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姥姥

劉少英

我的姥姥今年八十六歲了，至今眼不花、耳不聾、腰不彎、背不駝，在我媽家現(xiàn)在還是一把手呢，洗衣、拆被、做飯、刷鍋、喂雞、養(yǎng)貓、種菜、養(yǎng)花等，無所不能，無所不干，多年來都是村里老年人中少見的好身體，干活兒的好把式！好身體是姥姥自己修來的好福氣！

姥姥現(xiàn)在之所以在我媽家，一是姥爺已去世多年，二是姥姥年事已高，三是姥姥只有我媽這一個孩子。作為獨生女的媽媽怕姥姥孤單，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里。不是因為姥姥住在媽媽家不干活兒不好意思，而是她原本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閑不住”。姥姥走到哪里干到哪里，只要是干活兒的事，從來就沒有難倒過她！無論是童年、少年、青年、壯年，還是現(xiàn)在的老年，姥姥總是閑不住……

童年，撐起一片天

在姥姥大半輩子的人生中，歷經(jīng)過無數(shù)的坎坷，自童年時就遭遇不幸。在姥姥還不到六歲的時候，她體弱多病的父親就撇下她們母子三人，撒手人寰，使原本就貧窮苦難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雖然如此，但姥姥的母親吃苦耐勞，哥哥也懂事能干，她們一家三口人也能勉強度日?！疤煊胁粶y風云”，在她哥哥結婚后的第一年，大家正沉浸在她嫂子懷孕的喜悅里時，姥姥的母親卻得急病突然離去……那時的姥姥感覺像是到了世界末日，她還不到十歲就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一夜之間，她變了，從一個懵懂的小孩子變成了大閨女，白天和哥哥一起下地干活兒，回家還要和哥哥一同照顧嫂子，做些家務。

姥姥的哥哥是疼她的，他自己能干的從來都不讓姥姥干。姥姥的嫂子也不錯，就是妊娠反應大，需要有人長時間在身邊照顧。而姥姥，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所以，在她的童年里，只有無休無止的勞動，而沒有其他孩子的無憂無慮。

對姥姥來說，最艱難的還是哥哥去當兵的那些年，她和嫂子還有兩個侄子、一個侄女相依為命的日子。一家五口人，里外全靠她一個人張羅。嫂子是個小腳女人，大多時候都是大門不出的。不管是地里干活兒，還是去她家的來客，基本上都是姥姥在招呼著，難怪村里的人都說姥姥是李家的“假閨女，真小子”！

哥哥從軍的幾年里，回家的次數(shù)寥寥，她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在那個家里缺衣少食的貧困時期，她和她的嫂子靠晚上紡紗織布，白天賣布換錢，勉強度日。有多少次，姥姥都累倒在紡車前，一個人在深夜里偷偷哭泣……雖然，那時的姥姥已經(jīng)是位妙齡少女，正是人生中最美的年紀，可她很少關心自己，更別說打扮自己了。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追求者，愿意和姥姥一起面對生活中的風雨，可這些追求者都遭到了她的一一回絕。她說，她不放心嫂子家的侄子、侄女，她還要等她哥哥回來。

等到姥姥的哥哥結束兵役，回到家中時，她的小侄子都好幾歲了，她自己也早已過了適宜婚嫁的年齡。姥姥的哥哥也因為讓妹妹多年吃苦，甚至耽誤了她的青春，而愧疚不已。

萬幸的是，老天終于睜了一下眼，姥姥的哥哥為她找到了一門好親事。男方的家境殷實，人也老實巴交的，比她大了十來歲，可她也沒嫌棄，就是男方的前妻去世還不到半年，是個二婚的。姥姥想著，這家人做生意的，條件好，也許能幫助哥哥家，于是就嫁了過去。這個男人后來就成了我的姥爺。

青年，婆家全靠她

有人說：“婚姻是跳板，跳得好，一輩子都好！跳不好，一輩子糟糕！”起初，我還覺得姥姥當初也算跳得不錯的呀！可后來我才知道，姥姥嫁過去不久，家道就變了，這些都源于她太勤勞、能干，以及善良！

姥姥嫁到姥爺家，終于過上了相對幸福的生活，不但不用去地里干活兒，手里還有了些零花錢。姥爺平日里做些不耽擱干農活兒的小生意，為人老實，就是有點兒大男子主義。后來，媽媽誕生到他們中間，三口之家也算是其樂融融。但姥爺?shù)膬蓚€弟弟家的孩子也陸續(xù)降生，打亂了他們一家原本輕松的家庭生活。

我的二姥爺不太會掙錢，二姥姥整天鬧離家出走，她這一走，只帶走了她四個孩子中的一個，剩下的兩兒一女都要跟著我姥姥生活（我姥姥的婆婆是從來不管孩子的）。算上我的媽媽，姥姥那時候一共要照顧大大小小四個孩子，光哄他們吃飯、睡覺都是大問題，而且男孩子還是愛惹是生非的，姥姥整天要給人家賠禮道歉，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姥爺勸她，讓她不要管那么多，孩子們能長大就行了！姥姥總是笑笑說：“不能讓他們白叫我大娘啊！”

三姥爺他們兩口子倒是挺和睦的，就是都不顧家，三姥姥愛玩兒，三姥爺好喝，他們的五個孩子也是蠻可憐的。三姥姥一打牌，把自己的孩子們都能忘了，一天一頓飯也是常有的事。三姥爺喝醉就耍酒瘋，孩子們見了他都趕緊跑。我姥姥很多時候就把他們的五個孩子也叫到自己家，管他們吃飯、穿衣，衣服破了縫補，上學沒錢給錢。難怪我三姥姥經(jīng)常給他的孩子們說：“孩子們，你們長大不孝敬爹娘可以，不孝敬你們大娘不行！”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媽媽已長成村里的一枝花了，二姥爺、三姥爺家的孩子們也長大成人了。姥姥步入了中年，頭上有了白發(fā)，但她看到我兩個姥爺家的舅舅們在自己的幫襯下都結了婚、成了家，她的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媽媽，以及兩個姥爺家的兩個姨媽出嫁時，姥姥都備了一樣的嫁妝：自家織的八丈布匹，八雙鞋子，還有很多鞋墊兒，三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

付出和收獲總是成正比的，姥姥的青春歲月全都奉獻給了這些孩子，他們也沒有忘記姥姥的恩情。不管他們外出到哪兒，每次回家，都是先來問候姥姥幾句。直到現(xiàn)在，姥姥住在媽媽家，他們也是一樣的習慣，一月一次的探望和初一的大拜年是雷打不動的，弄得媽媽家的鄰居們都羨慕不已。他們還說：“這個老太太是咋混的？住自己閨女家還那么多拜年的！”

是啊，姥姥是那么的樂于助人，是那么的善良仁慈，可唯獨沒有考慮到她自己。到現(xiàn)在，媽媽還開玩笑說，姥姥太自私，沒給她要個做伴的兄弟姐妹。我姥姥卻說，你二叔、三叔家的孩子們不都是你的親兄弟姐妹嗎！

媽媽是獨生女，所以沒有遠嫁，爸爸跟媽媽是一個村的。當初，媽媽出嫁時，說是姥姥以后歲數(shù)大了，好有個照應?，F(xiàn)在來看，確實挺方便的，一個村東，一個村西，相距不到一里地！原本是養(yǎng)閨女防老的，沒承想，姥姥不但要養(yǎng)閨女，還要管閨女的孩子！

老年，抱大三代人

姥姥雖然只有媽媽一個閨女，但媽媽生了我們姐弟五個人。所以，在平日的生活里，完全不會感覺寂寞和冷清，恰恰相反，更多的是熱鬧和煩瑣。

姐弟五人排個序的話，我是大閨女，弟弟最小，我們姐妹四個都是相差兩歲左右。所以，單靠媽媽一個人是照顧不過來這么多孩子的，這個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姥姥肩上。尤其是二妹，是最讓姥姥操心的，因為姥姥把二妹抱走時，她還不到一歲，離開媽媽的孩子夜里最愛哭鬧，二妹更是如此，哭鬧起來就沒完沒了。

有一次，應該是二妹哭得最厲害的一次，她哭鬧了一夜。姥姥因此一夜沒睡，為了哄二妹入睡，她就讓二妹吃了很多用熱水泡的磨成了粉的白面饃饃。在當時那個貧窮的年代，別說吃奶粉，就是白面饃饃也是稀罕物。二妹折騰了一夜也沒有睡好，天明醒來后，就嘔吐不止，這可把姥姥和姥爺嚇壞了，兩位老人趕忙帶她去鄉(xiāng)里的醫(yī)院。大夫說是積食嚴重，損傷了脾胃。從此，姥姥對二妹照顧得更細心體貼。到二妹三四歲的時候，姥姥還常常將她抱在懷里。

姥姥為我家的操勞不僅體現(xiàn)在照顧二妹上，我們其他幾個孩子的成長也離不開她的懷抱與照顧。無論孩子們哭鬧得多厲害，她都不舍得動我們一根手指頭，就是媽媽提高嗓門兒批評我們，她也不樂意。我們姐弟幾個在姥姥的細心呵護下，一個個學習優(yōu)秀，考上了理想中的學校。

二妹，是幾個孩子中特別懂事的一個。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她自愿輟學，其實她的成績是班里邊名列前茅的。因此，直到現(xiàn)在，我們全家人都佩服與敬重她！

婚后的二妹是讓人羨慕的，因為她的丈夫不僅人長得英俊，而且很會掙錢，最關鍵的是，還特別疼愛她。在他們倆第一個孩子出生不到半歲時，禍從天降。深夜里，突然來了一群警察，把二妹夫抓走了，這一走就是三年，災難又一次降臨到二妹身上……后來才知道原因，二妹夫因為承包土地，和人打架，差點兒把人打死……二妹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女兒不知如何才好。她的公公婆婆是不大愿意管他們母女的，因為他們重男輕女。姥姥知道后，沒和姥爺商量，就帶了吃的和用的直接住進了二妹家，陪她共渡難關。

二妹當時傷心過度，根本照顧不了孩子，大多時候，都是姥姥抱著、哄著，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為我的外甥女操碎了心。從那時，姥姥的白發(fā)增加了很多……當姥姥的家中事務太多，實在離不開的時候，她就把二妹母女帶到自己家里。不管白天還是夜晚，姥姥都一如既往地呵護著她們，哪怕自己再累、再忙！

一晃三個年頭兒過去了，外甥女不但會叫老姥姥了，而且還會看書、畫畫了。提前釋放回來的二妹夫對姥姥千恩萬謝地說，是姥姥拯救了他的一家子，姥姥的養(yǎng)老費用他全包了！姥姥看著二妹一家人得以團圓，臉上才有了久違的微笑！

二妹和她的小寶貝這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再加上我們其他姐弟幾個也都已成材，姥姥終于可以輕松一下了?？稍旎?，比姥姥大十來歲的姥爺突然骨折，姥姥又成了個大忙人。

姥爺骨折后的不久，又被查出了淋巴癌，因為年紀太大，不能做手術，只在家里靠吃藥維持著。開始我們幾個還背著姥姥，沒讓她知道這件事。可后來，我親眼看見姥姥在偷偷地哭，因為姥爺才是姥姥最堅強的后盾?。?/p>

姥爺去世后，爸媽怕姥姥太傷心，就把姥姥接到了自己的家中。姥姥的幾個侄子當時還不愿意，他們說，大爺不在了，大娘應該由他們來管，因為他們想償還他們小時候欠大娘的恩情！于是就有了每個大年初一，舅姨和他的孩子們在媽媽家，給我姥姥的大拜年。姥姥曾經(jīng)付出的一切，也算是值了！

我們姐妹幾個，每次回娘家，也都是先給姥姥買東西，別人還覺得奇怪，說很少見到有孩子和姥姥感情那么深的。二妹說，姥姥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我說，姥姥比媽媽還疼我呢！就連過門不久的弟妹也說，姥姥是愛心泛濫的人，對誰都好！

現(xiàn)在，那個被姥姥一手抱大的外甥女也快大學畢業(yè)了，每次回家都是先看老姥姥，還要和老姥姥一起睡。她說：“和老姥姥在一起，心里最踏實！”有時候，外甥女攙著我姥姥上街，街坊鄰居還說，劉大娘抱大的重外孫女長得比她還高一頭……是啊，我外甥女一米七六的個子，保護她的老姥姥是綽綽有余的！

外甥女今年已經(jīng)二十有余，每每和她談婚論嫁時，她總說，以后自己的孩子還讓老姥姥抱。姥姥喜上眉梢地說：“只要我還能抱得動的話，一準兒還能抱出個大個子，像那個誰？對，姚明，像那個姚明的個子，樣子還得像俺這個重外孫女！”哈哈哈……歡快的笑聲響徹整個村莊！

今世，大愛溢滿村

姥姥不但愛自己的家人，她對鄰里也是照顧周到：誰家孩子沒飯吃了，就叫到自己家；誰家做飯沒菜了，就親自送去；誰家老人孤單了，就過去嘮嘮嗑兒；誰家婆媳有矛盾，她也能一一化解……她贏得了全村人的敬重！

所以說，我媽的村子，也是我姥姥的村子，一提起我姥姥，全村的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會豎起大拇指，贊嘆不已，都說我姥姥是一個大善人，還祝福姥姥愛心不老，長命百歲，福氣永在！

姥姥用自己所有的愛去照顧、溫暖別人，別人也用同樣的愛去回報她。姥姥生活在被愛包圍的世界里，怎能不紅光滿面，精神矍鑠，越活越年輕呢？

姥姥雖然永遠回不到十八歲時的容顏，但她有一顆愛人的心，所以我相信，姥姥的身體會永遠健康，精神會永遠愉悅！我們大家將永遠愛我的姥姥，也祝福我的姥姥，長命百歲！