠶”與“馬”的字形,似乎可以看到蠶頭和馬首相似的古人認識方面的間接證據(jù);而《荀子·蠶賦》中有“身女好而頭馬首者歟”的起問乃是中國最早關(guān)于“蠶頭”似“馬首”的描述。成書早于《荀子》的《山海經(jīng)·海外經(jīng)》[9]中:“歐絲之野在大踵東,一女子跪據(jù)樹歐絲?!惫弊⒃?“言噉桑而吐絲,蓋蠶類也?!边@也許就是歷史上最早的“蠶女”形象了,或許也是最早解釋“蠶身”與“女軟”共性的句章了。
《搜神記·卷十四·馬皮蠶女》中有關(guān)于這則故事的評論,這里面有非常多的信息。
第一,關(guān)于蠶馬同氣解釋的牽強。從“案《天官》,辰為馬星?!缎Q書》曰:‘月當大火,則浴其種?!切Q與馬同氣也”中可知,這是解釋蠶馬同氣的比較簡潔的文本,的確這句話不好理解,以致后世不少大儒都進行補釋。所謂“辰為馬星”,賈公彥(唐代,生卒不詳)釋曰:“辰則大火,房為天駟,故云辰為馬?!标P(guān)于“辰”的解釋有很多種,都會誤導這個句章,其實此處“辰”是指日、月的交會點,即農(nóng)歷一年十二個月的月朔時(農(nóng)歷初一)太陽所在的位置,當然這是錯誤的認識,它是以地心說為基礎的觀察,但它卻在古代指導著中國歷法的制定。一年中太陽在天球背景所走的位置有十二次(星紀、玄枵、娵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如圖1所示(筆者根據(jù)曾侯乙墓出土的天文圖繪制)?!稜栄拧め屘臁分性?“大辰,房、心、尾也。大火謂之大辰?!奔创蠡?亦名大辰,指房、心、尾三宿。房宿有四星,古時被稱為天駟,從《晉書·天文志》中“房四星……亦曰天駟,為天馬,主車駕”可獲證明。于是“辰為馬星”。《蠶書》曰“月當大火,則浴其種”就好理解了,即“當太陽在天球背景所走的位置在大火的天駟(天馬)附近時。此時也正是《蠶書》中說:‘月亮運行到大火的位置時(農(nóng)歷二月),則應該浴蠶種?!@就是天馬與地下的蠶有著相同感應的地方”,即所謂蠶馬同氣。這則解釋現(xiàn)在看來很牽強,但如果站在當時“天人感應”的思想上是說得通的。
圖1 中國古代天文十二次
為什么中國古人要大費周折去證明“蠶馬同氣”呢?筆者認為這應該與禁原蠶有關(guān)。何謂禁原蠶,所謂“原”乃是“再”的意思,禁原蠶就是禁止養(yǎng)殖二化性蠶(一年兩代蠶)或多化性蠶(一年多代蠶)?,F(xiàn)在養(yǎng)殖的蠶都是一化性的蠶,即一年一代蠶,一化性的蠶較原蠶的優(yōu)勢很大:首先,一化性的蠶絲的品質(zhì)更粗韌,有利于絲織;其次,一化性蠶對于桑葉的需求沒有二化性蠶和多化性蠶的多,即原蠶殘桑和難養(yǎng)[10]。因為古人認為“蠶馬同氣”(前文已解釋了),蠶和馬是此消彼長的關(guān)系,所以《搜神記》引《周禮》馬質(zhì)職掌“禁原蠶者”注云:“物莫能兩大,禁原蠶者,為傷其馬也。”馬在中國古代是非常重要的戰(zhàn)略物資,為軍事而禁民用的原蠶是完全說得通的。魏晉以后相關(guān)經(jīng)典皆宗鄭注而加以發(fā)揮對“蠶馬同氣”的解釋,大同小異[11]。
第二,《搜神記》中表明皇后親桑祭祀蠶神是漢代出現(xiàn)的。此外,最初的先蠶并不是嫘祖,而是菀窳婦人、寓氏公主兩位還不知道確切姓名的養(yǎng)蠶高手,此兩人的祭祀應該是老百姓發(fā)自內(nèi)心對兩位傳播養(yǎng)蠶技術(shù)的人的一種尊重和懷念。而嫘祖為先蠶一說,在漢代只有劉安《淮南子》中提及,但在司馬遷中的《史記》中并沒有記錄,說明嫘祖為先蠶一說乃劉安編造,在漢代并沒有得到民間乃至官方的承認,直到北周時才被官方確定下來?!端焉裼洝逢P(guān)于先蠶的記載有助于人們厘清嫘祖這一政治人物是被人為設定為先蠶的[12]。
第三,《搜神記》中“故今世或謂蠶為女兒者,是古之遺言也”說明古人認為蠶是雌性的,沒有雄性。當然這一觀點是錯誤。這一認識可能源于前文提及《山海經(jīng)·海外經(jīng)》中的“一女子跪據(jù)樹歐絲”這一句描寫。而其后《荀子·蠶賦》中對這一觀點有科學的認識,認為“有父母而無牝牡者與?”其意是“既然有父母難道就沒有雌雄之分嗎?”顯然這是對于蠶的性別最早科學的認識,但沒有被其后的《搜神記》所采用。究其根本原因乃是《荀子·蠶賦》中認為“蛹以為母,蛾以為父”,正是因為這一怪異的想法讓后世對《荀子·蠶賦》中科學的成分產(chǎn)生了懷疑。
《搜神記》中有許多服妖的描寫,服妖不僅包括服裝,還包括妝容。服妖的出現(xiàn)有其政治意味,表達了書寫者的政治立場,這一點在《搜神記》中尤其明顯?!端焉裼洝ぞ砥摺o顏帢》的有魏武白帢之白表兇喪之征,其后又有“無顏帢”之名,都在預示永嘉之亂而無顏。這說明《搜神記》的作者干寶對魏武曹操、西晉司馬氏的作為有所不滿,用服飾上的異常說明其亡國的天意。《傅子》中所說由于經(jīng)濟實力所致帢的出現(xiàn)更合情理,西晉之流行更多是因為其較便宜,便于多數(shù)人服用。筆者認為,往往政治上說服妖的產(chǎn)生并不是事實,而僅是事后的一種人為構(gòu)建的聯(lián)系。再如《搜神記·卷七·絳囊縛紒》中為王敦造反在服飾上找的根據(jù),完全是一種神秘主義的做法。其實兵士用絳囊(紅色的袋子)包裹發(fā)髻,只能說這種方法比較方便,在當時比較流行,干寶以此來宣傳天命,顯然不妥,這么多兵士穿戴“絳囊縛紒”,而王敦卻是沒有這樣穿戴(圖2,筆者繪制)。如果王敦獲得成功,則這一現(xiàn)象又可解釋為天命所歸。總之,這種現(xiàn)象就是人為的一種解讀,沒有任何依據(jù)?!端焉裼洝ぞ砹らL短衣裾》:“靈帝建寧中,男子之衣好為長服,而下甚短;女子好為長裾,而上甚短。是陽無下而陰無上,天下未欲平也。后遂大亂?!币嗍沁@種解讀。
圖2 “絳囊縛紒”的兵士發(fā)髻
此外,妝容也存在著服妖的現(xiàn)象?!端焉裼洝ぞ砹ち杭狡迠y》中描寫漢順帝時期梁冀的敗象是從其妻孫壽的妝容的名稱可知,顯然這也是一種附會的說辭。“愁眉”“啼妝”“墮馬髻”(圖3,筆者繪制)“折腰步”“齲齒笑”這些異類的裝扮,因為東漢末年最有權(quán)勢的權(quán)臣梁冀的妻子孫壽裝扮而成為一種流行時尚,它更能說明人們追逐權(quán)力繼而模仿權(quán)力擁有者的一種行為。
圖3 孫壽的“孫氏扮相”
《搜神記》中有三種織物的描寫,一是織成;二是縑帛;三是火浣布。關(guān)于火浣布的科學解釋,筆者已有相關(guān)文獻闡述,《搜神記·卷十三·火浣布》中不過是重復前人的志怪解釋,并不像南宋周密那樣進行了科學解釋[13],筆者在此不再贅述。
《搜神記·卷一·弦超與神女》中有記載:“取織成裙衫兩副遺超?!贝颂幹小翱棾伞本褪且环N織物。對于織成有一種觀點認為它是緙絲的前身,但筆者認為織成與緙絲有相似之處在于部分織成的確也是采用通經(jīng)斷緯的織造工藝。但據(jù)陳娟娟對故宮記錄織成名的紡織品研究來看,只有部分織成是緙絲,而織成的名最早出現(xiàn)在晉代,緙絲的名最早卻出現(xiàn)在宋代,在邏輯上說緙絲源于織成說得通。緙絲織物的地組織是平紋,部分織成織物不僅有平紋還有斜紋和緞紋;緙絲織物采用通經(jīng)斷緯技術(shù)的緯線顯花,而一部分織成織物則是經(jīng)線顯花(經(jīng)錦)基礎上局部運用挖花技術(shù)顯花,這可從《西京雜記》中記載趙飛燕的織成織物推出。據(jù)陳娟娟的研究,織成還有錦、緞、斜紋、羅等織物品種,因此織成并不是一種織物品種??棾蓜t是傳統(tǒng)絲織圖案的一種設計手段,即按照實用物的具體形式和尺寸規(guī)格,進行紋樣設計和整個圖案布局安排。這說明織成已經(jīng)先有了服飾的設計,在織機上時就已經(jīng)考慮到服飾的設計??椓峡椇煤?有著妥帖而完美的整體效果,只要按式剪裁縫制、加工裝潢,即成為一件完美的實用物或裝飾品[14]。
《搜神記·卷十一·樂羊子妻》“……賜妻縑帛……”中的“縑”,文獻的解釋總有一些相互矛盾之處。《說文解字》解釋:“縑,并絲繒也?!边@說明縑的織物組織結(jié)構(gòu)是二上二下的方平組織,較平紋組織的絹更有光澤,從織物組織結(jié)構(gòu)上看縑比絹更結(jié)實粗糙?!夺屆め尣刹?“縑,兼也,其絲細致,數(shù)兼于絹,染兼五色,細致不漏水也?!边@句話說明縑是比絹要精細。這兩個文獻到底哪一個是對的呢?其實兩個都對,《說文解字》中談的是織物組織結(jié)構(gòu),《釋名》中談的是經(jīng)密、緯密。那么縑可以這樣說,它是方平組織,但其經(jīng)密、緯密比絹還細和結(jié)實的織物。一些關(guān)于縑是雙經(jīng)雙緯的粗厚織物之古稱的解讀顯然是錯的?!安币话阒附z織物,那么“縑帛”就是比較精細的絲織物的代稱。正是因為縑帛精細結(jié)實,所以縑帛一般作為繪畫和文字的書寫材料。
《搜神記》中有一些關(guān)于服飾品種的描寫。關(guān)于這些服飾品種有兩種表達方式:
2.2.1 材質(zhì)+服飾
如絲布單衣、紗袷、絹裙、紗衫禈、絲履?!端焉裼洝分蟹椘贩N的材質(zhì)有4種:1) 絲布是指絲為經(jīng)紗,葛麻為緯紗織成的織物,現(xiàn)代稱這種由不同纖維紡成的經(jīng)紗和緯紗相互交織而成的織物為交織物。王羲之《絲布單衣帖》:“今往絲布單衣財一端,示致意。”其中正所謂絲布單衣就是指這種交織物。古代交織物之所以出現(xiàn)一開始由于生產(chǎn)者想通過偷工減料來獲取更高的利潤,卻沒想到得到了具有優(yōu)良特性的交織物品種。2) 紗在當今與古代的含義是不同的,也是需要注意區(qū)分的,當今的紗特指紗羅組織織物,而古代的紗是指有均勻分布方孔的經(jīng)緯捻度很低的平紋薄型絲織物。如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素紗襌衣,新疆唐墓出土的白色蠟纈紗、絳色印花紗、黃色鴛鴦纈紗、綠色騎士狩獵印花紗和天青色敷金彩輕容紗,都采用平紋組織。之所以能織出薄型絲織物,在于采用特殊的穿筘方法,即兩根經(jīng)紗穿一筘再空一筘,以此形成方形孔眼。而古代的羅則屬于現(xiàn)代的紗羅組織,都是經(jīng)紗扭絞形成均勻分布孔眼的紗組織的絲織物[15]。3) 絹是指平紋絲織物[16]。4) 絲是指絲織品,但絲履并不是用絲織品制成的鞋,而是鞋面織物中緯線是絲線。因為鞋的制作必須是耐用品,鞋底、底襯、鞋面的織物如果都是絲織物的話,很容易磨損壞。如1959年吐魯番市阿斯塔那305號墓出土的東晉時期絳地絲履,它就是用細麻繩作經(jīng),以黃、紅、絳及原色絲線編織成彩色花紋鞋面,底用麻繩編織并打結(jié),里面還有一層粗麻編織的襯[17]。
《搜神記》中服飾品種的形制有4種:1) 單衣,又稱襌衣?!斗窖浴吩?“單衣,江淮南楚之間謂之氎,關(guān)之東西謂之單,趙魏之間謂之左衣,古謂之深衣是也?!薄夺屆吩?“襌衣,言無里也?!笨梢妴?襌)衣的基本形制是古代的深衣,上下一體,沒有衣裳之別且指其布料為單層而沒有襯里[18]。2) 帢是由曹操所創(chuàng)制的一種巾,據(jù)晉代傅玄的《傅子》記載:“魏太祖以天下兇荒,資財乏匱,擬古皮弁,裁縑帛以為帢,合于簡易隨時之義,以色別其貴賤?!碧拼蓵摹稌x書》引用《傅子》言,認為帢的形制是仿武弁而作,因為當時財力有限用縑帛替代鹿皮制作皮弁,不料卻成為一種流行的巾帽[19]。東漢末年至明代一直流行,這可從甘肅嘉峪關(guān)魏晉墓磚畫像、明代萬歷年間的《皇都積勝圖》可見一斑。3) 裙是漢代興起的,“裙,群也”。由于當時布帛門幅較窄,需要連接群幅而成。在長沙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實物裙子,是由四塊素絹拼制而成,上窄下寬,呈梯形,裙腰也用素絹制成,裙腰兩端分別延長一截,便于系結(jié)。整條裙子未加紋飾,也沒有緣邊,叫“無緣裙”?!端焉裼洝分械慕伻箲撆c馬王堆漢墓中出土裙子差不多。到魏晉以后,形制上出現(xiàn)復裙,在色彩上出現(xiàn)間色裙等。4) 裈為有襠片的合襠褲,用以遮擋與保護襠部,中國早在西周晚期出現(xiàn)合襠麻褲。戰(zhàn)國時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中改穿胡服中就有合襠褲,只不過沒有其名。由此可知,中原褲裝是由夷到華、由戎裝而來。直到西漢時期才有合襠褲的相關(guān)名詞——裈,《急就篇》顏注:“合襠謂之裈,最親身者也。”東漢時期《說文解字》段注:“今之滿襠褲,古之裈也?!薄夺屆め屢路?“裈,貫也,貫兩腳,上系腰中也?!盵20]
2.2.2 形狀+服飾
如平上幘。幘是漢代流行于地位低下但又執(zhí)事的非士階層的頭巾。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幘不再僅限于下層人民之中,使用范圍越來越廣泛,幘開始與冠結(jié)合使用,如文官在進賢冠下戴介幘(呈介字形屋狀,西漢末年),武官幘在武冠下襯有平上幘(呈平頂狀,東漢時期),有的則把巾與幘結(jié)合使用。最后到晉代演變成平巾幘(東漢中期以后,有些平上幘的后部加高,這種樣式的幘稱平巾幘)。這種流行現(xiàn)象即是自下而上的流行方式,究其根本原因在于方便,簡化了以前復雜的穿戴,這與牛仔褲流行是一樣的。
《搜神記》中無論是“材質(zhì)+服飾”的表征方式,還是“形狀+服飾”的表征方式,都是從語言上竭盡所能地表達出服飾的主要特征,這種表達方式一直影響著中國古代。
《搜神記》中的紡織服飾信息中蘊含豐富的社會心理和服飾種類信息,是了解晉代及其以前“衣生產(chǎn)”“衣生活”的重要密碼?!端焉裼洝分械募徔椛裨捦嘎吨齻€方面的社會心理,而服妖則體現(xiàn)一個哲學維度的社會心理。三個方面的社會心理有:一是巨繭神話體現(xiàn)了絲織生產(chǎn)艱辛和古人的絲崇拜;二是董永與織女的神話表達了老百姓對高超紡織技藝的渴望,是人們擺脫悲慘命運的一個重要路徑;三是馬皮蠶娘的神話表征著老百姓試圖將事物聯(lián)系起來解釋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體現(xiàn)了中國古人大膽探索的精神。服妖則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哲學維度的天人合一、天人感應,是中國古代唯心思想在服裝上的突出反映。《搜神記》中的紡織品名有織成、縑帛、火浣布,服飾品有絲布單衣、紗袷、絹裙、紗衫禈、絲履、平上幘??棾赡耸且环N基于服飾要求而進行的織物設計方法,這種織物具有當代的高級定制屬性;對于縑,傳統(tǒng)學界的解釋沒有認識到織物組織和織物精密兩者的區(qū)別,形成縑相對于絹粗的認識,顯然這是錯誤的;火浣布乃是一種礦物纖維制作而成的織物?!端焉裼洝分蟹椘访裱安馁|(zhì)+服飾”“形狀+服飾”的表征結(jié)構(gòu),它們成為中國古代服飾品名的重要表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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