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安達盧西亞遇見一場等待二十年的落日

Chalffy

西班牙除了馬德里和巴塞羅那，位于南部的安達盧西亞是第三個不能錯過的地方。北非、東地中海和南歐文明在此碰撞，產(chǎn)生了極具異域風(fēng)情的生活與藝術(shù)。在這里，無論是欣賞一出地道的弗拉門戈，還是觀覽聞名世界的阿爾罕布拉宮，等待一場絕美的落日，都能遇見生命中難得的浪漫和孤獨并存的時刻。

安達盧西亞位于西班牙南部，地 中海和大西洋在此處交匯，被公認為 是整個西歐最古老的地區(qū)之一。在旅 人眼中，這里總有無邊無際的荒野， 種滿銀灰色橄欖樹的金黃土地，也有 哀婉且極富感染力的弗拉門戈……如 果說，意大利的托斯卡納象征溫柔， 法國的普羅旺斯象征浪漫，那么安達 盧西亞，則是憂愁的代名詞。不是顧 影自憐的憂愁，而是帶著詩意的憂 愁。每一棵橄欖樹，每一寸荒草，每 一片黃色的荒漠，每一座突然出現(xiàn)的 白色小屋，在這里都孤獨得恰如其分。

塞維利亞，愛你蒼老的容顏

從西班牙馬德里的山區(qū)一路往 南，視野越來越開闊，周圍的景致從 荒山逐漸變成了蒼茫的原野，一幢幢 白色小屋背后，是一座座土堡。當(dāng)年 的羅馬人、哥特人、阿拉伯北非軍， 騎著馬走過荒原，住進碉堡，光復(fù)與 被光復(fù)，把歷史的痕跡瀟灑地往后一 拋，任這荒原風(fēng)吹日曬，不經(jīng)意間， 人類的文明就完成了一次大融合。他 們走過的那條路，此刻也就在我腳下， 沒了驍勇善戰(zhàn)的兵將，少了面容悲慟 的婦人，只聽見些許鳥鳴，戰(zhàn)場變成 橄欖樹林，倒是成了多少人的故鄉(xiāng)。

塞維利亞老城以滿城的白墻作為主色調(diào)，其間點綴著粉的、黃的、 藍的色彩，在碧藍的天空下格外喜 人。站在主教堂頂部看整個城市，猶 太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建筑在視野 中和諧共存，誰也不占了誰的風(fēng)頭。 白色的陽臺頂端，微風(fēng)吹起晾曬的衣 物，綠植的陰影之下，還有個打盹兒 的居民。塞萬提斯·薩維德在這里的 監(jiān)獄寫出了《唐·吉訶德》，《塞維利 亞的理發(fā)師》中阿瑪維瓦伯爵正對著 羅西娜的窗戶唱著“天空里的微笑”。 文學(xué)的經(jīng)典誕生在這里，一點都不令 人詫異。多元的種族文化，讓這座城 的天際線都有著莫名的憂郁氣質(zhì)，更 何況對于文人，巷子里噠噠的馬蹄聲， 都像極了遠古歷史的回音。

高墻內(nèi)的塞維利亞王宮，宛如 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我在塞維利 亞多日，早已習(xí)慣了灰色鵝卵石鋪就 的地面和全城通體的白色，踏進王宮 的一瞬間，黃沙地、翠松柏、棕櫚樹， 在一片朱紅色、黃色、綠色的襯托下， 十分賞心悅目。美劇《權(quán)力的游戲》 中，多恩王國的流水花園選擇在此取 景，用當(dāng)初摩爾人的堡壘和迷宮般的 蒼柏，構(gòu)建出異域國度。在我看來， 這一直都是整部劇中最有血有肉的場 景。畢竟，多恩是一個充斥著沙漠、 酷暑和風(fēng)塵的國家，而它的皇宮卻處 處有流水，處處精致。從干燥的阿拉 伯地區(qū)征戰(zhàn)到北非，再跨過直布羅陀 海峽到西班牙的摩爾人，將他們的園 林藝術(shù)帶到塞維利亞，形成了這種極 其符合《權(quán)游》劇情設(shè)定的皇宮，暴 烈的陽光、摩爾人的深膚色、阿拉伯 人的園林設(shè)計，簡直不要太貼切。

歷經(jīng) 500 多年，這里依舊是西 班牙王室的休憩地。像所有的阿拉伯 王宮一樣，塞維利亞王宮擁有極其精 致的庭院和精心設(shè)計的水景。除此之 外，連綿不斷的門廊、精致的墻雕、 金碧輝煌的天花板、繁復(fù)的裝飾瓷 磚……目之所及，無不極盡奢華，窮 極人們的想象。

塞維利亞作為安達盧西亞的首府，總像一位老者，不喧也不鬧。到 了黃昏時分，穿梭于王宮旁的猶太區(qū)， 看斜陽在小巷子中投射出陰影，聽庭 院的門打開，居民慢慢走出拐角，這 份靜謐，在安達盧西亞的核心街區(qū)， 尤其還是一座旅游城市，真是難得。

當(dāng)初吉普賽人來到這片土地，離 鄉(xiāng)背井的吶喊聲和猶太、阿拉伯音樂 逐漸融合，慢慢演變成了我們?nèi)缃袷?知的弗拉門戈，這是窮苦大眾的音樂 和舞蹈，沒有典雅高貴，有的只是舞 者的落寞和掙扎，歌者口中沙啞的吟 唱，以及樂手行云流水般彈奏出的滄 桑和歲月。這份滄桑，對于舞者、歌 者、樂手而言，沒有生活的閱歷，光 憑舞臺上的表演，很難說服安達盧西 亞的百姓，這就是他們的先輩對于生 活的表達方式。

經(jīng)歷了最多摩爾人統(tǒng)治的塞維 利亞和格拉納達，是欣賞一出弗拉門 戈的極好之地。不過，拋開劇院的選 擇，待到午夜十二點，西班牙人夜生 活開始，走入塞維利亞空無一人的街 巷，尋著琴聲，進入一家小酒館，那 才是欣賞最地道弗拉門戈的最佳地。 在這些小街巷中保留下來的小酒館， 無論表演，還是酒水，都是最好的， 昏暗的燈光下，一出出愛恨離合通過 舞步、擊掌來完成，那些舞者面帶滄 桑的容顏，稱不上好看，但卻是極具魅力的人性在生活里最自然、最原始 的表達。這也是我愛上弗拉門戈的原 因，不矯揉造作，干脆利落，滄桑而 原始。

在塞維利亞多日，每日午夜看 完一場弗拉門戈，我才肯往回走。離 開前一晚，才覺得應(yīng)該和朋友打個招 呼，于是，我們約了一家長滿橘子樹 的小酒館。午夜，他叫上朋友，每個 人帶著不同的樂器，來到海格力斯阿 拉米達廣場。雖然已經(jīng)夜深，但當(dāng)?shù)?那些年輕的居民，依舊在此與三五好 友喝酒聊天，這一場即興的音樂會， 在滿是橘子樹的小街上，在一群群年 輕人的舞動中，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 的記憶。

凌晨兩點往回走，聽到遠處教 堂的鐘聲，迎面走來的，是一男一女 兩位弗拉門戈舞者，也許剛表演完， 我們互道了一聲“Hola”，聽著舞鞋在鵝卵石上的噠噠聲，有種難得的心 安。深夜酒館里那些偶遇的舞者和吟 唱，那些我最愛的滄桑的面容，必定 還會再見。

格拉納達，夢中的故鄉(xiāng)

幾年前，我在開酒館時認識了 來自格拉納達的 Alberto 和 Alvaro。 Alberto 出身吉他世家，他的演出， 沒有喧囂，沒有酒精作用的自我膨 脹，在昏暗的燈光下，撥弦便能帶著 所有人進入他的故鄉(xiāng)——格拉納達。

他知道我愛《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 所以每次的演出結(jié)尾，都會加曲這一 首。酒館周年慶的那晚，大雨滂沱， 所有人擠在室內(nèi)，聽他彈奏那些耳熟 能詳?shù)募?，Alvaro 沙啞的歌聲令 人心安，這般安靜，讓聽眾覺得這仿 佛是最后一場演出，所以不肯放過任何一個音符。凌晨活動結(jié)束，Alvaro 告訴我 ：“來格拉納達，要來看看阿 爾罕布拉宮，那里有你期待的一切， 以及你想看的那場落日?！?/p>

于是，格拉納達順理成章成了 我在安達盧西亞旅程的核心一站，從 加的斯出發(fā)，沒有了先前旅程的順利， 遇上修路和各種換車，清晨天未亮出 發(fā)，終于在暑氣漸消的傍晚，我看見 了內(nèi)華達山脈。

因為阿爾罕布拉宮，也因為華盛 頓·歐文，更因為西班牙的最后一個 阿拉伯王朝，格拉納達從來不會缺少 游客。和朋友 Luis 喝酒時，我向他 提問，土生土長于格拉納達的他，對 潮水般涌來的游客有何感想。他手握 Calicasas（一種格拉納達特有的高度 數(shù)酒精飲品），瞇瞪著眼說 ：“絕大部 分人，只會在這里停留一天，看了看 阿爾罕布拉宮，第二天就走了，回家 后一周，想必也記不得這里叫做格拉 納達，更不知道自己來過格拉納達。”

為了看阿爾罕布拉宮的全景，大 家都涌向圣尼古拉斯，那是位于阿爾 拜辛區(qū)的一個觀景臺。雖說觀景足矣， 但那說著不同語言的游客，被一群彈 奏著古典吉他的街頭藝人包圍著，總 是讓人覺得不太真實。所以，要繼續(xù) 穿梭在阿爾拜辛區(qū)的小巷子中，走上 圣山，當(dāng)山路消失，出現(xiàn)更多吉卜賽 人和當(dāng)初北非移民居住的巖石屋子 后，踩著荒草和砂石，繼續(xù)往上，直 到看見山頂?shù)囊豢么髽洌约芭赃叺?圣米格爾教堂，才算作終點。

圣米格爾教堂矗立在阿爾拜辛 區(qū)的最高點——圣米格爾山山頂，俯 視著對面的阿爾罕布拉宮，背后是一 面保存相對完好的羅馬時期的城墻， 這里是欣賞整個格拉納達城區(qū)和安達 盧西亞落日的最佳地點。沒有什么游 客，這里更像是格拉納達年輕人約會 聚會的場所。他們在這兒彈著吉他， 分著一瓶酒，在那荒草中畫著阿拉伯 人在這兒的最后一個皇宮，日落時分， 煙霧渺渺，這滄桑感和阿爾罕布拉宮 相得益彰。一個王朝的沒落，一個君 王的離去，在這樣的夕陽下，才會增 添更多的神秘和故事。

“美國文學(xué)之父”華盛頓·歐文 騎著小毛驢，從馬德里穿越荒原尋找 到破敗坍塌的阿爾罕布拉宮時，離那 最后的阿拉伯君王離去已是 300 年， 他居住于此，在每日這樣的落日余暉 中尋找他讀過的傳說和故事，在當(dāng)?shù)?人早已習(xí)慣存在的皇宮中，一點點抹 去那些歷史的塵埃。如今，當(dāng)?shù)厝艘?很少會那么深刻地解讀這個皇宮，相 比慕名而來的旅人，總會有些差距。

但是，相同地，大家都愿意在這山頂， 看落日將整座城市涂抹成金黃，看阿爾罕布拉的新貌在夜晚一點點重現(xiàn)， 這是生命中難得的浪漫和孤獨并存的 時刻。

時間飛逝，斜陽隨著最后的余 暉消失，沒了霞光，鴿灰色的天空變 成了清澈的藍寶石，布滿枯草的山頂 刮起刺骨的冷風(fēng)，山下城市亮起燈火， 星星點點一直蔓延到遠處的荒原。我 等待了近二十年的一場落日，結(jié)束得 寂寥，卻也令人心滿意足。摸黑下山， 途經(jīng)一個小棚子，起初上山以為是個 牛棚，此時卻變成一個深深通入洞穴 的酒吧，門口只坐著一位非裔老板， 我要了杯酒，借了個披肩，坐在這洞 穴酒吧的門口，聽不見這城市的聲響，呼呼的風(fēng)，讓我感動得想哭。這寂寥 的風(fēng)景啊，再走過幾個世紀，都不希 望再改變。

在阿爾罕布拉宮的下方是阿爾 拜辛區(qū)，和阿爾罕布拉宮一樣，是世 界遺產(chǎn)，這里保留了大量中世紀狹窄 而蜿蜒的摩爾街道，通體白色的建筑 群，在格拉納達沿山而建，隨意漫步， 就好似行走在一個歷史的幻境中。那 些歐洲的宗教歷史，中東、北非的王 朝史，都把自己最精華的部分，漫不 經(jīng)心地遺留在了平民百姓的建筑中。 幾乎在每個轉(zhuǎn)角和豁口，都能看見阿 爾罕布拉宮。當(dāng)年的君王們，就站在 高高的城堡之上，看對面山上這些白 色的建筑群，看阿爾拜辛區(qū)的百姓們 來往生活……荒山之中的王國，結(jié)束 得實在令人唏噓。

存放著皇后梳妝臺的樓臺，是我 在阿爾汗布拉宮最喜歡的一個角落， 依附于皇宮外墻的獨立塔樓，四面開 闊，風(fēng)景極好。在它的后方花園，便 是當(dāng)時歐文居住的房間，想必他也無 數(shù)次走過這個梳妝塔樓，回味這伊比 利亞半島的最后一個阿拉伯王朝，究 竟富足和繁華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西 班牙天主教主導(dǎo)的亂世之中，獨善其 身幾個世紀那么久。

現(xiàn)在的阿爾罕布拉宮，是格拉納 達的名片，也是它讓這座城市，重新 走入世人的眼中，日復(fù)一日訴說自己 的傷疤。翻新之后，雖尋摸不到書籍 中記錄的那些痕跡，但是透過每一個 角落里精美的伊斯蘭建筑雕花，和除 去游客后空空蕩蕩的皇宮，依然可以 清楚地感受“人之命定的無奈和悲劇 的宿命”。我鐘情中東、北非，此刻 在歐洲大陸的南端觸摸隔著海洋、荒 漠的文化，又是一陣刺骨的寂寥。

我想如洛爾迦所吟唱的那樣，記 住這里的優(yōu)雅，記住橄欖樹林中的一 陣悲風(fēng)。高山深處的阿爾罕布拉宮， 總歸還是要寂寥著，才是印象中的摩 爾王朝。

編輯 + 周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