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野貓生存實錄

劉晗

它們原本沒名沒姓，卻有一個共同的稱呼：“咪咪”。路遇野貓不免下意識這么喊它一聲，跨物種的溝通不需要繁文縟節(jié)，但它們對人類的接受度也僅限于此。受過遺棄創(chuàng)傷的貓對人敬而遠之，絕不再中圈套，天生的社會貓?zhí)舆^了人類的規(guī)訓，吃過了游蕩的甜頭，不再惦記著樊籠里的快樂。作為北京街頭一景，貓的活法彌漫著十足的煙火氣，也令這座古城增添了幾分靈動的色彩。

逍遙浪子：流竄街頭從不缺嘴

北京民宅附近總有些小生靈冒出來，尤其是以野貓為代表的夜行動物，和街坊鄰里共處一地各自安好互不干擾。就算它們時常出現也無大礙，只要沒泛濫成災就意味著周邊生態(tài)環(huán)境還算可觀。無論街道胡同還是樓宇社區(qū)，都少不了野貓的身影。它們在暗處觀察路線伺機穿行，抑或大搖大擺散步溜達。“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好安靜的爬到房上四仰八叉曬太陽，身居高處頗有君臨城下的氣勢，好像只有這個姿態(tài)才能安枕無憂。發(fā)情期的貓比往日多了幾分躁動，悠揚地哼著“情歌”，到了月黑風高之時，招朋引伴的叫聲變了調，反而添了幾分凄涼幾分幽怨。

被遺棄的貓大多沒被前主人拉去做過絕育，讓它們僥幸體會到了繁衍的快樂，這也是城里野貓隊伍日漸壯大的原因。北京一片片磚瓦平房成了它們成群結隊放飛自我的游樂園，鬧得花草遭了殃。養(yǎng)過貓的人多少有幾次被它折騰得血壓飆高的時候，只要打定主意養(yǎng)貓，就要做好請一尊“破壞王”來拆家的準備：家里來了客人，貓二話不說“撲棱”竄到衣柜等制高點小心觀察，打碎玻璃制品、撕爛布料紙張都是常事，木質家具一概是抓板的不二之選，箱子炒鍋電飯煲自然成了隨到隨臥的貓窩。主子操心的事莫過于定時供應貓糧更換貓砂，這是作為一個鏟屎官應盡的職責。主人做好的飯菜還沒動筷，貓先跳上桌環(huán)顧一圈，看著賣相好，還要貼近了細嗅一番，最要命的還是貓毛的新陳代謝，尤其冬天靜電肆虐，對于潔癖來說心里多少有些膈應。養(yǎng)貓的好處陪伴治愈的快樂自不必多言，而這一籮筐的糟心事也是家貓養(yǎng)不熟，主人懶得伺候一擺爛，最終淪落為野貓的一個原因。風靡全網的云養(yǎng)貓免除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別人家的貓吸著香。

除了被主人遺棄，天生向往自由的貓自愿出走的不在少數。貓是出了名的難被馴化，不愿意讓人擺布，這也是為何愛寵人士養(yǎng)狗而不是貓，特別是相處時間越長，狗也練就了看臉色行事的本事，北京本土的京巴兒 （Pekingese） 就是典型的表現欲極強，愛與人親熱嬉鬧的寵物。“奴才就是你養(yǎng)的一條狗”這話雖不入耳，但話糙理不糙，足以見出狗對主人的忠心。狗牽出去遛，坐著或臥倒一個命令，它就照做，如此訓練有素滿足了主人吆三喝四的虛榮心。遛貓卻是另一番風景，貓可能撒手就沒。說貓古怪也好，高傲也罷，反正它可不入討好的圈套，在家待膩了，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就開始向往外面的世界。邁出這一步往往覆水難收，從此過上了顛沛流離的日子也是自討苦吃。挨餓、迷路、被虐，甚至慘死街頭，好奇害死貓啊！

重返自然，野性使然。流浪始終是貓的宿命。橋洞子、樓道間都是躲過風吹雨淋日曬的棲息地，流浪貓像流浪漢一樣四處為家，但過得并不像他們那樣可憐兮兮。貓不會因為流落街頭改了饞嘴的本性，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糧店、小賣鋪總有野貓出沒，這些商鋪緊鄰民宅，前來光顧的顧客順手買零食逗貓，東一嘴西一嘴就喂飽了。長此以往，也鬧不清店主免費雇了個恐嚇老鼠的鎮(zhèn)店招財貓，還是貓占了老板的便宜，誰讓它有捕鼠的本事傍身，好吃好喝也是理所應當。如今城市里的滅鼠行動初見成效，店里也不需要它們巡視站崗，便利店門前以及社區(qū)里流連忘返的野貓，總能以一流的演技征服愛貓人士的好心埋單，異鄉(xiāng)人喂貓，同命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貓細聲細氣“喵喵”幾聲擋住行人去路，或繞步腿間制造親密感，耍賴換來火腿腸、罐頭，伙食不輸家貓。餐館后巷也是貓的好去處，待深夜店小二清倉之后飽食一頓，再去別處逍遙快活。

駐場明星：秒殺菲林的網紅偶像

和街上居無定所的社會貓相比，常住寺廟、博物館里的貓待遇著實提升了一大截，不愁吃喝體現在豐滿的體態(tài)上，尤其是毛色辨識度高的貓，秒殺菲林無數，久而久之，它們習慣了被觀看，成為景點種草的對象，被譽為一代網紅。故宮歷朝歷代不缺愛貓人，從明太祖朱元璋到嘉靖帝，嗜貓如命。故宮里的貓坐臥行走高貴恬靜，舉手投足透露著仙氣，大有主子們的遺風，頗有皇家宮廷氣質。然而，貓生在吃睡玩之外有了額外的偶像包袱，街上的野貓睡醒之后伸個懶腰，舔毛洗臉，肆無忌憚地玩耍。故宮里的皇親國戚們無憂無慮地飛檐走壁閑庭信步，日常還要被迫營業(yè)，招待遠道而來擼貓的大批游客，這可難壞了有些輕度社恐的御貓。由于氣場小，貓喜歡躲在安全感十足的狹窄縫隙里，故宮600年前建造的排水口也在如今演變成了貓洞。

貓主宰的社會自有從祖輩沿襲下來的規(guī)矩，即便沒有受過正統教育的貓也有彼此之間的禮節(jié)，路上溜邊兒走，遇到轉角，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同類的蹤跡。日常行動習慣和他者保持一定空間，和人再親也給對方若即若離、互不干擾的感覺，用抓痕、氣味圈地盤，達到先得，一般情況下不主動冒犯。野貓不喜歡有人跟它四目相對，也不習慣有人跟著它，就像它們遇到同類不會敵意地瞪著對方一樣。對聲音極其敏感，耳朵像雷達似的轉個不停，夜貓子也因此成了驅鼠侍衛(wèi)，保護木質古建筑不被敵人啃爛。

寺院里也有野貓，在僧人的眼里，它們和前來燒香拜佛的施主有著同等待遇。有的貓施主看中了這片香火旺盛的風水寶地，干脆賴著不走了。法源寺前后院都能看到花色各異的野貓。在寺院待久了，它們受到幽靜環(huán)境的熏陶，神情里自然多了一絲禪意，不再像街貓那般跳來跳去，滌除了浮躁，即使日常待在院里，也像是入定了一樣，任憑游客拿著零食挑逗，也不會顯露出試探的傾向，落入一種與世無爭的超然。慕名而來擼貓的游客日漸增多，僧人們在院內貼出了如何科學喂養(yǎng)貓咪的告示，由此可見野貓在寺廟的地位。貓雖是名副其實的肉食動物，但寺廟里的貓尚未皈依，并不會強制它們吃素。不過，有些流浪貓進入寺廟后，飲食口味確實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它們漸漸對葷腥無感，還學著僧人禮佛，虔誠的模樣像是被佛祖救贖了。

動物模仿人類行為并不罕見。然而像貓這樣孤僻獨立，容易分心，又不會任人擺布的家伙，向來配合度很差，而這些有心師從僧人的貓，也是對它們反社會傾向一說的強烈回擊。

神秘魔頭：瞳孔里解碼未知宇宙

古埃及女神芭斯德（Bastet）相傳為太陽神的女兒，她化身為貓，在新王朝時期，人們對她的崇拜達到了巔峰。貓從那時起被視為精靈和魔鬼合二為一的化身。音樂劇《貓》里風華絕代的“魅力貓”背離集體，浪跡天涯，但自由沒有給它帶來幸福生活，當她回到貓群時已是遲暮之年，面臨著敵意和鄙視。她伴著月光唱起來了后世被奉為經典的懺悔之歌《Memory》，感動了在場的所有貓，被選中升入天堂。歌詞“每盞街燈 / 像是宿命的的警訊”，無疑透露出貓未卜先知的超能力?，F實中也是如此，從高空墜落卻毫發(fā)無損，貓有九條命的傳說絕非空穴來風。

“歷史之父”希羅多德曾透露過埃及人在貓去世后給它們舉辦的隆重葬禮。如果家貓死去，那么家人都要剃光眉毛寄托哀思，死貓不會隨意丟棄，而是運到后來被視為圣城的布巴斯提斯埋葬。這滿滿的儀式感皆因貓的一生富于神秘色彩，雙眼猶如宇宙中的星辰，瞳孔藏著未知宇宙，浮現著超自然的力量。醫(yī)院里的貓守護在臨終關懷病房，它在哪個床位停留得久，也預示著那個病人大限已到。所有聽上去很玄的事都可以簡單歸結為直覺二字，但貓的這些神秘舉動確有科學依據可循，人之將死身上會散發(fā)出一種特別的氣味，嗅覺天生靈敏的貓遠遠就能聞得到。貓能預感他人未來的命運，也會在自己告別世間之際遠離人群，找一個最后安樂窩。

在外闖蕩的野貓習慣了自食其力，貓生大事生老病死從不需要外人插手。貓愛面子，不隨意在路上大便，而是找一片土質松軟的空地挖洞，把糞便填埋進去，再用沙土蓋上。很多母貓產崽時也特地避開有人的地方，總而言之，野貓的優(yōu)雅是與生俱來的，盡量不讓人類看到它們丑陋、尷尬的一面，不把自己的痛苦和傷心傳遞給他人，而是獨自去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很多人羨慕貓生閑適自在，見了它便不由自主地說，“要是能像它這么活著，那該多快活啊?！比绱藫Q位思考無意間透露出了愚蠢和無奈。貓的那份心如止水不是一般人學得來的，人呢，飽經滄桑，看遍了世態(tài)炎涼，卻看不透可以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心。野貓不會畫地為牢，而人們卻不斷給自己加戲，還硬要別人來配合，最后落得身心俱疲。之所以羨慕他人的生活，大多數是因為我們自己做不到，這是人類的悲哀，卻是野貓之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